“你怎知带兵来勤王的是李亚子?”夏鲁奇满面震惊之色。
“我不知道亚子哥哥是否来了。”清姿迷离的双眸依然眺望着黄河对岸,眼底是沉淀了多年的向往与恋慕。
夕阳最后1抹余晖逐渐消散,隔着无数落光了树叶的枯枝,可以看见结冰的黄河对岸,群山的轮廓在暮色中若隐若现。
清姿缓缓收回目光,落在哥哥脸上:“总之晋王派来的勤王兵马,已经到了黄河对岸,这个消息不会有错吧?”
“是,但他们按兵不动许久了。”夏鲁奇望着妹妹,眼神复杂,“河东军这几年在朱温手底下吃了无数败仗,他们应该也收到了朱温率领大军从汴梁过来的消息……”
清姿双眸紧紧盯着夏鲁奇:“朱老贼带来多少兵马,约摸还有几日到陕州?陕州城内有多少梁军?城外黄河边都有哪几处布防?这些军情,哥,你师父可曾对你提及?你细细说与我知,我带给黄河对岸的亚子哥哥……”
“你这丫头真是执念……”夏鲁奇摇头苦笑,“都跟你说了,对岸的勤王兵马未必是李亚子领军……”
“那也无妨,领军的不是亚子哥哥,那就是其余几个太保。晋王麾下十3太保,除了死去的李存孝、李存信、史敬思、康君立,除了凑数的亚子哥哥……”
说到此处,遥远的美好记忆如画卷般在脑海里展开。
十2岁的她和十3岁的他,坐在夏府东院的草地上,秋日阳光从树叶缝隙间如金色细雨般点点洒落在他们身上。
“亚子哥哥,你也是十3太保之1吗?”
“我是凑数的,其余十2个才是真佛……”
他脸上的笑容俊美顽皮,说话间清香的气息拂过她的面颊。
她笑得弯下腰去,心里有无尽的欢悦绽放。
回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她的眼里漾起了点点泪光。
“除了死去的李存孝、李存信、史敬思、康君立……如今尚在的还有大太保李嗣源,别号李横冲。李存孝死后,这位是晋王麾下排行第1的名将,战功卓著。
“2太保李嗣昭,咱们见过的,你还跟他切磋过武功。
“5太保李存进,原名孙重进,晋阳保卫战中,他在洞涡击败朱温偏师,替晋阳解了围。
“6太保李嗣本,当年生擒邠宁节度使王行瑜有功,被任命为义儿军指挥使……”
听她如数家珍地将晋王李克用麾下的十3太保1个个道来,夏鲁奇不禁瞠目,啧啧叹息:“没想到你对李亚子情深至此,连他父亲麾下的名将都熟记于心。唉,看来你必不会再嫁他人……”
清姿登时紧张起来,盯着夏鲁奇的眼睛:“怎么,爹和你母亲又在商议我的终身大事?你母亲准备把我卖给朱老贼?”
夏鲁奇眼神闪烁不定,连忙转过头去,纵目望向远方:“罢了,我送你到黄河对岸吧,当年晋王曾向咱们家提过亲,若非我母亲阻挠,你此刻已经是世子妃了!你对李亚子这般情根深种,哥哥就成全你吧!”
“真的?”清姿欢叫起来,自云怀珠去世,她第1次舒展了眉目。
突然,她抓住夏鲁奇的衣袖,双眸耀出了绮丽的光彩,“要不哥你也去投河东军吧?你跟孙德昭学了1身武功,何不在晋王麾下做1员战将,建功立业,兴复大唐!”
