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小心写了九千多字,先更再改错别字和病句,给各位致歉。)
断界城。
宁长久胸口插着一柄剑,尘封的权柄裹住了他。
白藏知道,光靠肉体的消亡,是杀不死宁长久的,她必须将历史上每一个节点的他都杀死。
宁长久的意识里,四千年的光阴溯回了,他听到了一记哭声。他知道,自己出生了。
宁长久睁开眼望着这个世界,眼眸里不是灵智初开的混沌,而是生而知之的清醒。
这是将近四千年前的往事了。
一个眨眼之间,宁长久已经变成了少年。
他静静地坐在土墙垒出的院子外,看着田中插得整齐的秧苗,沉默不语。
一个老农扛着锄子,挑着一筐草药从远处走回来。
“那些书我都已经看完了。”少年说。
老农沉默了一会儿,道:“那我没什么好教你的了。”
自少年出生起,整个村庄的人都来教他读书识字,亦或是一些较浅的吐纳心法。
七岁那年,他读完了地洞中所有的书,剩下的时间,他几乎都在看着太阳发呆。
他三岁的时候就对村子里的人说,太阳里住着神女。
这般荒诞的言论,竟没有一个人反驳他。
少年问:“这些书就是世界的全部吗?”
老农回答:“这不是世界,只是人们对于世界的解释。”
少年思考着这句话,又问:“最近村子里来了一个外乡人,我见过他,他说外面很乱,到处都是死人。”
老农点了点头:“一直很乱。”
少年看着转动的水车,看着潺潺的溪流,问:“为何我们这里这么平静。”
老农似在思考,要不要回答他真相。
少年看着老农,道:“那天夜里你们的说话我听到了,他们说你是这里最具有智慧的人,是太上仙君。”
老农眉毛皱起,面色严肃,缓缓道:“你该学武了。”
少年不解:“学武?”
老农点头道:“嗯,等你吐纳练好,村东那大髯汉子会来教你些招式。”
“村东…”少年掠一沉吟:“盘古叔叔?”
他学习一切都学习得很快,盘古是他的第一位老师,教他的大都是一些大刀阔斧的姿势,之后女娲,颛臾,各方天帝皆做了他的老师,他们聚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小村子里,外面滔天的灾难似也与此无关。
但少年还是注意到,有几位叔叔,离开了村子,就再也没有回来。
十四岁那年,他将所有人的神术、仙法、武功攻击三千种,尽数融汇。
“武功我也学会完了。”
十四岁生日那天,少年合上书,认真说道。
正襟危坐的老先生深深地看着他,道:“那我们真的没什么可教你的了。”
那天,所有教过他的老师都来了,盘古、伏羲、祝融、女娲、洛神…他们都是村子里著名的人物。
少年对着他们行了一礼。
他们纷纷侧身避礼。
少年疑惑。
一向骄傲而严厉的女娲温和地告诉他,一千年前,你说从此之后我们就是你,现在,我们还是你。
少年缄默良久,轻轻点头。
他其实想起了许多事了。
十四岁识遍所有字,修遍三千大道,这是人类不可能完成之事。但即使如此,他依旧不是这个村子里最天才的人。
他知道,村东有一个小姑娘,与他同一天出生,自己十四岁才学完的东西,那位小姑娘比他早两年就学完了。
很久之后,少年觉醒了记忆,才真正洞悉了缘由——他将许多权柄留给了羲和,此刻的自己,算不得完整。
她和小姑娘定了娃娃亲。
他们并未遵循纳彩问名的礼节,少年很小的时候她的名字:姮娥。
姮娥是个冷冷清清的姑娘。
她喜欢看月亮。
她看月亮的时候会想家。
少年第一次见到她,就是这样的场景。
小姑娘纤细的身子埋在细竹编的椅子里,她裹着一条薄薄的棉布,在矮矮的土墙边看着月亮。
少年到来的时候,她看向了他。
不知是不是月光的缘故,少女的脸很是苍白,纤细的黑发垂在脸颊之侧,大大的眼眸闪着光,她微微松开了抱着膝盖的手,月光照她满怀冰雪。
“怎么这么晚才来,我等你两年了。”姮娥的话语如她的人一样,清清冷冷,像是穿过村庄的小溪。
少年歉意地低下头,道:“以后不会再让你久等了。”
姮娥清清灵灵地笑了笑,她的牙齿还很稚嫩,语调却是难言的稳重,“三千大道参悟如何?”
