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响,一条正在撕咬猎物的野狼倒在雪地里,周围狼群惊慌四散。嘶鸣声中,两道流光呼啸,几乎紧贴着牛犇的头皮飞过,随即又有别的枪声响起,撕开夜幕飞向开火位置。
听到另外两处枪响,牛犇知道自己的判断没错,那名军人不是看到自己,而是提醒此前与之并肩作战的人。
见到是三面围攻的局面,牛犇探出身体准备支援,没等看清,一股致命的感觉扑面而来。
才第二枪,对方就已找准他的位置与高度。
“吼!”
热流比意识更早一步察觉到危险,自动涌向腰间双腿,牛犇斜向扑出,翻滚下雪坡。
能量弹在雪地里爆裂,飞溅的雪团如石块般打在后背,仿佛恶魔的视线一样紧紧相随。
两侧枪声不断,追逐着开火的人在雪地里狂奔,但在这边,牛犇再度感受到那种死神扑面而来的感觉,双手按住一块突出的石头,曲臂开声,翻滚的身体骤然停顿。
雪雾再起,落点位于身前半尺,三击不中,对方已经算好提前量,反应之快让人不寒而栗,牛犇甚至来不及体味其中恐怖,借着余力仰身蹬脚,身体倒窜。
强悍的力量传入脚掌,饱经风雪与时光磨砺的石块滚落山边,身体刚刚脱离,原地又是一片迷云。
流火如影子一样紧贴身后,牛犇的动作片刻不停,且不能被找到行动规则,刹那疏忽、又或者仅仅是运气差一点,结果便是灭顶之灾。
十六年生涯,从未遇到如此可怕的对手,即便当初那个狡诈阴险而又无比强悍的胖子,给他的压力也不如今天。强烈的危机感将身体的潜力全部逼出来,他在雪坡上下翻飞,宛如斗艳的蝴蝶。
一连串匆忙躲避,期间偶尔目光微洒,余光看到一条巨大身影在枪火与雪雾间纵横飞驰,隔着数百米远,依然能够感觉到那个身躯带来的压迫感;恍惚间让人觉得,那团枪火背后飞奔的根本不是人,而是一头真正的魔。
枪火光芒不够持续,看不到魔神的脸,但能看出其头部轮廓——他连夜视仪都没带!
需要提到的是,夜视仪这个东西有好有坏,对普通人而言,黑暗中没有它的帮助等于瞎子,然而对那些最精锐的战士而言,夜视仪有时成为负担,甚至造成误判。从胖子口中,牛犇听说有那种人存在,他们宁可相信自己的肉眼、耳朵、甚至感觉,也不愿依托于外物。
“一定是他!”
不知道为什么,对方似乎认准了这边新出现的人是主要对手,冒着巨大风险不肯放手。追杀途中,两侧“友军”的支援从未停止,让人瞠目的是,在有人吸引火力的情况下两方夹击,非但不能击杀或者击伤目标,甚至连压制都做不到。
对军人而言,这是让人无法忍受的蔑视与羞辱,牛犇听到距离较近的地方不断响起低吼,充满暴戾与羞愧的味道。
心里生出从未有过的凛意,牛犇猛然意识到什么,扑向一座雪包的同时发出警告,不顾一切甩手开枪。
“小心!”
已经晚了。追杀枪火突然转向,风雪中随即听到闷哼,并有重物摔倒的声音。
一条身形顺着山坡翻滚下去,滚动时枪声更加猛烈,弹道毫无规律,流光四面飞射,首先打死两条无辜的狼。奇妙的是,这样反而使得战斗停顿下来,不仅牛犇另一面开火的人不敢露头,魔神也受到影响。
一片混乱中,翻滚的身影滚到山脚,枪声终于停了,原因可能是弹夹耗尽,也可能军人死扣扳机的手终于松开。
魔神暴起,牛犇准备探头,另一方的人也在行动,就在这个时候,两桩意外接连发生。
“狗娘养的。”
几乎被狼群咬死的军人扣动扳机,射出真正的最后一击。
“砰!”
用生命换来的机会取得效果,借着火光的照射,可以看到移动着的魔神明显摇晃了一下。
神仙也有打盹的时候,激烈交火中,魔神被自己刻意留下的伤员击中,战斗中首次负伤。
“砰!”
又一声清脆枪鸣,来自谁都没有发现的地方,魔神身后。
牛犇听出那是短枪的声音,心里猛的一惊,又一喜。
“嗷!”
