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无好宴。
天子病体沉重,年三十的宫宴,能出席已经是极好的。自然不能长时间留在宫宴上,和大家一起吃吃喝喝。
于是天子抓紧时间办正经事。
天子朝顾玖招手,“小玖,过来!”
顾玖诧异,心中各种念头飘过。
她下意识地朝刘诏看去。
刘诏捏捏她的手,叫她放心。
顾玖低眉顺眼起,上前,来到大中央。
天子又朝她招手,叫她靠近一些。
顾玖上前几步,已经能清晰看到天子脸上任何细微的表。
垂垂老矣,行将朽木。
更直白的说法:离死不远。
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天子的生命力正在流失,非人力能抗衡。
并非治好了天子中风偏瘫的毛病,就能挽救天子的命。
看着天子一脸灰败气息,很显然天子的五脏六腑都在不同程度的衰竭。
生老病死,自然规律。
人力也无法阻止生命的消失。
显然,天子也意识到自己命不久矣。
天子就坐在摇椅改造的轮椅上,半躺着,上盖着厚实的棉被。
他问顾玖,“南城门外经营得如何?”
顾玖躬回答:“托陛下洪福,进展还算顺利,这一年的计划基本上都完成了。”
天子点点头,“投了那么多钱进去,总得听个水花。”
顾玖低着头,不知道天子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
在场的皇子,皇子妃,目光有意无意都集中在她的上。
这会,她俨然取代刘诏,成了众人的靶子。
顾玖不乐意当靶子,尤其是在这种场合下。
可她不能催促天子,叫天子快点快点,不要耽误她的时间。
她又没活腻。
天子又问道:“南城门外,尽看到投钱进去,没看到赚钱。你那项目能赚钱吗?”
顾玖点头,“能赚钱的。个别项目其实已经开始赚钱,只是不显眼,大家没注意罢了。”
天子哈哈一笑,“大家都盯着那些房子。你能将几万流民妥善安置,有功于社稷,有功于子孙后代。”
顾玖抿唇一笑,“全赖少府钱庄大力支持。”
“哈哈,这份感谢,你自己对少府家令说去。总归你是有功的,对待有功之臣,朕自然不能吝啬。”
天子要奖励她吗?
顾玖心中好奇。
天子朝宁王扫了眼,“奉朕口谕,南城门外一未完工,任何人任何衙门,一不得干涉南城门外的运作。有关南城门外运作事宜,皆由顾玖做主。”
顾玖:“…”
她瞠目结舌,万万没想到天子竟然给她送来这样一份大礼。
“孙媳叩谢陛下隆恩。”顾玖心甘愿对天子行大礼。
有了天子这道口谕,她可以放心大胆甩开膀子的干。旁人休想指手画脚。
就算有朝一,新皇继位,也不会动南城门。至少短时间内不会动。
其他人,脸色极为复杂。
“父皇对刘诏两口子,真是格外优容。”
“旁的皇孙皇孙妻,可没有这个待遇。”
“谁叫他们没娶到如同顾玖这般能干的媳妇!”
皇子们毫不避讳,当着天子的面,议论纷纷。甚至还在打趣刘诏,今能坐在宫宴上,全靠老婆。
“哈哈哈…”
宁王突然放声大笑,“父皇睿智。南城门外那片土地,几万流民,交给任何人儿子都不放心。唯有交给顾玖经营,才够妥当。儿子双手赞成父皇这个决定。”
天子盯着宁王,似乎是想从他的表中判断,这番话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
宁王正儿八经起来,那是十足十纯金的真心实意,半点不带虚假的。
宁王还叮嘱顾玖,“小玖啊,陛下对你对南城门外寄予厚望,你可不能让陛下失望,知道吗?”
