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小姑娘…马车…”
刘睿影自言自语。
方才小机灵说起马车,倒是让他想到了些事情。
在他心中,唯一能和马车与姑娘联系起来的,就是赵茗茗和糖炒栗子。
从最开始在定西王域,丁州府城中初见,她俩就是乘着马车的。
后来到了博古楼中,也是如此。
不过赵茗茗和糖炒栗子是两个人。
以她们这对主仆的性格,刘睿影怎么也想不到会去主动结交外人,还一路同行。
若真是赵茗茗,那这第三位小姑娘又是谁?
想了半天,刘睿影也没能琢磨出个所以然来,只能在金爷的催促下上马继续赶路。
华浓的表情有些落寞。
先前小机灵站在远处,没人认出是谁之时,华浓却是觉得他出剑的时机到了。
没想到,来的竟是熟人,是朋友。
剑只能面对野兽与敌人。
对朋友出剑的人,根本就不配用剑。
华浓的右手一直握在剑柄上,直到弄清了小机灵的身份后,才轻轻松开。
但这一幕看在青雪青眼里,却是紧张。
她以为华浓害怕了。
人在害怕是总会去寻找些凭借和依仗。
夜深人静,惊梦醒来,大抵都会慌张的点灯。
其实若真有危险,点灯又有什么用处?
那威胁并不会因为光亮而消散,真正要杀你的人,也不会被一根点燃的蜡烛吓跑。
都是自欺欺人的把戏。
看到了光亮,让心里更加安稳。
若仍旧是一片漆黑,那岂不是要做个糊涂鬼?
“你不用怕,没事的!”
青雪青对着她倒是个极为善良的女孩子,这番安慰也是出于好心。
哪里想得到,这却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这话传到华浓耳朵里,竟是截然相反的意思。
“你是在说,我害怕?”
华浓指了指自己的笔尖说道。
青雪青单纯的点了点头。
华浓看到后冷笑一下,不做理会。
在他眼里,这样的金丝雀儿根本不值得让他浪费时间。
“什么人嘛…”
青雪青不满的嘟哝了一句。
“青妹,怎么了?”
文琦文开口问道。
“我好心提醒他不要害怕,没想到却是碰了一鼻子灰…刚才他明明紧张的死握着剑柄,指甲都发白了!”
青雪青说道。
“不要和这样的人一般见识。谁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也不知道刘省旗怎么会如此看重他。”
华浓听到后骤然勒紧了缰绳,胯下的马儿朝天嘶鸣一声便止步不前。
如此急速的停止,让跟在后面的文琦文和青雪青措手不及。
尤其是青雪青,本就不擅长如此长途的在马上奔驰,差点一个趔趄从马背上跌落下来。
“你这是做什么?”
文琦文厉声呵斥道。
“说别人的时候,先管好自己的嘴。”
“青妹关心你,本也不求你的谢意,但你却两个好脸色都没有,还有资格说指责我?”
文琦文少说道。
“我并不需要关心,况且我也从来没有害怕。”
“别说青妹说得对,我也是看的一清二楚!再说,这害怕是人之常情,我也害怕过,又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
文琦文反驳道。
“我说,我没有害怕。你能不能听懂?”
文琦文怒极反笑,却是张了张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沉默了半晌,只得无奈的摇了摇头,和青雪青并驾齐驱的朝前走去。
“从今日出发开始,你俩就在我后面议论纷纷…我只会不屑于和你们争辩罢了,谁料却是变本加厉。”
“你好得也是个武修,怎么跟个怨妇一般,婆婆妈妈?”
文琦文扭头说道。
“我不但是个武修,我还是个剑客。一个剑客被人嘲讽了他的剑,你说通常都会发生什么?”
华浓不紧不慢的说道。
语气平静,没有丝毫气府。
文青文轻轻一笑,他自是听出了华浓言语中的挑衅之意。
剑客的剑,刀客的刀,拳师的双手,舞者的双腿,都是比生命还重要的存在。
一位剑客的剑若是被扔嘲讽了,那简直将他千刀万剐还要难受的多。
文琦文也是武修,还是为刀客。
他当然也明白这番道理。
刘睿影和金爷走在最前面,相谈正酣。
可身后骤然安静了下来,让两人觉得有些不对劲。
驻马转身才看到后方不远处,文琦文和华浓两人已经从马上下来,相对而立。
“他们俩是怎么了?”
