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不在乎温度的话。
矿场周围是分辨不出季节的。
除了冬季寒冷,白雪皑皑以外。
其他的季节根本没有一点标志。
春天。
别处都会下雨。
但矿场这里却一滴雨都不会下。
冬季融化的冰雪,全都渗透到了黄土之下。
地面上一点痕迹都不会留。
如果只从颜色判断的话。
矿场的季节只有秋。
因为入眼的,除了土黄色之外,就是漫山遍野的红。
铁矿石是红色的。
反过来说,只要是红色的石头,大多都是含铁的。
经过锤炼,便可以提出铁来。
而矿场,则是铁矿石最为集中的地方。
看在眼里,尽皆都是一片暗红。
和鲜血即将凝固时的颜色,一模一样。
刚过凌晨。
这位前来金爷口中的怪客就已经从他的府邸里走了出来。
他的府邸却是比金爷还要大得多。
他出门在街道上大步流星的走着。
这是一处镇子。
似是比阳文镇还要繁华数倍。
但金爷明明告诉了刘睿影。
矿场周围人最多,最热闹的镇子就是阳文镇。
难道他是在说谎吗?
看起来的确是这样。
不过金爷说却说得是实话。
因为这位怪客所处的镇子,没有名字。
也并不绘制在地图之上。
这整个镇子都是他自己一人的产业。
在镇子中,他有整整十八座公馆。
更别提那些个商铺,酒肆,茶馆了。
而且在这些商铺,酒肆,茶馆忙活的掌柜和小二,却都是他的仆从。
这位怪客竟是硬生生的用自己的财力,在荒无人烟的地方,建造了一座繁华的小镇。
小镇里用这自己发行的货币。
虽然也是白花花的样子。
可却不是银子。
而是铁。
用铁打造的一枚枚圆形铁片就是这里的货币。
要知道,私自铸币可是重罪。
罪名不比铸造倒卖兵器的罪过小。
但这位怪客却是连那震北王域的官府都那他没辙。
因为整个镇子都是他一人的产业。
盘问起为何私自铸币,他只说这不过是自己无聊时的一种消遣游戏。
昨晚他喝了大半天曲居士。
还和一位姑娘,嬉戏了大约有一个多时辰。
按理说,他不会起的这么早。
可是他却凌晨就出了门。
酒意和困意仍旧在他身上徘徊。
但是他却毫不在意。
小镇中买早点的商铺已经开始营业。
因为这是他们老爷,也就是这位怪客的交待。
无论自己在哪,做什么,有没有起床出门。
小镇中的一切都必须和很真实的镇子一样,按部就班。
这位怪客身高近八尺。
身材魁梧强壮。
虽然酒劲还未完全下去。
但他的面庞却没有丝毫疲惫之色。
尖尖的鹰钩鼻,反而让人看了之后都会觉得残酷不已。
今天他穿的很是随意。
他身穿着一件黑色平素绡衫子。
腰间绑着一根玄色虎纹角带。
双眸如古井无波,没有任何神采。
整个小镇只要看他到他走出来了,都会恭敬的行礼,甚至面露畏惧。
而这位怪客,却是连头也不会点一下。
就这般径直的朝前走去。
只不过今天,所有人在恭敬和畏惧的同时,脸上都有一丝不解的申请。
因为他们的这位老爷,从来没有散步的习惯。
走的最多的路,就是从自己的这处公馆,走到另一处。
“你说今天是怎么了?”
一个商铺的两位伙计,看着自己老爷的背影,正在交头接耳。
“不知道…八成是心里不痛快吧…”
另一人说道。
“还能有什么不痛快?昨晚送进公馆的那姑娘,我可是看到了一眼…长得真叫个水灵!要是给了我,连着十天都能笑的合不拢嘴!”
开启话头的那位伙计说道。
“所以你也就这点出息了…老爷什么女人没见过?他要是不痛快,一定是出了什么要紧的事。”
另一人说道。
这两人说的没有错。
他们的老爷,这位金爷的怪客的确是出了极为要紧的事。
或许在旁人眼里,都算不得事情。
但在他眼里,却是天下第一的要事。
他可以不喝酒,不和女人睡觉。
但是这样的事情,是绝对不能发生的。
因为他的一处公馆里,竟然丢了东西!
