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了?”
萧锦侃问道。
刘睿影无动于衷。
似是还在回味。
但他的精神的确已经回了过来。
“看完了。”
沉默良久。
刘睿影终是开口说道。
“终归是积雪融尽,春满人间。”
萧锦侃莫名的感慨了一句。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一句感慨罢了。”
萧锦侃笑了笑,晃着脑袋说道。
“你从来不会讲无意义的话。”
“那要看我是以何种身份说话。”
“所以这句话你是以‘太白’之口说出来的,还是以萧锦侃之口?”
“半对半。”
这却是让人刘睿影更加摸不着头脑。
“但为何你不让我看完?”
刘睿影忽而又问道。
“你不是已经看完?”
萧锦侃饮了一杯酒。
“我只看完了你想让我看的。”
“故事长着呢。等你一点点都看完了,岂不是也要看到他这般年岁?”
“没看到转折,总是让我心里痒痒的。”
刘睿影叹了口气说道。
他着实是想不通为何铁观音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而这个最为本质的疑问,在萧锦侃给他的看的漫漫画卷中,却是并没有回答。
“我能让你看的,自是你该知道的。不能看的,你若硬看,却是也不好。”
“怎么个不好法?”
刘睿影反问道。
“不好就是不好。相对于你认为的好而言,只要不符合,那便都是不好。”
“这话一定是以‘太白’之口说出来的。”
“何以见得?”
萧锦侃问道。
但他的心里却知道,刘睿影说的是对的。
“因为我的朋友萧锦侃,和我说话时向来都是谈话当实在,绝不会绕圈子,打机锋。”
随即也饮了一杯酒。
“若是我走了,你会不会孤独?”
刘睿影放下酒杯,突然问道。
萧锦侃正想去拿酒坛的手微微一怔。
随即收回放下。
“你怎么不问我会不会幸福?”
萧锦侃反问道。
“幸福?难道我在这里让你觉得很不幸?”
刘睿影有些不悦。
“你想错了。对我这种人而言,孤独就是幸福。你在我的确不孤独,但也着实打破了我的幸福。”
刘睿影蓦然。
他何曾不知这其中的无奈滋味?
生活对于常人而言总是带有一种渴望。
把看见的,得到了,即是一种满足。
看不见的,得不到的,就只好希翼。
希翼与满足不断的交织着前进,这就是生活。
稍纵即逝。
却又绵延亘古。
也许这样的话对于寻常人家很是虚无缥缈。
但这却是萧锦侃实实在在的面对。
对于他而言,这着实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就好像没有方向的风。
遇到过不去的墙,拐个弯就好了。
反正它也不知自己该往哪里吹。
但只要继续吹,不停地吹,就好。
在这春气纵横的花开季节。
旁人只会去欣赏鲜花的妖娆与美丽。
可是萧锦侃却已经看到了秋气蔓延之后,她们的枯萎与死亡。
他的记忆太过于庞杂。
还很混乱。
在一开始的时候,萧锦侃还尝试着去梳理清楚。
但日子久了,便是剪不断,理还乱。
干脆就如此的放任自流。
有些东西不是想要就能如何的。
凡是皆有定数。
就好像他只给刘睿影看了短短一段铁观音的过往一样。
人间是重复的。
周而复始。
但人却是独一无二的。
在这周而复始的重复中,想要没有罪恶,怕是不可能的事。
刘睿影觉得他罗织罪名,闹得那位将军满门抄斩是罪恶。
殊不知,对于萧锦侃而言,回忆便是一种罪恶。
每当想起曾经的事情。
他便会周身比寒冷更加寒冷。
即便是在三伏天,也忍不住要在面前烧起一堆炉火。
可是那火烧的再旺,火苗跳动的再剧烈。
也只能让他的肌肤发烫翻红。
却是永远暖不进他的心。
融不掉那些不想存在的记忆。
萧锦侃的生活,刘睿影有参与过。
但却不能理解.
