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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3章 稻粱谋

终宋 怪诞的表哥 7467 2024-07-15 15:42

  

回顾钓鱼城一战,那望台轰然倒塌,蒙哥重伤,早晚都是要死的。

  

但当时李瑕决心要击溃蒙军,一为收复汉中,二为振奋人心。

  

这一战还改变了一件事…即蒙军无法掩饰蒙哥的死讯。

  

十一月初蒙哥死,十一月二十日宋廷在收到钓鱼城战报之时,已经知晓蒙哥死了。

  

丁大全甚至要以功任李瑕为御前诸军都统、成都安抚副使、兼知嘉定府。

  

偏是这种情况下,忽必烈大军杀来,宋廷依旧是大惊失措。

  

个中原因,李瑕与张珏说过。

  

大宋中枢对蒙古汗廷那种隐秘的争端有所了解、还能提点官家之人,本就没有。

  

且贾似道既要立滔天大功,更是竭力安排…

  

一些明智之人,如江万载、高达、张世杰…均已被他调往京湖。

  

剩下的,已被一手遮天的丁大全从官家身边排挤出去。

  

谁还能提醒官家?

  

赵昀近来虽然愈发贪图享乐、愈发怠政,但终究是不蠢。

  

回到选德殿时,他已冷静下来。

  

“告诉朕,你确定忽必烈势必归争汗位?”

  

“臣…确定无疑。”

  

丁大全拜倒,下了他的赌注。

  

他只能相信李瑕。

  

这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赵昀不太相信,道:“说原由,朕不听虚言。”

  

“臣入枢密院以来,日夜研读当年李瑕带回的蒙虏情报,对漠北汗位之争略有了解。蒙哥有弟八人,其中,同母弟三人…”

  

丁大全不仅是收到了信,还见过了林子,开口并不怵。

  

“…蛮夷如此,故而臣推断,蒙哥一死,其弟必为争位而大打出手。故,以枢密院命四川制置使吕文德挑拨蒙古争端,一举收复汉中!”

  

赵昀已渐渐开始恢复了理智,道:“白日你可不是这般说的。”

  

“陛下明禀,枢密院真下令吕文德,千真万确,有据可查,请陛下核验。臣只是不明白为何吕文德会推却收复汉中之大功…故而不敢反驳。”

  

“不敢反驳?”赵昀问道:“你堂堂宰执,惧吕文德乎?”

  

“臣该死。”

  

丁大全匍匐于地,道:“臣与贾似道有隙,如何言语,皆有进谗言之嫌。”

  

赵昀偏要问。

  

“‘贾公将于京湖大有作为’,此言何意?”

  

“臣不敢言。”

  

“朕赐你无罪,言。”

  

丁大全沉默许久,缓缓道:“贾似道预料到忽必烈要退兵,故而…欲立大功。”

  

“他为何不向朕禀奏?”

  

“臣亦未向陛下禀奏。”丁大全道:“蒙哥死后,臣虽猜测蒙古或有争端。但此事空穴来风,臣绝不敢确认。否则将士懈怠,臣便是千古罪人!”

  

赵昀冷哼一声。

  

丁大全又道:“直到汉中收复的消息传来,蒙军数万大军,不敢与我大宋千余人交锋,急退关陇,臣才敢与陛下说出猜测…”

  

“你是说,贾似道亦如你这般作想?”

  

“是。”

  

“朕要听真话。”

  

丁大全再次匍匐,道:“臣不敢说。”

  

“说。”

  

“淮西败得太快,事有蹊跷。”

  

赵昀大怒。

  

他冷冷盯着丁大全许久,却是没把怒火发出来,又问道:“李瑕与吕文德走得很近?”

  

“臣…臣听闻…钓鱼城一战后,李瑕与吕文德抵足而眠、契若金兰。”

  

丁大全话到这里,又高呼道:“陛下明鉴,臣于李瑕,不过是惜其才,提携过他一次。绝非党羽。李瑕传信于臣,称‘言尽于此’,实有投靠吕文德之意。”

  

赵昀脸色冷下来,许久不说话。

  

殿外,饶虎臣还在高呼。

  

“陛下,臣有急事求见…”

  

赵昀喜怒不定,终于开口,向丁大全道:“到大殿领百官候着。”

  

“官遵旨。”

  

“传饶虎臣…”

  

“陛下!臣认为,当此兵危战凶之际,万不可将入援大事托于李瑕!”

  

饶虎臣才进殿,已双手将一封信件奉上,又道:“昨日,有人往谏台投书,臣请陛下御览!”

  

赵昀看过那信,不露声色。

  

“爱卿如何看此事?”

  

“臣,弹劾成都府路步马…”

  

赵昀打断道:“成都安抚副使。”

  

饶虎臣一愣。

  

“因鱼台战功,数日前朕已迁李瑕为成都安抚副使、兼知嘉定府。”

  

“臣弹劾成都安抚副使李瑕私交重臣、收受贿赂!弹劾四川制置使吕文德潜通蒙古!”

  

赵昀摒退左右,道:“朕问你,如何看此事?”

  

饶虎臣上前一步,低声道:“陛下明鉴。李瑕、吕文德私下勾结,沆瀣一气、无法无天,绝不可放任此二人如此下去…”

  

赵昀没有马上说话。

  

他目光落在手里那封信上。

  

这是有人抄录了李瑕写给吕文德的信。

  

没有太多话让赵昀感到生气。

  

什么“唯求凤园为居、求汉中一成之利”,司空见惯之事。

  

唯有一句,让赵昀极是在意。

  

“愿调任鄂州为国尽忠…”

  

为何想去鄂州?显然,李瑕极确定忽必烈会退兵,巴不得到京湖去立功。

  

跟着贾似道。

  

这些臣子,心里算定了有惊无险,却故意惊唬他们的君王,就为了那天大功劳。

  

想到这里,赵昀眼中已没了怒意,只有寂寥。

  

天子,果然是孤家寡人…

  

哦,对了,只有吕文德不想要这个大功劳。

  

因为樵夫老实巴交?

