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方鸻心中闪过一丝狐疑,他风镜之内的视野忽然黑下去了一部分,他微微一怔,还以为是有什么东西遮住了镜片,下意识用手套去擦拭风镜。但手才举起一半来,忽然停在了半空中,他好像是忽然之间反应了过来——
有发条妖精离线了。
虽然自从发条妖精先后升级以来,他还从未遇上过这样的情形,改造之后发条妖精在战场之上的无往而不利,几乎让他忘记了在同一个层面与对手对抗的感觉。
方鸻微微一怔之后立刻心生凛然。
他其实已经看到了攻击来自的方向,那不过是一支银灰色的羽箭,它从森林之中穿林而至,静静插在那只发条妖精的残骸上。他将目光略微回转,停留在那些暗处的对方的发条妖精之上,好像一下子明白了过来那位杰弗利特红衣队的战斗工匠的意图。
它们就是来当诱饵的——
虽然比起操控水平,对方还远不如自己,可也不是一对一的战斗,他还有同伴。方鸻抬起头来,看了看这片寂静的、积雪覆盖的森林,每一根松针后面似乎都隐藏着一道锐利的目光——那不是普通的对手,从先前那一箭就看得出来——没有试探,一发中的,距离至少两百尺,在夜色掩护下,在枝叶层层叠叠的林地之间。
他身后正是高耸的城堡,正如白驹过隙的预料,他们已经离开了那里,准备向西进入森林之中。
眼下在他们正面至少有两个旅团,出箭的游侠应当来自于前一个旅团,他们并不是杰弗利特红衣队的人,但这个战斗工匠的来历,则反之,从之前察觉出的细节上,方鸻不难判断出这一点,不过两者这么合作无间,倒是他没想到的。
七海旅团何德何能,竟能让弗洛尔之裔一连派出两个旅团通力合作,虽然还不清楚对面两个旅团的名字,与其在积分榜上的排行,但来自于大公会的旅团,又会差到哪里去?
就算不在全球榜一千名之内,但至少也是积分榜靠前部的位置。
并不是所有冒险团都能被称之为旅团的,它是专指那些组织或势力之中的精英队伍,这个称谓最早要追溯到那个北方帝国的奥赫尼十一世时代——奥述人在那个全盛时代成立了一个专门的战斗工匠组织,安吉那之眼。
这个以一只全知者之眼为徽记的工匠组织,其一开始便威名赫赫,名震天下,而它所使用的奥述人的专属单位的称谓——旅团,后来也逐渐流传开来,称谓大陆之上所谓类似精英团队的专属。
而那还是选召者来到这个世界之前的事情,随之选召者的到来,这个约定成俗的称谓也伴随着各大公会精英团队的林立,从而推广开来。
他曾经亲身体验过一次顶尖旅团的实力,那一箭之威他至今还记忆犹新,银林之矛的银之翳在总榜之上的排名是四百三十名,当然从积分榜前部(百分之二十)到一千名这之间还有很大的跨度,可也至少说明,此刻在他们对面的,是七海旅团迄今为止遇上过的罕有的棘手对手。
他目光注视着这一片漆黑的山谷,起伏的山岭与安静的雪松林,并未轻举妄动,而是拿起水晶,先向其他人提醒了一句“各位小心一些,可能是杰弗利特红衣队的旅团。”
“是哪一支?”片刻,通讯频道之中,传来砂夜沙沙的嗓音询问道。
虽然在彩虹同盟中,一般认为银林之矛才是杰弗利特红衣队的宿敌,但塔波利斯橡木骑士团显然也对这个老对头十分熟悉。
沉默了片刻之后,红叶也在那边答道“杰弗利特红衣队有两个旅团,一个是他们的核心旅团‘红衣剑客’,另一个是青训团‘杰弗利特的火枪手’,后者可以说是前者的预备役。”
“我猜是后者。”方鸻想了一下答道。他记得红衣剑客在积分榜上排名五百多,与银之翳是一个量级的对手,如果是这支旅团在这里的话,应当用不着与他们玩这些小把戏。
他也不认为自己可以压制得住一个积分排名五百位的旅团的战斗工匠,对方光从等级上,就与他不在一个层面上。何况红衣剑客并不在考林—伊休里安活动,那支旅团最近一次出现应当是在奥述帝国南方。
他不太清楚杰弗利特的火枪手这个旅团的情况,但作为红衣剑客的后备团,想必应当也不会差。
“除了他们之外,应当还有另一支旅团,”方鸻看了看森林的方向,沉默了片刻。“不久之前我们与对方接触过一次,但那应当不是杰弗利特红衣队的人,暂时还不清楚对方的来历。”
