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王没有拒绝。
赵研想要留京,理由似乎也很合理。辽王虽然更偏着次子些,却也是疼爱幼子的,不会忍心看到他因腿伤受寒。但辽王也有些担心赵研在京城的生活,以及明年返回辽东的时候,无人陪伴,路上会有危险,因此他嘱咐赵研道:“明春爵位下来后,别急着回去。我先往京城请旨,看能不能再进京为太后、皇上贺寿。若是可以,到时候你随我们一起回辽东,也是一样的。在京城住的时候,你就尽量留在王府里吧,别到处乱晃,也别跟些不三不四的人瞎混。若是觉得太闲了,就帮着父王多留意一下赵硕与陌哥儿那边的动静。赵硕的那个妾,她背后的人若是有什么异状,你就得从陌哥儿那边打听些消息,尽快传信给我,我也好早作提防。”
赵研明白了,这是要自己在京中顺便做个耳目。他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不露异样:“明白了,父王放心,这原是儿子应当做的。”顿了顿,他又问辽王,“只不知辽东那边,父王可打探清楚了么?果真是北戎人入了关?可别真留下什么蛛丝蚂迹来,叫人事后查到,够我们王府喝一壶的!”
辽王叹了口气:“这事儿倒还真不是假的。那边已经来了消息,确实有些不妥当的痕迹,我也已经传信过去,让人尽快扫干净痕迹了。但就算我做得再多,那些北戎人一日未落网,我们辽王府就一日要担着风险,因此才叫你在京中多留意着些。只要陌哥儿那边有了消息,你哪怕是帮着灭口,也不能袖手旁观!我给你多留一队亲卫,都是我心腹之人,不会轻易泄露口风的。有事你只管吩咐他们去办,也别事事都依赖陌哥儿。他虽然精明,跟我们父子却不是一条心,又与他亲生父亲素有嫌隙,需得提防他三分才好。”
赵研皱了皱眉,轻笑道:“父王如今真是什么人都不愿意信了,倒还愿意信哥哥呢。”他收了笑容,淡淡地站起身来,“那儿子就先行告退了。”
辽王只觉得小儿子的语气有些怪怪的,但没有多想。自打腿瘸了,赵研说话就时常阴阳怪气,他已经听惯了,并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而赵研出了书房,却跑到花园去,发泄一般揪着几株花树的枝杈,又拽又扯地发了半天疯,若不是腿上有伤,行动不便,他都恨不得一脚把那些花树给踢折了。但察觉到自己连发泄怒气,都不象以前那般随心所欲,他心中的恨意更深了,五官扭曲,咬牙切齿,咒骂了赵砡半晌,等夜深人静时,才沉默地返回了自己的院子。
第二天一早,他就把自己要留京的事告诉了母亲辽王继妃。这事儿得辽王许可,不必辽王继妃再点头。这正是他昨日越过母亲,只去寻父亲商量的原因。
辽王继妃一听,立刻就皱了眉头,但她得知辽王已经答应了,当着后者的面,没有提出反对,只是说:“要留在京里,就好好待在王府里养身体,别整天跑出去跟赵陌厮混!别以为人家给你谋了爵位,就真是你亲侄儿了。你要认清楚,谁才是你的同胞亲手足!”
辽王在旁听得不大自在,轻咳一声:“好了,孩子伤了这么久,一直没能好好休养,让他在京里过得自在些也好。明年我们再来,把他接回去就是了,你说这许多话做什么?”
辽王继妃不甘不愿地道:“难不成…真的要明年再试?那今年我们送出去的重礼,花出去的银子,岂不是就白费了?!”
辽王叹道:“那能有什么法子?没人愿意为砡儿说话,我还能逼着人家帮忙不成?如今万寿节已经过去了,事情一直没有眉目,你便是想要留下来,宗人府也不会允许。还是先回辽东去,筹备砡儿的婚事,明年把媳妇儿娶进门,再带到京城来拜太庙,上玉牒。那时媳妇儿已经是我们家的人了,让她去见王嫔,请王嫔在皇上面前为砡儿说项,总比如今到处抓瞎要强。”
辽王继妃小声嘀咕:“王家若真有这能耐,怎么就不肯先给砡儿把爵位谋到手再说?婚事都已经定下来了,皇上金口玉言,谁还敢变卦不成?砡儿若能以辽王世子的身份去迎娶王家女为妻,王家也更体面不是?偏要拖拖拉拉的,我都怀疑,他们家是不是真有这本事!”
赵研忍不住冷笑着插言:“不管王家是不是真有这本事,婚事都定了,正象母妃所说的那样,这是皇上金口玉言定下的,谁还能变卦呢?好不好的,母妃都得认了这个儿媳妇,还寻思什么呢?”
辽王继妃拉长了脸,斥道:“给我住嘴!你哥哥的婚事,也是你能议论的?!”
赵研也拉长了脸,随意塞了两个饽饽进肚,便推说吃饱了,冷着脸告退下去。
辽王皱眉对妻子道:“你又拿研儿撒什么火?都是一家人,他不过是在父母亲人跟前随便闲话两句,你做亲娘的,犯得着如此挑剔么?!”