少年答道:“都记住了。”
姮娥从竹椅间立起了身子,她穿着素色的衣裙,编着长长的鞭子,身子尤显娇小。
“既然记住了,那就可以走了。”姮娥看着他,平静说道。
少年微笑着问:“不是还要成亲么?”
姮娥静静地看着他。
宁长久微笑着低头,行礼道:“弟子宁长久拜见师尊。”
他说完了这句话,周围的一切画面都淡去了,他们置身在一片如水的银辉里,只剩他们两人。
姮娥也不再是那个衣裙素朴的小姑娘,而是青丝白裳的少女。
更准确地说,是叶婵宫。
“先前看到的,是我们过去的故事吗?”宁长久问。
“也许是吧。”叶婵宫说:“但我只是想借白藏的‘尘封’,让你温习一遍三千卷大道,仅此而已。”
宁长久道:“师尊不必给我解释的。”
叶婵宫淡淡道:“休要放肆。”
宁长久并没有因为前世夫妻的缘故而不敬重她,他收敛了笑意,跟在师尊身边。
宁长久问:“现在是在师尊的梦境里吗?”
“嗯。”叶婵宫说:“白藏去了无头神国,这道尘封就压不住我了。”
宁长久好奇道:“师尊先前是故意示敌以弱?”
叶婵宫的话语带着倦意,“如今的我,本就很弱。”
若她尚在巅峰,白藏怎敢出现在她面前?
宁长久问:“大道三千卷我已读完,何时梦醒?”
叶婵宫道:“时机还未到来。”
宁长久没有追问。
叶婵宫停下脚步,回身看他,声音轻柔:“听说你很擅长锻剑?”
“…”宁长久注视着叶婵宫的眼睛,迟疑片刻后,他才确认自己想歪了。宁长久坚定点头:“还算擅长。”
叶婵宫嗯了一声,继续道:“那接下来的时间,你来锻一把剑,或者说…箭。”
“箭?”宁长久看着体型较小,发号施令的少女,一时间还是难以适应。
叶婵宫轻柔点头,她将手探入袖中,取出了月枝,递给了宁长久,道:“嗯,箭。这是你的神话故事,你要守护它。”
宁长久似懂非懂地接过了月枝。
叶婵宫似真的累了,她的身影化作了轻烟,消散在了梦境里。
梦境中,宁长久盘膝而坐,唤出金乌,一边凭着感觉锤锻这截月枝,一边安静地等待师尊口中说的那个“时机”。
无头神国的中央,白藏已经来到了最后的神殿前。
一路畅通无阻。
司命飘浮在她的身后,紧咬着牙,神袍下,鲜血持续不断地涌出着,她的冰眸渐渐褪去颜色,变得黑白分明,黑得凝重,白得无力。
“伸手。”白藏继续发号施令。
司命竭力抵抗着,却无法阻止手臂的举起。
白藏抓着她伤痕累累的手,按在了神殿的大门上,鲜血从门上淌落了下去,司命纤细的手指受到法则反噬,又添了许多裂痕。
片刻后,她的手臂无力地垂下,更加苍白。
白藏的身前,大门缓缓打开。
白银瞳孔警觉地看着前方,古妖真身舒展开来,走入了这座神国的最中央。
司命被迫跟上,她虚弱地喘息着,目光已有些涣散。
在古灵宗的时候,陆嫁嫁不痛不痒地惩罚她一下,她就会连连求饶了,但此刻,她浑身是伤,亦始终咬着牙,一句话多余的话也没有说。
在真正的敌人面前,她始终秉持着自己的尊严与骄傲。
白藏带着司命进入了门中。
白藏听着司命难抑的痛哼声,道:
“这些伤痕是你付出的代价,因为我让你在死去之前看到了真相。”
司命盯着她,红唇颤抖,瞳孔中是刻骨的恨意。
白藏对于她的目光不以为然,继续带着她向着大殿深处走去。
