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仓颉将自己整理完善之后的《黄帝阴符经》刻录到玉石之上的时候,这个时候外面天色已经略有些暗淡,仓颉推开门的时候,那一颗大树之下,已然不见了道人,连来往的孩子都变少了。
“也是啊…天色已暮,日近黄昏…”
“天色已暮。”
“已近黄昏…”
老者呢喃自语。
转身缓缓地走到了那桌子前,被修改好的《黄帝阴符经》放在一侧,而桌子上,桌子上刻录着有些混乱的,不成模样的文字篇章,仓颉咳嗽了好一阵子,突然有种明悟。
或许,那位之所以演示道法给自己看,是因为自己本就走到了寿数尽头啊…
这样会让某种来自于天地的反噬变弱吗?
人文始祖之一的仓颉并不是蠢笨的人,老者看着这一张桌子上的文字,突然间有了一种冲动,想要将这东西留下来的冲动,若是见到了极致灿烂的美好,怎么能够忍住不将这些美好的东西留存于后世?
老者用满是皱纹的手掌握着刻刀,凭借最后的记忆,将这桌子上的文字重新整合,这是最初的版本,而非以他转述的那部分,尝试靠着记忆,重新复述道人所说。
轰!!!
天空中突然那传来了轰鸣声音。
平地里打出了个雷霆,滚滚掠过千里,老者措不及防,手一抖,那把刻刀直接落在地上,外面隐隐传来呜咽的声音,而后伴随着那惊雷之声,似乎有前所未有的瓢盆大雨往下落,往下砸!
老者只是觉得自己的这一间屋子如同是波涛汹涌的浪涛上的小船。
随时都有倾覆的可能,感觉到了窗户的剧烈震动,忽然,门一下被推开,扑进来的冷风让本来就暗淡的灯光剧烈颤抖,但是最后还是稳定住了,老者借助这稳住的光,看到了来者。
那是一个有着卷发的俊秀青年,只是垂落到背后的卷发原本是黑色的,现在却被雨水冲刷,退去了黑色,却也没能恢复到原本的白色,反倒是化作了一种红色的感觉。
“白泽?这是…”
仓颉茫然。
白泽猛地摇头,像是大猫震开身上的雨水一样把身上的水都抖开,道:“还能是什么?我还想要问你的,仓颉,你在做什么?怎么搞出了这么大的动静?高得好像是天地要杀你一样?”
“天地杀我?哈哈哈哈,老头子本就是将死之人,哪里有这么大的排场?”
白泽不再说话,看向老者想要记录复述的文字,道:
“所以,在写什么?啧,看不大懂。”
“你是不知道,外面突然打雷下雨,天还是黄昏色的,下的雨却是红色,简直像是流血一样,你不要说跟你写东西没关系。”
仓颉好奇道:“那你不去躲,来这里做什么呢?”
“我?当然是找你来喝酒?”
“我和你说啊,哈哈哈,这个可是当年杜康亲手酿造的酒,藏了这么多年,味道好极了。”白泽一脸得意洋洋,满脸的不着调,仓颉忍不住大笑,给他搬来了座椅,一边自己刻录文字,一边和白泽闲聊。
“这一卷书啊…最后可能还是要拜托阿泽你了。”
“就把它藏起来吧,藏到名山大川之中,等待后来的人发现它。”
“你也不要去看它…呵,不是我不愿意告诉你,而是我一将死之人,多少是有点感知的,你看了这东西,恐怕会有大伤的…”
仓颉絮絮叨叨地说着话,白泽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
反而说着些最近轩辕丘里的热闹事情,什么谁家丈夫妻子吵架了,结果那男人被他老婆揍得下不来床,什么哪哪儿多出了好多好吃的云云,仓颉噙着微笑,道:“轩辕丘…有熊部,真好啊…”
“阿泽,你说,轩辕丘,炎黄一脉能够存续多久呢?”
“会一直存在下去吗?”
白泽的声音顿住,最后道:“我不知道…”
“再说了,这样事情,你自己亲自去看着不就好了?”
“问问问,我又不是什么都知道的。”
仓颉哈哈大笑,而后喝酒,安静许久,道:“我刚才看到啊,外面那一颗,我们当年种下的老树,已经长得那么高了啊,可惜,太阳落下来的时候,总会觉得,这一棵树是不是也会慢慢地枯萎呢?”