整个镇子都是他凭借一己之力建造的,所有的人都是他的家仆,却是根本不会有一个外人。
那丢东西的原因只有一个。
就是有人监守自盗。
他之所以被金爷称作怪客,自然是有道理的。
怪客的重点就在一个怪字上。
虽然每个人都会有些癖好,但他的癖好却是正常中最为奇怪的一个。
正常人收藏往往都是一些古玩字画之类的东西。
说白了,都是现在值钱,将来更加值钱的东西。
可是他却不。
那些值钱的东西他不是买不起,而是让他一点都提不起兴趣。
他只喜欢自己天马行空想象出来的,极为不切实际的东西。
比如那和门板一样宽厚的剑,以及百丈长的铁鞭就是最好的例子。
以前他的这些想法只能留在脑中。
他是一个看到任何东西都能产生奇思妙想的人。
比如当他看到包子,会觉得若是面皮里面裹着一个铁疙瘩,会不会一口把人的牙齿硌掉?
看到蒸笼的一层层笼屉,又会想到为何不造个底下有轮子的铁皮屋,让人站在里面的时候刀枪不入?
这一点,倒是和南阵有点像。
他们二人都是脑子里极为奇幻的人。
只不过他不认识南阵。
而他自己也做不出来这些东西。
在金爷到来之前,这想法都只是想法罢了。
在金爷成为矿主之后,却是有人把他的这些奇思妙想,全都变成现实。
没人知道他为何会这么有钱。
就连小镇中的人也不知道。
因为他们的老爷既不做生意,也极少走出这他自己建造的小镇去赚钱。
但他却总是有花不完的钱。
不但足够支付这些家仆的月钱。
还够他自己锦衣玉食的生活,以及各式各样无用的想法。
他昨晚睡觉的公馆,是他十八处公馆中最为重要的一处。
所谓重要,并不是因为里面放着钱。
而是这处公馆的地下,有一个极大的大厅。
里面陈列着他所有的收藏。
也就是他脑中的那些奇思妙想变成实物之后的玩意儿。
在这大厅的旁边,还有一个小屋。
里面是一个铸造室。
这间铸造室和普通的铁匠铺没什么区别。
只不过是排烟的通风管更长了些罢了。
因为在地下想要露出头去,难免就会比地面上多些距离。
虽然他的手艺不行。
可是他却酷爱锻造。
尤其喜欢匕首和短刀。
只不过他的手法的确是过于陈旧和残次…
至今为止,却是没有打造出一把让他自己满意的。
所有的残次品,都被他摆在一个柜子里。
他并不是每天都会开炉铸造。
通常都是心血来潮。
昨晚本是很高兴的一夜。
他兴致起来的时候,总是要到这处公馆的地下大厅去细细把玩一番他的收藏品。
在他眼里,这些奇形怪状的铁器,都是一个个亭亭玉立的绝代佳人。
甚至比他床上的那位姑娘还要有诱惑力的多。
果然每个人的兴奋点都是不同的。
若是人人都一样,也就不会存在‘怪客’的这个称谓了。
看完自己的收藏。
他总是想要去看看自己的铸造室。
虽然他不一定就会开炉铸造。
但他总是想要看看。
有时候灵感就在一念之间。
说不定这一看,就会让他又有些顿悟,铸造手艺再上一个台阶。
可是今天一看,确实让他大惊失色。
因为他的铸造是里除了那个挪不走的铁匠炉以外空无一物。
就连打铁的锤子,却是都不见了。
更不用说,那些个他打造的残次品的短刀。
架子上空空如也。
什么都没有。
然而昨晚并没有听到任何动静。
再看看架子上的灰尘,这些东西被偷走怕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然而他却是也记不得自己上次走进这间铸造室是在什么时候。
不过他知道,偷东西的人,一定是自己人。
一定还在这座他建造的小镇上。
因为最近这一个月以来,没有任何外人入内,也没有任何自己人出去。
小镇的采购通常都是三个月一次。
那会儿是整个小镇最热闹的时候,也是外人最多的时候。
现在距离上次采购才刚刚过去了一个月。
他有想过,会不会是上次采购时,有人悄悄混了进来偷走了他的作品?