顾玖躬领命,“儿媳明白,儿媳谨遵父王教诲。”
宁王哈哈一笑,挥挥手,“退下吧,刘诏都急了。”
一句打趣,倒是叫场上的气氛和缓了一些。大家都嘻嘻哈哈,看着轻松闲适。
顾玖巴不得,赶紧退下,回到刘诏边。
两口子相视一笑,自有默契。
天子盯着宁王看了会,眼皮一垂,“朕乏了。”
“老奴送陛下回寝宫歇息。”
天子点点头。
宁王丢家酒杯,“儿子送父皇回去。”
天子没阻拦。
宁王从陈大昌手中抢过轮椅,推着天子回寝宫。
正主一走,这宫宴顿时少了几分滋味。
不过即便要离去,也该和宁王打一声招呼才行。
所以,大家都安坐在位置上,等待宁王回来。
结果宁王这一去,就给耽搁了。
宁王将天子送回请寝宫,安顿在榻上。
宁王本想告辞回宴席,天子却招手,叫他留下。
宁王只好坐在龙边,听天子教诲。
天子长出一口气,“朕恐时无多,有些事需得叮嘱你。”
“父皇长命百岁…”
“少说废话,老实听朕说话。燕王,朕已经贬他为庶民。等你登基后,也别忙着施恩,少说磋磨他一二年,叫他知道些好歹。”
宁王笑哈哈的,“父皇放心,燕王弟弟那里,这一二年,定要叫他深刻反省。”
燕王已经被贬斥,对燕王的称呼,一时间众人还是改不过口来。
天子又说道:“孙氏,朕交由你处置。孙家,留着,别动。孙氏的事,同孙家并无关系。”
宁王却摇头,“孙氏是我嫂嫂,我处置她不合适。父皇辛苦些,干脆下一道旨意,要死要活全凭父皇心意。”
天子哼了一声,“给你机会立威,你倒是将往外推。”
宁王却说道:“区区一个孙氏,无用。立威,自有蔡家的人头。”
“蔡家的案子查得如何?”
“年前又多了两位人证。目前看来,屠村一事,并没有冤枉姓蔡的。当年他领兵的那些人,多是京畿地区的人,陆续找到,全都关押在诏狱。等开了,一个一个审,定要将此案办成铁案。”
天子提醒他,“登基初期,立威重要,却也不能大兴牢狱,不可牵连无辜之人。”
宁王打趣天子,“父皇越老,越来越仁慈了。”
想当年,天子刚登基的头两年,将京城杀了个尸山血海。如今却叫宁王不可大兴牢狱。
天子长叹一声,“朕最近时时想起当年的事,的确杀戮过重。有些人,不该死,也死了。其中不乏国之栋梁。”
宁王不置可否。
在他看来,该杀就杀,无需后悔。
登基之初,不杀一批人,朝臣还当他一个新皇好拿捏。
宁王拖着蔡家案子,就是要用蔡家人的人头,还有那些犯案将士的人头,露一露肌,叫世人都知道他的决心。
天子盯着宁王,已经能从宁王的眼中一丝峥嵘。
天子有心劝解,转念一想,当年他也是这么过来的。
罢了,宁王一大把年纪,不是二十啷当的小年轻,自该知道如何抉择才是好的。
天子说起另外一件事,“等你登基后,可要立太子?”
宁王心头一跳,“还请父皇教我。”
天子思索一番,“朕给你建议,暂不立太子。所有皇子,全部出宫开府,不必住在宫中。你最小的儿子都到了娶妻的年龄,不必墨守成规。”
按理,皇子们在封王赐爵之前,一般都是住在宫里头。
不过宁王况特殊。
因他儿子都大了,住宫里头反而不合适。
宁王颔首,“儿子明白。儿子也觉着暂不立太子很好。民间有传闻,我朝太子无一人善终,嫡出皇子更无善终者。恐怕和过早立太子也有关系。”
天子怒声呵斥,“市井荒唐之言,你也相信。”
宁王哈哈一笑,“这话也有几分道理。故此儿子打算,不立太子。非立不可的时候,也只立储君。”
储君看似和太子一样,其实是有本质区别。
储君住王府,太子住东宫。
太子有自己的一班底,俗称小朝廷,储君无。
太子除了可以有自己的一行政班底,按制还能拥有五千人的太子亲军。
这些,储君都没有。
储君只是比别的皇子多了一个继承权,实际上手中的权利并不大。
无天子旨意,储君既不能在皇帝活着的时候建自己的小朝廷,也不能拥有五千人的亲军。
像宁王现在,整里和那些朝臣扯皮,盖因为他没有自己的行政班底,无法取代朝中大臣。
天子点点头,“你的想法不错,以后就别立太子。太子命不好,活不长,实在是可惜。”
能被立为太子的人,出才干都有。却因为各种原因活不长,也是可惜。
宁王哈哈一笑,“父皇也信市井荒唐言。”
天子摆摆手,有些疲惫,“你那几个儿子,你自己看着办吧。”
宁王敛了笑容,说道:“都是年轻冲动的年龄,多看几年,儿子不着急。”
天子不置可否。
等到天子睡下,宁王才起回到宴席上。
皇子们已经喝得七倒八歪。
刘诏顾玖两口子不打招呼,先跑了。
宁王嘿了一声,“越来越没规矩。”
常恩笑呵呵地说道:“听闻诏夫人嫌弃宫宴酒菜难吃,所以赶着回王府吃大饭。”
宁王大笑出声,“宫宴酒菜的确难吃,本王也十分嫌弃。罢了,宫宴到此结束,各回各家。”
顾玖和刘诏坐着马车回王府,总算吃上了腾腾的饭菜,十分满足。
“还是王府的厨子手艺好。御膳房的厨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限制太多,做出来的饭菜总是差了些。”
刘诏说道:“御膳房做的饭菜,首要讲究养,其次才是味道。”
尤其是天子中风以来,御膳房的饭菜越发的少油少盐。仿佛宫里所有人都要向天子看齐,同天子吃一样的食谱。
说白了,御膳房就是不想承担风险。
好吃的饭菜,他们会做吗?
