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驾已非头一回赶着大半夜的时辰来,从前便是出远门漏夜回宫,也有特地赶到永和宫,只为了看心上人一眼的事,哪怕匆匆来去也无所谓,永和宫的人对此早习以为常。但今晚皇帝却生生打搅了他们家主子的好梦,关起门来帝妃之间,高高在上的皇帝,可没见得什么好脸色。
洗漱更衣端茶送水,伺候上的事儿,岚琪一件也不马虎,可她夜里被殉葬的事唬着了,好容易睡安稳,又被摇醒预备接驾,没睡醒的人易发脾气,加之这件太过冷酷无情的事梗在心里,竟是怎么也摆不出一张温柔脸,甚至一度想,皇帝自此拂袖而去,她也有一半错。
但玄烨本就抱着岚琪生气了的念头来的,见不到她笑脸心里原就有准备,只以为是冬云的事让她不好开解,没想到是人家好好一觉让自己吵醒了,才更加生气。待一切忙停当下来,玄烨懒懒靠在榻上,岚琪褪下匆忙穿戴的外衣,捧着烛台去将屋子里其他蜡烛吹灭,不经意回头看到玄烨靠在那儿不躺下,不禁埋怨:“转眼天就亮了,还不赶紧躺下歇会儿?”
玄烨一愣,却是不由自主就躺下了,榻外的光线越来越暗,最后一阵幽香袭来,身旁躺下温暖的人儿,他翻过身不由自主搂上去,岚琪却在他手背上一拍,嗔怪着:“皇上可要老老实实躺着,不然臣妾就和小宸儿睡去。”
玄烨没说话,蹭了蹭将她搂紧,岚琪的手覆盖在他的手背上,忽然轻轻一叹,问:“身上累不累,要不要臣妾揉一揉。”
玄烨嗯了一声,岚琪便翻身起来,摸到他僵硬的肩胛和腰肢,一下心疼得不行什么脾气都没了,把大男人的身子翻过去,一面数落了几句,就上手轻轻按捏,玄烨顿觉四肢舒缓,心情见好要开口说话,脑后却先有幽兰香气附在耳畔,岚琪温柔地说着:“明儿中午臣妾来乾清宫伺候午膳,有什么话明儿再说。”
一句话,似催眠的神药,玄烨竟眨眼功夫就睡着了,可岚琪一场好梦被搅醒,再也没有了困意,将他一身筋骨松一松后,合着被子胡乱睡了会儿。很快天色渐明,蹑手蹑脚起来到外头吩咐准备热水茶饭,待得时辰到时,狠心把酣睡的人叫醒。
玄烨迷迷糊糊地坐着被她伺候洗漱穿戴,只等一口温热的党参黄米茶送到嘴里,才清醒过来,面前人不再虎着脸,正温柔地笑着:“时辰正好,皇上过去乾清门听政,不早不晚。”又问着,“时间不长,睡得可好?”
肩颈松快,整个人便轻松,玄烨含笑点了点头,趁无人时在岚琪额头上一吻,欢喜地说:“你讲好了,过来陪朕用午膳。”
她应了长长一声“是”,拿朝褂给皇帝穿上,待一切齐整送出宫门,圣驾晃晃悠悠而去,岚琪便要去伺候几个小家伙上书房。可是一夜未眠的她精神很是不好,一转身便头晕目眩,被绿珠几人簇拥着送回去,一定要她好好歇一歇。
岚琪也顾不得那么多,只觉得浑身乏力,黑甜一觉睡去,待得午前睡醒过来,才换得饱满气色。环春已经打点好一切,做了皇帝爱吃的菜肴,伺候主子好生打扮一番,一行人就往永和宫走。
轿子行在半路时,环春凑在窗外说:“娘娘,王官女子在前头行礼,咱们停不停?”
岚琪随口便吩咐:“你去打声招呼罢,我们径直走。”
轿子缓缓向前,岚琪稍稍挑起帘子,便见妙龄女子伏在路边,只见衣衫低调简单,发髻上也无多少珠翠,想她连个答应都不是,的确日子不会丰足。等她从眼前晃过,便听到环春在后头客气地说话,岚琪没再多想,直到在乾清宫落轿,才问环春:“她怎么在那里出现?”
环春道:“是被袁答应邀去长春宫用午膳,说袁答应很照顾她,因是同乡人,袁答应说应该彼此照应。”
算起来,岚琪还没仔细正经瞧过小王氏的模样,每回都是匆匆一眼,今日见她伏在那里,一样看不清眼眉,便问环春,“都说她好看,你觉得样貌如何?”
