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媛皱起眉,满脸恚怒,吐属亦变得恶毒起来:我愿想着教训那贱婢几下也就罢了,不料,才叫人打了她两耳光,她就开始满口胡言乱语,说什么‘原来你是县主,是我们姑娘的亲妹妹’、又说什么‘我们姑娘也有个与县主一样的木马’。ωヤノ亅丶メ..
她拧眉撇嘴,时妒时恨,语声蓦地尖利:这贱蹄子算个什么东西?竟敢这般说话?我那时候正拿着父亲亲手给我雕的小木马,这贱婢居然胡乱攀扯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我焉给不惊怒?遂叫我下死力打她,不想她竟还一直乱叫。我这才觉出不对,便把人都给遣开了,单留她问话。
她按住胸口喘息,双眉耸立,似彼时盛怒,此际犹存。
后来呢?陈滢问她,面色无波。
郭媛没见过烟柳,这很正常,毕竟烟柳是附马爷亡妻韩氏的丫鬟,而兴济伯夫人程氏又抱着别的心思,自不会叫烟柳轻易见人。
而烟柳虽不识郭媛,却认出她手中木雕,猜出她身份,于是叫破,郭媛向来唯我独尊,骤然听闻此事,其心情亦可想而知。
后来我就问那贱婢为何这样说,那贱婢就把父亲的事儿都告诉了我。郭媛的语声传来,神情似有些悲伤,复又转作怨憎:听了她的话,我忽然就明白了好些事。
她看向陈滢,眼神空洞,像在透过她,望住别一个人。
从我小时候起,我就很少见父亲笑。她的语声变得极轻,如若呢喃:他总是郁郁寡欢的,无论我多么听话讨好、多么地想要亲近他,他也总是当面笑得亲热,转过脸来,就又变得很悲伤、很寂寞,好似全天下的人都对不起他,好似我与母亲在他身边,他便受了绝大的委屈。
郭媛忽尔笑了一下,有些苍凉地,旋即,那笑容又像花儿,谢尽残红,只余枯萎。
听那贱婢说出始末,我方才知道,我从前委实是太傻了。父亲原来……原来从不曾喜欢过我……和我娘。她直勾勾盯着某处,眸光虚渺,好似说话的不是她,而是另一个人。
父亲喜欢的,是他死去的发妻;父亲思念的,也是他远在山东的那个女儿。就算父亲在对我笑、在温柔地陪娘说话,可他的心,却根本不在我们身上。她的两手紧紧绞住衣带,像是要把什么绞碎,神情怨毒。
父亲心心念念的,从来只有那对贱母女,我和我娘在他眼里,连园子里的花花草草都不如。她干笑了两声,眼底却荒芜:我一早就发现了,父亲时常会对着花草说话,拿着小掸尘给花儿扫灰。他对我和我娘,从来就没……就没这样上过心。
她定定凝眸,明艳的脸阴晴不定,时而怨恨、时而悲伤。
你听那丫鬟说了这些,是不是很愤怒?轻细的语声,流水般漫过她的耳畔。
郭媛下意识地点头:我自是恼怒生气,又心烦意乱,所以我就叫那贱婢滚,滚得远远地,别叫人瞧见。可那贱婢非但不滚,竟还有脸哭,还说什么‘县主可怜见的,还不知道有个姐姐’,过后竟想着过来抱我。
她蓦地张眸,眼球暴突、额角青筋乱跳:这贱婢简直胡言乱语!我贵为县主,要什么有什么,那对贱母女又算个什么东西?这贱婢又算个什么东西?谁给她的胆子?她竟还敢来可怜我?我气极了,拔下钗子来扎那贱婢,她居然还敢躲,我越发地气,拼命地推她打她,结果不知怎么一来,她……
她顿住了,双目赤红,面容竟有几分狰狞:她……她一下子就滑进水里去了。
她落了水,那你呢?陈滢语声低柔,好似还有几分关切:你去救她了么?
这样的语气,无疑令郭媛极放松。
她轻笑起来。
银铃般的笑声,孩童一般,似无所用心。
我为何要救她?郭媛歪歪头,神情天真而冷漠:我又不是故意的,那年我才十一岁,那贱婢至少也快二十了,我那点子力气,哪里推得动那她?分明是她自己不小心滑下去的,便是死了也不与我相干。再说了,我可是县主!县主!
她高高地昂起头,如骄傲的孔雀,又仿佛只需叫出这两个字,便有了无穷恃仗:吾乃一国县主,区区贱婢,哪里当得起我这般尊贵之人去救?她哪来的脸面?
所以你就离开了,是不是?柔和的声音,不带丝毫评判的意味。
郭媛干脆地嗯了一声,旋即蹙眉,面含不喜:那水可腌臜了呢,那贱婢又在水里扑腾个没完,我怕把裙子弄脏了,教母亲责罚,自是能躲多远躲多远。
陈滢凝视着她。
没有愧疚、后悔或者畏惧,在郭媛的脸上,唯有不虞。
水泼裙时,便是她彼时最大的烦恼。
至于烟柳的命,譬如草芥微尘,根本不值一提。
我打了那贱婢一顿,出了口恶气,可我还是不开心,不想那些下仆过来烦我,我便独个儿往花厅去。郭媛又道,眉心犹自蹙着。
可是,快走到花厅门口的时候儿,我才发现……她语声忽顿,面上飞快掠过恐惧,似是想起什么可怕的事。
陈滢嘴角微动,笑容古怪:我来猜一猜,你是不是发现,你的小木马不见了?
你怎么知道?郭媛望住陈滢,似有些惊奇。
陈滢笑而不语。
烟柳手中的小木马,原来,由此而来。
果然是郭媛遗下的。
郭媛盯着陈滢看了一会,自嘲地笑了笑:我忘了,你一向很聪明的。
她叹了口气,面色阴沉下去:不过,你也别得意,等我母亲……
你还没说那丫鬟怎么样了呢。陈滢打断她,朝她晃晃衣袖。
郭媛陡然回神,霎时色变。
说下去,如果你还不想死的话。陈滢慢慢地道,弯唇而笑:后来你又回到了湖畔,对不对?
是……是的。郭媛惶惶转开视线,不敢再去看陈滢,两手揪弄着衣带,神情有些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