“艾德,你打算怎么办?”红叶的声音再一次传来。
她曾经也是橡木骑士团后备旅团的成员,在模拟战中他们与银林之矛的青训团最多是五五开,那想来与杰弗利特红衣队应当也相差仿佛。
但如果对手是两支旅团的话,那结果就会大不一样了。
恐怕胜率无限接近于零。
只是她对前者还有些信任,心中仍旧可以保持镇定——许久之前,他们在多里芬对上尼可波拉斯也是十死无生,但结果呢?何况眼下,已不再是‘许久之前’了。
方鸻没有回答。
他心中大致已经摸清了对方的意图,那只被钉在树上的发条妖精,也就是之前唯一发起过攻击的发条妖精,对方用自己的发条妖精,来换自己的发条妖精,但应该没那么简单。
因为他不会那么傻,对方想来也不会这么天真,但这应该就是对方的目的了,若他不动手,对方的发条妖精就一直在那里,所构成的视觉网络也一直存在着。
虽然他的发条妖精也在那里,可这就意味着,对方设法将他拉入了一个相同的境地。他无法限制对方,但对方也无法限制他,听起来是一致的,可别忘了对方是在这场对抗之中原本处于弱势的一方。
“有点意思,”方鸻第一次重新审视这个对手,来自于这些大公会青训营之中的天才新秀们果然没一个简单的。“可是,”他心想“也没有这么简单的事情——”
其实相比起眼下的处境来,方鸻一想到自己的损失,更心痛得无法呼吸。
那可不是两三千里塞尔一个普通发条妖精,自从自己的发条妖精脱离了消耗品这一低级定位之后,其成本就开始指数上升,到了灾星这个等级,基本上已经等同于飞在天上的等重的黄金。
他损失的是钱,但其实是心里滴下的血,方鸻自认为不是一个大度的人,心里连带把那个干掉自己发条妖精的游侠一并也记恨上了,只差没拿一个小本本记下来。
正如同对方捕捉到了他的发条妖精的位置一样,他自然也根据那一箭的飞行轨迹,抓住了对方的小尾巴。
他的发条妖精悄无声息地动了起来。
对方的发条妖精其实也在运动,并且有些肆无忌惮。
这正是方鸻所面临的困境,只要无法主动出击,对方的发条妖精就难以限制——而这本来应当一贯是他最擅长的地方,也是七海旅团迄今为止表现出的最大的优势之一。
不过方鸻罕见地沉住了气。
在战场的另一端,白驹过隙心中同样闪过了一丝不安。
他竟隐隐感到有点心悸——
虽然自己已经可以说实现了预定的目标,只是他一边操作着自己发条妖精的视线,一边寻找着对方可能的踪迹之时,映入视野之中的,只有一片死寂的森林而已。风与雪似乎都停息了,黑暗之中只有静悄悄的画面,双方都正藏匿于森林的阴影之中。
但无声之中,却潜藏着别样的信息。
他隐隐有一种错觉——与自己一样,对方的发条妖精也一定在这片树冠层之内——它们就在这里,甚至监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如果对方想,它们随时可以发起攻击。
虽然或许那正是他所期望的…
但他马上摇了摇头,对方或许像是一个无声的幽灵一样,游走于自己的视线之外,但要说做到完全监视,那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这是由发条妖精窄视场模式先天决定的——为了令战斗工匠能更集中注意力避开障碍物,这种视角在侦查、在追踪上,与宽视场模式相比有先天的不足。
他还没听说过有哪个人,包括那些顶尖的大神们,能在这样的视场模式之下,精准追踪每一个目标的。
白驹过隙一向自诩为冷静,因此他才能将战斗的工匠技艺视之为手段,而非目的。他甚至也可以客观地看待自己与对手存在的差距,但那个人或许有一些不同,可要说超过了第二世界的水平。
恐怕还很遥远。
当然仅仅是这片安静的森林,就足以让他感到有些心惊了。
他原本以为自己至少能抓住一点对方的影子,可没想到对方操控发条妖精的水准如此之高,完全没有给他任何机会。
那种感觉只有在真正懂行的人心中,方才能显示得淋漓尽致,那种深深的无力感,他还从未从其他人身上感受过。白驹过隙这才第一次明白,在灰鸮镇外并不是那些鸦爪圣殿的战斗工匠们表现太过拙劣,而是他们不得不拙劣。
