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都有很多人认为妖、兽同类,认为所谓“妖族”,即是兽类修行而成。
什么千年的狐狸精,万年的老槐精····在说书人的故事里,以及那些零散的传说中、神话里,肩负着邪恶的使命,最后当然都要为人族的勇士所击败。
也有说妖、兽同源,妖性本Yin,妖兽就是妖和兽的杂交。龙生九子各不同,亦算是一种有力的佐证。
这些说法当然是一种轻蔑的想象,也是人族先贤在历史中故意引导的一种认知为了把人族从对妖族的畏惧中解放出来,故而先走向另一个轻贱的极端。
事实上妖就是妖,兽就是兽。
妖族是真正的天地所钟,生来高高在上,道脉贯通,拥有无限未来。
百族皆居其下,受其统治。
龙族在退入沧海之前,本身也并不显化龙躯,而是道身行走于世,只有些许妖征存在。是在退入沧海之后,为了对抗沧海的恶劣环境,才有了种种异化。
所谓龙皇九子,本就是由不同妖族种属的妖妃所生,拥有不同妖征,是再正常不过。
至于人皇杀龙皇九子炼九桥,故意以其兽形传世,则是出于政治的考虑。并非那九位强大的龙皇子嗣,真个是兽身兽形。
那些远古时代的异兽、荒兽,也是天生地养,生来伟力无穷。前者强在天生异法,后者强在天生体魄。
在漫长的历史里,它们有的消亡,有的退化,有的被驯化,有的加强了繁衍能力而限制了超凡能力,有的被抹掉智慧而断绝强大可能······
这就是现在的各类野兽家禽。
现如今的现世,野兽家禽到处繁衍,异兽还偶有所见,荒兽却是几乎已经不存在了。
这些内容在《静虚想尔集》里都有相应的记载,儒家法家的一些典籍里,亦有相关的描述,姜望也是都在稷下学宫里学习过。
能在稷下学宫进修的学子,都是优秀的修行种子,自然要对妖族有正确的认知。
尊重对手,了解对手,然后才能真正地战胜对手。
妖族从来不是什么空有武力的凶物,更不是所谓存在先天缺陷的劣等物种······他们是真正的智慧种族,真正天生强大,拥有百族不及的天赋。
甚至可以说,他们是天定的尊贵!
当然,人族以从远古时代到现世的漫长历史,只描述了四个字—人定胜天。
野兽是异兽荒兽的退化,凶兽是人族对野兽强化凶性淡化灵性的催生,妖兽更完全是人族从无到有所创造的物种·····
妖兽的出现,大大增加了开脉丹的产量,提升了人族的整体实力。也是对妖族之境遇,最深刻的描述。
而天狱世界里的这些恶兽,与姜望的认知又有不同,却是不知怎样形成的物种在姜望的感受里,这头黑色巨熊有野兽的习性、野兽的灵智,而近于妖兽的力量。太过庞巨的体型,又近于传说中的荒兽。
当然,这些天游荡在深山老林间,他也已经见识过不少恶兽,自不至于大惊小怪。包括“恶兽”这个名词,他也是从那些小妖嘴里学来,早就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
令他惊觉不妙的是,他在慑住这头黑色巨熊的时候,察觉了其中有另外一缕意志存在。虽然很快就被他击溃。
换而言之,这头黑色巨熊的“意外造访”,根本就是一次针对性的行动。
甚至可以很直接地说,就是为了逼他出来!
而他先于思考做出了本能反应,暴露了自己的行踪——那头巨熊如山崩一样碾来,他本也不可能继续隐藏。
直到现在,他都没有想清楚,他是怎么被发现的。他只是察觉到,那几个惊惶逃散的妖族,又缓缓聚拢回来。
在更远处,也有另外几队妖族的动静发生·····正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极速靠近!
一个最强只有外楼实力的妖族队伍,是怎么发现的他,又怎么能在他不知情的状况下,完成串联?
