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戬在那站了许久，直到混沌气息再次充斥此地，方才回神。

这般就斩了大道圣人？

斩了就斩了，之前潜鸿其实也算杨戬亲手斩杀，现如今不过是又一位罢了。

看着手中长枪，杨戬缓缓的抚过枪身与枪尖，他能感觉到枪身给他的一丝丝反馈，满是亲近与亲切。

新的三尖两刃枪，突然破开混沌海阻隔出现在自己手中，这多少有些解释不通，但杨戬此时却并未深究这些戮神枪远远飞来，与手中握着的这把长枪一并收入玄龟带中；新的长枪竟对杨戬表达着少许依赖感，像是希望一直呆在杨戬身旁。

神兵已然认主，灵念竟仿若孩童一般，颇为神异。

杨戬此时却是心情繁复，心中总归有些难兴奋，踌躇少许，四顾尽皆苍茫，不知该去何处，又该归于何往。

“杨戬…”

熟悉的嗓音在身后传来，杨戬扭头看去，不自觉露出少许笑意。

后土用法力包裹这两人缓缓飞来，太乙真人扶着玉鼎，玉鼎真人面容有些灰暗，却依然对杨戬勉强笑了笑。

“师父。”

杨戬镇定自心，迎了上去，笑叹了声：“当真是强敌，差点就被他灭了。”

后土看了眼玉鼎，并未言说半句话语，也没表露半分情绪，只是走到杨戬身旁，笑道：“你斩灭了那圣人？”

“侥幸，”杨戬将那把三尖两刃枪拿了出来，道，“关键时刻还是它来助阵，方才能破开不败金身，这把长枪就是我托付墨老前辈打造的那把…对了，师父伤如何了？”

杨戬像是这才反应过来，拿着九转金丹向前。

之前老君所赠的一壶金丹，当真是帮了大忙。

玉鼎真人抬手拒绝，注视着杨戬，随后挪开视线…

“师父，先回黑灵国吧，”杨戬看向后土，“娘娘，还要拜托你送师父和师伯先回黑灵国，我去洪荒助阵，看能否留下那水火二尊。”

后土娘娘立刻答应了一声，玉鼎真人试图挣开太乙真人的搀扶，后者却紧紧扣住玉鼎的手臂。

太乙真人也笑道：“也好，你去助阵吧，我帮你师父疗伤。这种活，以前我也是常做的。”

“你们…是瞎了眼？还是要故作不知？”玉鼎真人轻声道了句，带着几分自嘲。

杨戬默然，太乙默然，后土亦没有说什么，只是有些担心的注视着杨戬的面容。

“师父，”杨戬勉强挤出些笑容，“我可是有三只眼，怎么会瞎了？先回黑灵国吧。”

玉鼎冷然道：“带我回洪荒。”

“回去作甚？”太乙真人轻轻吸了口气，“送死吗？”

气氛顿时沉闷了下来。

杨戬注视着自己师父，小声道：“师父，不管你是谁，你都是我师父，传道、护道，我也只认你这一位师父。哪怕，师父你说就此离开道门，我也会随师父而去。”

“莫这般，你可是在可怜为师？”玉鼎真人看着杨戬，原本做出的那副冷漠面庞也只能化作无奈与苦涩。

玉鼎真人决然道：“我既显露真身，便是做好了承受一切洪荒责难的准备，你师是玉鼎，我不过是偷袭了你师、夺了你师父皮囊的妖师鲲鹏！”

“师父，鲲鹏已被我亲手斩杀！”杨戬急道，“今日在此地的，不过你、我、后土娘娘，太乙师伯，我们不说，谁都不知此事。”

“够了…为师已过够了这般岁月！”

玉鼎真人一声低喝，四人之间再次沉默。

太乙真人道：“杨戬今日斩杀了一名大道圣人，他现在是洪荒不可或缺的顶梁柱，就算你…师弟，你就安心在黑灵国中养伤修行吧，后面假若事情暴露，我和杨戬去帮你解决便是。”

“我是大奸大恶之徒，就此了结方才是最好的归宿。”

杨戬颤声问道：“师父，这到底…”

玉鼎真人抬手阻止杨戬话语，“莫要多说了！你还要必须去做之事。我这便回洪荒请罪，无论圣人如何发落，你都不得站出来维护于我。”

“师父！”

“你口口声声喊着师父，现在却要枉顾师命？”

“弟子不敢，但…”

太乙真人在旁叹了声，已是明白玉鼎是何等用意，看着这对大眼瞪小眼的师徒，除了仰天长叹，还能做什么？

玉鼎真人固执的要回洪荒，只是不想杨戬声誉有损罢了。

杨戬缓缓闭眼，“师父，唯独回洪荒之事，我不能答应。”

“若你不让为师回洪荒，为师便在你黑灵国中自燃元神便是。”

“师父！你若真是那妖师、是那鲲鹏！为何此时还在顾虑这些，为何此时还要担心这些？”杨戬双眼有些泛红，“弟子不敢冒犯师父，可若此事有什么隐情，还请师父现在便对弟子言明！”

“并无隐情，”玉鼎真人沉眉不语。

气氛又有些僵持。

少顷，玉鼎真人轻声念道：“鲲鹏是我，妖师是我，我是始凤长子，也是妖庭妖师，曾算计掠夺洪荒气运填充自身，曾算计死数位祖巫，搅起巫妖大战，也曾发起弑杀人族炼制神兵之事，像我这般大奸大恶、大祸大患，并未有半点隐情。”

杨戬抓着长枪，身形晃了下，仿若失却全身气力。

玉鼎目光划过少许不忍，苦笑道：“你便当我是大恶醒悟，想做些事弥补洪荒吧。”