正如同此刻的他一样。
冷汗一下便浸湿了衣衫,白驹过隙不由自主地出了一口气。他所唯一庆幸的是,这并不是一场一对一的战斗,所幸——他赌对了。要是他一开始怀着稍许的自大,此刻恐怕都是一败涂地的下场。
他默默拿起水晶,将得到的信息在心中先默念了一遍,好像并生怕念错任何一个数字一样,以从未有过的小心翼翼向其人报了过去。
森林之中一片寂静。
灭焰者旅团的团长,无铭正通过团队频道,向每一个人下达指令“对手的位置已经大致清楚了。”
“不过我们可能不得不在对方的视线之下行动。”
“但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因为至少他们双方皆有侦查权,相较其鸦爪圣殿在灰鸮镇一战当中所面对的盲目的战斗,已经不知好了多少。
众人不由将目光投向他们的工匠,那个先前在与方鸻的争斗之中一败涂地的炼金术士正耸了耸肩,他也不觉得丢人,毕竟事实如此,对手给他的感觉简直他妈不像是一个人。
“杰弗利特红衣队的战斗工匠干得不赖。”
“的确,听说bbk这一次在青训营之中发掘了不少人才,其中包括好几个天才战斗工匠。”
“其实也算不上是发掘,只是先前投入的回报而已,他们在sl上连续几年的深耕,而今赢来了收获季。这一次杰弗利特红衣队是真打算一飞冲天了,他们的目标几乎肯定是第二世界了。”
在频道之中,人们低声交流着。
他们倒没有什么不满,毕竟相比起bbk来说,天火公会早已第二世界的一员,在他们眼中,杰弗利特红衣队不过是后起之秀而已。
“对手有德鲁伊,甚至可能是艾梅雅的独角兽少女。”
“利瓦德,wrath,”无铭继续开口道“侦测阵营,正前方扇面九十度,三十秒一次,你们交替进行,目标是守序阵营。”
两个魔导士齐声应是。
大约半分钟之后,一道明亮的青色光华便映入了一众人的视野。
德鲁伊们尊重于自然的平衡,艾梅雅在自然的生灭之中秉持着中立的态度,不过作为秩序一面的神祇,她的追从者们也一贯是偏向于守序的,而作为她的圣女,独角兽少女们自然也同样如此。
在侦测法术如同水纹一样扫过森林之时,艾缇拉忽然心生凛然。
她原本化作了一只天堂鸟,一丛丛松针正从它身边飞掠而过,但忽然之间,它羽翼之上绚丽的长羽片片立起,几乎是毫无征兆地一个转折。
而正在那一刹那,一只带羽的银灰色箭矢与之交错而过,笃一声钉在后面的雪松上,摇晃不已。
那个游侠放下手中的弓,正有点意外地看着这一幕。
这原本应当是十拿九稳的一箭,但对方好像得到了什么预兆一样,巧之又巧地躲开了这一箭。
他拿起通讯水晶“她好像是…”
“她好像是察觉了我们的法术,”wrath的声音已经先一步响了起来,声音中满是不可思议“自然征兆,这一定是自然征兆,小心一些,对手是神眷德鲁伊。”
艾缇拉飞入树冠之后,立刻扇动着翅膀停了下来。
她下一刻变成了一只毛茸茸的小动物,落在那儿密密层层的枝丫之上,藏匿了起来。
“艾德,”她用爪子按着自己的胸口,低声开口道“对方还有另一个游侠存在,位置是…”
“我已经看到了。”
方鸻默默看着那个方向,安静地开口答道。
他轻轻抛了抛手中的火巨灵,然后将之接住。那金色的小球之上弹开出两对羽翼,轻轻一振,然后飞了起来,它正划过一条弧线,飞过森林的上空。
那道金色的光芒映入了白驹过隙的眼中,那正是他早有预料的一幕,他马上拿起通讯水晶,语气急促地开口道“小心,对方动用那种会自爆的发条妖精了,他的攻击方向是——”
那道金色的光芒从半空之中斜刺而下。
夜色下,森林中闪烁起一团耀眼的光芒。
而在最后一刻,方鸻看到那里的雪松之下窜出了一道人影,在金色焰光的照映之下,人影闪入了一片灌木从之中,很快消失在了那个方向。
对方躲开了火巨灵的攻击。
他抬头看了看,眼神之中一片平静,似乎对此早有预料。
对方果然是有备而来的。
“有几把刷子。”
但方鸻摇了摇头。
他似乎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目光向森林之中的一个方向看去。
“对方的动向?”
