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国战
章三百零三 大军压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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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符十二年,八月。
雄奇的雁门山耸立于蓝天白云下,林木依依荒草萋萋,当中一条并不宽阔的山道蜿蜒曲折,将山峦分为东西两半。
山势最为险峻之处,一座巍峨关城卡住山道咽喉,两翼伸展出去的长城,随着山势笔走龙蛇,一眼望不到尽头。
一身青衫的赵宁,站在关城城楼的飞檐上,负手面北而立,山风拂动发带与衣袂,衬托出几分出尘之意。
他脚下蔓延出去的山道,已经被铁甲洪流塞满,头戴毡帽身穿白色战袍的天元、契丹将士漫山遍野,无边无际。
起伏相对和缓的大小山头、山谷,林木早已被砍伐殆尽,取而代之以一座座营寨,光秃秃的山野间只见士卒,不见荒草。
巨大的压迫感犹如暴风雨中的参天海浪,要将雁门关这座礁石淹没,要将雁门军这艘船帆倾覆。
赵宁目光沉静。
进攻雁门一线的北胡军,以天元王庭大军为主,总兵力三十万,除却往云州运动的左翼,往灵州运动的右翼,以及在这两地之间寻找防线漏洞破绽,随时准备突入的游骑,雁门关外的北胡军多达二十万。
这二十万北胡军,是雁门关必须要挡住的山洪。
乾符七年,雁门关驻军十六万,到了今年,原本由赵氏统率的十万府兵,因为兵源问题逐渐减少到了七万――这还是府兵兵源主要供给边关的情况下。
否则,以眼下大齐府兵制近乎完全崩溃的情况,这七万人都不会有。
这七万府兵中,老卒约莫只占半数。
虽说近些年来,府兵大规模延长戍边期限是常态,但五年的时间还是太长,乾符七年参战过的老卒,只占四万左右。
与之相比,安思明麾下那六万士卒,是募兵制下的战士,不存在轮替,故而在乾符七年参战过的老卒,基本都留了下来。
这六万精锐,本该是雁门关的防御主力。若有他们在,雁门关的防备就很严密。可惜的是,他们都折在了草原。
安思明之后,零星突围逃回雁门关的士卒,只有几千人而已。
七万多人要守住雁门关,其中还只有四万老卒,这个难度难如上青天,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这就需要援军。
援军自然是有的。
日前,宋治已经下令,抽调十六卫禁军中的六万人马,先期赶赴雁门一线,全部由赵北望统一指挥,其中主力直接到雁门关。
除此之外,各地防御使的军队,也在准备赶赴边关的过程中。
赵宁望着眼前茫茫的铁甲海洋,不由得想起前世。
前世天元军进攻雁门关,只用了一天时间就破关而入。
其它各种原因姑且不说,最重要的一点,是当时雁门关没什么王极境高手坐镇。
影响战争胜负的因素有很多,但决定性条件只有一个。
修行者的强弱。
尤其是双方最强修行者之间的较量。
乾符七年的凤鸣山之战,赵宁之所以有那么大发挥余地,追根揭底,还是察拉罕没让天元王极境的修行者,解决掉赵玄极、赵北望等人。
赵宁缓缓呼出一口气。
这场战争,他已经做足了准备。
接下来,就是沙场见真章、分生死的时候了。
......
最大的那座天元军营寨中,察拉罕正在角楼上眺望雁门关关城。
“雁门关,雁门关......五年了,整整五年!这五年来,我虽然身在西域,辗转各地跟陇右军周旋,心里却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有朝一日一定要踏碎雁门关,灭掉赵氏举族修行者,率领大军从这里踏进中原!”
察拉罕目光火热战意如炽,他盯着雁门关的眼神就像是看盘中美食,恨不得将对方一口吞下,吃得连骨头都不吐出来一根。
乾符七年的失败,是他这一生最大的耻辱,迫使他远走西域,只能在在暗处挑动西域邦国反叛大齐,麾下可用之兵始终没有超过三万不说,还让他在天元部族受尽白眼,尊严无存。
而今,他因为在西域的功勋,被天元可汗恢复王爵,终于是带着数十万大军卷土重来!眼下再面对雁门关面对赵氏,察拉罕发誓要血洗当日之耻!
他要回报天元可汗的信任,他要向天元可汗证明,让他来攻打雁门关,是再正确不过的决定!
“右贤王斗志可嘉。只不过赵氏也不是软柿子,镇国之名可不是虚的,不管从哪个方面说,他们都是南朝最难啃的一块骨头。
“另外,根据可靠消息,赵宁已经晋升王极境,堪称心腹大患。这一战,我们还需要小心行事,万不能出半分差错,重蹈凤鸣山之战的覆辙。
“这是右贤王的正名之战,也是我的,不成功则成仁,没有第三条路。”
说话的人声音清淡语气平稳,言谈中有一股洞悉万物的智慧。
察拉罕转头看向身侧的人,正色道:“公主只管出谋划策,小王自会负责冲锋陷阵。咱们联手施为,无论斗智还是斗勇,都会让赵宁那厮饮恨于此。”
察拉罕面前的人,正是已经多年不见的天元公主,燕燕特穆尔!