白泽安静回答道:“会枯萎的…”
“但是枯萎的时候,它会有种子随风而去,会生长出一棵两棵,三棵四棵,许许多多的树,,甚至于大片大片森林,而未来那么繁茂的森林,不管最终走到了哪里,他们都是来自于这里,来自于轩辕丘里面,你们亲手种下的一棵树。”
“所以哪怕是未来不再有轩辕丘,你们所做的也绝不是虚度。”
“…是吗?”老者噙着微笑道:
“那可真是,太好了…”
“那么未来的风景,就要有劳阿泽你帮忙看看了。”
白泽不言。
仓颉又笑着道:“不过,你也会离开这里吧?你为了我们最初的那段时间,把如何克制妖魔凶兽甚至于诸神的方法都告诉了我们,也就相当于和诸神结仇了…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白发卷曲在后的文士敛了敛眸,道:“…不要误会了。”
“我只是觉得,失去了你们的人族没有办法保护我,所以才走的。”
“哈哈哈,是吗?”
文祖仓颉大笑道:“我还以为,你是因为你若在这里,那些和你有仇恨的神灵因为我们都死去前来复仇,会给人族带来灾难,干脆自己离开,省得引开灾祸。”
“毕竟,那个时候人族若庇护你,那么就会有大祸,死伤无数。”
“而不庇护你,又会留下那偌大的不义之名。”
白泽恼羞成怒,道:
“喝你的酒,杜康亲手酿造的酒都堵不住你的嘴吗?!”
老者噙着笑意喝酒,带着醉意落笔,最后在记录着最初道藏的玉书上留下了一封简短的信笺,而后在最前面,写下了这道藏的名字——隐微难见,故名为阴;妙合大道,名之为符,此为黄帝阴符经。
源自玉虚,以此为名;正玄奥妙,称之为法。
故而名之为——《玉虚正法》!
颉寿尽之前,得见白发道人谈天,地,道,人,故而得之。
道人不知其名,自称上古炼气士,吾称之以玉虚。
老者刻下最后一笔,借着醉意,将封禁起来的玉虚正法交给了白泽,饮酒一杯,笑叹道:“杜康的酒,果然是天下最好,此生幸好是从部族走出来了,幸亏是没有留在那里做我的苍王。”
“否则,若是不能和你们相遇,人生该要多遗憾啊…”
老者笑着醉酒睡去。
白泽也一眼不曾看玉书里面的内容,只是一杯一杯地饮酒,最后酒坛空了,他拎着酒坛倒过来甩了甩,见一滴酒液也没了,眼底浮现些许怅然之色,自语道:
“杜康亲自酿造的酒啊,已经三十年没有喝过这个味道了…”
“杜康啊杜康。”
“自你死之后,這你親自酿的酒,也是喝一杯,少一杯了。”
他看着那邊似乎是醉酒睡去的老者,没有说什么。
将玉书收起来,起身走出,双手推开门,外面狂风四起,血色黄昏,天地之间自然诞生出了人格化的妖魔鬼物,似乎要阻止某个东西的出世,要将写出这东西的老者撕裂粉碎,修正抹杀。
但是它们无法靠近这屋子裡,因为在它们之前想要过来的时候,白泽也出现在门口,白发垂落的文士敛了敛眸,看着这唯独自己感知得到的天地反噬化形,双眸微睁,瞳孔在夜色中散发出金色的冷光。
拂袖,袖袍劲风击碎雨水,漠然呵斥:“滚!!!”
磅礴气浪溢散。
血色雨水凝固在空中,而后猛地朝着四面八方散去,连带着那些化形的鬼神都惨叫哭嚎着消散无形——
白泽,诸邪莫近,鬼神畏怖!
为诸兽之长。
天边的血雨雷光消失,黄昏之光颇有些许的温柔,白泽将那玉书收起,双手按在门上,老者趴在桌子上,旁边的灯光终于还是熄灭了,老者嘴里呢喃着一个个名字:
“轩辕…尤,形夭…大鸿,力牧,风后…”
仿佛年少的时候,重瞳儿的少年抬起头,又看到了当年汇聚在轩辕丘的那些年轻人,记忆里的少年笑着走上前去,而老者的呢喃声音逐渐消失不见,逐渐隐没。
白发散开的文士缓缓关门,夕阳的光从门的缝隙里流淌进去。
白泽轻声道:
“仓颉作书,天血雨,鬼夜啼,以此作为一生的收尾…”
“足够吗?”
“足够了吧…”
白发老者安静闭着眼睛,不再回答。
吱呀声中,木门关上,最后一缕光消失,白发文士且醉且歌,带着那未曾出世的《玉虚正法》,迈步离去,背后的屋子里,老者手中的刻刀坠在地上。
原来刻下无数文字的刻刀。
最后也只不过留一声不比叹息稍重的轻响。
仓颉,亡于仓帝历法四十二年。
(乙酉,前4596年)
享年,七十一岁。
————《神州·现代典籍》,《禅通记》
ps:今日第一更……三千字感谢月见黑盟主,谢谢玉虚留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