这个瞬间,一路来所有的细节都在心中翻滚。
他想到了那状如荆棘花的复杂印记一在这一路尾行的过程里,他有注意到几个妖族,在树根或石底等不起眼的地方,隐蔽地留下了一些印记。但是他并没有琢磨出那些印记的意义,猜测或许是一种路线的记录。
现在看来,那就是他们沟通的方式···一种不涉及力量流动的秘文。
妖族自有久远智慧和璀璨文明,在人族的所有大敌里,绝对是独一份的。
当然在一路尾随的过程中,姜望虽然不懂那些印记的意义,但也出于谨慎考虑,有意识地模仿恶兽痕迹,破坏了一些。
要不然现在聚拢的,恐怕不止这些个妖族。
一个,两个,五个,十个····
巨大的呆坐的黑熊,像一堵墙横在那里。
姜望已经悄然挪了个位置,藏进黑熊左斜方一个天然腐朽的树洞里,以红妆镜观察方圆五十里的环境,判断自己是被谁发现了,对方又准备了怎样的手段。
而一个面貌相当英俊的年轻妖族,便在巨熊被慑服后,轻轻巧巧地自远处走来。他的妖征是一条长尾,垂在臀后,如蛇一般灵动。
他的眉心更是扭曲着裂开一道口子,从中显露一只隐泛赤光的竖瞳,竖瞳边缘有一圈妖异的纹路。
从此刻的外征看,他至少拥有两项天生神通,是当之无愧的妖族天才。姜望若是早知他还有这样一只眼睛,一定不会选择尾行有他存在的这支赏金队伍。
并不是对付不了,而是这种级别的妖族天才,一定有更丰富的手段,更难被蒙蔽。也更具备分量,更为妖族强者所关注。
一个普通小妖消失了,也许会有妖族过来问一声,也许不会有。一个妖族天才意外消失,那是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的!
“你终于现身了。”
此刻,这个英俊妖族声音轻松,用妖族的语言这样说道:“我一直怀疑有谁在跟着我、窥视我,但是怎么都找不出来。
“只是做个简单的任务,讨一讨摩云城小公主欢心罢了,用得着如此?还调刺客出来?”
他的竖瞳紧闭着,但是双眼看向姜望的藏身之处:“说说吧,你是谁派来的?羽信?猿梦极?”
姜望没有吭声。
没有吭声的原因有两个。一是他在锁定所有靠近这片区域的妖族战士的位置,计算自己能够利用的时间;二是·····这段妖语他听不太懂。
只听懂了“你”、“任务”、“谁”,这样的简单词语。同时大概感觉到,似乎是出现了某种误会,对方明显并不知道是一个杀死了数位妖王的人族躲在这里,不然的话,不应该只是派出这种阵仗才对。
若是纯属意外,这运气实在太糟糕了些·····
相较于姜望的缄默,这个长相英俊的妖族却是十分雀跃,他显然已经陷入自己的假想判断里不可自拔,对自己的敏锐非常满意。
在他看来,对方的沉默是一种默认和心虚。
“的确。”他对着刺客的方向笑了笑,尽显大局在握的从容:“你的身法很高妙,也很懂得隐蔽。但是你忽略了一件重要的事情······来找我之前,不做功课的吗”
隔着黑熊、棘从和树洞,他虽然还没有看到刺客的样子,但通过特殊印记陆续聚拢的妖族战士,已经将这片区域包围。
谁能想到他犬熙载出来做一次赏金任务,还同时安排了二十支同做任务的小队,分散在这深山老林里呢?集结起来就是一支军队!
通过密纹完成召集联络、通过各种走位锁定刺客的大概位置、驭使恶兽将刺客直接逼出形迹····这些倒是没什么可夸耀的。
他犬熙载本就是摩云城里数一数二的天才角色。当然也有匹配声名的能力。
眼看着手下越聚越多,犬熙载用修长的食指,轻轻抚摸着自己眉心的竖瞳,做着胜者的宣告:“在我很小的时候,它就一直在给我示警。包括今天,也是它告诉我,附近有危险靠拢。在这只眼睛面前,谁都休想一一唔!”太快了!
恍如一道电光刺破老林。幽暗林间有瞬间的亮堂。犬熙载仰头便倒。
一根普普通通的树枝,其上剑气纵横,贯穿了他的腹部,将他牢牢钉在在地上他的长尾甚至是才竖起来,就已经垂落。
而他的眉心竖瞳,已是直接被剜了出来,呈现赤红色的、菱形的、如晶石般的外观,静静躺在姜望的手心里。
“这只眼睛,我会收藏。”
头戴草帽身裹破衣的姜望,翻掌将这颗竖瞳收起,以道语如是说。
他并不能完全听懂这个妖族的语言,但是听懂了包括“眼睛”在内一些词,有大概的语意判断。所以他如此回应。
人生有时候就是这样。
哪怕你再谨慎再小心,也不能说就一定可以安然度过各种天灾人祸。
谁能事先料定一切?
谁能知道有这样一个妖族,拥有这样的天生神通,可以让修为只等同于人族外楼修士的他,察觉神临境的姜望的威胁!
