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锦绣听着纪泓煊讲战场上的事,偶尔有记忆模糊的地方,纪泓焕就补上。时间在不知不觉中就过得很快,月亮已经升到了半空中,院子里的火堆也已经快要熄灭了,纪泓焕提议送她回去,三个人就又往摘星楼走。
刚出纪泓煊他们的院子,就看见穆离在院子门口站着。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反正看样子是已经站了很久了。他还是穿着一身黑色劲装,在黑夜中身姿笔直,手里还拿着徐锦策送纳兰锦绣的那件大氅。
纳兰锦绣一时怔在原地,她出门的时候他没跟着,她以为他一定是领了军棍就回去了。他当时冷着脸,看起来很生气的样子,为什么还要管她?她忽然觉得自己很不厚道,仿佛做错了什么事,有些内疚。
既然她的侍卫就守在这里,那他们也就没有必要再送她回去了。纪泓煊和纪泓焕停住脚步,和纳兰锦绣说了一句告别的话,就打算回去了。
“郡主,您忘了把大氅还给他。”
纳兰锦绣这才想起来,自己还穿着纪泓煊的大氅。明天他们一早就要离开,万一她赶不来送,北疆天气这么冷,他又在荒郊野外,没了大氅可怎么是好?她伸手去解领子上的带子,然后利落地把大氅脱了下来,递给纪泓煊。
大氅离开身体的那一刻,一阵冷风钻入,她一抖,却已经有另一件大氅披在了她的肩头上。她小声对穆离道:“谢谢。”
声音真是又小又细,因为,她实在是很不好意思。谁知穆离却像没听到一样,正是平时那副冷淡的样子,只对她伸了伸手,示意她可以走了。
纪泓煊看着他们主仆二人的背影,有些出神。为什么他觉得,穆离对锦儿不是单纯的侍卫对主子该有的态度?难道是他多心?因为自己心里惦记着,就总觉得旁人也在惦记。他以前防备过五哥,也猜忌过三哥,现在竟然连一个侍卫,他也要怀疑么?
纪泓焕看着纪泓煊的表情,便知道他在想什么。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种事情,他作为一个局外人,看的是最清楚不过了。
侍卫对主子自然是又敬又爱,不然不可能在门外默默站了这么久,还能在第一时间发现她穿了别的男人的衣服,为她披上大氅。主子对侍卫,多半是无心的,但却不排除心有怜惜。不然,不会那么听他的话,她是主子,自己做事情用不着一个侍卫提点。
这么明显的事,他这个冰雪聪明的弟弟,却还是看不穿,又或者是他不愿意相信。侍卫和主子是要形影不离的,若是无心也就罢了,若是有心,近水楼台先得月,怕是也无人能够阻碍。
虽然侍卫的身份低,绝对不可能配上郡主。但大宁自开朝以来,公主郡主一类,私下里养面首的也不在少数。宁律没有明文规定养面首可不可以,但是男人既然可以妻妾成群,那女人养几个面首,也是没什么不可以接受的。
徐锦笙本性纯良,年纪又小,对待感情的事应该是非常慎重的。而且他觉得,徐锦笙是个极重情义的人。若是,她真喜欢了穆离,自然不肯让他做面首,不过,她大概是不会议亲了。这样看起来也不错,虽无夫妻之名,却有夫妻之实。
纪泓焕越想越远,越来越觉得穆离和徐锦笙有可能会发生点儿什么。毕竟,这个侍卫长相那么出挑,身手又是一等一的好。自古美人爱英雄,何况又是一个对自己关怀备至,救自己于水火的英雄。一切都有可能。他看了看还傻站在那里的弟弟,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该回去休息了。
纪泓煊思绪有些乱,躺在床上的时候,满脑子都是穆离摔他的那下,本来他也没觉得有什么。胜败乃兵家常事,他还没小心眼儿到那么爱记仇的程度。但现在再回想起来,却觉得哪里都不对劲。
他翻腾了一会儿,怎么都觉得那个侍卫十分碍眼。想着等他回军营去,一定要告诉兄长,穆离不能继续留在锦儿身边。不管怎样,即便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绝对不能冒险。
纳兰锦绣走在前面,穆离仍像是往常那样,在她身后一步左右的位置,配合着她的脚步,缓缓走着。纳兰锦绣想问他伤的怎么样,却又碍于面子不好意思开口。
