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遗直和衣而卧,到了傍晚,物部足利让人送来了赔礼。
尽管物部氏乃是倭国的豪族,但从用明天皇之时便堕落下去,如今复起未久,家中没什么高雅的东西,只能让人抬来几个箱子,箱子里装满了黄金。
倭国多产黄金,在很早的时候便予以开采,只不过由于技术落后、人口匮乏,所以产量一直不高。作为倭国传统豪族的物部氏自己也掌控几座金矿,但开采的黄金并不多。
在与苏我家争斗的时候损失了很多黄金,危急之时藏起来一些以供于将来东山再起之时使用,如今却不得不将大部分黄金送来给房遗直赔礼。
飞鸟寺乃是苏我氏上一代氏上苏我马子所建,效仿中原风物,颇有“洛阳迦蓝”之灵韵,只不过随着苏我家的覆灭,往昔香烛缭绕、景物怡人的寺院已经显得破败。
物部氏依靠唐军而崛起,便将整座寺院划归已有,只不过时日尚短,尚未来得及修葺重建。
却依然是整个飞鸟京数一数二的豪宅。
物部足利拖着疲惫的脚步回到家中,跪坐在堂上,隔着窗户望着院内逐渐飘落的雪花,只感觉身心俱疲。
与唐人打交道是很困难的一件事,“仁义谦逊”对唐人的标签,但是在这张标签之下却是不动声色的各种手段,即便是一个武将也能对拉拢打压、分割而治这种策略信手拈来,令自己疲于应对,最终不得不含羞忍辱、卑躬屈膝。
力不如人,为之奈何?
家人早已因为今日唐军的大规模行动而闹得彷徨焦虑,毕竟物部氏曾经历过与苏我氏争斗失败之后的惨痛,如今刚刚崛起,往日的惊惧尚未平复,生怕唐军的目标是物部氏,好不容易到手的荣华富贵再度失去。
失去那些黄金已经是痛彻心脾,如若再失去如今的地位…
子弟、妻妾们都围在物部足利左右,目光担忧的看着他。
长子物部宇麻吕惶恐道:“父亲,万不可与唐人生隙,唐人之目的不在于倭国之领土,而在于倭国之资源,他们想要什么任凭取用便是,只要能够确保我家掌控倭国之政权,其余一切皆可舍弃。”
倭国也有高明之士,看得明白唐人看不上倭国这穷山恶水、火山岛礁,只是对遍及各处的金矿、银矿感兴趣,以及倭国的人口。
然而这些对于倭国根本无用,因为并无开采之技术,与其将那些金银留在山脉之中,还不如以之叫好大唐,使得物部氏得到大唐之支持。
至于人口更不足为虑,这些倭人能够坐着大船去往大唐谋生,岂不是比留在倭国强十倍百倍?别说什么过去干最苦最累的活儿,没人能坚持几年这种蠢话,因为留在倭国只会更加凄惨!
物部足利肉了肉发胀的太阳穴,缓缓道:“这回他们什么也不要,只要中臣氏。”
物部宇麻吕简直大喜过望:“那岂不是正好?现在倭国只有我家、忌部氏、中臣氏三足鼎立,剪除中臣氏就只剩下忌部氏,我家依靠大唐逐渐壮大,迟早有一日将忌部氏也吞下,届时我家在倭国一家独大,正位天皇指日可待!”
堂内所有人都兴奋起来,居然可以正位天皇么?
天照大神的后裔万世一系、统治倭国,居然有朝一日能够被我们物部氏所取代!
物部足利看着这个蠢儿子,懒得多说,挥挥手,道:“去集结家兵吧,今夜汇合唐军,一举将中臣氏覆灭,切记一定要斩草除根,绝不能留下任何后患!”
“是!孩儿这就去办。”
物部宇麻吕兴冲冲起身,快步离去。
“你们也都退下吧,孙儿留下陪我说话。”
“是。”
众人散去,只留下物部氏的嫡孙物部。
物部今年才十岁,长得瘦小,焦黄的头发稀稀疏疏没有几根,塌鼻梁、鱼泡眼、木瓜脸却已经看出物部氏的优良血脉,此刻仰着小脸儿,好奇问道:“祖父是有什么话要对孙儿说吗?”
物部足利看着最喜爱的小孙子物部,婆娑着他的头顶,叹息道:“等到唐军押送犯人前往长安受审,祖父会花钱给你买一个船票,去大唐吧,那里才是真正的高天原。”
留在倭国能干什么呢?