  

不,因为吕文德想守在川蜀,为了能在汉中与蒙人互市。

  

从此,钵满盆满,再不用仰赖朝廷调度粮草。

  

如此一来,吕家军就真成了吕家军。

  

“君看随阳雁,各有稻粱谋。”赵昀开口,长叹了一声。

  

饶虎臣大哭,拜倒道:“陛下!陛下切莫伤心,值此风雨飘摇之际,臣却控诉大将,臣有罪!”

  

他磕了头,又道:“然,绝不可将社稷大事托付李瑕,臣请调遥郡团练使高达驰援鄂州,助贾似道解鄂州之围…”

  

赵昀已完全恢复了君王气度,亲自起身,扶起饶虎臣。

  

“起来,到大殿候着。”

  

远处,朝鼓已响,赵昀却未急着去大朝会。

  

赵昀想了很久,召来董宋臣。

  

“调李瑕驰援的旨意发了没有?”

  

“禀陛下,还在中书省,只等天明再…”

  

“收回。”赵昀道。

  

董宋臣连忙应下。

  

赵昀起身,踱了两步。

  

“拟旨…调吕文德火速驰援鄂州。”

  

简简单单一句话,其余的自是有董宋臣添上。

  

赵昀看着他写就圣旨,道:“盖印吧。”

  

他眼神中还在泛着思量。

  

既然吕文德与李瑕契若金兰,交好到如此地步…此二人必然不能同时留在川蜀。

  

先抛开李瑕不说,吕文德必须调走。

  

赵昀不会治吕文德的罪,但绝不容许吕家军掌握财源,渐渐脱离朝廷掌控。

  

此事毋庸置疑,不须犹豫。

  

处理完这桩事,赵昀继续踱起步来。

  

“再拟旨,调高达入镇重庆、调李瑕…罢了。”

  

董宋臣一愣,停下笔来。

  

“陛下?”

  

赵昀摆了摆手,没再多说什么。

  

把吕文德调走之后,川蜀由谁守是个问题。

  

但不能这般轻易换将,襄阳亦是重镇,高达不能轻调,且鄂州局势还未明朗,随时要再调高达增援。

  

另外,汉中才收复不久,现已调走吕文德、王坚,更不宜再调走李瑕了。

  

蜀帅人选,再次成为一个难题…

  

先让李瑕镇着汉中再谈吧,此子至少不似吕文德兵强马壮,又爱做生意。

  

呵,当效狄青,仗节临戎,辅圣推忠?

  

天光微亮。

  

随着天子入殿,大朝会已然开始。

  

而在内宫的受厘殿,阎容饮尽一碗药汤,脸上又有了神采。

  

她不久前才吓破了胆恨不得当场病死,但转眼听说蒙军会退,又马上嚣张起来。

  

赵衿不由贬她道:“十足足的小人姿态。”

  

“是是是,请瑞国公主先去歇了,我这不聪明偏要弄权小人又要兴风作浪了。”

  

阎容慵懒地笑笑,招了招手,唤过一个宫人。

  

听过禀报,一声得意的冷哼响起。

  

“呵,说来说去,还是本宫的人有本事。满朝士大夫如走狗,哪个有本宫的眼光?”

  

“贵妃所言极是…”

  

接着,小黄门孙安匆匆跑来。

  

“贵妃,大官遣奴婢带句话。”

  

“嗯?”

  

“蜀帅的位置该是咱们的了,眼下已只差一步,贵妃只须与官家说一句…”

  

阎容眯着眼,愣愣出神。

  

接着,孙安递了个小匣子过来。

  

阎容不接,问道:“何物?”

  

“贵妃说笑了,自然是外臣求官的奉例。”

  

这是惯例了。

  

人说“阎马丁当”,但事实上,阎贵妃、董大官才能代表天子的一部分态度,丁大全、马天骥只是在外朝为他们办事的。

  

一般人求官,奉例给到丁大全,每隔一段时日孝敬给阎、董即可。

  

但偶有些连丁大全也摆不平的,好处才须得送到阎贵妃面前。

  

比如,谋一个四川安抚制置使需要多少花费?

  

“李瑕孝敬的?”

  

“是。”

  

“打开。”

  

孙安在宦官里都属于最贪财的,一边把那小匣子缓缓打开,一边已不由期待起来。

  

蜀帅啊,这宫里还没打点过这般大的官,这么小的一个匣子里,得装多少临安的房契…

  

“嗒。”

  

孙安一愣,好生失望。

  

那匣子里就一个小小的金制杯子。

  

工艺倒是很漂亮,配得上要谋的官吗?

  

“这…镀镀…镀金的,奴婢一看便知。”

  

阎容笑了笑,招了招手,让侍婢拿了个荷包过来,抛了块银锭给孙安。

  

“拿着吧,跑来跑去传话,也担风险。”

  

“谢贵妃!”孙安大喜,道:“那贵妃可不是赔了?”

  

阎容悠悠道:“可不就是赔了吗?一个镀金杯子换这般大一个官位。”

  

“贵妃,是两个。”

  

“两个?”阎容又向那匣子里看去,确实只有一个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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