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虫朽烂,化为缕缕气息飞入陈鸢掌心,一拂宽袖,将地上昏死过去的徐怀遇凭空拉起,丢给跟来的胖道人。
“带他到一边。”
说话的同时,连同还活着的都侯亲兵一并解除了法术,这些术法他在书上都有学过,知晓原理,解咒自然就容易。
“这里用不着你们,护着你家都侯到外面等候。”
“谢先生援手!”
还活着的十七人连连道谢,他们也知道,这种事已经不是他们这种常人能掺和的了,急急忙忙跟着前面那胖道人离开。
“谁也别想走——”
这时,仅剩的四人里,为首那人终于有些觉得丢了颜面,嘶吼出声的刹那,倒塌的茅屋轰的炸开,之前被撞入废墟的一个手下纵身飞出,下一刻,一柄木梁般粗大的手臂探出,大掌直接将纵飞雨幕里的身影捏住,握住对方脑袋,一连串:“啊!”的惨叫里,拉回废墟。
跑远了的临江县士卒还回头看了一眼,被前面的胖道士喝斥一通,这才回过神来,迅速远离了这里。
踏踏的脚步踩着水声远去,周围陷入安静。
那方倒塌的茅屋外,雨中狼狈的四人里,为首的汉子脸色铁青,看着那帮士卒跑远,目光落去一身宽松袍子的身影,不是对方突然出现,而是对方施法手段有些忌惮。
‘他法门有些诡异,吸食了黑虫。’
‘可能也是一个邪修。’
四人用着秘法传递各自的看法,议着接下来如何做,为首的汉子走出两步停下,脸色平静下来,抬手朝陈鸢拱了拱。
“这位同道,各修各的法,各走各的道。没必要掺和进这桩事里来。”
大家都是邪修,唤做同道还能显得亲近一些,毕竟修道之人斗法,分出胜负也会伤及自身修为,属实不划算。
陈鸢点点头,抬手还礼。
“礼数完了,该动手了,请。”
对面那汉子表情明显愣了一下,完全没跟上对方的思路,“道友也是筑基境,真要淌这事,就你一人,恐怕…”
话音未落,林间树木抖动,一轮四丈虚影走出,那硕大的刀锋‘嗡’的一下斩去地面。茅屋废墟裂开,同样一道巨大的身影站在了四人侧后方,手中一柄蛇矛呯的顿去地上。
陈鸢一掀袍摆,双腿间,十多道一尺人影迅速攀爬而出,摆着诡异的姿态立在脚边。
“一人足够了。”
“去!”
袖中法诀拂过雨幕,水珠溅开,十多个木偶眼中泛起红光,用诡异、僵硬的姿态速度飞快朝对面四人奔跑、爬动过去。
立在雨中的两尊虚影神像也在同时挥舞起了重兵,排山倒海般而来。
坍塌的茅屋再次‘轰’的一声,残墙、茅草飞溅起无数碎土,四人脸色狂变,运起法力合力将砸下的两柄重兵挡下。
其中两人刚入练气,根本挡不住这一击,口鼻、眼眶、耳孔震出丝丝鲜血,大喇喇爬去地上一动不动了。
“你去挡住那些木偶,我去先杀那人!”
趁着重兵招式已老的空当,为首那人朝最后一個手下嘶吼,脚下一点,远离了地面,猎猎抚动的袍袖间,指诀伴随口中咒法,最后一声落下,他也绕过下方的那群木偶。
落地一瞬,他陡然张开口,喷出一道细长的黑剑。
法光绽放,瞬间刺破雨帘在陈鸢眸底放大,卷起风雷般从他身子穿透而过。
那人视野里,前面的身形化为烟雾消散,落下一根黝黑的木鞭咣当掉地上。
“杖节术?”
这一瞬间,那人惊愕的抬起头,这种保命的术法,与保命的法宝一样,都是极为难得。视野里,陈鸢的身形在不远显现,他指诀一变,半空的那柄黑剑调转方向“腹中法剑?”
陈鸢看出了一些端倪,与那黑虫咒在书里都有过一段故事,可惜书里没有法诀,没想到在这里看对方施了出来。
话语出口,黑剑再次飞来,剑光划过眼帘,陈鸢双袖一洒,两道青光左右落地,刹那间,黑夜雨幕里,两对兵器左右阖来,双锏双鞭往陈鸢身前一架。
——门神。
剑光抵在淡淡的光影间,反弹回去,那汉子像是岔了气捂着胸口跌跌撞撞后退两步,就见前方雨幕,两道四丈身形显露。
一人细腰奓臂,头戴凤翅盔,面如淡金,三绺胡须飘洒前胸,手中铜锏如宝塔横握。
‘放马过来,小辈!’
声如雷霆般炸开,秦琼神像举步踩去积水而行。
另一人黑面虎须,环眼暴目,身如铁塔,提一对铁鞭同样踏步上前,双鞭猛地横挥,落下的雨水迫开,化作一道扇形的水光。
那汉子连连后退,躬身躲过一鞭,身后一颗歪脖树‘轰趴’一声打的断裂,抖着无数水花倾倒下去。
他喷出黑烟化为黑虫爬去那神像,似乎石沉大海般,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只有陈鸢知道这是为何。
脑海中的信息之中,门神空缺已齐,能极好的抵御邪煞、术法有着极强的效果,而这人境界稍低,施出的法术根本不足以对四个门神造成威胁。
就算面对境界高的修道中人,门神也会将受到的伤害互相分摊出去。
那边的那汉子可没陈鸢那般轻松了,巨大的身高对他而言有着恐怖的压迫感,施出的法术,打在对方巨大的身体,根本没有任何动静。
回头,仅剩的那个手下全身挂着木偶,血迹斑斑的身形炮弹般飞过他视野,飞到一半,就被面容重枣的神像一把抓住,狠狠砸去地上。
‘走…’
这是他脑海闪过的唯一念头,至于马车中的那些孩童,已经管不着了,抓起一把湿泥洒去半空,指诀一挥轰然爆开。
借着漫天飞溅的泥巴,纵身冲去断树,脚尖一点,投去前方的林野。
“逃的掉么…”
陈鸢望着雨幕呢喃,夜空之上,一道身影冲向逃遁而去的身影,破烂的衣裳雨中飞舞,飘洒的须髯发丝间,老脸哈哈大笑。
伸出手掌,直接按住那汉子脑袋。
“我徒弟还没让你走——”
“滚回去!”
