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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元一九九六,华龙联邦迎来百年来最冷、也是最为漫长的一个冬季,以首都上京为中心,暴雪五日,冰封万里,平均降雪达数十公分,为历史之最。
降雪次日,上京与周边的交通停顿,待到五日后天气放晴,周围已成为一片雪海汪洋,几乎看不到异色。积雪成灾,压垮大量房屋,毁坏许多基础设施,不仅给生活与出行带来极大不便,救险抢修也变得困难重重;到后来,整座城市几乎陷入瘫痪,仿佛时空被定格。
雪灾加上极低的气温,受伤的人不是一个个、而是一群一群出现,城内所有医院在极短的时间内爆满,因运输中断造成物质恐慌迅速蔓延,进而发生哄抢、打砸等恶性事件,同时由于交通不便,线路被毁,警力捉襟见肘,即便有人,也很难及时赶到事发地。一系列因素使得维持城市正常运转的秩序出现裂缝,快速崩塌,混乱由此而生。
为了尽快让城市恢复秩序,联邦政府下令卫戍军队入城救灾,城内各职能部门、以及居民全都动员起来,上百万人走上街头,特种车辆与机械的轰鸣声日夜不停,目的只有一个:把海量积雪从城市里运走。
从降雪之日算起,足足半个月之后,上京市方才恢复秩序,而在城市的西侧,一条雪岭凭空竖起,关键道路两侧绵延百公里,将西去的道路彻底掐断。
雪灾造成的损失无从估量,然而对有些人而言,这次灾害带来的混乱正好可以当做缓冲,直到救灾基本结束后,人们才想起来之前隐约听到的那个传闻。
军校拉练的时候发生大事,死了很多人。
随即,各种与之相关的信息汹涌而来,并有成千上万人从各个地方赶往首都,成百上千家媒体机构再次行动起来,掀起一波又一波调查、声讨、愤怒的洪潮。
新年之前一周,关于那次事件的官方调查报告出炉,联邦以极其悲痛、愤慨的语气宣布,第一军校新生拉练时遭遇恐怖袭击,学员伤亡惨重,联邦政府已成立专门的调查委员会进行追查,发誓将凶手绳之以法。
报告很长,内容很多也很全,总结起来无非那么几项,调查,哀悼,处理,反思云云。
在经过最开始的愕然与震惊后,渐渐有人了解到,此次事件并不是什么恐怖袭击,而是某个卑劣无耻的敌对国家精心策划的阴谋。
消息以光速传开,整个联邦一片哗然,整个世界为之震惊,亿万人自发参与到调查中去,各种各样的证据被挖掘出来,提交给政府,嗮到网上,进而掀起一波声势浩大的请战浪潮。
愤怒在蔓延。
很多人不知道,当人从昏睡着的时候,五感并非全部停止工作,比如嗅觉与听觉,而当他们醒来的时候,首先做的也不是看,而是嗅一嗅身边的味道,听一听周围的声音。
牛犇的意识沉浸从无数梦境中,周围是黑的颜色,就好像一根蚕丝被藏进棉花团,再泡进冰冷黑暗的水里,慢慢沉沦。
鼻端传来熟悉的味道,耳边有平静而稳定的声音,味道清淡,声音轻柔,但都带着令人心安的气息,仿佛一种固有的振动,不断地在他的为梦境所困的意识上弹动。弹动使得牛犇的意识一直保持着活力,无论身处多么幽深的水底,向上的念头始终不改。
就这样,蚕丝一点点从棉花团里抽出,摆头无数双冰冷的手的纠缠,在无数双黑暗阴森的目光注视下彼此碰面,愉快地打着招呼,又在那种声音与味道组成的振动中相连。当它们完成融合、成为整体后,那些碎片似的本能演变成主观意识,遂又迫切地向上探头,努力摆脱寒窟黑水。
就这样,牛犇的意识浮出水面,身体随即有了反应,抽抽鼻子,动动耳朵。
在此之后,他睁开了眼。
入眼一片雪白,若没有那副墨镜,那张红唇的话,牛犇险些以为自己还留在当初被淹没的环境里。
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和面孔上难得一见的关切表情,牛犇轻轻眨眨眼睛,只来得及露出一个欢喜的微笑,便又极为干脆地入眠。