听着通讯频道之中传来的询问声,白驹过隙只默默注视着发条妖精从前线传回的,森林之中静悄悄的画面,并轻轻摇了一下头。
他的发条妖精正在森林之中巡弋着,并同时让每一个自己所控制的发条妖精,都纳入另一个发条妖精的镜头之内,利用这个完美闭环的网络,将整个山谷皆纳入侦查范围之内。
但对方仍旧没有任何行动。
山林之中,无铭正默默在地形图上划出一条线来。
那条线正是他们先前所察觉到的,那位对方的德鲁伊的行动轨迹,在战斗工匠的监视之下,几乎只有德鲁伊可以完美地避开。
但眼下,威胁已经解除。
那么接下来,便轮到他们的反击了——
虽然灭焰者的众人们可能从未怀疑过,自己会在这场交锋之中取胜,毕竟汇聚了天火公会与杰弗利特的两个旅团,要是还行动失败,也未免太丢人了一些。
他低声下达了一个命令。
灭焰者旅团的众人开始行动起来,三名夜莺、一名大剑士与一名游侠构成的队伍正沿着雪石堡北方的山脊线一带向前推进,如果对方继续按兵不动,那么他们会进一步将对方围死在这里。
而通讯频道之中,也正传来团长的声音“对方还是没动么?”
听着这个疑问,白驹过隙心中闪过了一丝恍惚。
他其实仍旧有一点不安。
因为至今为止,他还没有摸清楚对方的意图——他可以察觉出那位龙之炼金术士的发条妖精一直在运动,并避开了自己的侦查,可对方究竟想干什么,他却一直不得而知。
他其实非常希望对方可以出手攻击自己,即便这样一来他肯定是防范不住的,但他手头已经准备好了替代品,他相信对方的发条妖精成本一定比自己更高,比消耗,他耗得起。
可问题是,除了第一轮试探之外,对方好像完全陷入了静默状态。
这种判断落空的感觉,让他十分不好受。
对方难道真的放弃了?
可问题是又那样能力的人,怎么会这么简简单单就范?可若是没有就范,那么又有什么可以解释对方眼下的举措?
频道之内传来了团长有些不太耐烦的第二次询问,白驹过隙这才一下子回过神来,赶忙摇了摇头。
“我没有任何发现…”
团长点了点头,开口道“狼烟,灰山,你们带人向北前进,灭焰者的人已经将对方钉死在了那个地方,我们需要再给对方一些压力。”
两支小队得到命令之后,立刻向北而行。
白驹过隙张了张口,但一时又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感到心中越来越没底。
他低头看了看怀表,表盘之上的指针正一分一秒流逝着,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似乎都没有发生任何异常。他再抬起头看了看远处那片静默的森林,心中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或许真是自己想多了。
他不由自主抹了一把汗,他其实面对过很多更强的对手,公会里的前辈们,也未必比那个人更差。
但或许这就是实战与训练的不同,他这才明白过来,那些经历了血与火,才成长起来的顶尖选召者们,是怎样的存在。
只是他才刚刚放松下来,忽然之间,视角余光之中一道阴影从他其中一个发条妖精的视野之中一晃而过。白驹过隙那一刻几乎是连寒毛都炸了起来,下意识将那个发条妖精一停,然后将视野一百八十度回转了回去。
不过一片漆黑的树林之中,什么也没有,只有灌木丛微微晃动着,一只灰色的鹿子,立在那里,有点紧张地看着这个方向。
白驹过隙马上抓起水晶“无铭团长,你们七点钟方向,侦测阵营扫视一下。”
无铭微微一怔,立刻停下来,用手势指挥身边的魔导士依言而行,不过回应来的只有一片沉寂而已。
“有任何发现么?”
“没有任何发现,朋友。”
白驹过隙松了一口气。
“那请继续。”
但他的话忽然之间卡在了喉咙里——
他有些僵硬地将自己的发条妖精回转了回来,然后仔细数了一下自己视野之中画面的数量,一共二十多个,一个不少。
白驹过隙有些不敢置信,又重新数了一遍,然而冷汗一下就下来了——仍旧是一个不少,可问题在于,对方为什么没有发起攻击?
