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北王域。
燕州。
夏彤镇。
靖瑶早就不在这家客栈中了。
不过那两位坛庭的蓑衣客却还是稳坐钓鱼台。
“你说他会回来?”
一位蓑衣客开口问道。
“他不会回来…因为他对这位异人们坛庭不甚了解。可是他身边那位一定会回来的。”
为首的蓑衣客说道。
“其实这俩人回不回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把那小丫头带回来。”
为首的蓑衣客接着说道。
“这个能力想必他们是有的。”
另一位蓑衣客说道。
目光瞥向了身旁的女子。
却是靖瑶的那位“夫人”。
“你根本不是他的夫人,对吗?”
为首的蓑衣客问道。
“我是不是他的夫人,你该当去问他。为何要来问这位异人?”
女子坦然自若的说道。
“就只想问你。”
为首的蓑衣客眯着眼说道。
“我是。”
女子说道。
为首的蓑衣客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即对这另一人说道:
“他们会回来的。两人都会!”
那夜,靖瑶在高仁的极力劝说和斡旋之下,终究是和坛庭中人达成了一项协议。
那就是以这位女子为人质,而后靖瑶与高仁一行人先去追缉那位奇怪的小姑娘。
只要将这小姑娘交道坛庭中人手上,他们的嫌疑自然就能洗脱干净。
不过这两位蓑衣客,先前却是说这位小姑娘是撰写那本《坛庭庭记》的后人,这倒是让高仁很是不解…
坊间一直有传言,说这本《坛庭庭记》,是由坛庭的初代庭主亲自撰写的。
若果真如此,岂不是说这位小姑娘是那位的后人?
既然是那位的后人,又怎么会被坛庭围剿追捕而如此落魄颠沛?
话说在朝前二百年左右的皇朝时期。
当时皇帝憧憬仙道,日日沐浴焚香,磨砂炼丹。
时年,有一位异人,自称去过那天府仙国而归,能传授皇帝以不老之术。
皇帝问他,那仙人是何模样?天府又在何处?
皇帝大喜,遂下令大兴土木,取留恋人间之意,修建踟蹰殿供此异人居住。
一时间,举国上下,求仙成风。
谁知皇帝除这不老之术外,却是还想让这异人传授他些许阴阳相融之术…
异人本以为是这皇帝自忖年高,力不从心。
怎料他却是想求得一位女儿。
本朝皇子共有四十三位,连带孙辈共有百余人之多!
但竟是连一处闺房都不存…
这不由得让皇帝很是遗憾。
现在有了异人通仙家妙法,自是能够从中调和阴阳,以柔克刚。
异人掐算过后,告诉了皇帝这番因果。
说在他前工部尚书府中有一女仆,因家境贫寒,不得不卖身为家奴。
后右因长得俊俏,被工部尚书去为小妾。
后二人孕有一女,取名翠薇。
翠薇比太子大两岁,却是生的闭月羞花之貌。
一日因机缘巧合,却是恰巧被太子撞见,自此太子心中却是荡漾不止,夜夜苦相思。
奈何这翠薇却是对太子没有任何感觉…
只是看在身份只差上对其很是净重罢了。
但这位太子却是从小就性情乖戾。
旁人持才傲物权且说的过去。
可是这位太子不但不学无术,却还十分的飞扬跋扈。
上到朝中阁臣,下到京畿百姓无不对其怨恨在心。
这样的人品举止,似的翠薇更加看不上。
一次,这位翠薇却是又与太子相逢与长街。
太子眼见谄媚讨好未果,却是想要当街用强!
翠薇性格刚烈,好武不喜文。
竟是一脚踢到了太子小腹处!
恢复后,翠薇担心东窗事发,急忙寻到父亲,支支吾吾的讨了个远行的差事。
打马就朝那西北偏僻贫瘠之地而去。
工部尚书有一子侄后背,是当世西北一处边关的镇关武将。
工部尚书拗不过女儿哭哭哀求,只得把一件送东西的差事交由给她,并且嘱咐不要迁延耽误!
可是这翠薇却是少女天性,一路走走停停的,东也稀奇,北也稀奇。
等他到了边关之后,才得知那位武将却是已经换了防区。
待他寻到这位武将时,才知道京畿之中却是因为她那一脚,却是已经闹得满城风雨…
不但他的父亲被削官罢爵,下了大狱。
整个尚书府中却是也被抄了家…
翠薇的母亲因为家道突变,心力憔悴,于夜里在狱中呕血数升而死。
翠薇没了依靠,却是只得四处流浪,同时还得躲避那官府的通缉。
大小起便锦衣玉食的她,怎么吃得了这种苦头?