他的思绪,刘睿影有分析过。
但却不能明白。
两个人之间只有一点是相通的。
那就是都对这夜色,情有独钟。
这一点酒三半却不敢苟同。
太阳一升起,他就在走出了屋门,到了屋外小院中。
眯起眼,望着太阳。
伸了伸懒腰。
相比于夜。
他更喜欢阳光。
他喜欢阳光把自己晒个通透,就连衣襟的前胸都是暖洋洋的感觉。
这让酒三半很是兴奋。
他摸了摸自己胸前的衣襟。
陶壶酒葫芦。
朝着太阳高高举起。
随后一口气喝了大半。
刘睿影和萧锦侃坐在屋中。
看着酒三半在屋外小院中的身影。
眼里有种说不出的羡慕。
就在这时,刘睿影好似忽然懂了酒三半为何要如此喝酒。
因为就算是在日头最高的正午。
也总有阳光晒不到的阴影之处。
而这些阴影,恰恰是酒三半极为厌恶的。
所以他只能用酒来麻痹自己。
这些事他改变不了。
也想不通透。
还不如多饮几杯,混混沌沌的渡过去。
每到临近黄昏的时候,他的酒便会喝的越多,喝的越急促。
像是在为自己寻找一处庇护所一样。
恨不得把自己藏进那酒葫芦里。
以此来躲避这夜幕降临的天地。
刘睿影也很奇怪。明明自己和酒三半性格迥异,为何却能成为如此要好的朋友?
“夜再长,也不能总是夜。日头再高也不能一直晒。武修者体内,不也是阴阳二极?你可曾见过有人纯阴或有人纯阳?”
他读出了刘睿影的思绪。
这一席话却是让刘睿影豁然开朗。
每个人都喜欢用自己的方式来诠释眼前的一切。
但再完美的方式也终归会有漏洞。
只有互补之后,才是最为得体恰当的。
就好像一天之内有两次最为美丽。
却是都在日夜交替之时。
一次是日落的红霞。
一次是日出的金光。
“不过即便是我走了,你也无法继续孤独。”
刘睿影把目光收了回来。
“怎么不行?”
萧锦侃反问道。
“你可还有个好徒弟要教!”
刘睿影指了指华浓说道。
华浓依旧精神十足的坐在那里。
长期的山林生活,让他在陌生的环境中不敢有一丝放松。
放松,就意味着死亡。
“徒弟的确是我的徒弟。不过我该教的,已经教完了。”
萧锦侃轻松地说道。
“教完了?你教了他什么?”
刘睿影瞪圆了眼睛,不可思议的问道。
“这是我们师徒之间的事。起码现在能教的,我都教了。”
“然后呢?”
按道理,他是不会接这个话茬的。
他知道萧锦侃在停顿之后一定会接着说完。
但此刻却是有些过于迫不及待,所以才问出了口。
“然后就是你这个师叔的事了!”
萧锦侃拍了拍刘睿影的肩膀说道。
“我?你莫不是要把你的徒弟推给我来管教吧…”
“你这做师叔的,见面礼也没给个什么。难道还不该出出力?”
萧锦侃的名字中有个‘侃’字。
但像方才这样调侃的机会,倒着实是不太多。
刘睿影面露尴尬。
他摸了摸身上。
除了自己的剑,以及那本《七绝炎剑》以外。
的确是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
毕竟这华浓连银子都看不上。
方才还对着酒三半说他的二十两银子后面连着两条人命。
眼界这么高的一位师侄,他可不知道该给什么才能入的了眼。
这么一想,自己也是理亏。
刘睿影就没有争辩。
心想道出力就出力,能麻烦到哪去?