然而他很快就否决了自己的这个想法。
因为架子上积攒的灰,根本不到一个月的量。
而且他虽然记不得具体自己上次是多久来的,但他却知道一定没有超过一个月。
既然上次来到这铸造室时,没有发现什么不同。
那就说明,自己的作品被盗的时间,决计不到一个月之久.
可是转念一想,谁又会来偷一堆不值钱的残次品呢要知道那些短刀,虽然是用铁矿石打造出来的。
但价值却还远远不如本来的铁矿石在熔炼之前…
小镇中的人,都知道自己老爷的这个习惯。
虽然知道他有花不完的钱,但也都知道他的收藏和作品却是一文不值。
这样一来,本以为是自己人监守自盗,现在却是又显得说不通了。
所以这位金爷口中的怪客才会极为惆怅的在凌晨就出门散步。
人在想事情的时候,都希望自己的注意力能够更加专注。
但若是什么都不做,四下里一点声音都没有,反而会越发的静不下心来。
只有找一个不那么复杂,却又能持之以恒重复的动作来边做边想,才能够让自己的注意力得以集中。
而散步,就是他为自己找到的办法。
边走路,便思考。
很快,他就把自己的小镇转了一圈。
可是脑中仍然没有任何答案。
这位怪客没有一个朋友。
起码在这座小镇上没有。
所以他也无人可以说道说道。
其实他无比的期待每隔三个月的采购。
因为其中一位卖菜的小伙子让他很喜欢。
每次来,他都会邀请他到自己的公馆里去吃饭喝酒。
而且还付给他三倍的菜钱。
但这位卖菜的小伙子,却也不能算是他的朋友。
只能算是一个他比较赏识的年轻人。
即便旁人都不觉得一个卖菜的年轻人到底身上有什么有趣或值得赏识的地方。
但他就是如此对待。
怪客之所以怪,正是因为他的与众不同。
若是他和旁人一样,觉得一个大好儿郎每日卖菜过活,不思进取,那他也就不是怪客了。
没有朋友的好处是,他的确是省去了很多麻烦。
他很有钱,却是用不着求着别人帮忙。
而有钱人的麻烦大多来自于朋友。
若是没了朋友,自然也就没有了这些麻烦。
大部分时间,他都为自己这样的轻松而欣喜。
只有极少的时候,他却是很想找个人来说说话。
整个小镇虽然看上去热闹,祥和。
但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
若是没有了他,没有了他的金钱支撑。
这里很快就会变成荒无人烟的一片戈壁。
却是再也看不见红红的花,青青的草。
每当这个时候,他总是奋力的摇摇头。
好似是想要把这般堪破眼前现实的想法从脑袋里刷出去一般。
只要能继续活在他自己给自己编织的环境中,那他就是快乐且幸福的。
时间久了,其实他早已习惯。
就连他的家仆中,很多人都觉得,这个小镇就是真实存在,如此运转的。
但当这位怪客堪破现实的想法从脑后升起时,却是就没有那么轻松能够压制下去。
通常他应对的办法都是大口的喝酒。
把镇上的所有酒肆,饭馆,茶坊全都喝一遍。
从最东头喝到最西头。
因为他十八处公馆的最后一处,就在最东头。
喝完之后,他就会抱着自己公馆门前的立柱大声呕吐。
他的嗓门很大。
平日里放生大笑都会传遍半个镇子。
更别提喝多之后这般撕心裂肺的呕吐了。
每当他喝多的时候,都是整个小镇的不眠之夜。
直到他将胃里的酒水,饭食全都吐干净。
然后就连黄绿色的胆汁都吐出来之后,才会一屁股坐在台阶上抱着柱子睡着。
这样的事如果放在别的富翁身上,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
因为富翁都要面子。
有钱人有钱,很大的原因是因为他们的面子值钱。
然而有钱人花钱,往往也是因为维护住自己的面子很贵。
但这整个小镇都是他的,所以也就不用讲究什么面子可言。
其实这位怪客是有武道修为的。
虽然没有人知道究竟有多高。
但仅凭他挥舞着几十斤中的铁锤整整一天都不会疲惫就可以看出来,他的修为想必不低。
可是他为何不用调动劲气来逼出酒意呢?