他没有看到?
他本能地不相信这个可能性,他知道发条妖精是怎么一回事,也确信一个正在严密监视自己的对手,绝不可能会放过一个如此明显的纰漏,除非…
除非对方一开始就根本没有在意过这一点。
那么,对方在意的是什么?
“…请等一下。”
白驹过隙结结巴巴地喊道。
可惜的是,他提醒得已经有些晚了一点。
北边正向前推进的三名夜莺、一名大剑士与一名游侠,其打头的正是那个防御力最高的大剑士,但后者刚刚走出森林,脚下忽然微微一沉,接下来整个身子都陷了下去。
所幸后面的夜莺手疾眼快,一把将他给拉了回来。
“这是什么?”大剑士从雪地之中拔出脚来,只看到积雪下面竟然是一片淤泥,“沼泽?这个地方怎么会有沼泽?”
但正在这一刻,四人身后,那个最为敏锐的游侠已经举起长弓,低喊一声“小心!”
只见大剑士身侧,立在那沼泽边缘的一株枯树忽然之间活了过来,一爪向这个方向挥来。“枯萎树人!?”大剑士大吃一惊,他还从来没听说过这东西会来到埃贡恩森林外围的,但原本就立足不稳,此刻又哪有余力去抵挡?
倒是那个抓住他的夜莺反应极快,一把将自己的同伴推开,反手抽出匕首。但仍是慢了一步,枯萎树人的爪子已爪向他的手臂,说那时迟那时快,夜莺半个肩头都化为了一片升腾的黑雾,然后整个人都化为一道黑烟向后退。
他一落地,立刻扬起匕首一刀将枝爪从那树人身上斩了下来,落在雪地之中。但爪子方才一落地,便化为一道白光,消失不见。夜莺看到这一幕脸色都变了“幻术!”
他们了解过对手,当然清楚这幻术从为何而来。
那个团队之中如果不存在第二个幻术师的话,那么唯一能使用真实幻术的,无非只有那个博物学者而已。
这是埋伏!
夜莺心下一片冷然,抬头一看,果然看到那枯树之后忽然一把大剑刺出,闪烁着寒芒,那巨大的剑刃夹杂着一声尖啸已至自己面门。
那个游侠这才松开弓弦,银灰色的羽箭射向那大剑背后的持剑之人,他本意是用这一剑逼退对方,将自己的同伴救下来。
可他万万没预料到的是,对方居然不闪不避,硬接了这一箭,闷哼一声,然后巨剑依旧一剑斩下——那个挡在前面的夜莺,霎时之间拦腰两折,倒了下去。
一片殷红的鲜血浸染雪地,那倒在地上的夜莺似乎至死也还不敢置信,自己竟然是这场战斗之中第一个倒下的人。
“该死!”
那个大剑士怒吼一声,爬起来抓起自己的大剑,就向袭击者刺了过去。
但那个手持巨剑的男人后退一步,用手抓住插在自己胸口的羽箭,皱了一下眉头,用力一拔——好像那猎箭头上的倒钩不存在一样,连带着箭矢与血肉一起将之扯了出来。
金色的血液顺着他的手臂,一点点滴落了下去。然后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之中,他一只手直接握向大剑士手中的剑,当一声响,大剑上传来的感觉到不像是击中了肉身,更像是砍中了一块石头。
但旁边几人看得分明,那根本不是砍中了石头,而是卡入了男人的手骨之中。而后者像是个没事人一样,用另一只手反手一剑向面前的大剑士捅了过来。
要不是旁边另一个夜莺见机得快,一扬手丢出手中的匕首,匕首与巨剑交击飞溅起一片火花,并将之撞得一歪的话,这一剑几乎正好要将那大剑士刺一个透心凉。
但这连续的两轮攻击,几乎震惊了在场每一个人。
他们看着那男人从容退开,默默并松开了大剑士手中的剑刃,那手上深可见骨的伤口,竟然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
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怪物?