姜望已经很谨慎,即使是面对这些实力远不如他的妖族,也没有片刻轻忽。
但还是欠缺了一点好运气。
不过对他来说,虽然因为被这个犬妖发现而落入了极其糟糕的境地,但现在的局面其实很简单—
他现在已经被发现了,那么看到他的妖族,和将要围过来的妖族····都得死。
整片林子是静默的,因为声音已经被他控制。
挣扎也好,逃跑也好,呼喊但喊不出声音也好,试图制造动静也好····
全都无用。
在动手之前,姜望已经演练好了每一步,甚至于算好了杀死每一个妖族所花费的时间。而以双指绕出剑气,身叠残影,在林中如风转过···
剑气纵横间,势如秋风扫落叶,一地朽枝腐土堆妖尸。
对付这等实力的妖族,根本没有任何意外,即使是拖着伤躯。
一共四十名妖族,除了被钉在地上的那个犬妖之外,只留下两个最弱最没可能使手段的小妖作为拷问目标,其余尽死。
那头黑色巨熊,仍是老老实实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甚至于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现在,我只有一个很简单的要求。
姜望看着那两个瑟瑟发抖的小妖,并不掩饰自己的疲惫,有些沙哑地用道语说道:“慢慢蹲下来,画一张地图给我。”
在他的身后。
几乎是同一时间,所有死去的妖族,尸体上都燃起了赤色的火焰,便如此缄默地焚为虚无。
幽林赤火残尸,实在令妖惊惧。
两个孱弱的小妖拿起武器,战战兢兢地在地上画了起来。
而姜望只是从他们身边走过。
四十名妖族,八个赏金小队,全部失陷于山林间,势必会引起妖族的调查。尤其这个犬妖这般有天赋,做个赏金任务都有这么多手下随行,必然背景不俗。他失陷的消息一定会引起剧烈反应。
换而言之,这片老林里已经藏不住身。往更深更远处走,几乎是一定会一头撞上某个未知的战场。且以此伤躯,又能跑多远?而在种族战争爆发的时候走上荒原,更无异于找死的行为。
是以在这样的一次意外之后,重新再审视整个局面,一时间已是连挣扎的余地都看不到了!
一对四十,虽胜犹败。杀死的是继续游荡的可能。
但姜望依然表现得很平静。
他慢慢地走回那被钉在地上的犬妖身前,淡声道:“我们聊聊?”
犬熙载的眉心有一个丑陋的伤口。鲜血涂满了他英俊的脸。
那贯穿他腹部的,虽只是一根普通树枝,其上咆哮的剑意,却已是将他体内的反抗力量全部击溃。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姜望,咬牙切齿地狞声道:“奴族!”
姜望并没有听懂这个词,但也猜得到不是什么好话。
只是相当认真地用道语说了一句:“如果你能够好好配合我,我可以让你死得不那么痛苦。”
“该死的卑贱的恶畜!”犬熙载怒骂连连:“我死了你也跑不掉!我乃摩云城犬熙载,我爷爷是一一唔!唔!”
他疼得脖颈青筋都外凸,挣扎着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咒骂的部分姜望是听懂了,所以他直接并指切了这犬妖的舌头:“我也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不如先不要说了。”
他回忆着青牌的拷问技巧,慢吞吞地制造压力、撕破目标心防:“我问你答,行吗?同意就眨一下眼睛,不同意就眨两下眼睛。”
犬熙载死死睁着眼睛,一动不动。甚至于眉心流散的鲜血,都流进了他的眼睛,他也是硬顶着一眨不眨!
他的骨气和血勇,无疑亦是对敌的投枪。
姜望于是伸手将他的眼睛合上了,一并抹去了他最后的生机。
继而以三昧真火,将这具尸体点燃。
但就在这个时候,忽然有一枚崭新的刀币,自行跃出储物匣,跳在了他的头顶。
很久以前,余北斗所赠的刀币!
姜望心中一动,他之前也试过很多次,想通过这枚刀币与余北斗联系,但却未能有反应。以为是两界壁障的原因。
此刻刀钱自跃,许是余北斗来了。
有希望了!
作为古老命占一道的最高成就者,曾经带着他短暂跳出命运之河的强大卦师。
此刻刀钱自跃,许是余北斗来了。
有希望了!
作为古老命占一道的最高成就者,曾经带着他短暂跳出命运之河的强大卦师。余北斗若是知晓他的境况,若是有心帮忙,是一定能帮到他的。
大家好歹并肩斗过血魔,是亲密的战友哩!
最不济传个消息给齐廷,他也有救。
这一刻姜望的脑海里挤满了好听的话,他张了张嘴,正要开口——
悬在他上空的这枚刀币,已经遍布裂缝,无声碎开,化为一团看不清颜色的金属粉末,簌簌而落!
在这幽林静山里,在静默燃烧的犬妖尸体前,姜望一时无声。
此时此刻。
他感受到了一种巨大的恶意!但并不来自哪个具体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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