或许是因为只有他在喝多后呕吐的时候,才能察觉到自己的真实。
安逸的生活往往就会让人渴望有些波折。
而怪客眼里的波折就是痛苦。
喝醉后呕吐的难受,却是他最容易找到的痛苦。
毕竟他还没有奇怪到用鞭子抽自己,或者用刀剑砍自己的这般地步。
时不时的大醉一场,呕吐过后。
既让他的得到了真实的痛苦,也让他把昨日堪破现实的苦闷忘得一干二净。
接下来的日子,便又能好好的享受很长一段时间的平静。
只是今天,他却是有了一种新的痛苦方式。
那就是思而不解。
想不明白一个问题,是一件比喝醉酒后呕吐更加痛苦的事情。
人们往往苦闷思考的事情,都是爱而不得,求而不得,或恨而不得。
但他什么都有了。
自然也就没有这层忧虑。
可是拥有的一旦失去,还是他亲手做出来的。
却是让他倍感伤心。
就像当时南阵说什么都不愿意卖掉自己那辆四轮车一样。
这时候,物件就是一种象征,一种寄托。
放在哪里虽然不起眼,只能蒙尘。
可是一旦不见了,却又会让人大发雷霆。
这种情感不是恋旧。
而是习惯。
人与人之间也是这样。
说什么君子之交淡如水,那纯粹是说教。
朋友之间若是真的很久都不见面,也不联系。
那情愿就干脆没有这个朋友。
既然是朋友,肯定是要常常见面,频繁联系的。
即便没有什么正经话可说。
但就这么一起坐坐,也是一种享受和放松。
不见面也不联系的朋友,还不如巷子里一条每次见到你都会汪汪叫的野狗。
就是一条野狗,突然有一天你走过这条巷子时,发现它不见了,或是不对你叫了,也会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这位怪客不会抽烟。
而思考问的时候却是又不能喝酒。
因为酒一旦喝起来,只会一杯接一杯,越喝越多。
到最后便会彻底忘记了自己思考的事情,转而专注于是否能再多喝下一壶酒。
他绕着自己的镇子走圈时,三番五次的想进入酒肆里喝酒。
但他都忍住了。
虽然丢的东西并不值钱,也不紧要。
可是他就觉得不舒服。
当他转到第二圈的时候,目光却是骤然变得冷厉起来。
盯着镇子里的每一个人,都像是在盯着贼一样。
虽然这眼神的恫吓无济于事。
但就好似他在镇子里一圈圈漫无目的的散步一样。
只是为了让自己的注意力有个焦点罢了。
就在这时,他忽然想起了一个人。
一个不算是朋友,但却离他最近,还能算的上是说过几句话的人。
金爷。
不过他和金爷却是也咩有什么过多的交流。
向来是他出钱买铁矿石,买铸造手艺,金爷收到钱后,把他要的东西原封不动的打造出来,交还给他。
不过金爷每次打造的东西,却是都能让他称心如意。
一来二去的,便也对金爷有些好感。
从他能为自己造一个镇子就能看出,这位怪客是一个极为封闭自我的人。
而在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任何人,能逼他做任何事了。
但世上本就有很多事是这个样子。
虽然没有人逼你,但你却是也非做不可。
无论你愿不愿意都是如此。
当他把镇子里的每个人都盯着看了一遍之后,他突然想去找金爷。
虽然他最近脑子空空,没有任何想法需要金爷为他打造成物件。
但他就是想要去找金爷。
人总是需要倾诉的。
即便他已经想到当自己见到金爷时或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但他还是义无反顾的走出了自己的小镇。
这处小镇距离金爷的府邸,不远也不近。
若是骑快马的话,小半个时辰就能赶到。
可是怪客是不会按照常理去做事的。
他偏偏选择走路。
矿场周围的风,只有在日出破晓时才会稍稍停歇一会儿。
然而这停歇,却不是说完全没有风。
只是比其他时候小了很多罢了。
可是随着日头逐渐升高,风沙也会越来越大。
原本很近的路,他却是走了大半天才到。
金爷府邸门口的护卫,自然是认识他。
因为谁都忘不了,他带着车架,把那把跟门板一样宽厚的剑拉走的情景。
所以远远的看到他之后,就通报给了护院总管。
金爷的护院总管之所以能成为护院总管,不是因为他手中的刀曾经在江湖上声名显赫。
而是因为他对人情世故的透彻,也是旁人难以企及的。
护院总管知道自己主子,金爷,在做一件事的时候,最恨别人前来打扰。
只不过凡是都有例外。
先前他与小机灵和刘睿影拼酒时,公子金世羽的死就是一件例外。
现在他正在给小机灵和刘睿影接风时,这位怪客的到来就是例外。
对于例外,他一向拿捏的极为准确。
只不过一天之内接连出现了两次例外,倒也的确是让他觉得太过于巧合。
一个活人死了。
然而另一个活人却又来了。
似是在弥补空缺一般。
当这位怪客走到金爷的府邸门口时,金爷已经站在了门口迎接他。
刘睿影带着华浓,还有小机灵也都跟着一起。
大家都想想见见这位怪客。
尤其是小精灵。
他虽然不是怪客,但却最爱和怪客打交道。
在他眼里,怪客不是怪。
而是有特点。
有特点的人,总是有他独到的一面。
无论是做事的方法,还是思考问题的角度,通常都会推陈出新,让人眼前一亮。
而这些,正是小机灵所需要的。
春天很快就会过去。
一年只有四个季节。
而小机灵肚子里有关今年的十大传奇故事,才刚刚积累了三个。
所以他可不是得勤奋一些?