杨戬还要说些什么，玉鼎真人嘴边沁出一缕鲜血，双目之中满是灰暗。

“若你还当我是师父，就莫要阻我。我要回返洪荒，是为了偿还当年之罪孽，是为了对我之师请罪！你如何能拦我？”

玉鼎真人胸口不断起伏着，此刻的面容竟有几分老态。

他看向后土，目光之中带着几分歉然，几分惭愧，后土却依然选择避开目光。

玉鼎真人在太乙真人搀扶下做了个道揖，“上古之事，我于巫族有大罪，还请娘娘先将我押回洪荒，一并问责。”

后土面容也有些复杂，她看向杨戬，杨戬颓然的点点头，也并未多说什么。

后土道：“你我之间，仇怨数之不清，在此地便是争执再久也不会有什么结果。既然如此，回洪荒吧，那边还有强敌未除。”

杨戬无力的摆摆手，将手中长枪收起来，站到了近前。

这笔糊涂账，当真不是谁三言两语就能随口理清的。

玉鼎真人执意回返洪荒，已然是做了坦诚一切的准备；他们此时远离洪荒，更何况是大战之后，后土娘娘心情也是颇为复杂，都没去通过天道推算有关玉鼎之事。

后土驾大道而行，回返洪荒不过须臾。

但等他们到天边，六道圣人道韵缓缓铺展，就在五部洲虚空之外，将后土娘娘的大道阻拦了下来。

六道身影站在破损了近三分之一的星盘之上，刚好拦在他们四人面前，为首的正是天炎道子。

天炎道子身旁，老子、元始天尊、通天教主、接引、女娲依次而立，此刻，尽将目光落在玉鼎真人身上。

后土走在最前方，玉鼎真人与太乙真人在她身后，杨戬落在最后面。

星盘周遭，洪荒众大能都在静静伫立着，一言不发，谁也不敢乱说半句。

气氛有些沉闷。

通天教主笑了声，一把宝剑在他指尖转动，率先开口：“杨戬，你竟能独自斩杀五行尊者中的金使，当真厉害。哪像我们这边，啧…”

“水火二尊何在？”后土轻声问。

“他们已经逃了，遁入了幽冥涧中，”天炎道子也有些失意，“料想他们这次是要截杀杨戬，这水火二尊定留了后手，却不料他们二人合力竟能将我们死死的拖住，最后还让他们全身而退，实为惭愧。”

杨戬挤了个难看的笑容，并未言说，只是看向了圣人脚下的这座星盘。

玉鼎真人挣开太乙的搀扶，缓步向前。

杨戬连忙向前，扶住玉鼎真人差些摔倒的身躯，双眼有些模糊，却并未说什么。

一步又一步的，踩着星盘那浅黑色的硬壳，顶着一道道目光，玉鼎真人走到了元始天尊身前。

整理下衣袍，缓缓跪了下去。

元始天尊双目闭上，并未去看玉鼎真人。

“老师…”

“玉鼎师弟！”广成子突然在后方开口，“你受伤这般重，不如先回山修养，有何要事，日后禀告也不迟！”

清虚道德真君忙道：“是极！今日几位老师大战已是疲惫，改日再…”

“老师，弟子有愧。”

玉鼎真人声音缓慢却颇为坚定，如此言说了一句，右手在袖中有些颤颤巍巍的取出两面铁牌。

第一面铁牌上写着‘壹’，第二面铁牌上写了个‘贰’。

将铁牌缓缓托举过头顶，玉鼎真人又对着元始天尊深深叩首，跪伏在那，低声说着…

“弟子玉鼎，亦是凤族鲲鹏，曾为妖族天庭妖师，在洪荒犯下种种罪责，迫害巫、人二族，算计玄龟，残杀大修大德之士六十余，实为洪荒之大恶！”

“然，弟子并非有意欺瞒，也曾想，拜入圣人门下之后，便可忘却原本所犯罪孽。可上古至今，每每聆听老师讲道，心中却总难安。”

“今日弟子表露身份，愿一死以谢罪洪荒。但弟子之徒杨戬，自始至终都被弟子蒙在鼓里，他不知道我是鲲鹏，更是斩了鲲鹏真身！”

“还请老师与诸位圣人老爷顾念杨戬为洪荒在外征战拼杀之不易，只取弟子性命，莫要牵连于他！”

“唉…起来吧，”元始天尊缓缓叹了口气。

玉鼎真人只是跪伏着，并未动弹。

元始天尊又道：“你是鲲鹏之事，收你入门时，我已知晓了。”

玉鼎不由一愣，几位圣人也都看向了元始天尊，唯有老子淡定异常。

“玉鼎，我问你，”元始天尊道，“你今日为何要回来？只是为杨戬求情？他如今已有斩圣之能，洪荒谁又能责罚于他？”

玉鼎低声道：“老师，被万夫所指、为世人唾骂，不容于世是何等苦闷。弟子早知其中之艰辛，实不愿牵连于他，亦不愿他与洪荒有隙。”

元始天尊道：“那你可知，当年你随太乙回昆仑山来，我又如何一眼认出你便是鲲鹏？”

玉鼎抬头看向元始天尊，而后无言跪伏了下去。

一旁的老子缓声道：“尔为灵神，虽生于鲲鹏，承载鲲鹏之心念，却与鲲鹏不尽相同。”

“起来吧，”元始天尊俯身搀扶，淡然道，“今日当着洪荒众修的面，我便解开你心中心结。”

杨戬看看元始天尊，又看向了老子，最后目光挪到天炎道子身上。

天炎道子耸耸肩，却是示意自己毫不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