他太累了,沉睡之前的累因为战斗和伤痛,沉睡中依然因为战斗与伤痛,一次对外,一次在体内,一次与魔神,一次和自己,两次战斗的艰苦程度难分高下,使得他的精力消耗殆尽,疲乏困顿到极致。
此次醒转,一部分原因是身体和意识渐渐恢复,更多在于他有强烈的意志想确认,当看到最强大的守护回到身边,牛犇知道所有危险、秘密、担忧、牵挂全都有了着落,一切不确定的事情都会被那双强大的手接过去,牢牢控制在手心。
于是他再度睡过去,极其舒适安稳。
二次醒来,牛犇觉得时间仅过去一瞬间,他有些急切地睁开眼睛,看到那张面孔还在身边。
这里是病房,雪白的墙、雪白的床与雪白的窗,视线透过窗户往外看,入眼仍是一片片白;脑子里残留着雪域挣扎的梦痕,牛犇不喜欢这种了无生机的颜色,但在此刻由于那个人的存在,一切都变得鲜活起来,并有樱桃的气息流转。
窗边有几,几上有花还有个盘,盘子里装着樱桃,梅姑娘静静地坐旁边,一颗一颗地吃着。鲜艳的樱桃送入更加鲜艳的红唇,房间里便有了火的气息,温暖而富有活力。
寒冬腊月怎会有樱桃?寒冬腊月,一个戴墨镜的风衣女子坐在病房里吃樱桃,这些原本是极为怪异的事情,然而对牛犇而言,所有疑问都没有意义,重要的是他看着梅姑娘平静的样子,在其美丽而淡漠的面孔上找到了独属于自己的亲切。
没有什么怪异与矛盾,一切都很舒适,和谐,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樱桃花的味道从不猛烈,清淡、甚至有些淡漠,樱桃的气息从不外露,入口咬开方能品尝到香甜。过去的很多年,每逢樱桃花开,梅姑娘总会常坐于树下,安静地做着只有她自己才懂得的事情,时间久了,牛犇觉得那花与那人仿佛一体,与那房那院静静地留在某个地方,独守着属于自己的完美。
她们的气息已经相接,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分开,人在这个房间,房间里随即充满家的味道。
“姑姑。”
轻唤仅仅表示自己醒了,牛犇没有起身,懒洋洋地享受着那种放心安闲的感觉。
“我在。”
平静的声音不见波澜,梅姑娘没有因为他的醒转而激动,面孔保持着惯有的从容,连从盘子里拿果子的动作都没被打断。
牛犇注意到她说的是“我在”,不是“醒了”,表示梅姑娘知道他会醒,就像她知道自己要杀的人一定会死一样。没有意外自然谈不上惊奇,梅姑娘从来不因注定发生的事情改变颜色,哪怕他是牛犇。
牛犇心里有些失望,怨恨自己上次苏醒的时间太短,错过了亲情浓烈的瞬间。
下一秒,事情有些变化,梅姑娘抓起一把樱桃,随意地问着。
“想不想吃?”
“嗯。”牛犇格外用力地点着头,如同等待奖赏的孩子般充满期待。
梅姑娘从椅子上起来,走到床边,把手里的樱桃放到牛犇的枕头边。
之后她便回到椅子上,继续享受美食。
牛犇心里暗暗叹息,放弃等待喂食的美好幻想,伸手抓了一颗放到嘴里。
清甜的汁液流到口中,和着口水顺喉而下,刹那间,牛犇真正“活”过来,身体在极短时间内变得生机勃勃,甚至可以说斗志昂扬。
艰苦的付出必有回报,身体经脉伤痕累累,但有四十八处窍穴被打通,以往迷茫的热流有了属于自己的空间,平缓稳定地流动着。生平首次,牛犇体会到了“气”的感觉,而不再是那种莫名其妙的胀与热。
小周天!原本需要打通七十二处窍穴才能发生的事,如今正在他的身体里运转。
怀着无限的震惊与欣喜,牛犇细细观察着,感受着,触摸着,兴奋着,并且紧张着;他能感觉到那些气流的强大与生生不息,甚至能够看到它对身体的改造与重塑,还有对世界的感应与呼唤;每一次运转,它都从外界吸收着什么,有着极其细微、但不会停顿的变化,它把变化传递给身体,血、肉、筋、骨,每一个细胞,都在这个过程中受益。
它就像初生的婴儿,看似脆弱,实则拥有旺盛的生命力;恍惚间,牛犇觉得自己能够看到,它正用好奇的目光小心翼翼地观察、试探着身体外面的世界,急切地想要参与其中。
该说点什么呢?