不放过任何有特点的人。
不放过任何与众不同的故事。
“你怎么走来了?”
金爷率先出口说道。
他熟悉自己的这位老主顾。
虽然他不知道这位怪客在自己的小镇中生活时,大把的时间都是浪费虚度的。
金爷只记得每次他到自己的府邸找他打造物件时,却都是来去匆匆。
又是骑在马上,却是马都不会停下。
随手甩出几张记录着自己想法的图纸,便转身消失在长风里。
像今天这般慢悠悠的走来,倒还是头一回见到。
“我想被风吹吹。”
随即转过身,迎面对着风。
风沙之大让他有些睁不开眼睛。
但却仍旧无法吹散他脑中的不解。
在门口伫立了良久,他才终于走进了金爷的府邸。
“被风吹完,总是要喝点酒。”
“好。”
怪客思考了半晌,点了点头说道。
只不过他的目光仍旧是笔直朝前。
没有在任何人的身上停留过。
哪怕是扫视也没有。
一般人若是如此,一定是高傲的表现。
只不过刘睿影却是从他的眼中看出了紧张。
这恐怕是他第一次和这么多陌生人的在一起。
金爷虽然不算陌生,可也着实谈不上有多么熟悉。
至于剩下的人,他更是连一次照面都没有打过。
但喝酒又是一件极为轻松愉快的事情。
一个人在这么紧张的状态下,却要去做轻松地事情,倒也着实是为难了。
但金爷只是问询,没有邀请,更没有逼迫。
是他想了许久之后说了一声好。
所以即便他心里的感觉并不是很妥帖,却也得承担这样的结果。
因为这一切都是他自愿的。
“这次又要做什么?”
带回到先前宴席的厅内,金爷问道。
小机灵主动让出了自己的座位,朝旁边退了一格。
在他心中。
只要能听到别人说话,和让别人听到他说话就好。
坐在哪里,却是都没什么所谓。
“没有东西…近来喝了几场大酒,似是把脑袋都吐空了。”
“喝酒还是适度的好。”
在座的其余金爷府邸内的江湖豪客纷纷笑了起来。
因为他们着实想象不到这句话竟会从金爷的嘴里面说出来。
毕竟金爷可是逢酒必醉,每次都要被四个人抬着出去。
“怎么算适度?”
怪客问道。
“只要不喝到吐,就都算适度。我每次喝酒一定会被人抬回去睡觉,但我却从来都没有吐过。”
先前那些嘲笑的人却是都闭紧了嘴。
和他们先前觉得金爷说‘喝酒要适度’很可笑一样,现在却是觉得金爷这适度的标准着实有些不可思议。
但一个人既然对自己有标准,有要求,他就一定是个不错的人。
哪怕这标准和要求极为的宽松。
宽松到喝酒只要不吐,那即便是烂醉如泥也算是适度也不错。
起码金爷还是有标准的。
然而这些犯了事前来投靠金爷的江湖豪客们,为何现在寄人篱下,活的如此憋屈?
