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间里点着的灯暗了暗。
顾云锦一直在看着蒋慕渊,直到此刻才回过神来,下意识地看了眼油灯,迟疑着是不是该调整光线。
很快,蒋慕渊睁开了眼睛。
他又一瞬的失神,而后眼神才慢慢聚拢,他抬手按了按眉心。
“我好像睡着了。”蒋慕渊的声音有些沙,显然是还带着困倦。
顾云锦这才挪到他身边,伸出手来,给蒋慕渊按压额头。
她起先就想这么做了。
她从蒋慕渊的睡容里看到了疲惫,她很想替他揉一揉紧皱的眉头,只是先前不能吵醒他。
蒋慕渊感受着顾云锦的手指从额头耳边划过,而后笑了笑:“很安静。”
院子里的人手应当都知道他睡着了,不当值的也都回屋去了,当值的小心翼翼,不发出一点动静。
顾云锦又没有说话,连呼吸都放缓着,蒋慕渊边上余下的声音只有祐哥儿睡梦里吧唧嘴,他觉得很静,也很放松。
额头上的动作很轻,蒋慕渊不由闭目,而后,他想到了刚刚那短暂的梦境。
他知道自己睡得不久,但那个梦却给他一种漫长的感觉。
梦里的祐哥儿已经是个英气十足的少年郎了,个子挺高,往那儿一站,像极了蒋慕渊同龄时的模样。
祐哥儿说他心里存了一位姑娘,他很喜欢,想请父母去说亲。
这可把顾云锦高兴坏了,仔仔细细追问那姑娘名姓、性情,祐哥儿怎么认得的人家,有什么往来,人家姑娘又是什么个心意…
一连串问下来,把祐哥儿先问红了脸。
蒋慕渊就在一旁看着,他不插话,他只听妻儿说话就无比满足。
祐哥儿被问慌了神,急切道:“我都十五岁了,能分得清是不是真喜欢,现在说亲,十六七岁成亲,不是挺好的嘛!”
蒋慕渊哈哈大笑,突然一个念头划过心田,他止了笑。
再下一刻,他就从梦中惊醒了。
梦里说着要说亲的祐哥儿还只会吹泡泡,没有十五岁,连五个月都还远。
可蒋慕渊的后背依旧出了很多汗。
他知道,若跟前世一样,祐哥儿的十五岁,就是顺德三十七年。
那一年,蒋慕渊被困死在孤城之后,而后,圣上驾崩了。
蒋慕渊深吸了一口气,他不能在十五年后面临那样的状况。
圣上的寿数由天定,他的命、顾云锦的命,还有宁国公府的前路,他要握在自己手中。
不说十五岁了,好歹让他的小祐哥儿在十六七岁时能娶上媳妇儿。
边上的祐哥儿哼哼唧唧的。
顾云锦拍了拍儿子,与蒋慕渊道:“他差不多是饿了,吃了奶也该去睡了,你若缓过神来了,不如先摆桌用饭,等填了肚子在睡。”
蒋慕渊点了点头。
小厨房里,吃食都是备好的,正屋叫摆桌了,很快就都送上来。
祐哥儿被奶娘抱去吃奶,因着蒋慕渊要用晚饭,奶娘就没有再送过来让这个喜欢亲力亲为的父亲回忆如何拍奶,哄了孩子就让他睡下了。
蒋慕渊虽是一身疲乏,但小睡了一会儿,精力回的也快。
他胃口好,吃了些鱼、肉,转头与顾云锦道:“夷陵守下来之后,我吃了两馒头,后来舅哥过来,我与他都说,惦着家里酱菜的味道。”
顾云锦听了,又是心疼又是欢喜,忙让厨房送碟酱菜来,让蒋慕渊解解馋。
小厨房里不止有酱菜,还热着馒头,正好一块送来。
蒋慕渊尝了,熟悉的味道让人踏实又怀念,他凑到顾云锦身边,与她说悄悄话:“你还住在北三胡同的时候,听风就跟我说,要是我不能把你娶回来,我连酱菜都吃不着了。”
顾云锦扑哧笑出了声。
蒋慕渊这个身份,想吃什么会吃不着?
说穿了就是一直惦着她,想尽各种法子要娶她。
为了引她上勾,甚至还以退为进,诓过她说若她不肯与他共结连理,他也只能去娶别人了。
后来算是明白了,根本全是假话!
蒋慕渊从上辈子惦记她惦记到了这辈子,怎么可能去娶别人,又怎么会看着她再嫁了旁人?
抢亲都要抢回来。
偏顾云锦当时真的没有领会,就这么被他哄着进了圈套里。
当然,这个圈套又甜又腻,她一点儿也不后悔进来,更是绝对不想出去。
顾云锦弯着眼看蒋慕渊,没有顺着他的话说亲昵话语,而是道:“还是听风机灵。”
蒋慕渊哪里不知道她的小心思,笑了。
两人没有再说什么,倒是顾云锦看了念夏一想,再一次暗暗感叹听风机灵。
蒋慕渊说,袁二对念夏的心思,也是听风看出了端倪。
这个听风,东看西看的,还看得挺准。
晚饭用得迟,怕不克化,两人商议着去园子里走一走。
蒋慕渊不畏寒,顾云锦如今身体也好,但到底秋夜露重,蒋慕渊把顾云锦裹成了团,才牵着她的手往外走。
两人要说些朝堂事,自不好让人跟着,钟嬷嬷她们以为主子们小别重逢有说不完的贴己话,当然不跟了,只送他们出了院子。
自家园子,倒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蒋慕渊轻声与顾云锦说各处状况,也说了自己的各种猜测,战况如何,往后又如何。
顾云锦听得心惊不已,虽然蒋慕渊就站在她跟前,顾云齐也平安无事,但枝江那一夜的大战还是让她紧张极了。
“幸好有所准备。”顾云锦道。
要不是知道乔靖想水师大举进攻,蒋慕渊和肃宁伯推算战局后、自知不敌,干脆定下了如此破釜沉舟的计划,否则这一仗就不仅仅是损失水师的事儿了。
顾云锦也赞同蒋慕渊的想法,孙睿在两年前就让邓公公去接触赵方史,必定有所图,总不可能是走亲戚。
“三殿下这是不想要这江山了?”顾云锦叹道。
只有不想要了,才会毫无顾忌地去摧毁。
蒋慕渊把顾云锦拥入怀中,道:“可我更不想看到战火肆虐、民不聊生的疆土,乱成那样了,我们还怎么过日子?”
他想要的白首偕老,他想要的子孙满堂,在那样混乱的局面里都不可能实现。
他的祐哥儿将来是要娶媳妇儿的,他要给儿子存厚厚的聘礼。
其中有一样,就是国泰民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