“男人之间打架通常都是为了什么?”
金爷反问道。
“当然是为了利益和女人。”
男人之间的赌斗,除了利益纠葛之外,便只剩下对女人感情的争夺。
一个男人到老的时候,若是没有因为分配不公和旁人起过争执,亦或是没有因为某个女人而争锋吃醋,那他这辈子可算是白活了一大半。
利益是现实。
是能让人吃饱饭不挨饿的东西。
人人都需要活着,活着便得有衣食住行,这些统统都离不开利益。
但人非草木,浇水便开花。
精神上的追求往往更难以满足。
体面,荣辱,以及爱情。
华浓和文琦文之间没有任何的利益可言。
而刘睿影也清楚,他不是个争风吃醋的人。
甚至有些过于淡漠、冰冷。
人间的感情,他还没有完全学会。
不过比之于和刘睿影初见之时,已然是天壤之别。
“但他们俩着实还不能算是男人…不是因为利益,也不是因为女人,那又是因为什么?”
“祸从口出!文琦文是个大少爷,打小气便是众星捧月一般,说话自然是无遮无拦。你这位师侄,我看得出他很有骨气。一个有骨气的人和一个口无遮拦的人走在一起,能和平共处这么久,已经可以算是个奇迹了!”
刘睿影很是诧异的看了一眼金爷。
他没想到这才短短几日的光阴,竟是就对华浓有了如此深刻的了解。
老马倌曾经告诉过刘睿影,说着江湖上最可怕的武器不是刀剑,而是美人的微笑,和好人的坏心。
最可怕的人不是暗些号称例无虚发的杀手,而是能够一眼把你剥个精光的犀利。
上一句话倒是很好理解。
千金难买美人欢。
但只要美人微微一笑,这世间就没有她办不到的事情。
微笑对于每个人都有一种莫名的力量。
或是友好,或是坦诚。
但唯有美人的微笑,却是可以让人疯魔,让人痴狂。
甚至可以为了这笑出现的多一些,长久一些,而付出所有。
好心人之所以被称作好心人,那是因为他们本就好心。
可是这并不意味着他们没有扭曲的念头。
一个好心人若是突然动了坏心眼儿,却是要比彻头彻尾的坏蛋更加可怕。
恶霸强人走在街上,人尽皆知。
惹不起还躲得起。
可是好心人大家欢迎还来不及,怎么会去躲避?
最后却是猝不及防的被其坑害,自己还毫无觉察。
这两样事物,刘睿影已经见识过不止一次。
但要说那一眼就能把人剥个精光的犀利,却是刚刚才有体会。
金爷不正是老马倌口中的犀利?
他与华浓这几日最多打过数次照面,说话也不超过五句,竟是就能断言‘他是个很有骨气的人。’
刘睿影就是搜肠刮肚,也找不到比这更为贴切的形容。
好人的良善是出于爱,美人的微笑是出于友好。
有骨气的人,敢于寸步不让,是因为勇气。
爱,友好,和勇气,对一个人来说都极为重要。
无数先贤们甚至敢于断言,若这三点特质全部都集中于一人身上,那他定然会成为璀璨今古的存在。
不过刘睿影却不这么认为。
虽然他也承认这三点尤为重要,但还远远未到能够改变一个人的程度。
相比于爱,友好,和勇气来说,执着才最能让一个人的前后发生云泥之别。
绳锯木断,水滴石穿。
靠的并不是一时兴起的勇气,也不是互不得罪的友好,而是坚定不移的执着。
唯有这,才是能够改变自身以及周围的本质力量。
“看来这奇迹难长久,倒是一点都不假。”
刘睿影摇了摇头说道。
言毕,却是准备上前去规劝几句。
但金爷却伸手拦住了刘睿影的身子。
“刘省旗,你这会儿去压住了他俩的火气,也只是暂时的…等后面爆发出来的时候,只会更加汹涌!”
“内斗总是不好…我怕有人会受伤。”
“刘省旗对自己的师侄有信心吗?”