“我要你带着他回中都。”
“我可是要回中都查缉司的。”
语气中已是异常严肃。
他听出了萧锦侃的意思。
这是要让华浓随自己一道,去那中都查缉司。
而自己本就是查缉司的省旗。
华浓却是一山野少年。
“以你刘省旗之尊,想必这连举手之劳都算不上吧。”
这已经是他一盏茶的功夫内,第二次调侃了。
“是不难。但,为什么。”
这句话也不是以刘睿影之口问的。
而是以中都查缉司,天目省省旗之口问的。
细细想来着实有趣。
他与萧锦侃各自都有不同的身份。
言语间转换自如。
但却又时常令对方揣测。
一来二去间,便从一团和气,变得如此严肃刚硬。
“因为你需要这么一个人。”
“难道你收徒弟是为了我?”
萧锦侃撇过头去,并不作声。
刘睿影便明白此刻的萧锦侃,又成了太白。
有些事,他可以默认。
但绝不能开口说出来。
不说,一切如常。
说了,变数陡生。
“好,我答应你。”
他也有自己的野心。
而华浓,正可以作为他完成野心的一柄利剑。
未来的查缉司掌司,已经迈出了自己的第一步。
而后续的路。
道阻且长。
却是不知还有几多曲折。
中都是个龙吟虎啸之地。
虽然定西王域也是风沙漫卷,旌旗高举。
但却远远不如中都的一半峥嵘。
看似那年华锦绣但转眼间便能被金刀铁马所踏碎。
但现在的刘睿影。
已经整装待发。
他心头的执念已经足够坚定。
自他烧毁了那本小册子后。
人情世故已然写满心头。
凄厉的长剑,从未离手。
年纪虽少。
但心高,却不气傲。
只要胸中有热血。
不管这世道是平是乱。
他已然不可身而退。
“日后你就好好随着你刘师叔。”
萧锦侃对着华浓说道。
“那师傅你呢?”
华浓说道。
这少年决计想不到。
自己这番费劲心血,万里迢迢的拜师竟然是这般结果。
和师傅相处还不足半日,就要分别。
但他依旧很冷静。
就像那盘旋在山涧之上的猎鹰。
“待你能学新东西的时候,我自会去寻你。”
华浓来找他一次。
他再去寻华浓一次。
这天下间恐怕是再难寻出这一对如此有趣的师徒了。
“中都查缉司是个什么地方?”
华浓转而问向刘睿影。
“不管那是个什么地方,你刘师叔一定都能让你睡得香,吃得饱。”
华浓笑了起来。
睡得香,吃得饱。
岂不就是他曾经生活在山林之中的梦想?
没想到自己这么多年朝思暮想的渴望。
转眼间,就被人一口答应了下来。
“我听师叔的!”
华浓站起身来说道。
刘睿影看到了他腰间别着的那把简陋的长剑。
“第一件事,就是先给你换把好剑。”
“师叔这就不必了。”
华浓摇了摇头说道。刘睿影不懂为何华浓会拒绝。
换剑一个是他自己的一份心意,二来华浓的这把剑也的确是过于不成体统。
“剑不论好坏。顺手就行。何况我这把剑,虽然的确很破。但在我手里,却胜过千百锋刃。”
华浓拔剑说道。
刘睿影点了点头。
萧锦侃的眼光的确错不了。
一个身怀如此快剑决计的少年,是不会在乎一把剑有多漂亮的。
这一幕不由得让他想起了死去的那位‘平南快剑’时依风。
他的剑就很华丽。
刘睿影也曾问过他。
这剑上镶嵌了这么多的珠宝,难道不会变重吗?
若是剑重了,又该如何能快的起来?
时依风当时却是对刘睿影的这番言论嗤之以鼻。
“我的剑,无论多重,都很快。就算重到我拔不出来,只要对方听到‘时依风’这三个字,我不信他还有信心出剑。”
这是当时时依风的原话。
果然是一语中的。
对方在他还未报出性命,也没拔出剑时,就已将他了断了。
到底是他的剑不快了?还是名头不好使了?