她们见到了无头神的尸骨。
这具尸骨屹立在神殿的中央,只以许多月光白纱做了遮掩,进殿之后是一眼就能看到的。
白藏的动作也慢了下来,秘密就藏在白纱之后,她只要揭开白纱,就能作为第一个知晓秘密的人,这让她也生出了一丝紧张与期待。
白藏伸出了手,低沉的虎啸在殿中响起,狂风如爪,贯空落下,月光的白纱在充沛的巨力下剧烈地晃动着,被撕开了无数的口子。
白藏低喝一声,眼眸中溢出的温度足以熔化任何金属。
转眼之间,月纱被撕扯了干净,无头神巍然的神骨拦在了面前。
司命的目光也不由自主地落了上去。
她见到了这座钢铁般的骨头。
神骨何其巨大,她的身躯或许只有神明手指般大小她无法描述这座骨头像什么,它在视野中白森森地扩张开来,像是遮天蔽日的树林,也像是一把撑开的,有十万节骨节的伞。
死去的是自己十一位同类之一,白藏用了短暂的时间缅怀了一下。
接下来,她需要真正确认对方的身份,以及搜刮残躯中的力量了。
白藏的身影很快落到了无头神的断骨处,她伸出手,按在了骨头上,闭上了眼。
她咦了一声。
这具神骨明显地抗拒并排斥着她。
白藏望向了司命,伸手一抓,司命顷刻来到了她的身边,白藏抓住了司命的手,按在了无头神的断骨处。
与白藏一样,这座神骨也抗拒着司命。
“怎么回事,它连头都没有了,早该是无主之物,为何还能反抗?”
白藏心中不解,这抹不解催生出了暴怒。
暴怒需要一个发泄的渠道。
白藏盯着司命的眼睛,确认她不可能效忠自己之后,举起了手,银屑刹那聚集。
“无人可以被判神国,我帮你尽忠,这样你也算是守节。”
白银的刀刃锐不可当,它笔直落下,朝着司命的脖颈斩去。
司命瞳孔骤缩,但她没有眨眼,而是紧紧盯着白藏。她在心中轻念了宁长久的名字,静待刀刃劈下。
接着,司命感觉自己坠落了下去。
她以为是自己的人头落地了。
但她目光搜寻了一下,没有看到断颈与残躯。她的头颅还在身躯上,她只是简单地从无头神的神骨上跌落了下去。
而她先前所立的位置,白藏的身影已消失不见。
这个刹那是寂静的,下一刻,轰鸣声带着锐意响了起来,月光似的长河从眼前贯穿了过去。
很多声音是同时响起的。
神殿大门闭合之声,神骨断裂之声,身躯与大殿的撞击声,月光长河奔流的声响…
司命即将坠落在地之际,一缕月光托住了她的秀背。
这种感觉很轻柔,像是女子的手,将她身上所有的创伤都抚平了。
巨响声渐渐平歇。
司命侧过头,望向了滚滚烟尘的方向。
浓烟是在大门口腾起的。
一道白影瞬间撕破浓烟,冲了出来。
正是白藏。
先前,她正打算杀死司命的时候,一道月河飞剑般刺来,抵着她撞到了神殿上。
“是谁藏在那里?”
白藏厉喝一声,身躯骤然腾起,虎鞭甩动如电,眨眼之间,她再次来到了神骨之上。
白藏这才发现,神殿的尽头,同样飘浮着月光的帷幔,帷幔之后,立着一个婆娑的女子身影。她就是斩出这道月河的人。
女子座回了神座上,目光透过帷幔,看着白藏,道:“我从未隐藏,是你有眼无珠,进殿之后未曾注意我。”
白藏并未受什么伤,神主的真身不惧一切。
她盯着那道曼妙的影,冷漠的声音充斥着怒火,“你究竟是谁?所图什么?”
