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风带着雾气进入山居。
远处山间传来喝彩声,想来雀娘又赢了。
与别处的热闹相比,这里的安静令人感到压抑。
卓如岁心想这事儿与我无关,别看我。
正想着这句话,奚一云转过身来,看着他问道:“其实我一直不明白,这究竟是神末峰的意思,还是青山的意思?”
卓如岁抬头看了顾清一眼,心想你喊我来就是这个意思?
然后他再次想起师父与井九的关系,眼皮耷拉下去,有气没力说道:“这又有什么区别呢?”
奚一云说道:“那我只能送客了。”
让狐妖的儿子当皇帝,在一茅斋的书生们看来这是根本没办法谈的事情。
“我们就是些晚辈弟子,哪有资格谈这些事,只是随便说说,只是…”
顾清微笑说道:“奚先生能不能帮着引荐一下宰相大人?
“我没有见过岑师兄。”
奚一云神情微冷说道:“一茅斋弟子,在入朝为官之前,绝对不会干涉朝政。”
当朝宰相岑大人曾经在一茅斋求学,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是他的师兄。
顾清说道:“误会了,是私事。”
奚一云说道:“那更是爱莫能助。”
顾清微笑说道:“那这样吧,贵派最近有位新弟子叫做何小柳的,能不能让我带他去拜见一位长辈?”
奚一云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直接走了出去。
没有过多长时间,一位年轻书生来到场间。
卓如岁耷拉着的眼皮抬了起来,看到那张有些黑的脸,还有那件怎么看都不协调的长衫,吃惊之余险些笑出声来。
朝歌城里禁止修行者随意驭剑,清天司为三位仙师安排了一辆车辇。确认车辇四周无人,卓如岁终于忍不住开口了,看着那名年轻书生说道:“你这是准备把天下宗派都过一遍?那你啥时候去水月庵当尼姑?”
这位穿着长衫、却依然像个农夫的年轻书生,自然便是柳十岁。
按道理来说,他现在还应该被关在青山剑狱里,但其实整座青山都知道,他早就已经被放了出去。
方景天再如何生气,也没有任何办法。天光峰不管,元骑鲸不同意,谁能进剑狱确认他还在不在?
卓如岁的话虽然是嘲讽,但也确实没有错。柳十岁离开青山后,去了不老林、学了西海剑派的剑法、在果成寺听了好多年的经,现在居然又去了一茅斋读书,这真是难以想象的经历。
柳十岁没有理他,看着顾清问道:“公子来朝歌城做什么?”
顾清知道他想问的不止于此,还很关心井九的近况。
他们都很清楚,井九从来不会寒喧这种事情,那只好由顾清来说。
神末峰的大管家,确实事务繁忙,柳十岁去一茅斋这件事情虽是井九定下的,但所有的具体安排、包括果成寺外那间菜园的收尾工作都是他做的。甚至小荷在千里风廊入口处的那间客栈都是他亲自选的位置,确定的方案。
顾清把这两年里自己知道的、能说的事情说了一遍。
柳十岁认真听着,分析着自己能做些什么。
卓如岁听得很是无趣,翻了个白眼,翻身开始睡觉。
青天鉴静静搁在架上,为这间仿佛永恒不变的书房带来了一些变化。
如果赵腊月与白早再次来到这个房间,会不会对着镜面看看?