都不是。
刘睿影见过他出剑。
的确很快。
也知道他的名头。
的确很大。
但变得是他的心态秉性。
人傲气了,剑也就傲气。
几分傲气,就有几分松懈。
松懈便难免生疏。
他的死。
已是必然。
不过是早晚之区别罢了。
有了前车之鉴,再有刚刚华浓的这番言语。
刘睿影觉得,眼前站着的不是一位少年。
时依风只不过号称‘平南快剑’罢了。
但华浓。
却未尝不能是天下快剑。
集英镇。
祥腾客栈中。
“思枫是个很有名的人吗?”
楚阔问道。
“很有名。草原王庭,人尽皆知。”
“但他只是三部公。”
“有些人是不能单看头衔的。你的剑虽然杀不了我,但想要在这天下间拿个头衔,却是唾手可得。”
楚阔面露骄傲。
“所以杀了他,我就能人尽皆知,四海扬名?”
楚阔问道。
“是。”
“但我还是想杀你。因为你的名头肯定比他更大。”
楚阔话锋一转说道。
“在王府大殿中你不是已经放弃了?”
霍望丝毫不为所动。
冷淡的说道。
“我只是有些犹豫。”
“我是定西王。”
“我知道。”
“所以我死了,你是可以成名,但你也会死的很惨。若是名扬天下了,却立即身死道消,你觉得值得吗?”
霍望反问道。
楚阔陷入了沉思。
显然,他的内心斗争极为激烈。
“那…杀了思枫,又有什么区别?”
终了。
楚阔开口问道。
“你就会成为抗击草原王庭的英雄,我会在定西王城为你置酒。你的功绩将会被天下传颂。”
“当真会如此吗?”
楚阔问道。
“当真会如此。”
“好!思枫,我杀!”
他想再喝一口酒。
但所有的酒壶却都已经空了。
霍望打了个响指。
门外一直侍候着的小二立马推门进来。
霍望指了指面前东倒西歪的酒壶。
那小二点了点头,心领神会。
不一会儿,又照着原样再上来了一桌酒。
只不过还多了几道小菜。
“这是掌柜的亲自做的。”
小二指着几道小菜说道。
几道小菜都是凉菜。
但却都能是下酒的好菜。
“代我多谢掌柜!”
霍望客气的说道。
小二弯腰一鞠躬,随即又退了出去,把房门闭上。
“不过不是为你,而是为我自己!”
有了酒。
楚阔猛喝了几大口。
才把先前没说完的半句话接着说完。
“既然你答应了,酒就不该喝这么多。”
“难道你觉得我喝多了,就杀不了人?”
楚阔反问道。
“不,我相信你能杀死他。”
霍望摇了摇头说道。
“那为何不让我喝酒?若是你真不让我喝,为何刚才又叫了酒?”
楚阔夹了一筷子菜。
闻了闻,但却没有吃。
“我只是觉得,等你功成归来的时候。我在王城置酒庆祝时,你该多喝点!”
楚阔丝毫不理会霍望所言。
自顾自的大口喝着。
桌上的酒,很快又空了。
当霍望再度要打响指的时候。
却是被楚阔阻止了下来。
“不必了。”
楚阔站起身,推开了窗户。
阳光透过窗子照射进来。
他看了眼西边草原王庭的方向。
随后抱着剑,往床上一趟。
“你醉了?”
霍望问道。
他有点不可思议。
人若是喝醉,总得有些先兆才是。
哪会像这般,不明不白的,就突然躺在了床上?
“没醉,只是不想喝了。”
戳阔仰面朝天,眼睛整的很大。
“没醉怎么就不想喝了?方才不是还酒兴正浓?”
霍望反问道。
“因为你不是我想喝酒的人,而且现在的天太亮了。”
霍望点了点头。
不管这愿意是真是假。
好歹是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下。
不然他堂堂定西王坐在这里,而楚阔却躺了下去。
“我走了,我会替你叫好晚上的酒。”
霍望起身说道。
“其实等我杀了思枫之后,王城里等我的不是庆功会,而是冷刀暗箭吧。”
就在霍望即将要走出房门时。
楚阔突然如此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