纵然将来在唐军的扶持之下登上天皇之位,成为名义上倭国的统治者却也不过是唐军手底下的鹰犬而已,符合大唐的利益的时候,唐军大力扶持,可一旦不符合大唐的利益,唐军就会像今日这般翻脸无情,彻底毁掉。
这个小孙子聪明伶俐,比他那个愚蠢的父亲更有希望领导物部氏,把他送去大唐,进入大唐的贞观书院或者太学,若运气好再能拜一个大儒为师,成为真真正正的唐人,然后将整个物部氏迁入大唐,成为一个传承久远的世家门阀。
唐人虽然凌厉霸道,却胸怀天下、仁义宽厚,即便倭国这边发生什么,也不至于牵连到这个十岁的孩童。
物部亮晶晶的眼睛满是憧憬之色:“大唐真的那么好?长安真的有传说那么大、那么繁华?”
物部足利一脸宠溺:“我也没有去过啊,只是听别人说起过,孙儿替祖父亲自去一趟看看,好不好?”
“好哒!”
小孩子再是聪慧,也还不懂当下家族所遭遇的困境,更不明白祖父将他送往长安所要面对的艰辛。
只是如当下所有异国人一样,对那个神奇的国度、对那个神圣的城市充满了无限的向往,宁愿究其一生也想要置身其中去看一看、感受一番。
时间的道路总是这样,压迫得越狠、反弹就越大。
作为当年佛门之争的失败者,物部氏这些年遭受苏我氏的打压迫害及其惨重,族人战战兢兢唯恐朝不保夕,原本倭国传承最久远的家族之一,却好似最下等的奴隶一般苟延残喘,心中充满恐惧与愤怒。
而今一朝得势,得到唐军的支持,成为倭国政权的实际掌控者,所挤压的所有愤怒与恐惧都爆发出来。
当物部宇麻吕带着唐军抵达中臣氏宅邸,唐军刚刚完成包围,物部宇麻吕已经率领家兵杀了进去。
物部宇麻吕根本不顾两家以往的交情,尽然今日出卖中臣氏,那么自明日起两家便是死仇,自当要做到斩草除根,绝对不能留下任何后患,所以下令屠杀中臣氏满门。
百余名家兵冲进中臣氏府邸,见人就杀,鲜血瞬间便染红了这倭国最尊贵的氏族门庭。
中臣氏也组织了几次反击,但由于物部氏的攻击太过突然,且力量强横,故而都已失败告终。
等到物部氏的家兵冲入内宅,杀戮的步伐为之一顿,相貌娇美的内宅女人们吸引了家兵的注意,一个个或被拖入房中几人轮上,甚或就在庭院之中施暴,木下、井上、小林、竹中…更有人杀入库房,大肆掳掠。
物部宇麻吕则带着亲随由前到后一进院落一进院落的杀过去,将中臣氏的子弟全部屠戮干净。
等他将中臣氏的子弟杀光,返回的见到整个中臣氏府邸的惨状,马上下令点火,一把火将中臣氏的府邸烧个精光。
唐军的带队校尉很是不满,呵斥道:“给你的命令是将中臣氏缉拿归案,何以大肆屠杀?”
物部宇麻吕小心翼翼解释:“中臣氏既然敢刺杀大唐贵人,显然已经做好事情泄露之准备,我等刚刚杀入大门,便遭遇了顽强抵抗,不得已将其全部击杀,更有中臣氏子弟想要玉石俱焚,放火点燃了整个府邸,我等虽然极力灭火,奈何火势太大,无能为力。”
说着,让麾下家兵将掳掠而来的钱帛分出一大半…
唐军校尉很是愤怒:“抓人拿赃、捉奸捉双,原本并无中臣氏刺杀大唐贵人之证据,现在中臣氏上上下下被你杀戮一空,岂非死无对证?这个责任在你!”
物部宇麻吕无可奈何,若非你们放任我大肆屠杀,刚才为何不制止?
现在等我杀完了,罪名全都给我一个人背?
可他明白这是唐军的策略,就是要将铲除中臣氏这样一个罪名丢给物部氏,物部氏避无可避、躲无可躲。
毕竟想要得到唐军坚定的支持,就必须要有把柄被对方捏住,否则唐军凭什么相信物部氏并且予以支持?
“将军放心,此事乃物部氏所为,自然由物部氏一肩担之!”
现在谁想在倭国立足,谁就得牢牢抱住唐军的大腿,立场一定要坚定,绝对不能自作聪明、左摇右摆。
唐军校尉很是满意,拍了拍物部宇麻吕的肩膀:“虽然这件事违背了将军的命令,但将军面前,我会给你求情的,所以…”
物部宇麻吕眼皮子跳了跳,只能肉痛的将其余掳掠而来的钱帛全部献上。
“还请将军美言。”
“这才对嘛,有前途…”
刘仁愿得到中臣氏阖族覆灭的消息,面色不动,伏在案头给房俊写了一封书信,而后字斟句酌的检查一遍,放入信封用火漆封好,连带着李少康一同送回长安。
嗯,还有物部氏的嫡孙随船一道前往长安求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