司命却一下子认出了那个声音。
师尊…
她知道是师尊杀死了无头神,却没想到,她竟一直在无头神的神殿里。
她是…在等白藏到来么?!
帷幔之后,女子的声音静坐着,她的话语纯净,不掺任何情绪:
“认不出我么?”
她似在轻笑,继续道:
“你可以叫我姮娥仙君。”
“可以叫我叶婵宫。”
“可以叫我不可观观主。”
“也可以叫我常曦…”
常曦!
白藏心头一震,她今日才知道,常曦与姮娥,竟是同一人!
但这些都不如叶婵宫的下一句话来得令人惊骇。
叶婵宫抚摸着右手边的山海沧流秘经,缓缓开口:
“但是此地此刻,你或许更应该称呼我为,鹓扶天君。”
殿中似有平地起,司命心头一震,认为笼罩在道心上的迷雾被揭开了。
白藏先前其实也认出了这具尸骨,但她的侧重点在于尸骸残余的力量上,并未多思。
时隔七百年,叶婵宫终于喝破了这具无头神的身份。
鹓扶。
她杀死了鹓扶,夺走了它的神卷,坐上了它的神座。
早该想到的…白藏恍然。
三千五百年前的最后一战里,姮娥与羿就是一起被鹓扶杀死的,虽然不知为何,传言出现了偏差,姮娥逃出了生天…既然她逃走了,那若有朝一日归来,当然要找鹓扶复仇。
于是鹓扶死了。
白藏知道,这场猎杀绝非是简单的爱恨情仇,意气用事,这后面肯定藏着更多深层次的谋划,但她暂时也无暇去想了,她要直面眼前的敌人。
白藏盯着帷幔后的影,身躯紧绷,充满了警觉:“你做这么多,就是为了吸引我来这里?”
“嗯。”叶婵宫应了一声。
白藏问:“你有把握杀我?”
叶婵宫道:“并没有。”
白藏眯起了眼,她忍不住瞥了眼鹓扶的无头之骨。
当初十二神国渐次确立,除了后来居上的举父,鹓扶便是当之无愧的神主最强者,拥有着神主中顶尖的权柄“无限”。
但就是拥有无限的鹓扶,在七百年前,就化作了一具苍白的尸骨。
白藏冷冷道:“杀死鹓扶,除了你和朱雀,还有谁?”
叶婵宫微笑不答。
但即使她不答,答案也写在了这具无头神骨上了。
白藏看着下方尸骸上缠绕的骨头,精神一震:“雷牢?!它果然背叛了!”
叶婵宫说道:“鹓扶确实很强,杀它之前,我准备了许久,但真正杀死它,却也只是一剑而已。”
百年磨一年。
叶婵宫依旧记得当时的情景。
‘死牢’与‘世界’拘押住鹓扶,她以月为剑,干净利落地将鹓扶斩首。
鹓扶纵使拥有‘无限’,也无力回天。
“不可能!”白藏咆哮道:“神国之主一年轮替,怎么可能会有两位国主在同一年出现!”
叶婵宫静静地看着她,道:“先前你来时与雪瓷说过,世界本源的规则是简单的,因为制定者的头脑简单。这般简单的缘由,你竟不明白吗?”