刘睿影笑而不语。
答案显而易见。
华浓的剑若他有亲身的体会。
刘睿影忽然想起了一个人。
就是那位号称‘平南快剑’的时依风。
当初在丁州府城时,他作为查缉司发展的外围,协助刘睿影一同处理事物,没想到却是横死在客栈中。
堂堂‘平南快剑’却是连剑都没拔出来,成为了传遍天下的大笑话!
但那位杀死时依风的人,却到现在也不知其面目。
刘睿影不由得把这神秘刺客和华浓放在心里比较了一番。
两人都是用剑的。
还都是快剑。
究竟谁更快?
没想到比对了半天,却是也没有任何结果。
金爷倒是在一旁饶有兴致的看了起来,还从马鞍后又摸出一个灌了酒的水囊。
仰头喝了几口,便递给了刘睿影。
这会儿刘睿影根本无心喝酒,但盛情难却,不好拒绝,只好浅浅的咂了一口。
“我的剑的确是很简陋…但你知道刀剑的本质是什么吗?”
华浓问道。
文琦文并不接话。
在他心里,对华浓没有半分看得起。
既然彻头彻尾的看不起一个人,那么无视就是对其最大的反击。
华浓眼见如此,只得微微偏过头去,看了一眼刘睿影。
只见刘睿影一脸轻松,却是没有任何责怪的神色,仿佛是默许一般,华浓这才放下心来。
“你的刀比我的剑好看,但刀剑终究不是用来看的。试试?”
华浓轻蔑的说道。
尤其是话尾的两个字,“试试”,更是让文琦文觉得自己颜面尽失…
尤其是青雪青还在一旁的时候。
“文哥,算了吧…都是自己人,别伤了和气!”
青雪青揪着文琦文的衣袖说道。
“和气不是忍气吞声。别人都骑在我头顶拉屎了,我还怎么能有和气?”
文琦文头也不回的说道。
青雪青听后心里一惊!
这是她头一回听到文琦文的口中说出如此粗俗的话语。
一时间,青雪青竟是觉得眼前人有些陌生。
往日的温柔和耐心一瞬间都降至冰点,荡然无存。
这一刻开始,青雪青对男人的理解又更深了一步。
至于领悟了些什么,却是只有他自己知道。
文琦文缓缓的抽出了刀。
脸上面五表情。
他对自己,对自己手中的刀都极自信。
一刀出,乾坤定。
不过他的心里还是极有分寸的。
华浓毕竟是刘省旗的师侄,若是他分毫不让,便也是让刘睿影脸上无光。
怎么说,也只能是点到为止。
华农的手也扶上了剑柄。
他的剑没有剑鞘。
若是要出剑,自是要比文琦文快上不少。
但现在文琦文已经扒出了刀,两人之间的差距便也消失了。
“你的剑,好像不用出鞘。”
嘲讽之意溢于言表。
“没错。因为出鞘耽误时间。”
没想到华浓却很是陈恳的点头说道。
“你很在乎时间?”
文琦文问道。
“当然。难道你不在乎?”
华浓问道。
没有人会不在乎时间,所以文琦文忽略了华浓这个愚蠢的问题。
不过华浓所说的时间,和文琦文说的时间却大有不同。
华浓说的时间,是在生死的刹那间。
而文琦文说的,则是一日中有十二个时辰。
两者之间,根本没有丝毫的可比性。
“你既然在乎时间,为何还不出剑?”
文琦文催促道。
华浓默不作声。
眉头凝成了一个疙瘩。
他心中正在不停地计算。
计算这一剑若是当真要出,那该一怎样的力度和速度以及角度出。
这样既不会伤了文琦文的性命,也能够让他彻底闭嘴。
“文琦文这小子要输了…不过对他来说倒也是一件好事!”
金爷喝着酒说道。
“你怎么能断定文琦文要输?”
刘睿影问到。
虽然他的心中也是这样想的,但他更想再度确认一番,金爷的目光到底有多犀利。
“从他的出刀就能看的出来。文琦文太过于自负了…”
刘睿影点了点头。
华浓是个极为务实的年轻人。
有一说一,从不夸张。
他说出来的,就一定会做到。
年轻人身上的浮夸之风,在他身上却是丝毫不存。
山野中,步步危机,没有片刻安稳。
若是华浓的心性也和文琦文一般,他怕是早就变成野兽们的盘中餐了。
“你要怎么争?”
