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术的军营里,是一派肃杀的风景。
“怎么就冻死那么多人?!”
袁术看着初步统计的冻死人数统计,十分恼火:“为何昨夜会骤然转寒?为何今日会天降大雪!”
“陛下,冻死的人还不足以影响大局,但是冻病了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昨夜到今早,骤然转寒,天降大雪,很多士兵身着单衣,没有御寒之物,冻死冻病难以遏制。”
随军司马面带忧色的汇报此事:“陛下,冻病的人数远在冻死者人数之上,冻死的挖坑埋了便是,冻病的…又该如何处置?”
袁术紧皱眉头,看向了部将们。
“你们说说该怎么办。”
袁术十分熟练地把锅甩给了部下们。
部下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一起看向了新任大将军陆勉。
陆勉也不知道心里又有多少头羊驼飞驰而过,只好强忍这种复杂的感情缓缓开口。
“陛下,依臣所见,现在最需要做的事情,其一,是立刻派人维持秩序,不能让军营因为冻死冻病者人数太多而乱掉,其二,立刻派人带精锐部队警戒郭贼的军队动向,万一郭贼要在此时开战,则大事不妙。”
袁术眼睛一瞪,顿时觉得陆勉说的对。
“你说的有道理,传令下去,就这样做!”
“是!”
自有传令士兵去传达袁术的命令。
然后桥蕤站了出来,向袁术进言。
“陛下,冻死者已经无法挽回,冻病的…恕末将直言,根本也难以挽回,军中缺医少药,一旦生病,还是冻病的,要是发了高热,几乎必死无疑,无法救治,不如…”
“不如什么?”
看着桥蕤为难的神色,袁术立刻发问。
“不如…对于那些无药可救的,不如将他们身上的衣物全部剥下来,让还没有发病的士卒穿上,以此御寒。”
桥蕤抿了抿嘴唇,还是决定为了战局提出这样的意见。
周边文臣武将们看了看桥蕤,面带惊讶之色,少倾,又纷纷陷入沉思。
只一个晚上,冻死冻病的人数还不至于让大军崩溃,而他们身上的衣服若是能够全部拿下来,至少可以保证核心精锐不被冻死冻病,能保全更多人不被冻死冻病。
以此为代价,将要把眼下这些冻死冻病的人全部放弃。
袁术愣了好一会儿。
纵使不把这些卑贱的大头兵放在眼里,但是要一口气付出那么大的牺牲,影响到自己的战局,袁术还是不可避免的犹豫了。
部下们谁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等待袁术的最终决断。
毫无疑问,袁术的选择是没有疑虑的。
他首先怒斥了郭鹏。
“若非郭贼背叛,我大军何至于有今日!!”
袁术一脸的悲愤莫名:“假意臣服我,恭顺于我,如今居然背叛我!这都是郭贼害的!是郭贼害的民不聊生,饿殍遍野!是郭贼害的我军士卒缺衣少食,冻饿而死!全都是郭贼!”
部下们顿时对袁术惊为天人。
这甩锅的本事,真是一等一啊!
骂完了郭鹏,袁术又开始责怪老天。
“上天降祥瑞于我,赐玉玺于我,为何不赐胜利于我?!天降大雪阻挠我军,这是天意吗?上天就是如此对待天子的吗?”
部下们更加惊讶了。
袁术真不愧是袁术,不仅怼郭鹏,还敢怼老天爷,天上地下唯我独尊,这份本领,当真不寻常。
怼天怼地之后,袁术垂泪不止,挥挥手,对部下们下令说道:“冻死冻病者记录姓名籍贯,待我获胜,其家人可以免除一年赋税,以此告慰他们在天之灵。”
部下们心知肚明,袁术要用这些冻死冻病的士卒的命来换取最后的胜利了。
减少军队人数,增加御寒衣服的平均拥有率,以此增加军队的战斗力。
很完美的思路。
尽管实施起来就不是那么的合乎人意。
死掉的也就算了,没人在意了。
但是看到重病不起的虚弱的战友们被强夺衣物被褥,光秃秃的被扔到外面,士兵们大惊失色。
有人想要阻止,却被踢翻在地,随后被穿着厚实的精锐兵马拔刀威胁。
“想死吗?”
“他没死!只是需要药材!”
“药材都是上面人的,你们还想要药材?他活不成了!让开!不然一起死!”
这样简短的对话就结束了。
他们慑于精锐士卒的刀锋而不敢妄动,生怕被杀死。
于是他们只能用十分悲哀的眼神看着熟悉的同乡在寒风之中被夺去衣物之后丢到了外面,然后活生生冻死。
虽然是生病了的,还有些昏迷不醒的,可终究还是活着的吧?
