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梁子结下了
橘红被带了下去,林汝行紧张得连喘气都困难。
陈士杰跟裴琢打了声招呼:“本大人闲来无事,也去瞧瞧你们这儿是怎么给犯人行刑的。”
裴琢拦着不是,答应也不是,张了几次嘴,最后也没说出话来。
陈士杰大咧咧朝刑房内一坐,不耐烦地说:“怎么打个板子,还要这么多人?”
一个官差赶紧回道:“陈大人,按律是要五人的。”
“去去去,只是杖责又不是杖刑,留两个人就行了。”
橘红又害怕又窘迫,一直催陈士杰离开。
陈士杰走到她身边:“一会儿你就知道,你这点面子没那么重要了。”
只剩两个官差,陈士杰直勾勾盯着他们,给人盯得心里直发毛。
一个说:咋办?看起来陈大人是来监刑的。
另个说:废话,不是来监刑的还是来看你的?
两人准备许久,其中一人终于举起来手中的刑杖…
“咳!”
那官差的板子被这声咳嗽吓停了。
陈士杰踱到他们面前,笑眯眯地说:“我这个人呐,又好奇又胆小,想看看衙门行刑是什么样的,没事儿,你们该怎么打就怎么打。”
两个官差互相看了一眼,然后又举起了刑杖…
“咳!”板子又一次停在半空,两个官差面面相觑。
“我呢,后天还要主理皇后娘娘的千岁礼,方才说了我从小胆子就小,见不得血光,你们可别打得血忽淋拉的,吓坏了本大人,连娘娘的千岁礼都做不成了。”
“哎…是,大人。”
陈士杰复又坐回到椅子上:“是不是还缺一个书记?人呢?”
官差看着他敢怒不敢言,书记刚才不是被你撵走了吗?
“呵呵,本大人既然来了,也不能白看热闹,那就由本大人来书记之。”
“那…大人,可以开始了吗?”
再晃点连犯人都不耐烦了,本来哪个人被杖责会不害怕呢?这种事打快不打慢,心里煎熬才是最难受的。
陈士杰一挥手说:“行刑。”
官差不敢下重手,但也不敢完全放水。
律法对杖责也是有要求的,一般需有人喊号,主要是让犯人边挨打边认错。
这号差跟书记都被陈士杰赶走了,若是打得不疼不痒,犯人连个惨叫和认错的态度都没有,那杖责的设立还有什么威慑呢?
况且这两个掌刑官的面子上也过不去啊。
至少要打到犯人哀叫呼痛,才能有杖刑的仪式感。
一杖下去,橘红果然惨叫一声,瞬间眼泪就流了下来。
林汝行也在大堂里红了眼睛。
她恨恨地看了祝耽一眼,眸中都是怒火。
祝耽见过赶忙转过头去,不敢跟她对视。
她偏走到他身侧去:“今天还得要感谢殿下赐了十大板,这个恩情,我永世难忘。”
祝耽叹口气,碍着裴琢还在,便不与她争执。
此时的陈士杰也正恶狠狠地瞪着掌刑官,嘴里说着:“一板。”
说完用笔刷刷记下来。
另一边的官差有些忌惮,第二板明显下手轻了许多。
“三板。”
两个官差一起抬眼看向陈士杰:您这水放得也太狠了些。
“看什么看?赶紧的啊…”
“五!”
“七!”
“十!”
“停了停了,够了。”
两个掌刑的官差都要傻了,当了这么久的差,没一次这么憋屈过。
陈士杰将录簿扔到案上,跑到橘红身边蹲下来问道:“你觉得如何?”