白藏瞪大了眼,依旧想不通。
“无神月因何而来,你知道吧?”叶婵宫问。
白藏一言不发。
叶婵宫像是解释给司命听的,不疾不徐道:“世间的神是与星辰相关的,无论是太初六神还是如今的神国之主,皆是如此。所以十二位神国之主,都有它们相互对应的星辰。”
司命听着,点了点头。神祇与星辰息息相关,若是星辰熄灭,神主也会随之弱小甚至消亡,冥君就是最好的例子。
叶婵宫继续道:“当年,当初六神来到这颗星,就是为了掠夺星辰上的灵气,给它们的母星带去生机,之后的暗主也是如此。与它们不同的是,暗主虽然拥有难以想象的强大力量,却无法真正进入这颗星辰。它觊觎灵气,但无法汲取,于是,它创造了十二神国,创造了仙廷,将十二位神主当做监工,将所有的修道者当做矿工,利用他们的身躯当做包裹,将矿,也就是灵气亲自送到暗主的口中。”
白藏始终沉默不言。
她知道,叶婵宫所说的是真相。
五百年前,便是这一真相被圣人举父揭露,举父亲自将仙廷公布于众,天下的修道者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惧,恐惧激发了怒和勇,他们不再信任天道,纷纷拔剑向天。
这是所有神主都知道的秘密。
叶婵宫顿了顿,接着说:“创造十二神国当然需要十二颗星辰。可原本的天空上,这些星辰并是不存在的。是暗主捏造了它们…这一过程并不难,暗主只需要将宇宙中的碎石汇集,就能捏造一颗简单的星星。”
“这些星星不大,比起月亮都要小。”
“这个世界,是以太阳为中心的,母星一直在绕着太阳旋转,而月亮则在绕着母星旋转。暗主所创造的十二颗星星,就被均匀地放在了母星绕太阳旋转的轨道之外,从上往下看,就像是日晷上均匀分布的十二个刻度,母星走过‘十二时辰’,需要耗费一年的时间。”
“暗主这座的原因,是因为这些星星是人造的,并不坚固,无法长时间燃烧,一颗星星最多持续燃烧一年。于是,暗主造了十二颗,每年燃烧一颗,分摊它们的压力。”
“十二颗星星创造好,均匀分布在轨道之外。暗主则依附在母星上,它经过一颗星星时,将星星点燃。它赋予星星的能量恰好可以燃烧一年。当母星划过完整的轨道,回到这颗星星时,星星便正好熄灭。”
“接着,暗主则需要点燃下一颗星星,让下一颗星星在下一年燃烧。”
“就像是日晷上的十二个刻度,从这个刻度走到下一个刻度,需要一个时辰。而这一个时辰,放到十二颗星组成的日晷上,则是一个月。”
“一个月…这是旧的星星已经熄灭,新的星星还未点燃的一个月。”
“这就是无神之月的由来。”
叶婵宫的仙音在鹓扶神国中回荡着。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却在说着世界上最大的秘密之一。
司命听得晕乎乎的,但师尊在上,无论如何,她也要假装听懂了。司命目光清澈,颔首道:“师尊讲得真好,振聋发聩…”
白藏依旧盯着她,“所以你想说明什么?”
“嗯?”叶婵宫有些诧异,“还不明白么?”
白藏隐着獠牙与利爪,暂未发作。
叶婵宫说道:“点燃星星不算是多困难的事,如果将星星摆在你面前,你自己就能点燃它。困难的是离开这片天空。”
点燃星星…若宁长久在场,他就会发现,当初天窟峰上第一次试炼,便是燃星。点燃一颗星星,光就会落下,光中同时会出现一个武士,武士无法离开光线,只要击败了这个武士,就能获得星星中一缕剑意的馈赠…原来很早的时候,命运就已经将这个终极秘密暗示给他了。
至于离开这片天空…
冥君的诗句像是史书,他明确地记载了,当年的暗主遮蔽天空之后,六神中最强的烛龙也未能逃离出去。
白藏听明白了,她说道:“你偷偷点亮了星星,在同一年里开启了三个神国!”
叶婵宫道:“你终于想通了。”
“怎么可能?!”白藏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同时点燃神国,为何暗主没有发现?”