主要是穆离现在的态度,你说他和往常不一样吧,可他往常也是这副打死都不出声的模样。但你若说他和往常一样,却也是不大一样的,比如,换作往常他一定不会这般对她,唯命是从的。
穆离这个人虽然受的教导是要服从命令,可他并没有把自己的态度丢掉。就像他平日里对她这个郡主,看似够尊敬,让人挑不出一丝毛病。但态度总是不卑不亢的,仿佛她这个郡主也没有比普通的平民百姓高贵多少。
他觉得他们之间像朋友,可以以诚相待的时候,就会管她管的比较多。而他觉得他们之间尊卑有别的时候,又会对她特别敬重,特别疏远。他,可真是很难懂的,简直就是一个多矛盾体。
纳兰锦绣越想越觉得头大,实在是不想再继续想下去了,就加快了步子。从纪泓煊他们暂住的营房到摘星楼,有很长的一段路。因为建设初期,镇北王就考虑到不能打扰了后院,顾而建的远了一些。
她走的很快,穆离出来的又急,根本就没带灯笼。黑漆漆的路,虽然因为身边有人不害怕,可纳兰锦绣一不小心还是把脚崴了。她暗呼倒霉,自己真是什么事都能碰上,这么大人走路还能把脚崴了。
这下子想不求人都不行,要是穆离不管她,她难不成就这样一瘸一拐的走回去?即便她能忍住疼,可走回去大概得半夜吧!她懊恼死了,伸手去按自己的脚踝,感觉应该是不重,但还是想看看具体伤的怎么样。
“别动。”穆离淡声道。
纳兰锦绣竟然听了他的话,本来已经半俯下去的身子,又慢慢的直了起来。这么一动,脚腕还真有些疼。穆离俯下身子,用手指轻轻按了按她的脚踝,抬头问她疼不疼?
“有点儿疼,不过不怎么严重。”她也不扭捏,因为习武之人大都会正骨,对,这些崴伤应该也有不少心得。
穆离直起身子,看了看她,缓缓道:“属下背郡主回去。”
纳兰锦绣摇头拒绝:“不要了,你…你背上不是有伤吗?我在这里等你,你回去叫辆车子过来。”
穆离觉得也对,他刚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停下,回头看她。小姑娘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那里,周遭黑漆漆的一片,那模样…看起来怎么那么可怜?
他大步走回去,在她面前停住脚步,让自己的声音尽量柔和下来:“还是属下背郡主回去吧。”
“不用,你去叫车子。”
穆离忍了忍,最终还是没忍住:“天已经这么黑了,属下怎么能把郡主一个人丢下?”其实,他心里想的是天这么黑,我怕把你一个人在这里你会害怕。
纳兰锦绣自然见识过他的执拗,那种对自己认定的事情说一不二的性子,怎么看比她这个主子都要坚决。下午刚刚罚了他,她心里这会儿正愧疚着,也不想再违逆了他的心意。只好道:“那你就过来扶着我吧,这样能走快一点。”
穆离还是很坚持,背对着她俯下身子。因为顾及到她的脚有伤,而他又生得高大,他只好单膝跪地,让她很容易就能伏在他的背上,不需要费任何力气。
纳兰锦绣不知怎的,鼻子一酸,心里对他的愧疚更甚。为了能早点回去,也不忍心再驳了他的意思,就趴在了他的背上。两条细细的手臂,轻轻揽在他的脖子上。
穆离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青竹香,裹着淡淡的苦意,那是因为她总侍弄药材。这种中药的味道淡淡的,和青竹的香气裹在一起,竟是出奇的柔和。他的背因为挨了十军棍,这样背着人其实是很疼的。他稳稳托着背上的小姑娘,觉得这条路要是没有尽头该有多好。
“对不起。”她在他的背上小声说。
这么小的声音,若不是因为两人离得近,穆离的耳朵就是再伶俐,怕也是听不见的。可现在听到了她这么说,他心里就暖和了。
下午去领罚的时候,掌刑的人还有些犹豫。镇北王府很少罚人,而且郡主又是出了名的护犊子,她的人她自己不舍得管教,就更不允许别人碰。
穆离的态度很坚决,一定要领那十军棍,就连刑堂的人要去亲自问问郡主的意思,也被他一并拒绝了。一是,因为郡主是他的主子,金口玉言,她说要罚,他就不能躲避;二是,他自己确实有错,明知那人和郡主是表亲,也算是他的半个主子,他不该动手,甚至是不能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