橘红眼里噙着泪:“多谢陈大人,我还好,打板子奴婢倒是可以忍,只是太吓人了…”
“那你做做样子,不然他们不好交差。”
橘红忍着痛点头,跟两个官差说自己被打得不能走路,劳烦他们将她扶去大堂。
于是两人拖着橘红一直拎到大堂,将她随手扔到地上便回去了。
林汝行哭着扑上去,橘红凑到她耳边小声说:“小姐,我没事,蒙陈大人关照,只打了一半,也不是太痛。”
林汝行似是不相信,不停地看向她的后腰。
“小姐,我真没事儿,但须得做作样子掩人耳目。”
林汝行点点头,心里略微宽慰了些。
因为天气凉爽,又一路跟林汝行和橘红说话,林颂合竟没有觉得很累,行到半山就见云雾缭绕宛如仙境,引得众人驻足观赏。
也不知道谁喊了一句:“大家先行赶路上山,山顶的风景才是美不胜收。”
于是众人又重新拾起步子,只待一览顶峰胜景。
林颂合抬头见天青高远,孤鹰盘旋其间,远处层层障障皆是突峰鹜林,也觉得心境旷达舒展了,难怪文人雅士一登山就要作诗吟赋,有美景如斯在眼前,想起昨日说的别人附庸风雅有失公允。
终于到得山顶,没有想象中的怪石嶙峋,反倒是一片很平坦宽阔的地方,所以拿来修成了园子。
园子中间每隔几米就有一扇长约两丈的沉木屏风做隔断,这样既顾忌了男女大防,还留出缝隙让两边互相能看到。
园中两座高殿,里边有一应所需的更衣和小憩的房间,更有提前运上来的美酒美食。
橘红指着远处喊道:“小姐,你看远处,好美啊。”
青山远岫迷迷蒙蒙,云层薄雾近在眼前,真假虚实含混其中,让人如坠梦中。
林汝行在旁说:“这个园子名为子虚山院,就是因此得名的。”
她又转身回看这园子,园中所有人也都笼罩在这如纱如烟的薄雾中渐进模糊,姑娘们穿梭其中宛如仙娥,哦不,等等,王毓秀除外。
显然王毓秀也看见了林颂合,看来她并没有听耙子大人的话么,又将那个霸道至极的丫鬟灵儿带在身边了。
灵儿随着王毓秀的目光看过去,于是林颂合开始承受了这主仆二人的无数记眼刀。
林汝行见她异样,便上前问了句:“你怎么了?”
林颂合冲不远处点了点下巴:“喏,对面那主仆二人,就是王毓秀和她的侍女。”
林汝行顺着她的方向也看到了王毓秀。
王毓秀没想到林颂合这种身份低贱的商贾之女竟然也能来子虚山院,更没想到的是她竟然还有朋友,当然最让她不悦的,还是她旁边这位女子气度高华容雅,姿色更是出类拔萃。
放眼整个理崇国,在室女子中除了公主郡主,王毓秀便是身份最为尊贵的女子,所到之处也是人人恭维吹捧,导致她养成了处处争高冒尖的性子,看到别人姿色胜过自己许多,很难不嫉妒。
林颂合可没功夫跟她玩大眼瞪小眼,这么多小姐佳人,哪个不比王毓秀看着顺眼?好在园中突然出现一群宫女,她们忙碌穿梭的身影阻隔了视线。
一方方木质矮几依次摆上,宫女们又端出了果酒佳酿,时令鲜果还有精巧点心和珍馐佳肴。
这山中不辩时日,原来已到午膳的时间。
林颂合拉着林汝行找了个角落坐下,蓝月池站在二人身侧,不时四处探看,时时刻刻是在履职守则了。
待她调整好一个舒服的坐姿,一抬头看对面:诶?这不是京兆尹家的千金叫什么裴靖的小姐么?
裴靖发现林颂合看她,赶快低下头装作不识,心里虚着呢。
林颂合不作他想,小声喊着:“裴小姐…裴小姐…”
裴靖终于抬起头,十分尴尬地看向林颂合,见她满脸笑容丝毫没有恶意,心中顿时放松,也冲她挥手笑笑:“嘿嘿,是四小姐啊。”
林颂合下句话还没张口,就被一声唱诺声打断:“太子殿下驾到!”
只听周围一片低语声:太子殿下来了?
是啊,太监报的不是太子驾到吗?
紧接着就是一阵热闹的环佩叮当,众人皆就地叩首,口称太子殿下千岁。
林汝行没反应过来,嘴里还说着:“林颂合你看,那不是陆公子吗?”
林颂合已经跪地了,看见林汝行还在身边傻乎乎站着,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拉下:“陆什么公什么子啊,那是太子殿下。”
林汝行一向宠辱不惊的仪态终究没能端稳,林颂合亲眼见她嘴巴张的像山枣那么大。
林汝行小声说道:“我跪迟了,太子殿下好像看到我了,怎么办?”
林颂合额头抵在手背上,偷偷瞧了眼林汝行说:“没事儿,他还能吃了我们不成?”
说完把头转回来,眼前出现了一双金缕龙纹靴子,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小四?”
什么小四?我什么时候有了这个名字?
“小四?”
林颂合这次听仔细了,是匣子的声音没错。
于是仍然保持叩首姿势,嘴里回道:“民女见过太子殿下。”
祝澧声音里带着一丝小人得志的笑意,命她:“抬起头来。”
林颂合不敢不从,坐直身子抬起头,嘴里仍毕恭毕敬地说道:“太子殿下千岁。”
祝澧见她看见自己一点也不惊讶,面上惊喜一扫而光,他朝男子开席的地方看了眼:“是祝耽告诉你的?”