但克威德显然不会和他们解释这一切,他只再默默后退一步,然后双手举起了手中的巨剑来。
而从他身后,正响起了一阵低沉的吟唱声,森林之中狂风皱起,一片冰锥夹杂在这风雪之中,向着面前几人扑面而来。
通常的情况下,只有法术才能防护法术,几个夜莺与游侠虽然来得及闪避开,但锐利的冰锥还是割开了他们手臂、背后的肌肤,至于那个大剑士,更是惨嚎着后退。
同时他还要应付那个在风雪之中好像是一座坚硬的大理石一样向自己发起进攻的男人,虽然对方手臂上,肩头上早已被割得鲜血淋淋,但他好像就是没有痛感一样,只一剑接着一剑向自己刺过来。
但相比起这个怪物。
灭焰者旅团的几人心中更加震惊的是——
对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而那也正是白驹过隙心中此刻最不愿意面对的梦魇。
他正茫然地听着通讯频道之中传来的各式各样的惊叫声“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该死的杰弗利特的混蛋,你们提供的什么该死的情报!”
“白驹?”
最后传来的,是团长的质问声。
白驹过隙张了张嘴巴,可这让他应该怎么回答呢?
他正呆滞地看着自己的发条妖精的视野之中,一片安静的视野,那里的森林,仿佛还一如之前一样静悄悄。
只是在他并未察觉的地方,当他将发条妖精转过去的那一刹那,在那灌木丛中的那只灰鹿,其身形正在渐渐消失不见。而在同一个方向上,藏在灌木丛之中的两道目光,正有点紧张地看着这一幕。
“不用担心。”空的通讯水晶之中正传来方鸻的声音,他身边的砂夜正紧紧抓着他的胳膊——要不是砂夜小姐见机得快,他刚才就差一点为对方的发条妖精发现了。
但方鸻似乎并不在意这一点,他默默答道“你们沿着三点钟的方向前进,对方的游侠应当在你们的正前方,你们大致可以在他感知的极限范围之外停下来,我会给你们指示攻击方向——”
“另外大约半分钟之后,会有另一只发条妖精经过那个地方,你们等我的进一步提示,我不会让他发现你们的。”
但他忽然停了下来。
“稍等下,”他开口道“对方的发条妖精停下来了。”
方鸻正通过自己位于森林之中无处不在的视野,默默地注视着一幕,在注意到对方将发条妖精一一静止下来的时候,他也放下了右手。
看来对方终于意识到了。
这不是一场一对一的战斗,但对于七海旅团来说又何尝不是一样,他的目的也并不一定是要攻击对方的发条妖精,不是么?
他们的目标,从一开始就仅仅是击杀对方的有生力量,并突出重围而已。
对方在这个战场之上建立了视觉网络,但那又如何呢——任何侦查体系都存在盲区,尤其是当对方自以为聪明地,将主要的注意力都放在自己的发条妖精之上时。
而他所要做的,只不过是找出对方的视觉网络之中,那个动态变化盲区而已。
那潜藏于森林之中的,对方所无法察觉的无数双眼睛,便是一切的保证。
白驹过隙正僵立于原地——
他好像终于搞清楚了什么,但其实又不太明白,而心中最大的疑惑,或许仅仅是一个简单的问题而已。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对方究竟要对发条妖精的行动轨迹有多么熟悉,才能一一找出他视觉网络之中的每一个盲区?发条妖精的窄视场模式,本意是在障碍物众多的环境之下可以更好地集中注意力,以避开可能的风险。
但这种模式本就很难在黑暗、狭窄的环境之中施以侦查,可对方究竟是怎么做到,完美地捕捉与追踪自己的发条妖精的?
他简直是天方夜谭,闻所未闻这样的事情,即便是公会之中的那些前辈大佬们,也没和他说过,发条妖精的对抗之中,还有这样一种匪夷所思的战术。
这甚至根本都说不上是一种战术了,这简直就是全方位的碾压。
一滴冷汗从他额头之上滑落了下来,浸湿了风镜的皮带。
一幅画面好像一下子浮上了他的记忆之中。
那还是他在分析七海旅团战力的资料之时,无意之中得到的一个视频。
那似乎是对方发条妖精的第一视角,那个在黑暗的森林之中的宽视场飞行模式几乎让他有些震惊,不过从多方面得来的信息来看,那个视频似乎并不是什么一手资料。
原因也很简单,在那样的环境之下使用宽视场模式,是他从未听闻过的事情。在任何关于构装体战斗,与战斗工匠的手册之上,都没有阐述这样异想天开的想法。
可此时刻,那个画面却像是一把刀一样,刺在了他心中。
难道…
白驹过隙有些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默默看着一片漆黑的夜空之中,仿佛在那里,他看到了那些飞舞呼啸的银色妖精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