就这样被丢弃到了军营外面冻死。
外面天寒地冻,天降大雪,那风刮在身上就和刀子在身上切肉一样疼。
于是那些人就死了。
活下来的人被组织起来,集体挖坑,把被冻死的人全部埋了,就当作此事不存在一样。
其后,活下来的人得知,他们的皇帝陛下传令,要用这些自愿献身的勇士的衣服给没有生病的人御寒,换取最后的胜利。
死掉的人的家眷可以免除一年赋税,就这样。
如果他们还有家眷的话。
这就是袁术给予他们最后的温柔。
随后,他们得到了那些被冻死的人的衣物,但是披在身上却一点都不觉得暖和,只觉得一阵一阵比外面的寒风还要可怕的寒意在心头肆虐。
他们不是军人,只是被战争裹挟进来失去自由的黎庶。
饥肠辘辘,骨瘦如柴,想吃一餐饱饭尚且不得。
饥寒交迫之中出生,饥寒交迫之中求生,饥寒交迫之中死亡。
或死于饥饿,或死于严寒,或死于意外,或死于战场。
生的简单,死的容易。
在袁术这种人眼里,他们只是一串数字,一串他们自己都不认识的数字,一串凑人头的数字。
他们自己并不想当兵,不知道自己要参加什么战争,也不知道自己参加战争的目的是什么,更不知道统领他们的大人物是为什么强征他们入伍。
领取一把兵器,就可以上战场,然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死了。
有些时候他们会羡慕大人物身边那些护卫精锐,羡慕他们穿的暖,吃得饱,还时不时有赏赐。
他们也会羡慕那些精锐部队,虽然不如护卫的精锐们,可也是精锐,能吃饱,也能穿暖,地位比他们高。
甚至连那些战马,他们都很羡慕,因为战马总不会挨饿,没有草料就吃粮食,吃得比人多,比人好。
所以偶尔,会有人做梦。
“下辈子我要做马。”
一名刚刚失去同乡的小年轻对身旁的白首老汉说道,边说边看着从身前被精锐骑士牵着走的一匹马。
“做人不好吗?干什么要做马?”
冻得瑟瑟发抖的老汉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一抹苦笑。
“做人有什么好的,吃不饱,穿不暖,交不完的租子,看这些马多好?有人照顾,有人给洗身子,有人给准备吃的喝的,咱们都没得吃,它们却有的吃,一匹马吃的比咱们五六个人还要多。”
小年轻的脸上写满了羡慕和向往:“我长那么大还不知道吃撑是什么感觉,爹跟我说,他有一次吃撑了,我问他是什么感觉,他说他忘了。”
老汉干干的笑了几声。
然后小年轻靠近了老汉,低声说道:“还听说公马到了时候,就有人给牵着去找母马去配那个什么,我也不记得了,反正一点都不要烦神的,也不要钱,哪像咱们做人的,要吃没吃要穿没穿,想讨个婆娘暖被窝都没钱。”
“你爹娘没给你讨个婆娘?”
老汉靠在小年轻身上轻声询问。
“爹娶娘的时候就把家里的钱花没了,轮到我到了讨婆娘的时候,爹娘愁白了头,爹上山砍柴的时候摔死了,娘接着就病倒了,没多久就病死了,我刚刚刨了土坑把娘埋了,就给抓来了。”
小年轻抹了抹眼睛:“下辈子不做人了,就做马,做马多好,只要驮着人跑,就能吃饱,我也想和它们一样,只要驮着人就能吃饱,太好了。”
老汉靠在小年轻的肩膀上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在感叹小年轻,还是感叹他自己。
“要是驮着人跑就能吃饱肚子,那得多好啊?”
“不像咱们,天天在地里面刨来刨去,累的腰都直不起来,还吃不饱。”
“做马就是比做人好,你说呢?”
小年轻扭过头看了看靠在自己身上闭着眼睛一声不吭的老汉,连问了几声,老汉没说话。
老汉终究没有再开口说话。
两个穿着盔甲的兵走了过来,试了试老汉的鼻息,然后把老汉身上的衣服扒了下来,丢给了小年轻。
一个兵用怜悯的眼神看了看小年轻。
“穿上吧,总归能多活些时候,运气好,说不定能活到这仗打完,到时候三年不用交税,算是好日子了。”
看着老汉光着身子被抬走,小年轻没动弹。
等老汉被运走了,小年轻才把老汉的衣服裹在了身上,然后继续缩在这里,一边发抖,一边麻木的看着漫天飞雪。
好冷啊。
好冷的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