匆忙暴虐气息的怒吼,风雪都被盖过,魔神庞大的身躯猛扑倒在地上,消失在雪雾弥漫之中。
死了?跑了!伤了?躲了!
脑子里的念头刚刚转过,枪声又起,黑暗中一名高大的身影冲将出来,暴烈的火焰将之前魔神摔倒的位置,打出一片迷蒙烟云。然而牛犇这个位置,因为高度与角度,无法判断那名军人是否看到了魔神的准确位置,只得跃出藏身位置,朝一侧突进。
“不,不要!”
受伤军人发出呼唤,牛犇不知道他叫的是谁,将将冲过其身边的时候,战局再变。
距离魔神扑倒处十余米的地方,短促的枪声连发两击,那名冲锋着的士兵仿佛被锤子重重砸了一下,后仰摔倒。
“啊!”
那边惨叫与这边悲呼声同时响起,枪火朝天空,而在这个时候,牛犇第三次感受到死神贴面的冰冷感觉,甩出两枪,顾不上查看结果就顺势扑倒。
“咔!”
流光飞过身侧的时候,有多余的声音传入耳鼓,牛犇心里意识到什么,腾身欲起。
“不要!”一只手忽然抓住他的裤腿。
“他的弹夹空了。”牛犇急忙回应。
“那也不行!”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垂死的军士死死抓住他的裤腿不放,“藏好,盯住,听我说。”
战机扫纵即逝,牛犇虽不甘心也只能停下,如其所料,魔神那边果然没在开火,再无声息。
战场突然间安静下来,死一般的沉寂。
军士藏身在一块大石背后,石头上堆着厚厚的雪一些石块,中间保留射击通道,前宽后窄视野开阔,最最简易的防护掩体。在只有轻武器的情况下,这样的防护足以保证安全,只是射击不太方便,拉不开势。
“就是那里,看好他,封死出路。”
按照军士的提醒,牛犇把夜视仪摆在通道中间,来回扫视。魔神待过的地方有淡红色的光芒,表明他此前的确受了伤,然而周围数十米范围内无人,也无血迹,仿佛凭空消失了一样。
“是深雪沟,下面掏空成为通道,宽度能有百余米,冲过去你也看不见。那狗日的近战比快枪更可怕,千万不能贴身。”
军士断断续续的声音咒骂着,悲哀着,警告着,同时也感慨着:“那狗日的不是人,我们打不过他。”
随着军士的讲述,战斗过程大概在牛犇的脑子里成型,一伙士兵护送学员赶往谷口,先被魔神近身突袭,拳打脚踢生生将一整队人打残;仓惶中,队长下令无差别开火,才把魔神逼退,然而在追击中,魔神利用早已布置好的阵地——如果那能算阵地的话,一夫当关,万人莫开。
仓促一战,学生军人死伤大半,魔神故意留下几名伤员不杀,围伤打援等待狼群,一点点蚕食着队伍的力量。到这个时候,幸存军人明知对手不可战胜,也已经不打算撤退或者逃跑,打算死磕、至少缠住这名可怕的敌人,不让他自由遁入黑夜。
平日以军区王牌著称的军人有着自己的骄傲,宁死不愿接受现实。
“学生们死了,兄弟们死了,队长也死了,就剩我们几个,不把那个狗日的干掉,下半辈子天天非得做噩梦,生不如死。”
说话像梦呓般含糊不清,军士虚弱的声音道:“兄弟,你是那个部门,什么时候到的?”
“我是伴读。”说着牛犇转过身来,想看看他的伤势如何。
“伴,伴伴伴读”军士目瞪口呆,突然又叫起来:“盯紧啊,别管我!”
“有两个朋友在背面。我想他也是人,得处理伤口,不会马上出来。”
“两个朋友?也是伴读?”军士更加疑惑。
“四大家的保镖,和我一块儿进山救人。”牛犇“四大家族的人?啧啧,那应该蛮厉害的。”言语间带有嘲弄意味,军士对四大家族没什么好感,“你也是?”
