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南跟着“老师”走出了狭窄而昏暗的小巷子。
她抬起头来,看着灰白色的天空。
安南能够清晰的看到,极远的天空上、像是有一层灰白色的壁障一般。看起来就如同深冬时分、晨间的露水在窗外凝结成的霜。
在那霜壳的外侧,甚至能用肉眼隐约看到呼啸不止的暴风雪。
安南知道,这并非是由老祖母布置的、隔绝诅咒的结界。而是由风暴之塔的敕令巫师们所布置的恒温结界。
在大型都市的正中心,都会有名为大型壁障发生器的半自动装置。
通过敕令法术形成的半自动执行术式、将原本只能持续三天的结界无限续杯。只要不断补充材料,就可以将结界一直维持下去。
安南从瓦西里老爹那里问到过,凛冬公国的这种结界,实际上是全自动的。很多仪式师不希望公布的知识之一,就是“仪式并不一定要‘人’来参与”,这是为了防止仪式的自动化。
“自动化仪式”在凛冬公国和教国,已经具有了相当程度的技术水平。这直接让许多仪式师失去了工作。
他们甚至无法找到其他的工作。
因为仪式师假如失去工作,实际上就等同于失去了“存在的必要性”。毕竟每一个仪式师都是危险的,没有人知道他们脑中到底存有多少知识,又会不会在未来的某一天执行危险的仪式、或是因为某个失败的仪式,而导致周围的环境发生剧烈的畸化。
——的确有一些仪式,只能由人来执行。但这实际上是因为,在一些仪式中藏有“必须由具有自我意识的活人来执行”的特殊条件。
但仪式的效应,与它的代价直接相关。
考虑到成本问题,本身就贫困的凛冬公国不可能使用效果太强的结界覆盖全城。这个结界虽然叫做“恒温结界”,但它本身的主要作用还是用于隔绝寒风和暴雪。
从地面上渗出来的寒意仍然无法驱散…就相当于是一个巨大的、透明的玻璃罩子一样。
即使如此,这些大型都市也已经成为了凛冬人最后的希望。
真正用于阻挡灰雾诅咒的,反而正是那连诅咒都能冻结的严寒的暴风雪本身。
但那暴风雪虽然能够冻结诅咒,却也能够冻死普通人、也能够冻死普通的野兽和庄稼…
也因此,凛冬公国的地铁使用率要比其他国家高上几十倍,可以说已经完全民用了。
其他国家的地铁,只是用于进出口和运送超凡者进出国的地铁…诺亚王国甚至准备修建地上铁路,专门用于国内客运和货运。
然而对凛冬公国来说…别说普通人,就连超凡者也几乎是不可能从一个城市,活着走到另一个城市。
能够冻结诅咒的另一重意思,就是说——超凡者在暴风雪中是不会得到法力补充的。
在永无止境的暴风雪中,就连金属都会被冻裂,更不用说那种温度甚至比其他国家的暴风雪还要更低…因此他们连地上铁路都完全无法修建。
野外的雪地中,埋藏的几乎都是尸骸。
多数都是被驱逐出城、由其自生自灭的非法超凡者——普通人如果犯了死罪可以直接斩首,但是超凡者不行。
他们要是死了,反倒是给城里人添麻烦…
但在冬年的凛冬被驱逐出城,基本上与送一条独木舟和一天的食物饮水就把人从船上流放出去,死亡率是差不多的。
普通人只能坐地铁。
但“贝拉”——也就是如今的安南不同。
狼人很难买到地铁票,而且贝拉更是没有钱的狼人。
如果安南没有猜错的话…
她应该是顶着永无止息的暴风雪,一步一步在积满厚重深雪的野外、跨越数十里地,从一处结界赶到了另一处结界中。
…安南自己也不知道,贝拉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但总之,安南被“老师”直接带到了地铁站。
与安南印象中的地铁站不太一样。
黄铜色调的车站中,隐约响着像是老旧工厂一般的轰鸣声。地面上的水迹中微微结冰,有人走上去的时候会发出嘎吱的开裂声。
人群熙熙攘攘聚集在一起,互相议论着。口鼻中随着呼吸,有节奏的喷出白色的雾气。
虽说是民用地铁,但来来往往的人衣着还是很体面的。
或者说,他们是专门打扮体面之后,才会来这里坐地铁的。
而在他们之中,衣着破旧的安南反而显得非常怪异。
“这是你第一次坐地铁?”
看着东张西望的安南,老人瞥了安南一眼。
那冷淡的眸子中看不到任何感情。
但安南却只是露出了憨憨的笑容,真诚而又热烈的应道:“是的,老师!
“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坐地铁!”
她过大的声音,引得周围的人微微厌弃的望了过来。
但她却对此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反倒是对路人的视线毫不在乎。
——安南也的确没有说谎。
这的确是安南“这辈子”第一次坐地铁。
老人却只是一边伸手抓住安南的胳膊、让她靠在自己身边,另外一只手则不经意间露出散发着寒气的戒指,同时沉默的抬起头来、扫视人群。
周围的路人见到那戒指,顿时面色一变。他们立刻回过头去,装作什么都看不到,甚至就连交谈的声音都一时不见了。
尽管安南知道,在这个时候说话很不礼貌。
但出于扮演的需要,安南仍是好奇的询问道:“老师,他们很怕你吗?”
“怕。”
老人简单的答道。
他的瞳孔中没有丝毫感情的波动。
他带着安南走进刚刚驶来的列车,在第一列车厢的前排座位坐下。安南被他藏在靠窗的、更靠里的位置。
而坐在座位上后,安南才继续追问道:
“为什么呢?他们又没有犯罪。”
“因为他们知道,自己不是完人。”
老人缓缓答道:“他们都知晓,自己未来有可能犯罪。因此才会畏惧我。”
“这是对的吗?”
“是。”
老人平静的答道:“你也要让他们这样畏惧你。他们越怕,就越不敢犯罪。
“你也要牢记…我等并非公义,仅是邪恶之敌。”
安南抬起头来,听到这句话的瞬间。
安南突然感觉到周围的世界,眨眼间变得猩红一片——
断断续续的嘶喊声、咆哮声、哭泣声,在四面八方传来,如同在深水之中一般。
就像是信号不好的电视一样。
熙熙攘攘的地铁站突然抖动了几下、随后场景彻底消失,变成了一栋昏暗的房间。
四周狭窄无比,昏暗而潮湿。比起病房,更像是浴室…
而自己的身体则变成了一个大约二十多岁的男人——他仅穿着内裤,双手双脚都被反绑、固定在椅子上,正在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就像是刚从噩梦中醒来一样。
“你醒了?”
一个阴恻恻的、像是太监一样的声音在安南身后响起:“那么让我们继续吧…丹顿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