文琦文问道。
他说的是“争”而不是“比”。
一字之差,内里的含义却相隔千里。
若是比,则定然要分个高低。
到时候不仅会真伤了和气,还会让刘省旗颜面扫地。
而争就不同了。
争,无非就是个先字。
争先恐后。
只有先后,没有输赢。
即便是先这为赢,后者输。
但起码说起来要好听的多。
“不知道…我没有这样争过。”
华浓想了想说道。
文琦文以为他是在故作卖弄。
其实华浓方才倒是认真的思量了一遍。
他在脑中细细的回忆了一遍自每次出剑的动机和目的,却是没有一剑能够适应当前的情况。
无论是对野兽还是对人。
他的剑从来都不是为了输赢,先后。
华浓的剑,只论生死。
但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文琦文丧命。
于是乎便只能自己陷入了深切的纠结之中…
这般想法融进话语里,说出来,便正能是三个字,不知道。
“争先都不知该如何,也好意思大言不惭?”
武修之中无伤大雅的比斗方式有很多种。
文琦文却是让华浓来选择。
奈何华浓根本没有过这样的经历,只能是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其实他的心里已经有了决断,只不过还在进行最后的纠结。
“算了。”
华浓看了看天,把手从剑柄上移开说道。
低头朝着自己的马走去。
“青妹,看到了吗?有些人就是这般欺软怕硬。这里不比咱们鸿洲府城,你却是也不要那么良善。”
文琦文看着华浓的身影说道。
青雪青好似还未从先前的情绪中缓过神来。
她根本没有听清文琦文说了些什么,只是茫然的点了点头当做回应。
华浓上了马,对方才文琦文的嘲讽置之不理,径直朝前走去,来到了刘睿影身边。
“怎么不出剑?”
“因为没必要。”
华浓笑了笑说道。
“是没必要,还是担心自己把握不住?”
“都有。而且我要出剑的话,向来都是全力以赴。”
“你这柄剑,怕是用了很久了吧!”
“很久了。”
华浓看着自己的剑说道。
“是如何变成这副模样的?”
“我捡来的时候,就是这样的。”
金爷的心中有几分震悚…他没有想到华浓这柄残破的剑竟是捡来的,更没有想到华浓却是连自己的剑都没有,用的还是一把捡来的剑。
他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刘睿影,觉得他这位师叔当的,却是有些过于失职…
“矿场快到了,抓紧赶路吧!要是拖延过了午后,大风起,就更不好走了。”
刘睿影和华浓应了一声,纵马向前。
金爷却是被文琦文开口叫住。
“方才是我冒失了…”
语带歉意。
“年轻人不就是这样?没什么的。”
金爷笑着拍了拍文琦文的肩膀说道。
“我只是看不惯他对青妹的态度。”
“这世上有各式各样的人。越是有本事的人,或许脾气越怪。”
文琦文把这句话一琢磨,突然反应过来,这金爷莫不是在夸赞那华浓很有本事?
“和他相比,你还差得远。”
金爷指了指前方的华浓,对“我定然不弱于他!”
文琦文高傲的说道。
金爷的话,却是触及到了他的自尊心。
他不敢对金爷动刀,只能用言语来捍卫。
“以后你就知道了…刚刚若是轮生死的话,你的尸体已经被风沙盖住了。”
文琦文虽然没有再度出言反驳,但心里仍旧是义愤难平…
华浓的那柄剑,比之叫花子的打狗棒都不如,怎么能与自己的宝刀相争锋?
文琦文却是已经暗暗下了决心,有机会定然要让华浓在自己的刀下吃个大亏不可。
金爷自是看出了文琦文的想法,但言尽于此,多说无益。
本想着华浓会出手,给他个教训,让这大少爷知道知道什么叫做人外有人。
虽然他的刀法不弱,境界在这般年纪中也算的上不错。
但他和华浓相比,缺了很多生死之间的历练。
“我的刀法虽然没有青府的斩影刀精妙,但在鸿洲中也是拔萃的存在。”
文琦文气不过,却是如此说道。
“他的剑法只有一招,你知道是什么吗?”
金爷反问道。
文琦文当然是猜不出来。
“全力以赴!”
