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已诏。
历代帝王引咎自责的诏书。
颁布天下,记载千史。
大魏开国数百年,下此诏,还是第一次。
皇权一统,没有哪位帝王,愿意把自己的过错,公然告知,公然悔过。
苏琉玉看着其上三个字。
用手狠狠把眼眶里的热意擦掉。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开始写。
“朕以凉德,缵承大统,意与天下更新,上位初,禁苛暴,止擅赋,力本农。然今疾疫之灾,朕甚忧之,却愚而不明,咎在朕助不逮。”
“万方有罪,罪在朕躬,余一人有罪,无及万夫。万夫有罪,在余一人。无以一人之不敏,使上帝鬼神伤民之命”
“若使天下乂安,移灾朕身,以存万国,是所愿也,甘心无吝。”
罪诏,字字泣血。
苏琉玉自考学到入朝,一路顺遂,但这次,因为自己之过,冲动之言,导致鄂北府疾病成灾,她万分悔已。
下此诏,告天下,承认自己之过,她下了很大的决心。
天慢慢亮了。
外面阴雨绵绵。
守门的小太监看到御书房门被打开,急忙跪下。
“皇上,可要入朝。”
苏琉玉抬头,看着这阴霾之天,摇摇头。
“颁朕令,休朝三日。”
她又把诏书递给他。
“此诏,即刻下达各州府县镇。”
小太监起身,接过诏书,准备先随苏琉玉去承明殿就寝。
“不用跟着,朕不回承明殿。”
“皇上去哪?奴才随行。”
“太庙。”
大魏,九月末,顺帝颁布‘罪已诏’,安稳民心,罢朝三日,入太庙悔过。
这御令一出,天下哗然。
首先知道的,是满朝文武。
正准备入金銮殿的众人,看到诏书,吓了一跳。
随后,全京城百官入太庙前,跪了一地,想把苏琉玉接回来。
沈埕安跪在首位。
他拿着诏书,老泪纵横。
“皇上,鄂北之灾,臣等无力抑制,是臣等之过,是臣等,愚而不明,还望皇上,切勿引咎自责,切勿伤及龙体。”
百官瞬间高呼:
“是臣等之过,是臣等,愚而不明。”
这罪诏,他们看了无不落泪。
君主贤明,引咎自责有之。
但顺帝当政,百姓无不安乐,何罪之有?
雨慢慢大了起来。
百官全部跪在雨里。
恳求幼帝,出太庙亲政。
陈韶柔,从太庙出来。
看着跪着一地的朝臣,劝了一句。
“各位大人请回吧,皇上说了,三日后,定给天下一个交代。”
她又道:
“若这罪诏无法安稳民心,还望大人平息鄂北众乱。”
她说完,正准备进去,眼中余光却看到一群人朝这边赶了过来。
他们身着太医院藏蓝色官袍。
齐声奏道:
“太医院全体臣子,奏请前往疫区,解我皇之忧。”
“臣等,甘愿前往疫区,解我皇之忧。”
这封罪诏一下达,不仅是太医院,几乎大魏十六府全体大夫都第一时间奏请前往疫区。
打天下,有他们皇上。
逢疫灾,有他们大夫!
他们愿意,替皇上分忧!
“我等医者,愿前往灾区,共尽绵力,为我鄂北百姓,奉上一线生机!”
“我等医者,愿前往鄂北,与鄂北百姓,共存亡,同进退!”
那些大夫,自发组织,带着药箱,带着布罩,前往鄂北。
而这一封罪已诏,不仅唤醒了全国大夫,还平息了鄂北府所有民乱。
特别是那一句移灾朕身,以存万国。
更是让所有百姓落泪。
“咱们百姓不怨皇上,皇上忧心我们鄂北,发这罪诏,我们实在心中有愧。”
民怨,是真有。
封城的恐慌和惧怕,还有对朝廷的怨怼之言。
但这封罪诏,字字泣血。
让他们鄂北知道,封城,是为了隔离,并不是放弃他们。
因为封城,皇上自责,懊悔,忧心,甚是不惜发了这封罪诏,平定民心。
他们如何能怨怼?
百姓全民配合,染病的主动要求隔离,一时之间,上下齐心!
京城,太庙。
延绵细雨停了。
但风却大了起来。
吹鼓着镂空窗户上的糊纸烈烈作响。
木门突然被打了开来。
风刮的两边的蜡烛摇曳,庙内,烛光颤动。
沈怀舟看到正中央跪着的人,立马疾行几步,想把她拉起来。
“师父不必相劝,朕在此三日,便归朝亲政。”
苏琉玉闷声开口。
沈怀舟看她心意已决,便一撩长袍,也跪了下来:“罢了,若你有过,我这师父,也难逃其咎,是师父,没教好你。”
苏琉玉看他在她身边跪着,一身广绣大袍落在地上,她急急开口:
“过错在朕,师父,你何罪之有。”
她嗓音发涩:
“十五当日,朕去鄂北,本能和长生殿细细周旋,然朕意气之举,导致他们伺机报复,苦我鄂北百姓,是朕之过。”
“当日,他们警告朕,朕未曾放在心上,实属狂妄自大,是朕之过。”
“而后,未能有效防止疫情,被逼封城,积四方民怨,是朕之过。”
她狠狠擦了擦眼泪。
“来此,便想安静自省,师父还是回去吧。”
沈怀舟看她这样,心里长叹一口气。
他知道,这份自责,压的她心里难受,所以自罚请罪。
但作为师父,看她受罚,又怎会好受。
四年教导,不要说罚,就是苛责,都是少有。
护了四年的人,现在因为一群道士,跪了一天,他心里是又气又急,忍不住再次开口。
“琉玉,你在此自省,师父不劝你,但你自省这数日,于事无补,你即知道是何人所为,便当想办法除之,杀之,不可放纵。”
除之,杀之。
这四字,从沈怀舟嘴里,还是第一次出现。
苏琉玉微微错愕。
怎么师父看起来,比她还要生气的样子。
“长生殿这般放肆,朕自然不会放过他们,朕已有安排,三日后,便有解决之法,师父信我。”
三日后,她会让长生殿知道,欺负她百姓的下场。
“你自小就是有主意的,师父即劝不动你,那也就罢了。”
他跪正了身子,当真没有再开口劝一个字。
“师父,你干嘛也跪着。”
“自省。”
“你起来。”
“无需再劝。”
空气一下子安静下来。
苏琉玉看着那摇曳的烛火,叹了口气。
“朕饿了,想回承明殿用膳,师父要一起吗。”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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