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会解碑成功后便无踪而去,只留下句先走一步以及站在山道上的陈长生。()在人们眼中,陈长生此时的身影未免显得有些落寞,虽然他自己并没有这种感觉。人们看着他微嘲想到,天书陵的石碑果然是公平的,没有人能够永远幸运。
有人这样还不足够,还想在陈长生的伤口上撒把盐,碑庐前那名槐院书生望向他,冷笑说道:“师兄离开前那句话说的淡然,在我看来却是有些过于自谦,虽只是先走了一步,但这一步迈过去,相差何止千里?”
这句话是在嘲讽陈长生,却也带到了苟寒食,关飞白剑眉微挑,便要发作,不料还是没有抢过唐三十六。他看着那名槐院书生嘲弄说道:“说不得先走一步?他准备走去哪儿?去投胎吗?这么着急。”
那名槐院书生闻言大怒,纪晋的脸色也瞬间阴沉起来,手指微僵,险些扯掉一根胡须。
年光先生和其余几名碑侍从人群外走过来,看着唐三十六沉声喝道:“休得无礼!若再如此,谁也护不住你。”
唐三十六看着他冷笑道:“昨天夜里便说过,打又不能打,你能拿我怎样?”
年光先生肃容道:“我等碑侍,有维持观碑秩序之责,如果你再胡闹,我自会传书学院,提请国教把你逐出天书陵去!”
唐三十六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指着身旁的陈长生说道:“真是一群看碑看糊涂的老家伙,你知道他是谁吗?皇宫之上,万众之前,教宗大人牵过他的手!早前京都无数人怀疑他是主教大人的私生子!提请国教?离宫会听你的,我把脑袋割了给你!”
年光先生闻言大怒,喝道:“离宫若真如此护短,我定要让学院去问个道理!”
唐三十六亦怒,大声喝道:“你们学院?你该去问问那些主教,宗祀所每年三分之一的钱是谁给的!你能在天书陵里混吃等死这么多年,全赖有我家供养!你不依国教吩咐护着陈长生,不依宗祀所的利益护着我,却要替南人出头,还来吓我,这又是哪里来的道理!”
年光先生气的浑身发抖,指着他想要训斥几句,最终却是怒拂双袖,就此离去。
碑庐四周一片安静,无论是今年入陵的新人,还是往年入陵的旧人,都怔怔地看着唐三十六,心想这到底是什么人啊。
因为钟会率先解碑,唐三十六的心情极为不好,看着众人喝道:“看什么看!没见过这么有钱的人啊!”
“汶水唐家…真的这么有钱吗?”
关飞白三人对视无言,他们都是苦寒出身,离山剑宗的修行岁月又极为清苦,即便七间是备受宠爱的关门弟子,自幼被掌门养大,也没有过锦衣玉食的生活,实在是很难想象世间真有这种人。在金钱方面,离山的少年们真的很没见识。
“说起来,唐棠这么有钱,而且气焰向来很嚣张,为什么却不是特别让人讨厌?”七间有些不解问道。
关飞白想起当初在离宫,青十三司和圣女峰的少女们看着唐三十六那般狂热,或者便是道理,只是当着小师弟的面却不便说。
此时,一名少年向他们走了过来,关飞白三人行礼见过,脸上露出笑容,明显与对方相熟,尤其是梁半湖,平日里非常木讷沉闷的他,居然主动迎上前去,还拍了拍那个少年的肩膀,显得很是亲热。
苟寒食向陈长生介绍道:“这是我三师弟,梁笑晓。”
陈长生这才知道这位少年原来便是神国七律里的第三律梁笑晓。梁笑晓在青云榜里一直排在第三位,直至今年临时换榜才被落落挤到了第四,而陈长生知道他的名字,则是因为此人是去年大朝试的首榜首名。想到先前此人站在人群里,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他,他越发觉得纪晋和钟会昨夜说的有道理,在天书陵这种群英云集的地方,大朝试首榜首名,确实难言特殊。
梁笑晓与陈长生见礼,神情淡漠,似乎不怎么喜欢说话。
然后他望向苟寒食说道:“师兄,前两日我在东亭碑前入定,所以没有来得及找你们。”
苟寒食说道:“当然是观碑修行重要,既然来到天书陵,总有相见的时候。”
陈长生想起来,昨日苟寒食说过,会介绍某人给自己认识,现在想来,应该便是这名少年。
七间在旁听到东亭碑三字,吃惊说道:“东亭碑,那是第六座碑了,三师兄你真了不起。”
梁笑晓微微点头,虽然他的名字里有个笑字,脸上却是半点笑容也欠奉,竟似比关飞白还要冷傲几分。
苟寒食看着他微笑说道:“既然已经看到东亭碑,想必破境不是最近的事情。”
梁笑晓对苟寒食恭谨说道:“半年前通幽,然后再无进步,很是惭愧,所以没有传书回去。”
梁半湖在旁憨厚笑道:“可以了,可以了。”
苟寒食对陈长生说道:“三师弟和五师弟是同胞兄弟。”
唐三十六的目光在梁笑晓和梁半湖脸上来回数次,不解问道:“老五怎么生的比老三还要老些?”