叶婵宫道:“因为暗主确实是简单而愚蠢的,当初它并不知道我还活着。我在雷牢的星上预先留好了力量,等路过朱雀星时,我将两颗星同时点亮了一个时辰,这一个时辰里,我杀死了鹓扶。星辰熄灭,雷牢与朱雀的神国悄无声息地消失,我也回到了月上。天道想要降下惩罚也是无处可落的。”
说到这里,叶婵宫轻叹了一声,“若是暗主醒的再晚些,我或许可以依靠这个手段,将雷牢,举父,朱雀以外的神主全部杀死,可惜暗主感知到了变故,及时醒来修改了规则…”
叶婵宫没有细说此事。
白藏却提出了新的质疑:“姮娥,暗主遮蔽天空之际,你本就在人间,你是怎么逃出去的?”
这是她最大的疑惑。
叶婵宫却笑了起来:“我也想不明白,为何举世著名的姮娥奔月传说,你偏偏不相信呢?”
“什么?”白藏再惊。
姮娥奔月在人间有许多不同的说法,但故事的核心,都是姮娥偷吃了不死药,飞到了月亮上。
“不死药…”
不死药又是什么?
白藏心中有了惊人的答案,她意识到不妙。
早在叶婵宫现身之前,鹓扶神国就关闭了,哪怕是她的真身都无法离开。
但白藏并不惊慌,先前与叶婵宫说这么多,她就是在建立与天道的联系。
神国之主是天道委命的,当然也与天道不可分离。
此刻她猜到了不死药,彻底放弃了与叶婵宫硬碰硬的想法。
她要利用外面的天道规则配合自己,斩开这座神国逃出去!
“不好…”司命也意识到了,不由惊呼。
白藏已经举起了手。
天道给予了回应。
但很快,白藏愣住了。
天道的回应没有落到这里!有其他东西把天道吸引走了!
冥君…
白藏想到了答案。
唯有太初六神才有这样的可能。
幽冥神殿。
九幽跪坐在地,正在认真地写着诗。
鱼王骂道:“你那狗屁不通的破诗就别琢磨了!写一百年也一样,还是还好养伤吧!”
九幽撇了撇嘴,道:“你个恶猫懂什么?就是受伤才要写诗啊,古人云,文章憎冥达,此刻我正落魄,最适合写诗。”
“…”鱼王懒得和她废话了。
时间不知不觉又过去五天了。
幸好,先前那个石碑上的三天倒计时是假的,是骨蛇为了让九幽欺骗宁小龄设下的谎言。
骨蛇消失在墟海后,石碑上的数字恢复了九十日。九幽指着石碑,诗兴大发,念了一句“冥日何其多!”
鱼王时不时看着墟海,焦躁地等待着。
忽然间,地动山摇。
隔绝了墟海的大门摇晃了起来。
也是此刻,幽冥古殿之外,石碑上的数字开始不停减少。
发生了什么…
鱼王跳了起来,毛发炸起。
这一动静古灵宗也察觉到了。
九幽殿破碎之间,陆嫁嫁及时御剑而出,开启大阵,防止神殿突如其来的爆炸影响到其他弟子。
怎么回事…
陆嫁嫁担忧宁小龄的安危,但此刻,九幽殿的动静非同小可,哪怕是她也无法靠近。
天空中,神罚之雷降了下来,粗壮如殿。
幽冥古国中,黑暗之海则像是得到了命令,气球般朝着上空升去,如深海中浮游的鲸鱼。
天道的神罚落入黑暗之海中,雷电四溢,海水喧沸。
这一过程足足持续了一整日。
一日之后,旧时冥君识海凝成的黑暗之海被劈了个一干二净。
雷声消失之后,墟海的大门却打开了。
走出来的却不是九尾狐的宁小龄,而是一袭白裙的宁小龄。
宁小龄坐在幽冥王座上,一手指天,一手指地,说出了当初师兄刻给她的座右铭:
“上穷九苍,下至九泉,凡冥之臣,唯我独尊!”
话语声像是寒冬湖水上的羽毛。
新王已经登上王座。
九幽与鱼王尚痴里原地,幽冥古国中幸存的臣子皆俯下身去,齐齐叩拜。
白藏没有得到天道的回应。
白藏年将要过去。
她无法再等,她此刻是真身,至高无上的真身,哪有原地等死的道理?