文琦文听到这四个字,心中突然“啪嗒”一声,不知是什么东西骤然打开。
这段小插曲过后,众人尽皆沉默的赶路。
虽然路上有所耽误,终究还是在正午时分抵达了矿场。
刘睿影看到这里也搭着不少棚子。
看上去要比老板娘那边的精致不少。
听到马蹄声,这些棚子里立刻钻出了十几个精壮大汉,全都赤裸着上身。
皮肤被别狠毒的日头晒得黝黑。
头发剃的很短。看上去极为有精神。
看到金爷之后,一众人等皆躬身问好。
“一切妥当?”
一位头领模样的人走上前来给金爷牵马,听到文化后点了点头。
“矿场在哪里?”
刘睿影举目四望,却是没有看到任何开凿的痕迹。
“这里算是个营地。开矿的地方还要往里走二十多里地。咱们先在这里休整一番,吃过饭再进去。这会儿太阳最毒,风沙也最大。”
刘睿影也是觉得有些奇怪,现在还远远未到夏天。
震北王域的夏天,也来的比别处迟到很多。
可是这矿场上的日头却丝毫不讲情面…
晒在刘睿影脸上,却是让他的脸皮发烫,还有些生疼。
金爷走动最中心的一座营帐,掀开门帘走了进去。
“现在舒服多了吧?”
金爷笑着问道。
营帐里面和室外简直是两重天。
方才在外面看不出来,走进营帐总刘睿影这才发现,这些营帐竟然都是半地下式的。
刘睿影曾经在书中读到过,这是大漠隔壁的一种特有居住方式。
既不能算是房屋,也不能叫做营帐。
就是从平地向下挖一个深一丈,长和高都是两到三丈的土坑,上面用粗树干做檩条,用细树干做椽子,铺上树条或苇把。若是有条件,可以再蒙上一层油布防水,隔潮。
最后撒上一层麦草,盖上一层碎土,然后糊上一层厚厚的草泥,正中间留一个天窗口通风引光,便算是成了。
这样的方式,主要是为了渡过难熬的冬天。
在严寒冬季里,这半地下式的住处中还可以用土坯垒起半人高的空心火墙。
上面可以造饭、晾衣晒被。
灶里的柴火烧得通红,顿时就会变得暖洋洋的。
尽管空气因为难以流通的愿意,有些污浊,气味不是那么好闻,但在这里的冬天,温暖却是第一位的。
“刘省旗觉得这营帐新鲜吗?”
“的确是新鲜…以前只在书里读过干巴巴的文字,没想到有朝一日却是能切身体会一番。”
“每年春秋两季,矿场上的风沙变得猛烈而频繁。一刮就不知何时才会。有时候明明眼看着很好的天气,突然间就会晴空变色。沙走石昏天暗地,甚至都难以站立行走,我妹妹哪里的风沙,和真正的矿场上相比,却是小巫见大巫…每当遇到这种情况时,我这些手下和矿上的苦工们,就只好钻进这里面来避避。我还给这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叫“风休”。”
“风休!若是不知道此间原因的人,乍一听闻这个此,说不定还会觉得十分雅致!”
“不光是风,有时候这日头太大了,也只能停工。苦工虽然带着个苦字,但终究不是死工。仲夏的时候,这日头却是也能杀人的。”
“那可是叫“日休”?”
“哈哈,这倒是没给它起什么名字…不过刘省旗说的也对,正是“日休”。”
“夏天的时候,矿场的风沙是否会小些?”
营帐正中间有个高高的隆起,四面透风,却是被外面的风沙刮得“呜呜”叫唤。
“夏天?那可不管是小一点…而是根本就没有!”
刘睿影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想象不到这风沙停下来时,这里该会是怎样的景象。
“以前这里不是矿场时,是做什么的?”
金爷嘿嘿一笑,颇为得意的从自己座位的后方拿出来一本古书,吹了吹上面的浮土后递给了刘睿影。
“你看看这本书。”
书名已经模糊不清,刘睿影花了好大的力气都看不出来,索性放在了一边,等着金爷直接了当的告诉他。
“这里在以前的皇朝时期,是个独立小国。以现在的眼光来看虽然不大,但在当时却是极为重要。”
“这里是战略要冲。草原王庭崛起之后,想必对这里早就是垂涎三尺…这小国最后,定然也是如此覆灭的吧?”