半日不食肉滋味,便会觉得最终甚是寡淡…
好几次有奸人看她国色天香,却又形单影只,便起了歹念。
好在最后她都得以逃脱…
翠薇就这般混迹于市井江湖。
一日晚上,她走到了一条死胡同里。
并不是她故意要走这条死路,而是她的两条腿被鼻子牵着走…
死胡同里只有两个门可罗雀的店铺。
一家卖香油,一家卖阳春面。
此时已是深夜。
香油铺的老板正准备上门板,而后关门灭灯。
可是他的邻居却还要再开上几个时辰。
只等那些酒鬼和赌客们进行了,来到他这里吃一碗宵夜之后,一天的营生才能算是彻底结束。
这条胡同破破烂烂,坑坑洼洼的…正常人走路不小心都会崴了脚,所以根本没有几个人喝多了酒还会来这里。
不过阳春面铺的老板却是从不灰心丧气。
仍旧这么一天一天的等着,期待着。
不知是不是因为有个香油铺的缘故。
翠薇觉得这整条胡同中,却是都有些油腻腻的…
两家店铺的老板,都看到了站在胡同口的翠薇。
半夜三更出现的女人,无论在哪里,都很让人奇怪。
毕竟在当时,晚上出门似乎只是男人的权利。
没出嫁的姑娘,要么在闺范中和女伴一起做绣活,要么就是侍奉爹娘忙里忙外。
至于那些出嫁了的,却是就更加可怜…
每天晚上都是老人叫,小孩儿哭。
现在已经是十一月天,阳春面铺里热腾腾的水汽越发蒸腾出一股香味。
除了翠薇以外,根本没有别人。
尤其是没有男人。
阳春面铺的老板眼中流露出了些许失望。
单凭翠薇一个人的肚皮,最多只能吃得下二两面…
却是根本对不起他今夜的这般苦熬。
一个男人照理是不会喜欢男人的。
可是现在最能吸引这位老板的,却就是男人。
尤其是夏天时,那些干完苦力活,浑身淌汗的男人。
他们被吃起面来,二两却是还不够一口的。
虽然小本生意,根本不存在什么盆满钵满,但终究还是能让他笑逐颜开。
可现在,没有男人…
只有一位身材薄如纸板的翠薇。
翠薇被这胡同里的油腻味糊住了嗓子眼,清咳了一声后,便朝着路边吐了口痰…
她的身子骨往那卖阳春面的铺子门口一倚,把门板压的咯咯响。
阳春面铺子的老板并没有穿棉服。
因为他时刻都要关注着炉子下面的火。
不但要让火不大不小的均匀,却是还要让自己能够取暖。
“吃面?”
老板问道。
翠薇并不说话。
她想吃面,但是身上却连一个大子儿都没有。
其实女人可以用很多办法吃上一顿不花钱的饭。
可是翠薇不愿意让自己变得那样下贱。
所以她到现在无论再饿再渴,却是都守住了底线。
“不吃面,这里可是死胡同。”
“我就喜欢死胡同。”
翠薇嘴上不依不饶的说道。
鼻翼却是不停的翕动着,似是在尽力的汲取这阳春面的香味。
“活人走死胡同。阴冬不吃阳春面!”
听完这句话,翠薇的脸色大变!
她急转身准备离开,但先前自己倚靠的门板却如包粽子一般把她围了起来。
“你要做什么?”
“你自己当然应该很清楚你的价值!”
阳春面铺的没想到他却是在那一瞬间,就认出了翠薇便是那位被下发了海捕文书的通缉犯。
“你是为了那些赏钱吗?”
“不,我很有钱。”
“很有钱,还要卖阳春面?”
翠薇鄙夷的问道。
“可惜我的钱不能用…所以只能在这里卖阳春面。”
老板叹了口气说道。
“难道你抓了我,就能用了?”
“当然!你可是伤了太子的谋逆要犯!若是擒住了你,天大的罪过也能一笔勾销。换做是你在我的位置,你会不会如此做?”
老板问道。
“我会…”
翠薇想了想叹了口气说道。
“既然你也会,那便不能怪我。”
言毕,他便准备下手。
“我想吃一碗阳春面!”
翠薇忽然说道。
老板的手愣在了当场,随即笑着点头说好。
门板依旧半包围着翠薇,但老板已经转身走进店铺里把炭火拨弄的旺盛了些,准备开始煮面了!