“师父,那边说不通。”
顾清想着先前奚一云的态度,心情更加沉重。
如果无法说服一茅斋改变态度,这门婚事自然没有希望。
“那就直接抢啊。”
卓如岁说得很是理所当然。
井九心想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新妇好抢,皇位可不好抢,挥手示意他们先去办事。
顾清带着卓如岁去找井商,然后去鹿国公府议事,书房里只剩下井九与柳十岁。隔了一两年没有见面,果然还是没有寒喧,他用剑识仔细察看了一下柳十岁的经脉,确定真气冲突问题得到了极大的解决,便没有更多的关心。
对如此冷淡的久别重逢,柳十岁早已习惯,很主动自觉地把自己这段时间的经历汇报了一遍。朝歌城的局势很复杂,也很清楚,青山宗不可能说服中州派,便只能从一茅斋入手,他希望自己能帮上些忙。他最后说道:“可能是因为拿着掌门真人与禅子的两封亲笔信,斋主对我确实很尽心,亲自教我正气之道,体内的隐患解决了很多。”
井九说道:“这个人不错。”
柳十岁犹豫了会儿,说道:“只是…他好像已经知道了那件事情。”
那件事情他只与井九说过。
当年在不老林里,曾经有位一茅斋的严老书生对他颇为照拂,最后甚至为了从西王孙剑下救他而死。
临死的时候,严老书生把一茅斋遗失多年的镇斋之宝——管城笔交给他保管。
以布秋霄的能力,以一茅斋在朝廷里的影响力,他一定能够通过那些隐晦的线索查到些什么。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柳十岁前些年才不肯去一茅斋,现在看来还是被怀疑了。
“我查过布秋霄。”
井九想起青儿对自己的评价以及自己的回答,说道:“他是个真正的好人。”
柳十岁沉默不语,心想如果他真是好人,严老书生为何会被迫叛出一茅斋,在不老林里隐姓埋名。
井九接着说道:“所以你不要怕,就像上次我对你说过的那样,不主动惹事就好。”
柳十岁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说道:“这个…其实我已经查到了些。”
井九静静看着他,神情不变,心情却着实有些无奈。
柳十岁与赵腊月两个人,是他这一世最早带在身边的人,偏生都是最爱惹事的人。赵腊月还好些,现在越来越像他,只在神末峰闭关,柳十岁却真的越来越像师兄,无论遇着怎样的境况,都还是那般热情,绝对看不到郁郁二字。那是别家宗派的阴私,你为什么一定要查呢?就算那个老书生对你有恩…好吧,查还是应该查一下。
“查到了什么?”他问道。
柳十岁说道:“严先生是前任斋主的学生,境界颇高,声望也极高,在斋里的地位有些像剑律师伯在青山。几十年前,他忽然声称布秋霄私德有亏,要求他退位,不管别的斋中先生如何劝说,他都不肯退让。”
井九问道:“符合他的性情?”
“严先生以执拗出名,在斋里有个绰号,就叫做拗先生。”
柳十岁心想那位老人家哪怕去了不老林,依然不停做着好人好事,说他执拗还真是不错。
井九说道:“结果?”
柳十岁说道:“布秋霄自然没有退位,要求他当众公布自己的罪状,结果…严先生却带着管城笔偷偷跑了。”
井九说道:“担心被杀人灭口?”
柳十岁说道:“我查过当时斋里的起居录,当时这件事情引起很多议论,布秋霄想要悄无声息杀死他非常不容易,而且只要他死了人们肯定就会怀疑布秋霄,怎么看他都是安全的,不应该做这样的选择。”
严书生带着镇斋之宝逃走,哪里还会有人相信他对布秋霄的指控。
井九自然能算到当时一茅斋书生们的想法,接着问道:“然后?”
柳十岁说道:“他强行通过千里风廊,破了圣人心,受伤极重,境界跌堕不少,后来不知怎么便进了不老林。”
井九说道:“你查到的还确实不少。”
柳十岁看着很老实,实际上也很老实,但同时也是个很聪明的人,尤其是在不老林的那些年,被西王孙带了那么久,自然很清楚怎样才能查清楚一件事情的真相,而不被人发现。只是有些令他茫然的是,他一直以为叛出一茅斋的严书生是好人,那么一茅斋主布秋霄是个隐藏极深的伪君子,可现有的结果似乎并不足以做出这种判断。
严书生究竟掌握了布秋霄的什么秘密,以至于让他觉得布秋霄宁肯被人怀疑也一定要杀死他?如果那个秘密真的存在,为何他在不老林里隐藏了这么多年,朝天大陆始终没有相关的消息传出来,直到他死在西王孙剑下依然无人知晓?