正是因为他们对自己没有任何标准和要求。
就连金爷这般‘适度’的标准都没有。
若硬要说的话,他们的标准和要求就是一个字‘贪’。
贪钱,贪名,贪色。
终归是贪得无厌,才会导致今日的下场。
“我每次喝酒,一定都是自己走回去。但走到门口一定会大吐一场不可。”
“你下次可以试试少喝一杯,或许就不会吐了。”
“不,喝多少我都会吐,即便我吐不出来,也根本不想吐,我也会扣着自己的嗓子眼,奋力的让自己吐出来。”
也不在乎面前是谁的酒碗。
端起来,就喝了一口。
“我这里的规矩,喝酒不许吐。若是实在要吐,也…”
“我会走到门外去吐的。”
金爷还未说完。
怪客就打断了他的话说道。
“那你却是得注意风向。若是迎着风吐,绝对会把你的衣服上糊的全都是。”
金爷笑着说道。
“我还没有那么笨。也不会喝的那么醉。”
他也笑了。
似乎是想到了自己若是迎着风呕吐的话,该是多么尴尬的场景。
人想到自己的糗事总是会笑的。
只不过这些糗事要么是以前发生的,要么是还未发生。
若是正在发生,却是就轮不到自己来笑。
旁人一定会大笑不止,笑到足够把他自己那份一并算上。
“你不会只是来找我喝酒吧…”
“为什么这么问?”
现在他却是慢慢的开始和金爷有些目光的接触了。
虽然还是很僵硬。
但却要比先前进门时自然的多。
“因为你若是想找我喝酒,怕是早就来了。”
“没错…我一贯都是自己喝酒的。只是今天有个问题没有想明白,而我却又无人可说,所以我就来了。”
金爷面露诧异之色。
他不知道什么问题竟然如此严重,可以让这位比自己还多金的主顾如此的神情恍惚。
“你一路走来都没有想明白?”
金爷问道。
“我若是一路走来能想明白,便会立马掉头回去。绝对不会走进来一步。”
金爷点了点头。
这也着实符合他的性格。
“你若是想说,在坐的各位都能给你出出主意。”
金爷指着桌子上的各位对这位包括刘睿影在内。
“我丢了些东西。”
刘睿影看到他的嘴唇张开了三四次,才终究是说出了这句完整的话。
想必也是下了极大的决心。
“很贵重吗?”
金爷问道。
“不贵重,也不重要…反而是些极为白痴的东西。”
“既然不贵重,也不重要,还很白痴,那丢了就丢了呗!偷白痴东西的人,定然也是个白痴!”
只不过他却是忽略了一点。
那就是有钱人放的屁都是香的。
有钱人家养的狗拉的屎都能搓成药丸拿出去卖。
同样,有钱人家再白痴的东西,拿出去或许都是稀世珍宝,能卖个好价钱。
金爷刚说完这句话。
这位怪客却是突然拍案而起!
脸上流露出一股难以言状的振奋。
“你说得对!我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想不通了!”
怪客高声说道。
激动的语气都有些颤抖。
金爷却是还没有反应过来。
他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说。
只是复述了一遍怪客的话,让他不要在意罢了。
“你说那般白痴的东西,偷走的人也定然是个白痴对吗?”
两只手扶着金爷的肩头。
“额…是!”
金爷有些尴尬。
只好先应承了一句。
任凭谁,对这样没来由的热情都会觉得有些尴尬的。
“所以我想不通的就是,究竟那人有多白痴,白痴到什么地步,才会来偷那些东西呢…”
怪客接着说道。
像是在自言自语。
说完后便重新坐了下来,又拿起酒碗喝了一大口酒。
可能是因为神情激愤的缘故,这一口就却是让他轻轻的咳嗽了两声。
“想要知道那人有多白痴,就得想知道他究竟偷了多么白痴的东西。”
小机灵忽然开口说道。
刘睿影也觉得的确是如此。
既然已经对偷白痴东西,就一定是白痴人这一点达成了共识。
那么想要知道这人究竟有多么的白痴,只需要看看这东西有多白痴就好了。
没想到小机灵这么一问。
这位方才还激愤不已的怪客却是转而又腼腆了起来。
他扣了扣自己的后脑勺。
歪着嘴。
似是有些难以启齿。
“其实…也不算是太白痴的东西。”
毕竟那东西是他亲造出来的。
若是贬低的一文不值,岂不是说他也是个一文不值的白痴?
