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论,这个年代坐火车确实挺受罪的。
慢就不说了,关键是人太多。
一眼看过去,车厢里密密麻麻的全都是人。
现在又是夏天,绿皮车没有空调,哪怕开车窗,两边呼呼刮进来的风都是热的。
人多,且这时的人也没有那么多的讲究。
脱鞋、抠脚、放屁…配合那让熏天的汗臭,啧啧,车厢里的味道岂是一个“酸爽”了得啊。
过道里全都是人,想出去接杯水或是上个厕所,都像是去西天取经。
安妮坐在窗边,任由热风呼呼的吹着自己。
她就差拿出口罩来戴上了,还是窦援朝死活给她使眼色,她这才把口罩塞回小皮包里。
安妮虽然没戴口罩,但手里的那方白手绢始终被她挡在口鼻前。
“臭死了,又是放屁、又是抠脚,真是太恶心了,这些人出门在外的,怎么也不注意一下?”
安妮满脸嫌弃,撇着头,把脸藏在一边,小声的用日语嘀咕着。
安妮长得漂亮,穿的衣服也是最流行的新衣服。
脖子上戴着珍珠项链,手指上套着黄灿灿的金戒指,皮肤白皙、十指纤纤,一点老茧都没有,让人一看就知道是个富贵人家的娇小姐。
坐在对面的是两个男人。
一个看起来四五十岁的模样,,从里到外透着一股子书卷气。
另一个则三十岁左右的样子,个子不高,却显得很精壮。他很爱说话,刚坐下,就跟周围的人聊在了一起。
据他自己介绍,他是某个厂子的采购员,一年到头的四处出差,火车就是他的第二家。
安妮和窦援朝一过来,这两人都有些关注他们。
无他,实在是这对小夫妻的形象太显眼了。
一个高大英俊、一身正气,一个年轻漂亮、一身娇气。
小夫妻郎才女貌,可又有种诡异的不和谐。
尤其是安妮,脸上的那种嫌弃,就是个瞎子都能看得到。
她的那句“比不上人家霓虹”,更是引来了周围人的怒视,对面两位还算克制,没有露出明显的反感,但看向安妮的目光都比较冷。
这会儿,又听安妮小声的嘀咕来一句外语,周围的其他人还好,大家都没听懂。
但对面的两个男人眼底却闪过了一丝火气。
安妮心里微动,嗯,他们听得懂日语?即便不知道具体内容,也能从发音上辨认出是日语?
“这位小姐,外国的月亮并不比中国圆。外国也有在公众场合失礼的人…我们确实有不足的地方,但我们正在努力,早晚会赶上那些发达国家的。”
书卷气的男子忽然用英语对安妮说道。
这位不但懂日语,还精通英语啊。
听着英语说得,没有丝毫的口音,而是纯正的美式英语。
安妮忽然来了兴趣,转过头,看向书卷气男子,故意用德语说,“既然知道有不足,那就赶紧改正啊。歪果仁确实不都是绅士,但人家大多数人还是很讲礼貌的,不像咱们国人,注重礼仪的只有极少数人。”
安妮一开口,对面两个男人的神情明显一变。
尤其是书卷气男子,他努力听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半猜半听的弄懂安妮的意思。
他略略迟疑了一会儿,然后才用俄语说道:“我们华国是礼仪之邦,我们的老祖宗讲究文明的时候,欧洲的那些贵族们还生活在猪圈里!”
安妮笑了,仿佛夏日最明艳的花朵,她用法语说,“我不否认我们老祖宗的聪明才能,但躺在老祖宗的功劳簿上坐吃山空,可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哟!”
书卷气男子愣住了,他是师范学院的外语老师,精通英日两国语言,他的岳父曾经留学苏联,所以他也跟着岳父学过俄语。
去年他受某化工企业的邀请,去霓虹出差的时候,接触过几个歪果仁,所以也会几句德语。
但其他的语言,比如安妮刚才说的法语,他就一窍不通了。
安妮仿佛显摆上了瘾,又用俄语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得,这下子对面的书卷男子听懂了。
他看向安妮的目光便有些复杂,仿佛在感叹“卿本佳人、奈何为贼”一般。
安妮受不了这种眼神,便故意轻嗤一声,用日语说道,“正视自己的不足,承认别人的先进,并不是很困难的事。我说别人好,并不意味着我不爱我的国家。没有底气的自尊,说到底就是自卑。老祖宗都告诫我们,知耻而后勇!”
“好个知耻而后勇!小姑娘,是我看人太偏见了。”
书卷气男子忽然笑起来,用带着一点S省口音的普通话说道。
“先入为主要不得哟,这位老师,我虽然娇气了些,可我也是根红苗正的新时代大学生。”
安妮也切换回了带着省城口音的普通话。
书卷气男子听到这熟悉的口音,笑得更加畅快了,“哟,还是个小老乡啊。你这是回老家?”
安妮点了下头,故作大义凛然的说,“我原本是京城化工集团的翻译,结婚后,为了更好地照顾爱人,便申请调职回省城军区随军。”
听了这话,不只是书卷气男子,就连那位精壮男子看安妮的眼光也没有那么冷了。
能放弃京城的舒适生活,转而跑去随军,足见这位女同志的觉悟有多高啊。
好吧,人家确实娇气了些,可娇气也不是罪。
再听听人家那切换自如、五花八门的外语,就是周围的人,也觉得这是个国家急需的人才,不是那种大字不识一个的农村妇女。
“小姑娘,不容易啊!”精壮男子忍不住夸了安妮一句,并做了自我介绍,“我叫于建党,在省城机械厂工作。”
安妮知道,这个年代的人纯朴,也不在乎什么个人隐私。
她便入乡随俗的大方介绍道:“我叫安霓虹,刚刚调入省城石化集团,还是做翻译。这是我爱人窦援朝,是个军人。”
书卷气男子也忙介绍自己,“我叫于建党,省城师范学院的外语老师。”
窦援朝冷眼看着安妮装腔作势,见她居然硬是把自己的娇气、拜金、嫌贫爱富洗白成了“知耻后勇”,更是暗自冷笑连连。
他就知道安霓虹这个女人不是个省油的灯,这般巧言令色,这般狡辩,真是白白浪费了她的小聪明。
但,他现在是个新婚燕尔、深爱妻子的丈夫,心里再厌恶这个女人,也不能表露分毫。
他甚至还要忍着恶心,故意讨好这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