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妻’面前,秦少游不敢相瞒,忙是将今日朝议的事一五一十说了。
李令月眼眸一亮,这绝非是修饰,而是在这幽光之中,秦少游分明看到那双幽暗中的明眸像星星一样闪了闪,那眼底深处,真是如饥似渴,连秦少游都被她所感染。
李令月精神奕奕,哪里像是病了,掰着手指头:“弘农郡,我听说过的,辖下九县,有弘农、陕县、湖县、华阴、卢氏、黾池、新安、宜阳、陆浑。其中弘农县最富,去岁的时候,户部收支里,弘农县名列第三,除此之外,华阴、渑池、宜阳数县也是大县,咱们秦家的根本是在孟津,不过这不打紧,虽然你是封去了弘农,可是弘农与孟津也是接壤,这孟津,应当也会拨付到弘农,我再数数看,这就是十县之地,呀,你前几日不是在培植什么棉花吗?据说已经有所改良,大可以移植推广棉花出去,除此之外,还可再弄个大的马市,对了,食户能有多少?想必不下十万户吧。”
秦少游苦笑,纠正她:“我查过了,是二十七万户。”
李令月咋舌:“那可是百万人口,若是再添上孟津,岂不是有人丁百五十万?呀…我的夫君…”她一下子进入秦少游的怀里,秦少游虎躯一震,立即想到后世的关键词和敏感字,忙是岔开话题,道:“眼下最紧要的不是这个,而在于,咱们能用的食户,怕是连一半都没有。”
李令月惊道;“这是何故?”
秦少游道:“弘农多豪族。”
一下子,李令月明白了。士族虽然也要缴税,原本这些赋税是给朝廷,现在却全给了天策军。可问题就在于,士族有特权,有实力,所以明明是万亩的良田,可是真正上缴的,怕是连百亩都没有。他们毕竟不是一般人,征税,在以往也只是意思意思罢了,现在即便换了天策军,难道就能解决这个顽疾?
况且士族最擅长的就是瞒报人口,而这也是一直以来存在的顽疾,朝廷在弘农郡登记造册的户册是二十七万户,可是真实有多少人口,怕也只有天知道。毕竟登记造册了,就要缴纳税赋,要负责徭役,可是瞒报,就等同于是把这些劳力,置于士族之下了。
李令月听的蹙眉,禁不住咬牙切齿:“关东人,怕个什么。太宗和高皇帝在的时候,他们不过是一群磕头虫罢了。现在也敢…”
“今时不同往日。”秦少游断然道:“关东士族,也俱都是绵延数百年,富贵了数十代,家世恒远者,可以追溯到春秋去,从前的时候。确实是被关陇士族压着,可是并不代表他们软弱可欺,就我所知,许多人家里都蓄养了私兵,私兵的数目不详。许多人家里,子弟多是为官,朝中的大臣,弘农人占了十之一二,虽然比不得关陇的士族,却也不可小看,问题就在于,若是我们捅了马蜂窝,他们必定要反弹,到时候就是两败俱伤,反而可能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可若是不采取一些措施,他们就会轻视你,越发骄横无忌,将你逼到墙角,让天策军在弘农无法立足,这件事,怕也不容易啊。”
李令月托着下巴,道:“这么说,我们是无计可施了,可恶,梁王抛来这么个东西,却让我们夫妻二人看得见,却吃不着。”
秦少游淡淡一笑:”且不急,想来,他们总会先礼后兵,且看看他们怎么说,毕竟我们有大义,于情于理,现在都是我们占优。“
李令月却是忧愁的托着自己的小脑袋,道:“动强怕是不能,你自己也说,那是捅马蜂窝,得罪一家可以,可是得罪上百家,乃至于坏了规矩,便是天下士族纷纷侧目了。况且他们有私兵,夫君又不是朝廷,难道还能把他们当做叛党吗?哎呀呀,我心里难受的紧,这可如何是好?”