环春笑道:“真真是个美人儿。”又轻声道,“兴许如今奴婢瞧不上那一位,和旁人一样,都觉得这一位更好看。”
岚琪听得明白,环春口中无非就是王常在和这位小王氏了,心想若真是传说得那样美,也难怪王常在如此忌惮,处处打压,而她一个常在就敢耍得那般手段,又可见帝王圣宠有多大的威力。
因皇帝书房里未与大臣散去,岚琪在暖阁等了大半个时辰,皇帝才迟迟赶来吃饭,而她心疼玄烨辛苦,不愿打搅一餐饭的惬意,玄烨几番要提昨晚的事,都被要求专心用膳。
待得皇帝脾胃舒服,岚琪才正经道:“臣妾答应过妹妹,不叫钮祜禄家做忘恩负义的事,冬云虽是个奴才,可对钮祜禄家有大功劳,皇上的用意臣妾很明白,宫闱之中不过如此,但凡事总有个例外,臣妾若是能让岚瑛他们安排下最妥善的去处,皇上可否放过冬云?她年纪不小了,一辈子忙碌辛苦,哪怕过一年半载自在的日子也好,不枉费到人世间走一遭。话说回来,若是忠心耿耿却落得这般下场,咱们身边的人,都要心寒了。”
玄烨沉静地望着她,却是问:“昨晚朕跑来,是以为你生气了,怨朕太过无情。”
“几分不理解是有,可并没有生气怨怼,臣妾在这宫里,还有什么事儿没见过,您也有您的道理。”岚琪微微而笑,又想将彼此气氛缓和,说道,“若是生气,臣妾昨晚难得好梦,却被拖起来伺候人,可转眼人家就呼呼大睡,臣妾却睡不着了,那才生气呢。”
玄烨温和地说:“午后回去歇歇。”
岚琪却不理他的柔情,严肃把话题拉回来问:“皇上想好了吗,冬云的事。”
玄烨目光淡定,颔首应:“难得一次你选择了与朕心意相反的决定,哪怕为了往后不叫你以为朕是虚情假意地答应你,这回也要顺着你才好。别的事怎么都好商量,就不许你先胡思乱想,与朕生了嫌隙。”
岚琪笑悠悠道:“是是是,谁叫皇上对着旁人都要费心应付,就永和宫里那个傻乎乎好对付,随便几句话就哄好了。”
玄烨满面笑意,拉她起来去外头散散,门外廊下摆满了怒放的各色菊花,秋天也能见姹紫嫣红,宫内花匠很是费了一番功夫,玄烨说永和宫里怎么不见这些热闹,岚琪道孩子们太顽皮,好看的花草每半天就让她们掐没了。
说起孩子,玄烨说十四阿哥近来用功许多,能在书房里安静坐着了,上回被他哥哥揍了一顿,如今再没有胡闹的事,胤禛眼下不大进书房,他反而更加乖巧。无意中便说起:“如今书房里几个孩子,老八最是聪明能干,底下几个小的都很服他,胤禛往后要给朕办差,少有能带着弟弟们,若是十三十四跟着他学,也不错。”
“八阿哥很懂事。”岚琪含笑应着,心底却想起苏麻喇嬷嬷那日与她讲的话,即便心里很清楚未来可能发生什么,彼时也没多大在意,可现在冷不丁从玄烨嘴里说出来,却叫她生出异样情绪,但真仔细想一想心里哪儿不自在,连自己都不明白。
两人说了半天话,玄烨熬过了午后的困倦,便让岚琪回去歇着,而她离开乾清宫不久,又在半道上遇见王官女子,虽然她是从长春宫用了午膳返回自己的院子,来回都碰见,还是巧得不自然,岚琪也不知道自己生的什么心思,就全当是好奇小王氏的姿色,请她到永和宫喝杯茶。
且说小王氏当初被王常在责罚,错过了给东六宫几位行礼后,就一直被“关”在自己的住处,要紧的场合也很少参与,在这宫里默默无闻就是大半年,直到最近被袁答应和惠妃娘娘照顾上,才露了几分脸。
那天王官女子被德妃娘娘邀请用茶的事,不等她走出永和宫的门就传得六宫皆知,袁答应一脸嫌恶地跑来问惠妃,会不会那小王氏跑去依附永和宫,却被惠妃嗤笑:“你可见过宫里,哪一个能依附得上永和宫的?”
袁答应不服气,支支吾吾说:“戴贵人她们不就是?”
惠妃冷笑:“那是姐妹,不是依附,你连这点都看不懂?”
袁答应不敢再顶嘴,惠妃又冷脸道:“这几日咸福宫就快不行了,你再如何咽不下这口气,也好好忍耐着,好歹等贵妃走了再计较不迟。”
而今咸福宫钮祜禄贵妃病重的事,早不是宫闱秘闻,宫里宫外都知道,也等着宫内近期要再一次举办丧事,毕竟钮祜禄氏位在贵妃,也是举足轻重的人物,皇家理当不会亏待了她死后哀荣。
四阿哥府里,福晋召集李侧福晋与宋格格说宫里几件要紧事,提到贵妃病中垂危,吩咐二人:“宋妹妹产育,不论产前产后,都不宜参加这样的大事,我大概要进宫几天才回来,你们姐妹俩彼此照应着。”
李侧福晋看了眼大腹便便的宋格格,朝福晋欠身道:“妾身会照顾好宋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