这是柳十岁的疑问,同样也是井九的。
他沉默了会儿,忽然说道:“起居录你能记住多少?”
柳十岁说道:“我只能记住这一百年的。”
一茅斋的书生们修的是正气道,养的是圣人心,追求的是事无不可与人言,斋里的起居录向来可以供斋中学生随意翻看,只是不得外传。
那些起居录记载得非常完备而细致,百年时间里不知道发生了多少事,柳十岁居然能完全记下来,却对自己还是有些不满意。
“确实少点,先说来听听。”
井九把青天鉴从书架上拿下来。
柳十岁开始从百年前开始的起居录开始背起。
井九自然没有耐心把这浩如沧海般的起居录听完,每条只听几个字便会做出判断,轻敲一下青天鉴示意他跳过。
“九十七年,草舍翻修,在亭下发现古时的竹简三捆。”
“九十五年,元后入陵,斋主带着三名弟子入朝歌城,手抄正气歌相送,中州派白真人…”
“八十四年,风廊静湖外泻,冀东沃野成灾,斋中弟子结阵挡水,死伤惨重,共计…”
井九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发现就算这样听下去,只怕也要听好些天才能听完,对柳十岁说道:“从严书生逃离之前十年,不,从布秋霄被指定为下任斋主之前三年开始背起。”
柳十岁想了想,那应该是五十四年前的事情,说道:“那年前任斋主在草舍里,把竹简分发给斋中学生,布秋霄一人得了十根,引起很多不满。”
井九敲了一下青天鉴。
柳十岁的声音在书房里不停响起。
青天鉴不时发出清脆的声音,就像是在伴奏。
“四十九年前,布秋霄正式成为斋主,带着四十余名书生北上,在神卫军里画符三年。”
“四十七年前,千里风廊出事,冥部大祭司驭妖来袭,布秋霄为救几名凡人而受伤,静湖畔妖血如墨。”
“四十五年前,严书生带着管城笔离开了一茅斋。”
“四十年前…”
“停,倒回四十七年前。”
井九说道:“起居录里有没有说,如墨的妖血来自何物?”
柳十岁摇头说道:“没有,旁录里也只是提到,那只巨妖在静湖里若隐若现,其颈细长。”
“二十七年前,布秋霄在哪里?”
“在朝歌城主持梅会。”
“那年秋天?”
“梅会之后,他在世间游历了二十余日,才回了一茅斋。”
井九没有再问,手指在青天鉴上轻轻摩娑,看着杯里的清茶,不知道在想什么。
柳十岁知道公子肯定从这些起居录里发现了什么秘密,有些紧张。
(我也有一个秘密…间客里有位姜瑞医生,骗了黄护士的感情,然后被许乐和七组整了好些年,凄风苦雨。大道里有位姜瑞散修,骗了何霑的感情,然后被赵国的太监们凌迟至死,出了青天鉴幻境后又被瑟瑟弄到雪原里偷偷杀了,冰天雪地。有些读者还有印象,我以前就说过,姜瑞是我现实里的好朋友,而且他真的就是一位医生。
他也有一个秘密,那就是他居然又开始写书了…我特别喜欢看大医凌然,推荐他看,没想到每天值班的他居然再次被勾起了写作的欲望,写了一本叫做《手术直播室》的,没想到居然成功上架,而且订阅还不错,就连海棠同学都在每天追更,我去看了之后发现,嘿,没想到还真是那么回事,顿时骄傲感油然而生.
这本书里面的医学桥段肯定没啥问题,而且有的确实精彩,因为他真是个很称职的好医生,只是算不上称职的好朋友,因为他滴酒不沾,故事现在也讲的越来越好了,认真请大家品鉴一下,如果好这口应该会看的很开心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