“不是,我是孟非星人,她也是。”
“老乡啊!”军士惊喜的声音道。
“哦?”牛犇真的没想到,犹豫片刻,抬开头灯。
“干什么!”军士大吃一惊。
“一下就好。”牛犇简单说道。
有了光,军士的样子清晰地呈现出来,牛犇只粗略看了两眼,视线便为之呆住。
枪伤咬伤,遍体鳞伤,已不是简单一个“惨”字所能形容。
身上不提,军士的半边脸孔都被掀飞,还被狼咬过,一颗眼珠都裸露在外面,已经冻成冰霜。伤到这种程度,别说在这里、这种环境,即使马上送进手术室,活下来的几率也不足三成。
看清样子,牛犇心里根本没了“救活他”的念头,而是奇怪于这名军士还能说话,之前还开了一枪命中目标,简直是奇迹。
“我的样子是不是挺吓人。”伤成这样,军士居然有心情玩笑,半边牙床暴露在外面,声音也像冰碴搅拌发出的噪音。
“嗯。”牛犇轻声应着,关了灯,把包裹从后背摘下来,打开取出纱布,在军士头上胡乱缠了几圈。
军士似乎看出什么,解释道:“部队配了新药,说什么基因科学,可以激发生命潜力,我觉得是吹牛,大概是强效兴奋剂之类。不过呢,这玩意儿真有点效果,刚才多亏有它,我才能打中那个狗娘养的。不过有后遗症,好人事后大病一场,伤员更不行了,原本不死的也会死,所以你就别忙了。”
“还是包起来吧。”牛犇动作不停,默默说道:“将来给烈士拍个遗容什么的,好看点。”
“呃?这话在理,哈哈!”
军士大笑,狰狞的面孔因而显得更加丑陋,并有几分不甘心的样子。
“兄弟,你真不是军人?”
军人心里,凡强者、对味投脾气的人都与军队有关,牛犇大致能够理解这点,轻声说道:“受过几年军训算不算。”
“我就说嘛!不是军人哪能这么有这么好的心理素质。”老乡军士高兴起来,忽然想起什么,抬手勉力掏出一支针筒:“刚刚我用掉的是兄弟那份,还有一支你拿着,待会儿可能有用。对了,朝脖子里打效果最快,小心别刺着动脉。”
这个笑话不可笑,牛犇默默接过去,收好,道了声谢。
军士叹了口气,幽幽说道:“谢我干啥,应该是我谢你。要是能把那个狗娘养的干掉,十七师全体成员,都会感恩戴德。”
这话说的重了,牛犇不知该如何接腔,默默关灯,转头,去夜视仪那边观察敌情。
“话说回来,咱们当兵的人战死沙场也应该,那狗娘养的确实厉害。”
药效渐渐退了,军士的生命力退潮般离开身体,声音变得轻飘飘的,仿佛灵魂飞到空中。
“不甘心啊连对手是谁都不知道”
黑暗中,牛犇犹豫片刻,对他说道:“可能是姬鹏帝国的人。”
片刻沉寂,风忽然停了。
“你怎么知道?”军士轻声问了句,神智似乎又清醒起来,透着异样的冷。
牛犇老实回答道:“早上抓到一名活口,听他说了些话。”
军士没能听出这句话的内在意思,猛地翻了个身,伸手死死捉住牛犇的手臂。
“你一定要活着。”
“嗯。”
“把活口带出去,一定不能让他死掉。”
“嗯”
“离开这里,找个地方躲起来,无论如何拖到天亮。等明天,会有更多兄弟进来,到那时候,那狗娘养的就是再厉害”
“我有朋友在这里。”牛犇轻声说道。
军人响起之前的话,不觉呆住:“不能通知他们一起走?”
牛犇认真摇头。
军人焦急说道:“相信我,那个畜生不是人,你们打不过他。”
牛犇朝他笑了笑,想起来对方不可能看到,便有拍拍他的手说道;“相信我,我们也不好惹。”
军人沉默下来,半响才深深吸了口气,“那好吧。”他松开手,躺回原来位置,望着黑漆漆的天空发了会儿呆,突然大喊起来。
“狗日的,杀!”
军士的身体像被手推着一样弹起来,落回去,自此绝了呼吸。怒吼声却没有马上消失,如滚雷般回荡在荒野,灌入所有生灵的耳鼓。
周围又在聚集的狼群受到惊吓,慌忙散开,很久都不敢靠近。
牛犇对着尸体沉默一会儿,忽然想起来自己连他的名字还不知道,于是伸手到他的脖子上扯下军牌,收好,接着把视线投向附近的狼,缓缓抬枪。
“去吧,你们应该为国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