白藏哪怕拼着神力消耗大半,也要打破这座神国逃出去。
只要逃出去,等到白藏年一过,她就会自然地回到自己的国内。
白藏化作了熔银,消失在了原地。
叶婵宫没有去拦。
她看着右手边的沧海横流秘境,支肘而思。
“雪瓷,过来吧。”片刻后,叶婵宫柔声道。
这声音给了司命无边的心安,她缓缓走到了帷幔前,行了跪礼。
叶婵宫问道:“雪瓷,你还有什么疑惑么?”
司命立刻道:“长久…他没事吧?”
叶婵宫眉眼低垂。
司命这才想到,根据白藏透露的身份,师尊与宁长久,前世是夫妻…
“师尊,我…”司命气势一下子弱了。
叶婵宫摆了摆手,表示并不在意,她说道:“你知道姮娥奔月的神话里,不死药是什么么?”
司命疑惑道:“还请师尊解答。”
叶婵宫道:“火种。”
“什么?”
这一天,司命得知了太多惊人的秘密。
叶婵宫笑了笑,道:“当初星神被斩成恶与诗之前,留下了全部精华凝成的火种,那是希望的火种,火种本来是给他的…他将火种强给了我,然后燃尽生命射了一箭,那一箭没有射向鹓扶,而是射向了天空…他用最后一箭掩护着我离开了。”
叶婵宫的话语很轻。
她缓缓起身,哀伤的话语渐渐坚定,“我没有辜负他当初的选择,我现在回来了,我是火种,是月宫的火种,也是人间的火种…”
司命痴痴地为她说出了后面的话,三师兄也与剑圣说过类似的话:
“师尊是人类文明最后的火种。”
司命没有再问下去,很多问题她自然而然地想通了。
师尊吞了火种,当然也就得到了星神的权柄‘生命’。
白藏说,除非有与无限相当的权柄,否则宁长久必死无疑。
生命就是与无限相当的权柄!有生命权柄的保护,宁长久当然不可能被杀死了。
师尊不仅手握着梦境、命运,更握着第七神的“生命”…她足足握有三分权柄!
正是想通了这一点,白藏才不战而逃。
司命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不可观。
不可观中,充斥着许多上古年代就该灭亡的生命、植被、古神。
但它们在观中葳蕤而蓬勃地生长着。
当初司命百思不得其解,甚至以为是障眼法,后来她习惯了不可观的环境之后,也没有过分深究,此刻她终于想明白,原来这就是火种的权柄,这就是生命的力量啊!
一切的答案早已摆在她的面前,直到今日,她才终于将它们抓紧。
司命心悦诚服,不由自主地又拜了下去。
“师尊,那白藏,她好像要逃出去了…”
司命感受到了神殿的震动。
叶婵宫微微一笑,无妨的。
白藏的真身已撕开了神国的屏障,抵达了虚境。
差一点,再差一点就要出去了。
但与此同时,断界城的大地上,宁长久白衣飘飘的身影重新浮现。
他浑身上下没有一丝伤,灵台清明,境界更比来断界城时高了一大截。
他仰起头,望向了天空,太阴之目霍然展开,仿佛天地真成了他的巨眼。
他将那截玉枝握在手中,搭在弓上。
长风绞动。
神弓被他拉到了极限。
宁长久仰望长空,平静道:“师尊,绝世的神箭已经锻成,请您快快长大…”
月枝为箭,脱手而出。
白藏在离开鹓扶国的瞬间,月枝的箭在她面前无限放大,柔和的月光将她的脸颊照得苍白如死。
“不要!!!”
她发出绝望的咆哮,却无法抵御这柄月枝,被硬生生顶回了神国中。
她的声音吞没在了光里。
一直到白藏年结束,她也未能出来。
“这是我的剑。”
叶婵宫握住了那截月枝,平静轻语。
垂在她身前的帷幕撕开。
她已‘长大’,玄青色笼罩月纱的道袍恰好合身。
她驻足,望向了东方。
日出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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