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已经苍老得不像样了,颤颤巍巍的被轮椅推着过来看,老眼昏花的反而看出来轮廓:“长生啊…这,这不就是…”
万长生扶住:“对,假公济私的把我爸纪念在这里,这就是做雕塑家的好处。”
他说得轻松,爷爷忍不住老泪纵横。
相比不那么真切的不锈钢,看了手机上栩栩如生的石膏翻模照片,更是长叹不已。
拉着孙子的手一叠声的说好。
中式雕像,从来都不追求这种超级写实,可能也跟从来不画人体有关系。
万长生陪着爷爷聊到晚上,把自己在做的事情好好跟祖辈分析了下。
不是要投资,也不是为了保地位。
仅仅是告慰下祖辈,自己所做的一切,没有愧对万家祖先的世代相传。
也不知道爷爷到底能够理解几分,反正奶奶和三姨婆早就睡眼惺忪的去休息了。
反倒是坐在旁边的六姨婆频频点头。
回到自己的院子,艾米拉对乡下少爷的大屋子表示了有限的惊讶。
主要是觉得万长生的床太夸张了,那么大还那么多雕花,睡三五个人唱台戏都没问题,床边沿外甚至还有通房丫头的座位!
封建社会是真的不把人当人。
万家生佛如观音村,有些观念都还是余孽。
等到第二天一早,周围三乡五村的闲人都过来看热闹,看这听说是万家长子带回来的新佛像,加上得了消息的香客闻讯赶来,搞得观音庙前跟开庙会似的。
清朗明亮的光照下,终于有些和万家父辈比较熟悉的同龄人,多少看出来点相貌。
本来万长生这手法就是非常还原,又按照自己记忆中最深刻的相貌特征。
只要撇开不锈钢的反射干扰,不难辨认出来。
还记得万长生老爸的中青年男女,相互对看,眼中都有不同的想法。
下午时分甚至集合了在观音村能集合到的中青年叔伯,找万长生到祠堂议事。
主题当然就是汇报这两三个月的各项收支进度。
万长生忍住差点听得打呵欠的艰难,煞有其事的提议大家考虑还是各家各户合股成立集团公司。
万家未来不一定非得掌握所有主导权,但前提是观音庙要稳定发展下去,不要因为各家各户所得不均就闹分裂搞内斗,具体怎么做大家出主意,有什么想法也可以给他打电话,争取明年春节的时候商量出个做法。
叔伯们立刻惊疑不定的议论起来,跟油锅里撒了盐一样。
在他们眼里,老祖宗千百年传下来的法子是最稳妥的。
可总有人到宁州市里,到省城去得多,想法看法也最多。
万长生不是从去年春节开始在村里搞美术培训班么。
村里的孩子多多少少有些变化了,更是给观音庙挣了不少名声。
时代不同了。
贾大伯身为老丈人,这回二话不说的表态全力支持长生的改革调整,顺便传达了万长生在江州做的大事。
无论是欢欢给家里透露的消息,还是孙家人过去开食堂搞超市得出的结果,白手出去打天下的万长生,基本上没要家里一分钱,两年时间,硬生生的搞出来个年产值过亿的大生意,就凭这个,也说明万长生是做大事的人,值得信赖。
这是做不得假的,估计早就在观音村各家之间传说了很久,今天算是得到证实。
不管是不是第一次听闻这件事,所有观音村有点地位的男性,脸上对万长生都必须要刮目相看。
孙家立刻迫不及待的附议,绝对会跟着万长生的调整去做。
胡家迟疑了下也跟着点头。
反而只有万家犹豫,不做声。
因为如果分权出去,损失最大的就是万家。
其实准确的说是万家老爷子和万长生。
除了庙守,万家也没多少额外的权力,只是仗着庙守肯定是万家人,才养成了多少有点高人一等的地位。
万长生居然自己主动要求把这种局面拆了。
中青年叔伯,和少量同辈青年都有点不敢相信。
估计猜测万长生是想以退为进的玩手腕居多。
万长生也就配合做出老谋深算的样子来!
说回头都分别琢磨下,有不同想法可以找自己谈,去江州看看也行,但观音村不可能不改变。
自己还打算翻新修座大殿呢。
这可是大事儿。
万家和胡家立刻又觉得有无限可能了。
不过跟未来老丈人一家吃了晚饭,顺便聊了聊欢欢的学习,再次拒绝了老丈人建议早点生个娃的思路。
万长生态度很清晰,贾欢欢当了大学生,就应该有自己的人生追求,而不是早早的就生个娃分散精力,这种年轻妈妈成天抱着孩子就完全放弃了自己后面几十年的得过且过,在村里比比皆是。
老丈人丈母娘很费解,乡下女人不都是这么过的么?
