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得上房,陈滢便见倪氏穿着见客的衣裳,居中正坐,郭婉则打横儿相陪,笑语嫣然。
她今日穿着一身灰青色绣兰草袄裙,发上插戴着一枚水头极好的玉簪,除此之外再无旁的饰物,却有着一种天然去雕饰的明丽。
陈滢不由再次感叹,生得美的人,就算穿得再朴素,亦能美得叫人挪不开眼,这位裘四奶奶若是盛妆起来,满盛京的佳丽们怕是都比不过,就连陈漌也要退出一射之地去。
所谓艳冠群芳,不外如是了。
上前见过倪氏后,陈滢依着礼节坐了,与她们略叙了几句闲话,待茶过半盏,她便起身向倪氏告罪,请郭婉去院中小坐。
倪氏知道她们小一辈儿交情甚厚,便笑吟吟地道:你们这些年轻人的事情,我这个长辈就不掺乎了。语罢又开玩笑地看着陈滢:听说你把那小亭子都给整饬好了,那地方赏竹最佳,倒是个好所在。
陈滢忙谦了几句,又与倪氏说笑一番,方与郭婉双双告退,待踏出游廊时,她便笑道:裘四奶奶想是已经听见我舅母的话了,我确实在小亭子里备了茶果,还请裘四奶奶小坐。
郭婉自是笑着应下,二人相携着来到了后花园。
此际万木萧然,园中并无花草可供一观,唯那修竹森森,衬着漫天薄薄的瓦块云,正是天高云淡的好天气。
便在这云影竹风下,那花园里现出一角朱漆小亭,六角飞檐上悬着铜铃,每当风过,铃铃吟唱,着实有趣。
郭婉走到亭边,左右四顾,面上便现出许缅怀之色,笑道:承蒙你们喜欢这亭子,三姑娘慧心,将这园子里最好的地方挑了出来。
这本就是她韩家大宅,这园中的一草一木,于她而言皆意味着那些再也无法追回的旧日时光,此刻提及,心下自是有种难以名状的滋味。
不过,她很快便控制住了情绪,回头向陈滢一笑:叫三姑娘见笑啦,我这也是触景生情,三姑娘莫要见怪。
陈滢自然不会见怪,摇头笑道:这又有什么?这里本就是您的家,等韩家复兴家业,你们就能再住回来。
承三姑娘吉言。郭婉面上的笑意加深了些,眉眼间有喜意浮动:今日我前来拜访,也正是为着此事。
听了这话,陈滢亦是面上含笑,道:好,我们进去说。
二人进得亭中,陈滢便挥退众人,一面拿着把竹扇子引火煮水,一面便问:那个东西,你们做出来了?
确实是做得了,我把图纸带来了,请三姑娘过目。郭婉也是个爽利性子,马上便自袖笼里掏出图纸来,摊在石案上请陈滢细瞧。
如果有来自现代、对蒸馏法diy提取精油感兴趣的人在此,便一定能够看出,那图纸上画着的,就是一组简易的蒸气蒸馏锅,其中左右两侧的补水器以及冷却筒,皆是以手压式简易水泵代替了现代的自动装置,橡皮软管也以这个时空的材料代替。图纸类似的改动还有很多,但大致的形状却还在。
这是陈滢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死命回忆前世高中时学来的那点儿物理学知识,方才画出来的。
不过,彼时这图纸还并不完善,陈滢最初将之交予郭婉时,也只是一个雏形。
而郭婉这时候拿出的,则是经过数度书信往还、补充整合,再由韩家名下的匠人实地制作调整,最终完成的图纸。在拿出这份图纸时,韩家其实已经拥有了制作蒸馏器的技术。
彼时,在看到那件样品后,韩端礼便大赞其精妙,且以他商人的嗅觉察知,此物很可能为韩家带来可观的进项。
但是,他却并未将这个意愿强加于郭婉,只叫她与陈滢交好,旁的不必再提。毕竟,与眼前这些许利益相比,成国公府才是最值得结交的对象,这些高高在上的贵人们,以往他就算花再多的钱也巴结不上,如今现成的有了个陈滢,他自是要尽一切所能地讨好。
却不知陈三姑娘做出这东西来,有何用处?见陈滢一直盯着那图纸看,郭婉便轻声问道。
这锅子奇形怪状的,她确实有些好奇。
陈滢闻言,便将图纸放下,看着她认真地道:我真的很钦佩你们家的匠人,只凭着我那个不成样子的图纸以及少许文字描述,便能还原出如此精巧的实物。
古代手工业者的聪明才智,她算是真切地领略到了,实是叹为观止。
郭婉不在意地笑了笑,道:他们吃的就是这行饭,若是连这点儿本事都没有,祖父也不会大笔供奉留着他们。
陈滢被她说得一愣,旋即便笑道:这话也是,是我见识太浅了。
语罢她便将图纸还给郭婉,一面提起旁边的水壶泡茶,一面便道:这个东西叫做蒸气蒸馏锅,虽然形状怪了点,却能够制作出很精纯的花草精油,这精油比如今市面上卖的那些香膏都要好使,却不知韩家有没有意向做这笔生意?
郭婉闻言,神情微微一滞。
她早就与韩端礼讨论过这个奇怪的锅,也知道陈滢把这东西交给他们来做,可能就是要做生意,只是,她没想到这位三姑娘居然如此直接,竟就这么说了出来。
短暂的沉默过后,郭婉方才笑道:蒙三姑娘青眼,这是我们韩家之幸。三姑娘既然直说了,那我也就不与您打机锋了,不知您想怎么做这笔生意。
一锤子买卖。陈滢干脆利落给出答案,端起茶盏喝了口茶,面上露出了招牌式的笑容:我告诉你们提取精油的办法,你们付给我相应的钱,算是买了我这个主意。至于往后你们韩家靠这些精油挣多少钱,与我无关。
郭婉端茶的手停在半空,讶然地看向陈滢。
她此前也知道陈滢古怪,但却没想到,对方能够粪土金钱到这种程度。
她还从没听过有人这样做生意的。
这位陈三姑娘,果然与众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