人总是想要得到个夸赞和好名声。
却是决计不会有人争着去做白痴的。
怪客虽然性情有些古怪,但他并不是个笨蛋.
自是能想通这其中的关联。
方才说的这句话,无非是想给自己找补回来一些罢了…
“所以到底是什么?”
小机灵急切的问道。
每当这个时候,他的心跳都会加速。
感觉热血一股股的朝额前勇去。
他在给别人说故事的时候,往往喜欢打机锋吊胃口。
可是他听别人的故事时,却是片刻都按捺不住。
恨不得对方直接像竹筒倒豆子般,稀里哗啦的一口气全说出来才好。
急病还需猛药医。
小机灵这么锲而不舍的一追问,竟是让这位怪客的神色缓和了下来。
“就是我自己打造了几柄短刀。工艺非常拙劣…淬火都只有一遍。就连那铁矿石里的杂质都没有提炼干净…所以刀身上慢慢的都是小黑点。并且设计的也不够完满…刀柄太细太短,和刀身相比却是极为不合比例…我自己握在手里都觉得难受,更是不知偷走的人究竟是为了什么…”
一口气把这件事说完之后。
他长长的呼了一口气。
突然觉得这并非是一件难事,而且说出来反而让自己更加轻松。
尤其是有人听自己说的是时候。
就在这么一瞬间。
他的性子却是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转变。
这位怪客却是喜欢上了这般喝酒聊天,高朋满座的感觉。
却是比他先前自己一杯接一杯的喝闷酒畅快的多。
“你打造的短刀除了提炼的不够精纯,刀身与刀柄不合比例以外,是不是还都没有开刃?”
刘睿影问道。
“没错!那样的残次品…何苦去给他开刃?何况这刀因为打造的太过粗糙,却是特别清脆。我担心刃还未完全开出来,刀身可能就已经断裂了…所以打造完之后,我只是放在了柜子里,自己当个纪念。毕竟是我亲手做出来的物件,就那么丢了,却是觉得可惜…”
刘睿影和小机灵不约而同伸出手来。
他们俩的掌心都有一把短刀。
形状样式都和这位怪客描述的一模一样。
一把是从那位躺在棺材里死去的阳文镇查缉司站楼中人的额头上拔下来的。
一把是从金爷的义子金世羽的额头上拔下来的。
怪客看到两人手中的短刀之后,顿时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刘睿影和小机灵对视了一眼。
看来这刀的确就是他打造的那些所谓白痴的残次品。
可是偷刀的人,却一定不是个白痴。
因为白痴既杀不死那位阳文镇查缉司站楼中人,更杀不死金世羽。
偷刀之人,无非是想掩自己的真实身份罢了。
此人用这样一把白痴又劣质刀,尚且能杀死很多人。
那他怎么会没有一把自己最为趁手的宝刀呢?
刘睿影想起同样的刀,在那位老板娘那里,却是还有一盒子。
只不过老板娘却说这些刀是一点点积攒起来的。
现在看来,她却是没有对刘睿影说实话。
因为这位怪客发现丢刀的时间并不久。
最长也不超过一个月。
那般精明的老板娘,怎能会连一个月之内的事情都记不住呢?
显然是不可能的。
“你们怎么会有这把刀?!”
怪客指着刘睿影和小机灵的手说道。
“从死人头上拔下来的…”
刘睿影说道。
“这刀?真的能杀死人吗…”
怪客从刘睿影的手中拿过自己打造的刀,细细打量着说道。
这时刘睿影才算是彻底体会到了他的‘怪’。
一般人听到这刀竟然是从死人头上拔下来的,一定会大惊失色。
首先询问的,应该是此刀杀了谁。
而这位怪客却是关心自己的刀到底能不能杀死人。
毕竟在他眼里,连开刃都不配的残次品,竟然杀了人,这如何不是一件极为诡异且奇怪的事情?
“真的是从死人头上拔下来的,真的有人用它杀死了人?”
怪客语气急促的追问道。
“没错,而且是两个人。一把刀一个。”
刘睿影说道。
怪客却是突然嘿嘿的笑了起来。
“没想到,我打造的东西,却是也没有那么不堪!”
怪客得意洋洋的说道。
随即把从刘睿影那里拿来的刀,别在了自己腰间。
生怕别人看不到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