林颂合不敢让祝耽背锅,只好如实答道:“禀太子殿下,是民女那日自己看出来的。”
祝澧顿时觉得无趣,摇摇扇子说:“行了,都平身吧。”
环佩叮当的声音又一次想起。
林颂合也随着众人起身,林汝行在侧悄声说道:“我看着刚才陆…太子殿下好像生气了。”
林颂合无语凝噎:匣子都多大的人了?还要人哄着逗闷子不成?
祝澧在正前方的几前坐了,位置绝佳,男席女席尽收眼底。
众人落座之后,这边的女眷们都把眼神投向林颂合。
这些官家千金彼此之间也时常相约赏花赏灯,互相大都认识,唯独太子殿下特别关照的这位小姐,好似从未见过呢。
于是席间便有人交头接耳互相猜度,王毓秀端起一杯酒起身起身说道:“我与众位姐妹们许久不见,今日相会在此皆是缘分,第一杯我先提了,姐妹们请满饮此杯。”
众人遂起身还礼,饮完杯中果酒方又落座。
林颂合听到议论声又高过一层,她侧耳细听,旁边座位上的两位小姐正在说话:“王毓秀向来目中无人,今日倒是奇怪,还亲自给我们提酒,也不知着了什么道儿。”
另一位也小声说道:“没看到太子殿下在吗?还有祝大人也在,听说上阵子她去祝大人关照的铺子里闹事,让祝大人好一番羞辱,今日肯定要装装大家闺秀的做派给人看了。”
说完二人嗤笑一阵,才没了动静。
林颂合自两人这番话中提取到了两条重要信息。第一、王毓秀在这些官家千金闺中的名声非常坏。第二、她的丫鬟上次打我的那一巴掌已经换到名声更坏的恶果。
这个结果好像还不错。
林颂合一高兴,又让橘红斟满了一杯,刚要喝下,看到对面的裴靖对她举起了杯,于是也遥空向裴靖示意了一下,饮了这杯。
众人大约三杯酒饮下,太子殿下命人撤了屏风,又命方才背对屏风而坐的调头再座。
这样一来,林颂合就在前面那排,而且是正对着男子席面的。
林颂合心下感慨:果然是相亲大会啊,这也有点太过开放了吧。
屏风一撤,男女相隔而望,大家多多少少都有些不好意思,尤其是前排坐着的女子们,都使了绢扇或者手帕遮在面前。
男子们也自觉的低头看着面前的桌子,不敢肆意看向对面的女子。
这一整排,好像只有林颂合姐妹二人坦然坐定,没有遮挡也没有过于羞涩。
来都来了,扭扭捏捏做什么呢?
林颂合眼角扫到对面,仿佛也有一人没有低头看地,坐得笔直且明显比其他人高出一截,定睛一眼,竟是耙子大人。
不禁心想:长成耙子这样,自然是不用羞涩了。
祝耽捏起酒盏,自己斟满,冲着林颂合点了点头。林颂合四下看过一遍,没有一个女子不是正襟危坐,自己跟耙子饮酒是不是不合规矩?
祝耽已经饮完那杯放下酒盏,林颂合一咬牙,也端起酒杯喝掉了。
耙子大人这杯敬酒,她也不敢不吃啊。
“祝大人。”
祝澧的声音在远处传来。
祝耽起身揖手:臣在。
“别光顾自己喝呀,今天众位官家千金难得在此,你就代表诸位大人公子们敬杯见礼酒吧。”
“臣遵命。”
祝耽让宫女给自己换了个最大的海盏斟满,举杯对着面前的诸位小姐们说道:“在下初次来到子虚山院,蒙殿下厚爱能结识各位小姐,我与诸位同僚挚友深感荣幸,在下满饮此杯聊表敬意,小姐们由己。”
在对面一片起哄声中,祝耽一口气喝下了那一海盏的酒。
京中闺阁女子早就耳闻祝耽貌若棠棣惊为天人,但是见过他的人却不多。今日难得有机会,众人皆小心翼翼移开绢扇欲待一见。
他一身霜色外袍,与远处氤氲的山色融为一体,长身若柳面如珠玉,狭长黑眸中透出一丝锐利,端的是个可远观而不可近触的美男子。
众位小姐们赏过祝耽的美色,心满意足的将见礼酒喝下。
这杯酒一喝,各自心中的障碍都卸下不少,随着频频的举杯提箸,有越来越多的女子放下了绢扇和手绢。
这一阵就是自由结识时间,可以出席走动、交谈寒暄,但也仅限于同性之间。
祝耽被人从背后扳住了肩膀,回头一看,正是刚刚上任的度支主事叶沾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