金爷点了点头。
两人竟是同时都有些感慨。
苍海沧田呐,世事无常变化的太快。
曾经这小国或许也曾繁华一时,但最终还是归于了一片烟尘。
“不过这里的铁矿,可是早就被发现了。”
金爷话锋一转说道。
这铁矿,遍布五大王域,但却是以震北王域,鸿洲最为密集,产量最高,质地上乘。
并且十分易于开采,大多都是浅藏在地面而不深埋在洞穴。
出产得最多的,反而是在平原和丘陵地带,不在高山峻岭上。
“铁矿石有土块状的“土锭铁”和碎砂状的“砂铁”好几种。铁刘省旗你从这里看出去,只要是黑色的露出在泥土上面,形状好像秤锤,那就是铁。”
金爷指着外面说道。
刘睿影觉得新奇,走过去弯腰想要捡起一块把玩,结果用手一捏却就变成了碎渣。
“这样的铁矿还未成型。若是要冶炼的话,及得把这些扶在上面的碎块建起来。但这样太过于耗费功夫,得不偿失。”
刘睿影知道这铁分为生铁和熟铁两种。
其中已经出炉但是还没有炒过的是生铁,炒过以后便成了熟铁。
而把生铁和熟铁混合熔炼就变成了更为坚硬的钢。
金爷看懂刘睿影感兴趣,便领着他朝旁边的几座营帐走去。
这里面全都是用掺盐的泥土砌成的炼铁炉,本该依傍着山洞而砌成的,但这里一马平川,便也只好如此…
用盐泥塑造出这样一个炉子,非得要花个把月的时间不可,不能轻率贪快。
因为这盐泥一旦出现了裂缝,可就是前功尽弃了…
金爷这一座营长中只有一个炼铁炉,足足可以可以装下铁矿石两千多斤。
此刻正有人在里面买那忙活,不停地把硬木柴丢尽炉火中。
鼓风的风箱有一人多高,四个人同时喊着号子一起推拉方才能够做工。
不一会儿,炉子里的铁矿石便化成了铁水。皆从炼铁炉腰孔中流出来。
先前刘睿影根本没有看到这炉子上有空,原来是事先用泥将其塞住。
白天六个时辰当中,每个时辰都能炼出一炉子铁来,在出铁之后,苦工们便立即用叉拨泥把孔塞住,然后再度鼓风熔炼。
“看来只要这炉火不停,金爷就能财源滚滚!日进斗金!”
青雪青和文琦文没有跟来。
这有炼铁炉的营帐,过于灼热,一般人根本受不了。
就连里面干活的苦工,也是不断的朝身上泼水降温。
但即便如此,一拨苦工最多也只能做工一个多时辰。
再久了,便会被炙热的温度烤晕过去。
刘睿影跟着金爷转悠了一趟之后,回到了先前的营帐中、
文琦文双手端着个水盆,青雪青正在梳洗自己的头发。
一路颠簸,让她的发丝之间夹杂了不少砂砾。
向来爱干净的青雪青却是一刻都忍不了,必须要把它们全都弄出来才罢休。
“别洗了,洗不干净的。你现在洗完,过会儿风一吹,就又脏了!”
青雪青却不管。
不清洗一番的话,不但是自己难受,心里也会很是膈应。
刘睿影在营帐中扫视了一圈,没有看到华浓的身影。
掀开门帘一看,他正站在门口,迎面对这风沙,不知在想些什么。
“师叔,我还是喜欢外面。”
“这戈壁滩和你先前生活的山林很是不同吧?”
“山林间比这里看上去更有生机一些。”
“文琦文不懂事,你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刘睿影想了想,还是开口说道。
“我知道的。所以最后收手了。”
华浓笑了笑说道。
刘睿影看着这位心性无比坚定的少年,竟是觉得自己很是歉疚…
虽然这歉疚之情不是一次两次的迸发出来,但他总觉得这次要比先前的任何一次都更加激烈。
“这里离中都城,有多远?”