此时天上忽然下起雪。
不过在十一月份的西北,这并不是一件稀罕的事情。
翠薇看到纷纷扬扬的雪片,落在地山,落入生在翻滚着面汤的锅中。
在黑漆漆的天幕之下,翠薇蹲下了身子,蜷缩一团。
身边的门板依旧高耸。
她却是犹如在群山轮廓府邸的一片绿洲。
就在这时,翠薇却是觉得自己有些看不清东西了…
但是她不知道是因为这漫天飞舞的雪,还是蒸汽腾腾的面汤锅,亦或是单纯因为自己太过于饥饿而头晕眼花…
看着面前温暖热情的汤锅,翠薇想起曾经的种种,简直就快要笑出声来。
她忽然对这天下的一切都失去了兴趣…
随即喉咙里一股血腥气迅速翻涌上来。
下一刻就哇的一声,呕出了一大口血。
这一口血,却是不偏不倚的全部吐在了锅里。
老板是个左撇子,左手拿着筷子竟是还伸进那锅中搅拌了几下翠薇的面容虽然憔悴,但他的那双眼的目光竟是要比风雪更冷,比朔风更烈!
“吐了血就得喝些酒才能弥补!”
老板忽然开口说道。
翠薇闻声抬头,却是看到围拢着自己的么办已经全都消失不见。
这条死胡同,忽然在她的眼里变得无比的宽阔畅通。
都说这人间如梦,一梦过后又是一梦。
但无论做了多少梦,性阿里之时却还是身在人间…
往往说世道变了,其实这世道远远没有这人心没变幻得迅疾。
虽然到了如今,翠薇还是可以清楚地回想起曾经的岁月。
经年的风霜都不曾模糊过得身影,在这雪天里一一浮现。
“你要请我喝酒吗?”。
翠薇站起身子,扬起下巴看着老爸问道。
她的睫毛很长,以至于都沾染上了片片洁白的雪花。
“是的。”
“那我要喝烈酒。”
翠薇笑着说道。
她不知道为何这老板会突然这般变化。
不过当一个人没有任何憧憬的时候,对这些变化却是已经麻木了。
“小姑娘还要喝烈酒?多烈的酒?”
老板背对着“最烈的酒!烈到一杯就能让我昏睡过去的那种。”
翠薇说道。
“无论什么酒,喝多了都是能睡过去的。只是在这样的天气里,喝多了睡过去只会被冻死。”
“死活对你来说有区别吗?”
翠薇冷漠的说道。
那些张贴在各处的还不文书上却是写明了对翠薇生死勿论。
所以她不觉得这老板会关系自己的死活。
或许死人对他而言更加轻松容易些。
毕竟死人不会哭也不会闹,却是无比的听话。
“你若是不呕出这一口心头血,倒的确是与我无关。但现在,你却是必须得与我喝酒。死人是何不进去酒的,所以你得活着!”
老板转过身来,一手拿着一个酒壶,坐在了门槛上。
“喝完酒之后呢?”
翠薇看着老板递过来的酒壶,却没有伸手接过。
“喝酒就是喝酒。喝酒的时候若是想喝完之后做什么,那这酒却是根本喝不好!”
翠薇没再言语。
接过酒壶之后,却是一口喝下。
“这哪里是酒?!”
翠薇大怒的说道。
把手里的酒壶也砸的粉碎。
虽然她没有怎么喝过酒,但也是知道这酒味该是如何。
方才老板递给他的酒壶里,放的分明就是水…
翠薇气不过,却是一把抢过了老板手中的酒壶,仰头饮尽。
“怎么也是水?”
翠薇呸了一口说道。
“你要这世间最烈的酒,水岂不就是万酒之源?就好比你若是想喝最阔的水,那东海便是万水归一处。”
翠薇晃了晃脑袋…
觉得眼前这人定然是有些不正常…
先是要拿了自己去换花钱的自由。
接着看她呕血,却是又要请她喝酒!
然后又是这么一番云里雾里的鬼话。
现在的翠薇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逃离的越远越好。
她把手里的酒壶还给老板。
就在老板接过的一瞬间,翠薇转头如风似电般的朝出口处跑去。
可是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直到他气喘吁吁,却是发现自己仍然没有跑到胡同口。
这条胡同并不深。
在她进来的时候,最多走了几十步而已。
翠薇怀疑间朝后一看,发现那阳春面铺子竟是仍在身后。
而那位老板,也还坐在门槛上,小口咂着酒壶里的水。
“你到底是谁!”
翠薇抱紧了双臂,忽然觉得有些害怕。
对于未知的恐惧,人人都会有的。
何况翠薇也算是半个武修,但此般诡异的状况,却是任何功法武技都做不到的。
“我说了,你得陪我喝酒。酒没喝完,你不能死,也走不了。”
翠薇沉吟了半晌后点了点头,坐在了老伴身边。
老板重新递给他了一个酒壶,里面装着的当然还是水。
“你说这水是万酒之源,那我若是想喝那万水之归一处的水呢?”