正在神游天外的时候,梅姑娘的声音响起来。
“你的朋友们在外面。”
“呃。”牛犇的意识回归身体,有些茫然地问道:“哪个朋友?”
“来过很多,个个都说是你朋友。”梅姑娘的声音有些淡,显示其心里对那些自称是朋友的人不怎么感冒,懒得分辨谁真谁假。
“今天过年,又有人过来,刚好你也醒了,要不要见见。”
“过过年?!”
牛犇大吃一惊,才知道自己竟然昏睡足足三周!
回头一想,他知道这样才正常。不说别的,单单梅姑娘从不知哪个地方赶来就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必定有过许多波折。
想着不禁有些好奇,牛犇询问道:“姑姑,您怎么知道我这边的事情?”
梅姑娘回答道:“牛二给我发的消息。再有,你现在很出名。”
“牛二?出名?”
“外面的变化,回头让他们和你说。”梅姑娘从椅子上站起身,拍了拍手掌,把放着樱桃的盘子放到牛犇枕边,“你的身体怎么样?”
“挺好的。”
“那就好。”
随着这句话说出来,屋内气息有些变化,牛犇敏锐地感觉到什么,心头微惑。
“姑姑要去哪里?”
“姬鹏。”梅姑娘淡淡说道。
听到这句话,牛犇神色突变,险些从床上跳起来。
“那怎么行!”
“为什么不行?”梅姑娘平静反问。
“您才刚过来啊!”
“来了两周。”
“可是我才刚醒!”牛犇眼巴巴的看着梅姑娘说道:“再说再说今天过年啊!”
“喔。”
梅姑娘想了想,发现这是很强大的理由,于是点了点头,坐回到椅子上。
“那好,我明天走。”
樱桃不再香甜,信息不再重要,包括体内那些令人欣喜的变化,也都变得没滋没味,牛犇躺在床上,脑子里全是无奈与不安。
没有人能够阻止梅姑娘,牛犇也不行,他甚至都不敢问姑姑去姬鹏做什么事,也用不着问。
诚然,没有谁比牛犇对梅姑娘更有信心,但他无法想象姑姑去了姬鹏会发生什么,会遇到什么,一想到那是一个帝国,那个强大的魔神,心里便不禁生寒。
实在想不出好的办法,牛犇把自己入山后的经历详细讲述一遍,没有丝毫遗漏。期间,牛犇尝试把自己的视角拉高,尽量站在旁观者的立场分析整件事,从而证明一条观点。
“姑姑您看,这不是私怨,而是国与国之间的冲突。”
“都一样。”
唉!一番苦心白费,牛犇不知还能怎么做,有些恼火地问:“关于姬鹏帝国谁和您说的姬鹏,是飞燕吗?”
“是那个叫叶飞的人。”
“这个王八蛋!”牛犇恨恨咬牙,暗想这个混球只是最后开了一炮,哪里知道什么鸡棚鸭棚。
梅姑娘看出他在担忧,说道:“放心,我有分寸,而且有掩护。”
牛犇大惑不解,暗想姑姑难道也有手下?伙伴?个个都像她这么强大迷茫中,梅姑娘淡淡的声音道:“元东来过,应该是故意让我知道,他要派人去做些事情。也好,趁这个机会,我也想做点事情给他看。”
“这个混蛋!”体会到政治人物的阴险,牛犇破口大骂。
“骂谁呢,我帮你啊。”
骂声刚出,门忽然开了,叶飞牵着得福的手走进来,二话不说,首先笑嘻嘻地朝梅姑娘鞠躬。
“姑姑过年好。”
“这?”牛犇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