反正都要结婚生子,最后再加相夫教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
万长生逐渐也练出来点主席派头:“乡下的规矩有道理,我们出去读书了就按照我说的做。”
这不依赖家里的钱,说话就是有底气。
然后吃过饭带着徒弟,还有俩徐朝晖的同学连夜跑蓉都了。
留下老师傅和雕塑系的新生,接下来两天忙着督促施工人员继续加固雕像,完善台座周边细节。
总之万长生更像是在外面干出了天地,现在飘忽走位要回手掏!
就这么一尊雕像搬回来立在那。
没一个观音村的实权叔伯敢轻视他。
要知道蜀川在全国都是个特殊的地方。
横跨数百年的民族家国磨难近代史,相对能幸免浩劫的,就在这里。
蜀道之难的自然隔绝,又恰好处在正中央远离边境的天府之国鱼米之乡,保证了这里没太受到战火纷飞的血洗,所以近代史上类似这种地方乡绅家族,出了很多出去发达回来重振全族的少爷。
难道万长生是要收回所有权力了?
反正乡下亲戚们肯定想得蛮多。
去见万老爷的却也没得到什么回应,六姨婆更说一切都交给长生做主。
其实这会儿,万长生正带着西亚来的土包子,在灯火辉煌的省城逛游呢。
如果不是要回观音庙树雕像,万长生本来是打算带艾米拉坐高铁的,但现在这样也不错,在繁华喧嚣中走走看看,喝点咖啡、吃个夜宵,晚上一行人就住在繁华的市中心,距离医院也不远。
第二天一早联系上韩晓敏,一同前往医院看徐朝晖的时候,秘书长又开始清查万长生昨晚住在哪里,为什么不联系她一起游览。
万长生淡定做个阿弥陀佛:“要不要我给你唱首断舍离?”
韩晓敏气得笑:“好!你唱!”
万长生才不随便给姑娘唱歌呢,还是去看徐朝晖吧,那才是这次来蓉都的主题。
韩晓敏也真是迅速调整状态,讲了这次来蓉都谈话的局面,其实更接近于面试预演,就是要对她这个活动倡议者、领导者全方位的了解下。
整个活动的由来,发起时间,发展过程,具体的各种数据,都要厘清核对。
韩晓敏侧身观察万长生表情:“这次我是真的完全抹掉了你的存在,全程把我推上去了。”
万长生夸张表情的小鼓掌:“感激不尽!”
韩晓敏认真:“最后一次给你说谢谢,不是谢谢你给我的机会,而是你给我带来的改变,思想上的改变。”
万长生随意的嗯嗯嗯:“说多了就不值钱了,希望再见的时候,你变得更加优秀,让我仰望的那种。”
韩晓敏笑笑:“也没那么快断舍离,起码我也要正常毕业,但月底前我就要去平京作为蜀川省推荐的代表,参加全国青联会重点座谈会,很有可能要重点介绍这个项目,然后再看下一步的发展。”
万长生无声的点头,示意前面到了。
徐妈妈在约定的医院大楼下等着,不善言辞的农妇只能使劲弯腰合掌表示感谢。
万长生扶着她走,低声询问这已经持续了快一个月的治疗状况。
纵然做好了心理准备,再看见徐朝晖的时候,万长生还是被震撼了。
韩晓敏和那两个大一新生更是惊呆。
反倒是艾米拉双手趴在隔层玻璃上喃喃的对里面吟唱什么,应该是在为自己的师兄祈祷。
徐朝晖虽然尽量穿着干净整洁的衣服,在隔离窗那边站着迎接他们,可那轻飘飘的衣物下面,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样的躯壳跟灵魂了。
好像随便一阵风都能把他吹走。
就连能看到的面部,不光枯瘦如柴还在嘴唇上充满了结痂痕迹。
唯一能辨认出来的,可能就是那双愈发精亮的双眼。
所以只有一瞬间的惊诧,四目相对的刹那,万长生就笑起来,仿佛看见从太上老君炼丹炉里跳出来的齐天大圣。
他笑得是如此真诚欢畅,带动徐朝晖也笑起来,眼眶微红却更加明亮,还对周围几双呆滞的目光点头示意,拿起通话器说谢谢了。
这才是真正的脱胎换骨。
经历这样的人生苦难,再看这个世界,都是全新的了。
真正的凡是过往,皆为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