辽王继妃忿忿地道:“我不过是在管教儿子罢了。如今研儿是越发不懂事了,孝悌都忘得精光,一心只想着自己,与他哥哥过不去。我再不管教,将来他们兄弟之间还有什么情谊可言?!”
辽王心道你再管教,他们兄弟才是真的毫无情谊可言呢。他也知道自己劝不动妻子,心灰意冷,随便喝了几口小米粥,便甩手去了书房。
看到父亲与弟弟都走了,一直沉默不语的赵砡阴沉着脸对辽王继妃道:“母妃,您看老三如今对儿子是个什么态度?若真的把他留在京城一年,只怕明年我们再来,见到的就真的是个胳膊完全往外拐的老三了。儿子也不是要说弟弟的坏话,就是担心弟弟被人挑唆,不但不肯帮着儿子,反而还要与儿子对着干。儿子得不到世子之位事小,若是这辽王府让弟弟给折腾散了,那才是得不偿失呢!”
他咬牙切齿地,仿佛赵研已经成为了辽王府的反叛一般。
辽王继妃有些惊讶:“不至于吧?他的伤都这样了,能谋得一个封爵,就已经是运气,还能做什么?就算他真有心要与你为难,手下没人,也成不了气候。你别担心,王府里的人都要听你父王调遣,研哥儿碍不了你的事。”赵研这几个月都深恨兄长,若是真有本事坏事,早就做出点什么来了,而不是成天被母亲兄长逼得连家都待不住。辽王继妃虽然生气小儿子不肯听话,但还真没觉得他是什么心腹大患。
赵砡却道:“这话难说得很。老三是没人没钱,可他如今不是有了爵位么?有爵位就有禄米,手上就有了银子。况且他如今跟赵硕的儿子走得近,那赵陌可是郡王,手里有钱有人,万一他靠着赵陌的人手,给我添堵呢?母妃,还是把老三带回辽东去吧,回去了,他要养伤,咱们王府里有的是人手照顾侍候。让他留在京里,他会做什么,我们鞭长莫及,万一真让赵硕父子俩把他笼络了去,岂不是让母妃伤心?”
赵砡可不相信弟弟赵研会甘心做区区一个辅国将军,赵研可是一心想与自己争世子之位的。借着等候封爵的机会留京,说不定就是想要趁自己不在,先在京城经营人脉,四处打点。他有更多的时间,天知道什么时候就讨了皇上的欢心?即使有赵陌之故,他不可能真的抢走赵硕的世子之位,但要是哪一日自己使力把赵硕从世子之位上拉下来,赵研说不定就截胡了!赵陌既然与赵研相熟,还一直施恩不断,等到那一日,他难道会放着与他关系亲近的赵研不扶植,却任由自己这个关系不睦的二叔上位么?!
赵砡绝对不能容许自己费尽心力、财力,好不容易把赵硕拉下了马,却平白便宜了同胞弟弟!为了避免万一,他是绝不会给赵研留任何机会的。因此,他拼命劝说母亲,就是盼着能把赵研一并带回辽东去。
就算赵研的腿有伤又如何?当初他也一样拖着伤腿上了京城,如今怎么就不能拖着伤腿回去了?
然而,赵砡的盘算没能成事。辽王继妃虽然觉得他的话有理,却因辽王已经点了头,自己方才也没说过要反对的话,不好再出尔反尔了。不过,她也表示会提防小儿子真个站到了敌对那一方,因此特地把两个心腹的婆子留下来,美其名曰照看小儿子的饮食起居,其实也兼着监视的任务。
赵研不动声色地接受了这两个耳目。他早就打定了主意,等父母兄长离开京城,便搬到赵陌借给他的宅子去,有多少个耳目都是白搭,他反正不会留在身边使唤。
赵砡计划受挫,心里憋着一肚子气,眼看着小弟逍遥自在的模样,父母却已经开始准备返回辽东的行程,便知道自己是真的要离京了。今年花费的这半年功夫,托的人情,费的银两,全都白耗了。他就不明白,为什么没有一个人愿意为他说话?明明他比赵硕更出众,又没顶着谋逆嫌疑的罪名,哪里配不上做辽王世子了?!
赵砡哪里知道,他们一家请托的那些权贵,根本不是看在赵硕的面上,才不肯答应帮忙的。赵硕又算什么呢?可赵硕有个好儿子赵陌,如今圣眷正隆。辽王府有什么?他们凭什么为了点银钱,就得罪了御前的红人?万一那过继的传闻是真的,赵陌将来真的成了皇太孙,他们帮着辽王府夺人家亲生父亲的爵位,岂不是嫌命长么?
赵砡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带着随从出门寻个地方喝闷酒。谁知没喝完一壶,随从就来报说:“二公子,有个人…说是有关于世子的消息相告,在门外求见。”
赵砡不耐烦地道:“什么东西?赵硕的消息与我何干?叫他滚!”
“可是…”随从吞吞吐吐地,“那人说…这是可以让世子丢了爵位的消息…”
赵砡手上立时顿住,惊疑不定地抬头望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