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守北地城的将士,挺直脊背,给了奇袭军最大的敬意与祝福。
底下皆是精挑细选出来的骑兵阵,而没有被选中的兵士,心中没有侥幸,反而是悲痛夹杂着恨。
恨自己不够出色,恨自己能力不足,不能够亲身参与这场战事,为逝去的亲友、同袍报仇雪恨。
可底下马背上的人,哪一个不是跟留守的人一样,与北狄有血海深仇?
这么多年征战下来,又谁家没有战死过兄弟?
夕阳有多红?
不及数十年北境将士、百姓的鲜血红!
而这一去,打伤北狄元气,底下的将士又能回来多少?
没有人知道,现在也不是设想战损的时候,他们如今能做的,就是祝福和祈祷。
将士出征,百姓不可能全然不知。
这些日子,隐约察觉到战事将起,可谁去打、怎么打,百姓的心里都没有数。
今日见蒋慕渊点兵,将士们意气奋发,众人明白,大战要开始了。
且,是突击战。
边疆百姓,经历得多,都是有些眼界的,骑兵冲击他处,他们北地城的布防必然薄弱,即便骆副将带人驻守,也补足不了。
此刻狄人若是绕道北地城,围魏救赵,那北地危险。
人群之中,有老者看了眼四周。
他是土生土长的北地人,知道破城前的北地是什么模样,也见过那夜的冲天大火,回到北地时残垣断壁的惨状历历在目,而今日,一片欣欣向荣。
百废待兴,可步子再慢,也在前行。
他深吸了一口气,不走了,这一回,哪怕再次兵临城下,也绝不走了。
死守北地城,和当日顾将军等人一样,战到最后一刻,也绝对不能让后方动摇了先锋军。
城墙上的大旗好好的竖着,才是他们给凯旋的将士们最好的贺礼。
不止是老者,很多百姓都是一样的心声。
这一些,奇袭的将士们并不清楚,蒋慕渊一身银甲,冲骆副将颔首示意。
顾云宴扬起长枪,高声道:“出发!”
路线是确定的,昨日他与顾云齐、顾云骞又探查过一回,比前次蒋慕渊探查得要深,但毕竟时间有限,又不是全力奔袭,离预想中的北狄营帐还差不少路。
回来后,顾云宴与蒋慕渊商议过,大军行径到他们探查的前沿,暂且驻扎,派出斥候再探,确定营帐位置,再发起总攻。
当然,留给他们探查的时间也不多,为了轻便快速,将士们都只带了三日的干粮,一旦攻不下营帐,后勤吃紧,他们只能不战而败。
白日长有白日长的好处,路上能看得清,不用停下来辨认道路,等到再无一丝光线,才不得不点燃了火把照明。
他们已经进了石林,这地方若是走丢了方向,甚至走散了,就太险了。
大军行进,到底比不得先前几人探查。
石林的另一侧,一人策马快行,他没有点火把,只靠天上星辰辨别方向。
夜风呼啸,在石林里鬼哭狼嚎,掩盖了马蹄声,以至于他与奇袭的军队彼此出现在视线范围内,两方才发现了对方。
火把光线下,能辩得清领军的先锋模样,而单骑上的人,却叫黑夜掩盖了身形。
顾云宴心中一震,此时对面若是数十、上百的兵士,他必然领兵冲击,这鬼地方不会出现其他的北境兵士,要么是狄人,要么是马贼,砍杀了就行,可这是单骑…
他喝停了其他人,自己往火把下又凑了凑,确定对方能看清楚他。
很快,那单骑动了,他稍稍往前进了些,唤道:“大哥。”
熟悉的称呼,熟悉的声音,叫顾云宴一时愣怔,虽然有猜测到,可真的猜对了,心中的惊讶与欢喜无以言语。
顾云骞亦激动极了,高声道:“哥!”
他不会听错的,那是他云康哥,那日目送对方潜伏,今日终于迎他归来,顾云骞的眼睛霎时间红了。
顾云康的身影从黑暗中出来,被火把照亮,众人看到了他的样子,他穿着狄人装束,也亏得是单骑相遇,若不然,只怕还未看清他的样子,就已经要被射杀了。
蒋慕渊笑道:“在这里遇上,可见我们的路线没有错。”
顾云康也笑了,他仰头喝了几口水,道:“看来我家六妹妹真有本事。”
他知道顾云锦想画地图,也知道顾家时间不多,他还未归,奇袭的兵士就已经出发,可见蒋慕渊他们是照着地图走的。
兵士们知道先前扎入狄人内部的伏兵回归,士气越发高涨,依照命令,就地驻扎,等蒋慕渊与顾家兄弟商议。
有人不住冲顾云康打量,低声道:“那是顾家三爷?只看装扮,还真和狄人一模一样。”
“潜伏进北狄,要是不像,哪里能活下来?”
“也是,我就怕打起来了,一个不仔细,就把顾三爷当狄人砍了。”
“你小子怕是没有那本事,顾三爷厉害着呢。”
边上人笑声不断。
因着在石林里,倒不用担心声音传出去,蒋慕渊等人没有束缚兵士,凑在一起交换消息。
此刻不是感慨的时候,哪怕兄弟间有再多的关心,也要押后。
顾云康道:“你们出兵,是朝廷等不住了?”
蒋慕渊也不瞒自家人,道:“南陵郡王反叛,三殿下、七殿下还在南陵,下落不明,朝廷要平叛,拖不住了。”
顾云康倒吸了一口气:“既如此,打下北狄,给南征的将士们送行。近来,安苏汗的几个儿子争得很凶…”
北狄现在的状况实在算不上好。
阿独木仪仗战功,守在第一线,因着不开战,整日玩乐,他从未想过北疆将士会突袭他,剩下的那些防备心全给了后方的几个兄弟。
阿图步被安苏汗打掉了小半条命,养得倒是差不多了,对独占鳌头的阿独木恨之入骨,听说时常在安苏汗跟前装老实,实则坏心思不少。
其他兄弟原本想看他们鹬蚌相争,可阿独木太出风头了,弄得几个兄弟暗悄悄想联合起来收拾他。
“阿独木吃醉后不吹嘘功绩了,反而是咒骂兄弟,”顾云康嗤笑了声,“都呼和他彻底在一条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