秦少游怒道:“你我还未入洞房,且慢说这个。”
李令月唏嘘一阵,也开心起来,自是吹灯拔蜡不提。
次日清早起来,便有人来报,说是弘农杨炯求见。
弘农杨炯…
听到此人的名字秦少游倒是颇为惊讶,因为这个人来头不小,杨炯的官其实不大,不过是挂了个闲职而已,因为当年的时候,徐敬业造反,杨炯却是好死不死,在弘农策应,族中子弟也都多有参与,武则天大怒,却忌惮杨家的威望,只是将他们贬官。
可即便如此,弘农杨家也是天下一等一的豪门,其地位,大致相当于五姓七家中的崔氏,杨氏早在汉时,就曾和袁氏齐名,都是四世三公的典范,任丞相、太尉者多人,其后到了北朝,亦是在无数次王朝更替中身居要职,隋朝的时候,著名的有越国公杨素和其子杨玄感,到了唐朝,太宗便娶杨氏女子为妃,武则天的母亲,也出自弘农杨氏,甚至历史上,李隆基登基之后,所立的皇后、贵妃,也都出自弘农杨氏,杨氏在唐朝,出过十一个宰相。
与五姓七家不同,在关东地区,亦有许多的豪族,比如河东裴氏、河东柳氏、河东薛氏、弘农杨氏、京兆杜氏,杨氏乃至关东四姓中最杰出的门阀,当然,这一次天策军食邑弘农,杨氏遭受的损失也是最大。
秦少游对这个人不敢怠慢,忙是到了前堂,便看到杨炯到了,他身子消瘦,年纪也是不小,说话时总是咳嗽,倒是王琚敬陪在末座,与他闲谈。
见了秦少游来,王琚忙是站起,道:“殿下,这位便是学生经常向殿下提起的世叔,弘农的杨公,杨公以诗画而闻名于世,天下人无不交口称赞。”
原来…王琚还是杨炯的侄子。
秦少游只好心里苦笑,贵圈真乱啊。
他忙是上去见礼:“杨公大名,小王闻名已久。”
杨炯含笑着还了个礼:“弘农王的大名,也是闻名遐迩,老夫闲居于弘农,亦是有所耳闻。”他笑了笑,吃了口茶:“不过在老夫眼里,这最闻名的,却是这公主茶。”
这是一句无伤大雅的玩笑话,王琚忙是笑了笑,道:“世叔喜欢,这里有的是公主茶,隔日送一车去,也不妨事。”
秦少游看着王琚,这厮好大方,整整一车呢。
不过他明显了解王琚的用意,茶叶什么的,都可以大方,可是有些地方,却是寸步不能让,一个交情,一车茶叶又算什么,只要不触及利益的根本,倒是什么都好说。
杨炯似笑非笑的看着王琚,却是摆摆手:“不成,不成,无功不受禄,怎好意思吃你们的茶,况且老夫还是买得起的。”
他这态度也算坚决,让王琚讪讪一笑,一个不要蝇头小利的人,未必就是高风亮节,或许人家要的是更大的利益。
秦少游见寒暄的差不多了,不禁问:“却是不知,杨公登门,有何赐教?”
杨炯依旧还是闲散的样子,慢悠悠的吃着茶,才道:“哦,是有这么一件事,现在天策军不是食户弘农么,这弘农郡,已是相当于殿下的封地,军政赋税钱粮之事,尽皆归于弘农郡,哎…英雄出少年啊,老夫在你这样大的时候,还不知道在哪里胡混,人不可攀比啊。”
他又开始绕弯子。
秦少游只是看着他,等着他的后话。
杨炯顿了顿,道:“天策府,老夫也是略知一二,却是将这孟津,缔造成了鱼米之乡,如今殿下辖制弘农,弘农上下,真是翘首以盼啊。殿下施行仁政,正是老夫所盼的事。”
说了这么多,依旧是不知他的来意,秦少游心里叫苦,他已经恨不得放大杀器,把那上官辰叫来待客了,上官辰一来,且看杨炯还怎么清闲自在。
杨炯脸色微微一沉,却是将眼睛眯起来,道:“不过历来,百姓们所求的,不过是吃口饭而已,所以老夫特意来,却是想听听,天策府到底打算行什么善政,这也不算是什么为民请命,不过是老夫多事而已,殿下不会见怪吧。”
秦少游脸色没有表情,眼睛却与王琚交错。
表面上是来问政,多半却是来和秦少游商讨政策了,可问题就在于,这里谁才是主人呢?固然有一些事,需要向你请教,可是秦少游才是正主,杨炯虽然说的客气,可是在这背后,却分明是想大家大家相互讨教的意思,而杨炯可以讨教,其他士族难道不可以?最后…岂不是天策府就像被人牵了牛鼻子吗?
第一章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