当然会!
而且做得比任何人都好吃。
但是比起好吃,命更重要。
宁愿难吃一点不犯错,也别做那好吃的犯了错丢脑袋强。
顾玖摇摇头,“人生在世,吃喝二字。叫我天天吃那种没油没盐的饭菜,活着还有什么意思。等父王登基称帝后,我们千万别住皇宫,会折寿。”
刘诏哈哈一笑,“就因为宫里的饭菜不好吃?”
“还因为宫里的规矩大,出宫一趟极为不易。我既然要经营南城门外项目,自然不能住在宫里。”
顾玖不住宫里的理由都是现成的。
刘诏笑道:“放心,我们不会住皇宫。”
顾玖好奇,“父王承诺你了吗?”
“父王嫌弃我们年龄大了,住皇宫不合适。”
顾玖抿唇一笑,“三宫六院七十二妃。等到父王登基称帝,宫里面又要闹起来。”
以宁王贪花好色的本,登基后,定会广纳嫔妃,享受人生。
如今王府后院,还住着好几十个被宁王临幸过的女人。
那些女人,过去还想着出王府,找人嫁了。
如今宁王做了储君,已经无人想要出王府。都等着宁王登基,她们也能跟着鸡犬升天,做那后宫嫔妃,荣耀一世,提拔娘家。
等到宁王和裴氏从宫里回来,大家齐聚和堂守岁。
几个小孩在一起玩耍,二公子那个怀孕的妾室也有幸出席今晚的家庭聚会。
萧琴儿似笑非笑,显然是在看欧阳芙的笑话。
欧阳芙很冷静,不给任何人看她笑话的机会。
宁王坐在罗汉榻上,显得很放松。
他朝几个儿子看去,突然出声说道:“本王不指望你们几兄弟兄友弟恭,却也不希望看到手足相残。以后做事,都得给本王拿捏好分寸。要是让本王知道谁在背后蝇营狗苟,别怪本王翻脸无。”
原本闹的气氛,瞬间变得凝重。
几位公子,都是一脸的面无表。
裴氏蹙眉,“大过年的,你说这些做什么?这些话就不能等过完年再说吗?”
宁王摇头,“过了年,本王忙的很。这样难得的一家人聚在一起的机会恐怕是没有的。本王心头既然藏了话,当然要趁着这难得的机会说出来。”
裴氏无奈。
刘诏率先说道:“儿子谨记父王教诲。”
宁王又朝其他几个儿子看去。
几兄弟纷纷表态,绝不乱来,做事定会拿捏好分寸。
宁王估计是怕刺激不够,又来了个重磅消息,“等本王登基后,不立太子。”
不立太子?
这是何意?
众人惊疑不定,却无人站出来询问宁王为何不立太子。
裴氏心中有担忧,“此事决定了吗?”
宁王点头,“此事本王已经和父皇商量好,父皇也赞同不立太子,不设东宫。东宫就是多余浪费。”
裴氏长出一口气,“不设东宫也好,以免弄得一家人生分。东宫属官,若是好的,也就罢了。若是遇到心思不纯的人,太子都叫他们给带坏。”
宁王哈哈一笑,“还是王妃懂本王心意。儿子们,你们听好了,不立太子,不设东宫。所以你们心里头的小九九,全都给本王收起来,别搞什么夺嫡之争。谁敢搞事,本王就搞他。”
此话一出,诸位公子都感到心累。
父王是一如既往地乱来,从不按照牌理出牌。
宁王却哈哈大笑,很高兴能将自己的儿子们收拾一顿。
这或许是皇室成员的恶趣味,看着孩子们吃瘪,心就很愉悦。
“喝酒,喝酒。”裴氏端起酒杯。
众人都要给面子,纷纷端起酒杯,气氛又闹起来。
大哥儿和念姐儿为了争玩具,闹了起来。
各自的娘,赶紧将两个孩子抱到偏厅。
至于御哥儿,这会正趴在方嬷嬷怀里呼呼大睡。哥哥姐姐们无论怎么哭闹,他都没醒。
宁王听着孩子哭声,于是提醒道:“你们几兄弟,都抓紧时间生孩子,多生几个。老五和老六的婚事也该提上程。过了年,王妃记得替他们相看。”
“说到婚事,婳丫头地婚事,王爷考虑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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