萧燕闻言微微颔首:“正该如此。”
五年前,萧燕因为被赵宁算计,心里受挫,一时疯癫,修为尽失。自那之后就时而清醒时而浑噩,在天元王庭备受煎熬。
一年前,天元可汗成就天人境,不仅治好了萧燕的疯病,还修复了她的修为根基,让她重新拥有了修为!
天人境,是这个世上修行者能达到的最高境界,拥有种种神鬼莫测的手段,神龙见首不见尾,不可以常理揣之,甚至不可以看人的眼光看待。
修复修行者被破坏的气海经脉,让修行者重新拥有修为,对天人境而言只是举手之劳。
这回跟大齐的国战,天元可汗让萧燕跟察拉罕走一路,在一旁辅佐对方,是给了他们一起向赵宁复仇的机会。
之前安排美姬谋害达旦可汗,挑起达旦太子与巴图内斗,趁虚而入扶持达旦太子重振旗鼓,兵不血刃吞并达旦部,并且成功伏击安思明,都是萧燕的手笔!
察拉罕跟萧燕并肩看向雁门关。
他们自然能看到城楼上衣袂飘飘的赵宁。
他们眼中的复仇之光亮若太阳。
“太子还在燕平,大战一开,太子生死两难。”
“只要我们行动够快,攻势够猛,就能在南朝皇帝杀太子之前,兵临燕平城下!届时南朝皇帝就不是杀太子泄愤,还是要将太子恭敬送出,来向我们求和了。”
“此言有理。”
......
山海关。
将门孙氏家主孙蒙,顶盔贯甲站在关头,俯瞰关外平地上,一望无际的北胡军营寨,面容肃杀。
防守辽东兵马入侵河北的长城关塞中,山海关是头号重镇。
自大齐开朝立国时,孙氏家主率领大军从这里出击草原,配合赵氏先祖扫平草原开始,孙氏便驻守于此。
现在,他们迎来了使命的大考。
“一百多年了,这还是蛮子第一回大举叩关。真没想到,女真、契丹两部会这般甲兵鼎盛。草原蛮子向来缺少铁甲,可眼前这些蛮子,一个个都披甲执锐。
“再看他们行军、扎营时体现出来的默契度,也完全不像是两支互不相干的军队,倒像是一支被统一号令、训练的部曲。”
说话的是石崇,他同样眉眼凝重。
与孙氏一同坐镇山海关的,是将门石氏。共同戍守一道边关防线,孙氏跟石氏虽然存在点竞争,但总体关系密切,孙蒙跟石氏家主石崇也私交甚笃。
孙蒙冷哼一声:“要不是防御使损兵折将在先,导致山海关兵力空虚,这些蛮子敢堂而皇之在关前扎营,我必然会给他们迎头痛击,在他们立足未稳时,就让他们全面溃散!”
这话石崇没接,只是瞟了身旁另一位将领一眼。
防御使史禄山闻言,不禁面黑如墨。
之前他奉命领军出击,结果被女真部王庭精骑当面痛击,只带了两万多人回来,五六万将士的折损,的确对山海关防线削弱极大。
但此刻面对孙蒙的发难,史禄山却不能忍着,当下反唇相讥:“这么些年来,孙将军的部曲没少出击辽东,何曾取得过拿得出手的大胜?
“本将丢的是自己麾下将士,孙将军的人可是一个没少,孙将军要是真想劫营,大可开门出去,本将虽然无能,却也能为孙将军掠阵,只要孙将军不退,本将绝不会早退半步!”
孙蒙见史禄山成了败军之将,还敢这么硬气,顿时大怒,喝道:
“什么你的部曲我的部曲,众将士都是山海关驻军!你部折损了将士,损害的是整个山海关的战力!本将告诉你,此战若是不能击退蛮贼,你就是最大的罪人!”
史禄山冷笑道:“大战还未开始,孙将军就想着推卸责任,找人承担罪责了?孙将军要是没胆子守关,只管交出兵权,本将自会跟蛮子厮杀到最后一刻!”
“混账!”
眼看两人就要吵起来,石崇连忙将两人劝开。
他虽然痛恨史禄山,却没孙蒙那么大火气,眼下只想大伙儿能抛弃世家与寒门之间的争斗、芥蒂,齐心协力共拒外敌,守住边关――这也是宋治的诏令,为此,宋治还派遣了禁军来增援山海关。
只不过,孙蒙跟史禄山对立、争斗好几年,石崇只看两人眼下恨不得互相搏杀的架势,就知道现在要两人一下子冰释前嫌,恐怕没那么容易。
挑起争斗容易,要平息争斗可就没那么简单了。不管宋治明不明白这个道理,他想要寒门跟世家立刻同心同德的愿望,现如今注定没那么好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