疯老头手臂一挥,抓着那人发髻犹如扔一个破布娃娃砸回茅屋废墟前。积水、淤泥飞溅,砸出一道人形的泥坑来。
呼~~
那人大口大口的喘气,一时间不明白,怎会又多了一个金丹境的修道中人,混乱的思绪里,他听到脚步声,在地上偏过头,雨幕中,过来的那年轻人,脸上有着一丝妖异错觉。
身子有些颤抖,止也止不住,他艰难的挤出声音。
“放…放过我…”
陈鸢已经走到面前,低着目光俯瞰地上的汉子,嗓音夹杂着雨声轻轻问道:
“…你们盗孩子,是为了做什么?”
那人停下话语,却是不敢回答,而是说起另外一句话。
“寻道…道都走不通,哪能资格修仙…伱不懂…道不同…”
“嗯,明白了。”
陈鸢赞同的点了点头,“吸食孩童精血嘛,我明白,也能理解。不过,希望你也能理解我。”
淡淡的话语落下,伸出手猛地呈爪,罩去那人头颅,淡淡的青光绽出,那人凄厉惨叫,浑身剧烈抖动,鲜血挤出毛孔化为血线,皮肉迅速干瘪下去。
一股精血之力、连带对方修为都渗入体内,那是从未有过的感觉,令陈鸢闭上眼睛,让雨水浇在脸上。
好一阵,他才睁开眼。
“太容易上瘾…”
眸底一圈殷红缓缓褪去,他神智才有些回拢过来,正要走去那边马车,忽然怀中传来一阵燥热,那本黄川杂疑在手里微微抖动,自行翻去脏旧的书页,停在记载黑虫的故事页面。
上面大段的内容里,有些字体泛起了光芒组成口诀。
陈鸢指尖拨去几页,另一个吞剑的故事里,那人腹中法剑的口诀也一一显现出来。
“这样也行…”
“希望后面,没有太多这样的打打杀杀来得到机缘。”
他将书揣去怀里,过去将马车打开,运使法力将坛子搬出打开,一个个孩童蜷缩里面,像是被人施法陷入昏睡,不仅仅两三岁的孩子,有些坛里,甚至还有被刨出母亲肚子的婴孩,连脐带都还未剪去,浑身沾满血垢。
沙沙的雨落声里,陈鸢沉默的站在那里。不久,他将外面等候的士卒叫来,看到坛中的画面,一个个破口大骂,也有哭出来的。
好一阵,大伙牵着马车,抱着同袍的尸身一起返回路边。
徐怀遇醒过来后,也在车中那些坛子里,找到了自己儿子的身影,听到只是陷入昏睡,他这才安稳下来,抱着失而复得的孩子坐在路边痛哭流涕。
天色渐渐亮了,东方云隙泛起鱼肚白时,一行人已回到临江县。
不久张贴的告示在东西两个集市口传开,丢失孩子的人家纷纷赶往县衙认领,对于孩童而言,不过睡了一觉,懵懂的看着面前喜极而泣的父母。
外面围观的百姓,看到这些回来的孩子,纷纷鼓掌喝喜,情绪丰富的,当场就跟着‘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当得知是有高人帮忙,乌泱泱的人群涌去徐都侯府上,知道不易见到那位高人,一筐筐的鸡鸭蛋、菜蔬,也有装着稀少的猪羊肉,堆满了徐府石阶。
丢失孩子的人家有人拉着孩童跪了下来,接着一个个跟着跪成一片。
“多谢高人救了我全家!”“一点心意,还请高人收下。”
“…我让我儿子以后跟高人姓!”
“高人,我家往后给你立长生位!”
细细碎碎的声音想在府门外,可惜口中的那位高人,此时精疲力尽的躺在右厢的房里呼呼大睡。
陈鸢没察觉到的是,外面一声声的话语,心中的感激,化作一缕缕丝线划过明媚的阳光,飞入窗棂。
与他相连。
此时徐府后院里,妇人抱着三岁的孩子又摸又亲,眼泪欢喜的落下。
一旁的徐怀遇看的心里高兴,比打了胜仗还要来的高兴,不久,他出了房门,问了先生可醒过来,得到管事摇头的答复,也不焦急,赶忙找来心腹士卒,又问起他昏迷后发生的事。
“你们说,先生唤出的那些神人当真威武?”
“回都侯,确实厉害,身高数丈,其中一神,长髯红脸,一柄大刀好生吓人…”
徐怀遇听得心潮澎湃,要是没发生这事就罢了,如今亲身经历这般玄奇之事,哪能不向往。
他一拍檐柱。
“好就他了,你速去找城中最好的画师将你看到的神人模样画下来,我要将那红脸神人刺在背后!往后再遇上这种事,说不得也能挡上一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