她心中仍是有些不服气…
虽然不知道这老板到底是何方人物,打的又是何种主意。
但是翠薇就像闹出点事端来令其尴尬不已。
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够客服心中的恐惧。
很多时候,人们高声言语,厉声呵责,其实都是色厉内荏的表现。
只不过是为了先发制人罢了。
只可惜,很多东西都在无意间悄然改变着许多东西。
世事多磨,每个人都要有一番独有的历练。
“这酒有酒味,水有水味道。阳春面有阳春面的味道。一开始我问你吃面否?你却是没有说实话…要知道这人间最为难能可贵的就是真实。当年你踢太子的那一脚,也尽皆然都是你生命中必定的因果。没人能够改变遇到的所有,但你却是可以改变自己的心态。方才那一口郁结了这么多年的心头血吐出,是不是觉得清明澄澈了许多?”
老板问道。
翠薇默然不语。
低着头,却是开始喝起了酒壶中的水。
只不过现在这水,却是有些发咸,还有股子腥气。
竟是和那海水一模一样!
“血比酒浓烈,水比酒单薄。你已走过一些路,也看到了不少故事。人之心,便是如此自然而然的挺立,或许一开始你没有任何感觉,但只要有个空挡得闲,就会恍然发现。”
老板接着说道。
不知道为什么,翠薇却是觉得这老板的话并不是在胡说八道。
若是真的听进去了,反而有些道理。
不过她虽然心中这么想,但嘴里却毫不承认。
“你都有勇气面对曾经更为悲怆的画面,也恰恰说明了你内心深处的淡宁…“
“那不是淡宁,那是痛苦,和落寞…”
翠薇打断了老板的话说道。
有的人愿意活在自我的落寞中。
即便他满目繁花,看尽了山长水阔,心中也仍旧是冷厉冰凉。
有的人虽然夜夜对酒当歌,高唱人生几何。
看似高朋满座,但却是更加的落寞。
“人间的事,不过就是一场场聚散。剩下了的事情,似乎都比不上这两件事情,在人生中的重大作用和意义。毕竟这聚和散,也是人生中的一个常态而已。你所谓的落寞,无非就是散。待散尽了,也就到了聚的开端。”
虽然翠薇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散尽,等到开端,但她的确承认这人间剩下的事情,似乎都比不上聚散这两件事情重要。在人生中的重大作用和意义。
南归雁在落地嘻戏吵闹一番后,忽地一下便再度飞走了。
只是有成群的雁雀跃的欢腾,也有落单的的悄无声息。
聚时多为欢喜,散时总是伤情。
仿佛在恍惚之间,翠薇一下明白了过来。
当散后,便是这些种种对自己人生说了再见。
既然再见,便就总有相逢之时。
人们为何那样的在乎离别?
其实人们在乎的不过是离别之后的相聚罢了。
正当她有了此种明悟之后,转头看到身边竟是已然空屋一人…
翠薇起身走进店中,看到案板上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上面还握着一个荷包蛋。
翠薇端起碗来要了一口那荷包蛋,却是才看到碗下垫着一本书。
她放下碗,拿起书,随便翻开了一页。
“仙庭开坛,一为无痕。无痕即是无踪,无迹,无触。有踪了,有迹,有触,则足以自障,自碍,自妨。自不能圆满贯通通的。道尽各处芳华,而不滞留于一处。只因这无痕凌空而透真也。二为澄净。澄净方亦能圆。方圆各班交替,宛如月之阴晴圆缺,当时满而生画意,生诗境。此二者方为空与灵。尽皆然神韵汇聚,弥彰韵味的。三为无疆。于无疆与无痕相交之界寻觅之人,都尽皆痴顽,本当自融也。大爱于心起,大恨由心生。有僵自成围城,便路不同,风不顺,水不畅,情不贯。心堵是非,不至无涯,但若无疆。问仙人凭何能吞吐天地凭何能含日月之辉凭何能脱人道,知人性,尽人事盖因如此…”
翠薇艰涩的读了一遍,却是一个字都没有看懂。
情急之下她索性把此书丢到一旁,专心致志的吃起了面来。
可是心中却又按捺不住好奇,又把那书从方才丢进的旮旯里捡了回来。
又是信手一番,发现还是一模一样的文字。
翠薇不信邪,当场又胡乱翻了几页,但无论翻到了那一页,出现的文字却都是刚刚那段。
翠薇虽然看不明白,但无数次的任映入眼帘却是也记住了几个字。
尤其是开头说的“仙庭开坛”四个字。
但不知怎的,她却是记错了顺序,变成了“仙坛开庭”。
后来,这“仙”字与“坛”字却是也在脑海中淡淡隐去了踪迹。
只剩下两个字:“坛”,“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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