夏鲁奇摇头,表情冷肃:“我们兄妹都走了,谁来孝敬父母?何况,若我投了河东,为河东建功立业,朱温会饶过咱爹吗……”
清姿叹了口气,不再多言。
“你准备带绿蒻她们1起走吗?”夏鲁奇抬手指向山坡下。
几个仆人正站在寒风里、不停地跺脚搓手取暖,等候两位少主人。
“不,我没带够干粮和衣物。虽说河东军已经驻扎在对岸,但咱们肯定不能在梁军眼皮底下公然过河,必得绕远路过去。”
“你连干粮和衣物都带好了?”夏鲁奇瞪大了眼睛,“原来你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早就……”
“嗯!”清姿指了指坡下拴着的两匹马,“我的胭脂虎上搭的兜囊里有干粮、马料、水袋、火镰、伤药和1张狐皮小毯。”
胭脂虎是夏府马厩里清姿最爱的骏马,1匹枣红色的母马,极通人性。从长安过来的1路上,清姿都舍不得让它拉车,多数时候都让它跟着马车跑,偶尔才让它替1下拉车的马。
早上出城时,夏鲁奇注意到胭脂虎背上搭了1个鼓鼓的大兜囊,还以为里面装的是下葬用的纸钱香烛,以及给云怀珠的陪葬物,没想到妹妹早有预谋。
“那你如何跟下人们解释?”夏鲁奇问道。
“这还不容易?”清姿眼中闪着灵动慧黠的光芒,“就说咱们看见下面河岸边有孙德昭的旗号,你带我去拜见1下你师父。让他们先回城去。”
“这……他们能信吗?”
“不信又能如何?”清姿调皮地挑起秀眉。
“……”夏鲁奇无语,当下道,“好吧,咱们抓紧!”
夜色逐渐笼罩了山林,1轮明月升起,遍野积雪在月色下散发出惨淡的微光。
夏家的丫鬟小厮们,虽然对少爷突然要带小姐去拜见师父感到莫名其妙,却不敢多问,纷纷坐上拉灵柩的马车,在夜色下朝陕州城而去。
只留下夏家兄妹俩,牵着两匹马的缰绳,目送下人们的马车远去。车辕处挂着的孤灯摇晃着,变成越来越小的光点,映照着雪地上两道长长的车辙。
“绿蒻,春莺,后会有期……”清姿抱着马脖颈,将流泪的脸庞埋进胭脂虎的鬃毛里,胭脂虎像懂得她心思1样,甩着尾巴,不停地用脸来蹭她,铜铃般的大眼睛在月光下闪着温情的光芒。
这晚,夏鲁奇和清姿骑马往黄河上游行了1段路后,在山林里找到了1个小山洞歇下。
洞里很暖和,但是空间太小,只够1个人睡。夏鲁奇让清姿进洞去睡,自己在洞外看守篝火。
清姿把狐皮小毯铺在山洞里,做成了舒服的睡垫,再将身上的狐裘大氅脱下当被子盖在身上。
“哥,我后半夜替你。”清姿睡下之前说道。
夏鲁奇说什么也不肯:“你就安心睡吧!我在外面照样可以睡!”
说着裹紧身上的大氅,靠着山壁打起了瞌睡。
到了后半夜,清姿还是把夏鲁奇叫醒了:“哥,我来照看篝火吧,你进洞里去睡!”
“不用不用,你快去睡!”夏鲁奇起身给篝火添了些枯枝,火光顿时大盛,熊熊燃烧的火堆散发出1阵阵暖意,“我靠着山壁也能睡。”说着走到1棵树下,“我小解,你快进洞去睡!”
夏鲁奇小解回来,朝洞里瞅了1眼,见清姿已经睡下,才放心地裹紧了大氅,坐靠着山壁沉入了梦乡。
翌日1早,夏鲁奇和清姿继续出发,又往西行了数十里路,直到看不见河边有梁军的营地,方才开始过河。
雪又下了起来,寒风卷着雪花漫天飞扬,清姿和夏鲁奇牵着马,1步1步,小心翼翼地行走在厚厚的河冰上。
终于走到了河对岸,回头往南岸望去,只见大雪已经覆盖了冰面,除了岸边黑褐色的灌木枯枝,几乎快要分辨不出哪里是黄河了。
黄河北岸,风光与南岸截然不同。南岸都是缓坡丛林,北岸却是崇山峻岭,绵延不绝的山岭从西往北延伸,渐次抬高,直接天际。
而夏鲁奇和清姿则要沿着黄河北岸往东走。
策马行了几里路,雪渐渐小了,白茫茫的前方忽然出现数道黑影。
夏鲁奇和清姿同时勒住了坐骑,马匹长嘶扬蹄,带起1阵雪沫4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