华浓忽然问道。
“朝那里走,渡过太上河,半个多月就能到。”
刘睿影指了个方向说道。
他本是不太记录的。
但中都城是他的归宿,是他家的所在。
一个人无论在哪里,却是都能找到家。
醉鬼喝的再多,第二日或许也能从自己的床上醒来。
华浓已经找不到自己曾经生活过得那片山野的方向。
这应当是他从未把那里当过归属的缘故。
人生有那么多事,要走过那么多地方。
却是也不能够把暂时歇息之处当做长久的归属。
深爱与神情,满足与欲望,安全与信任。
不断交织重叠着,伴随一个人的足迹。
刘睿影陪他在门口站了片刻,便转身回了营帐中。
金爷正在听取手下的汇报。
他对众人也是毫不避讳。
刘睿影刚刚坐下,端起一杯茶,就看到文琦文走了过来。
不用想都知道他要说些什么…
却是和方才刘睿影对华浓说的话差不多才是。
“不碍的!”
刘睿影放下茶杯,对已经知晓了对方要说什么,那就没有必要费心等他说完。
一句不碍,已经代表了所有。
文琦文没能瞬间反应过来,但他想明白了对着刘睿影满含歉意的笑了笑。
“刘省旗…您是他的师叔,敢问他师傅是谁?”
文琦文问道。
“你怎么对他忽然好奇了起来?”
刘睿影反问道。
华浓的师傅名头太大,身份又过于敏感,却是不说为妙。
“我只是觉得这位前辈收徒的眼光着实是有些怪异。”
这句话他斟酌再三。
终究是用极为平静客观的字眼,表达出了他心中的疑惑。
“他师父的确是个怪人,而且还是个瞎子。你要说眼光的话,他却是一点眼光都没有!”
刘睿影笑着说道。
文琦文听后彻底的呆住。
他本以为华农的师叔定然也是查缉司中人才对,不然怎么会和刘睿影称兄道弟?
但查缉司是绝不会有瞎子的。
一个瞎子在查缉司能做的了什么?
别说是在查缉司那样的天下枢纽之地,就是随便寻一处普通的坊市,一个瞎子也难有立足之地。
刘睿影言尽于此,转而开始喝茶。
文琦文默默的退回去,坐在了青雪青的身边。
她已经把头发全都梳洗妥当,这会儿正拿着一条雪白的毛巾擦拭着。
门帘再度被掀开,走进来的却不是华浓,而是端着巨大托盘的四个精壮汉子。
托盘上撑着各式各样的事物,一阵阵香气传来,让刘睿影顿时变得饥饿起来。
“竟然还有鱼!”
刘睿影看着托盘说道。
“刘省旗是不是觉得,此地没有河流,也没有湖泊,怎么会有鱼?”
“正是如此。”
刘睿影点头称是。
“你要我说来由,我却也不知道…不过这鱼是从井里捞上来的。”
刘睿影第一次听说,这水井中竟是还能够捞鱼的。
不过小时候看那些神鬼志异中说,有些水井,看似普通,实则连着那万里之外的东海,这样的井叫做海眼,是那海中龙的栖身之处。
不过相对于鱼而言,托盘正中央的一道菜,却是更让刘睿影不明就里。
看似一个大口袋,蹲坐在盘子中。
袋口儿还被紧紧地扎起,根本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这也不算是五大王域的东西,都是从上面传来的。”
他指的上面,就是北。
震北王域之北,草原王庭。
“这道菜,本是要将带骨的羔羊肉放入到羊肚之中,灌入清水之后拿柳枝让羊肚封严,最后把包裹好的羊肚,埋入到这戈壁滩当中就可以了。一般都是盛夏的时候才行,正午最热的时间,只需要一个半时辰就输了。今天这做法若是让那些草原人看到,却是要骂娘的。”
“却是为何?”
“因为我里面放的不是羊肉,而是狼肉!肚子里加的也不是清水,而是酒汤!”
金爷刻意压低了声音说道。
狼是草原人最为忠贞的伙伴,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不会去伤害它。
至于吃,那就更不可能了…
刘睿影忽然想到,若是靖瑶在这里,看到这一口袋狼肉,不知会是什么反应。
以他的性子,或许不会骂娘…定然是即刻拔刀。
想玩这些之后,刘睿影觉得自己却是有些奇怪…
不然的话,怎么会无缘无故的想起靖瑶?
他既不是自己的伙伴,也不是自己的朋友。
刘睿影却是忘记了有时候仇敌对于一个人来说,比伙伴密切,比朋友更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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