梁笑晓闻言转头,冷冷看了他一眼。
唐三十六瞪了回去。
七间说道:“三师兄,他就是这样的人,别理他便是。”
梁笑晓真的不再理唐三十六,转过身去。
折袖看了七间一眼,眼神有些奇怪。
七间感应到他的目光,像被蝎子蛰了一般,赶紧躲到了梁半湖的身后。
苟寒食解释了两句,陈长生才知道,原来五律梁半湖是兄长,排名更高的梁笑晓反而是家中幼弟。然后他想起梁笑晓先前说半年前破境,这才明白原来此人竟已经通幽,如此说来,当他出天书陵后,就会离开青云榜,进入点金榜了?”
“麻烦转告落落殿下,青云榜第四,我是不会做的。”
梁笑晓看着陈长生神情漠然说道。然后不等陈长生有所反应,也不待唐三十六开口,他转身望向苟寒食正色说道:“师兄,虽然我们与槐院都来自南方,但离山终究是离山,岂能落于人后?”
苟寒食说道:“我自有分数,你且静心观碑,只有一月时间便要出陵,当珍惜时光。”
梁笑晓不再多言。
正如他说的那样,虽然天书陵前那块石碑上的排行榜,早已被圣后娘娘派周通毁掉,但争强好胜或者说荣耀这种事情,根本没有可能从人心里被强行抹除,观碑悟道的快慢以及最终解读天书碑的数量,在人们的心里依然有个无形的榜单。
今年没有出现第一天便解开照晴碑的绝世天才,也没有人能够在第二天解碑成功,但钟会在第三天清晨便成功解碑,已经算是相当不错,此时那些往年进入天书陵的观碑者,已经知道陈长生和苟寒食的身份,知道他们便是今年大朝试的首名与第二名,而且陵外的议论早已传到此间,二人通读道藏的名声极响,自然极为引人注意,二人到此时还没有办法解开第一座天书碑,难免引来了一些议论。
“王之策后,敢称通读道藏的便是这二人了,没想到今日居然被一名槐院书生比了下去。”
“传闻每多不实,什么通读道藏,年幼通幽,此时看来,只怕有些言过其实了。”
观碑者们去各自的碑前参悟,梁笑晓也已离去,照晴碑碑庐前人群渐散,山林渐静。陈长生走到碑庐前,看着那座黑色的石碑,沉默了很长时间,忽然问道:“他是怎么就消失不见了呢?难道天书碑的后面是个小世界?”
唐三十六等人看他观碑不语,以为他在想什么重要的事情,哪里想到竟是在思考这个问题,不由无语。
苟寒食说道:“据说天书碑是某个小世界的碎片,如今散落在真实的世界里,空间已然湮灭,这些碎片之间却能相通,也可以理解为,一座碑都是一扇门,但这扇门无法通往别的地方,只能通往别的门,也就是别的天书碑,而且碑与碑之间的顺序永恒不变。”
陈长生说道:“原来如此,难怪都说天书陵只有一条路,可是,天书碑怎么判断观碑者手里的钥匙是对的?”
道藏里没有记载如何从一座天书碑到下一座天书碑,那些曾经观碑悟道的前贤们在记录天书陵里的日子时,也没有提到过这些细节,因为在修道者看来,这些都是常识,根本没有必要讲述。
陈长生知道三千道藏里无数冷僻的知识,关于世界和修道的常识却有些欠缺,因为他是自学成才。
苟寒食说道:“天书不能解,天书碑本身就有很多神奇或者难以理解的地方,如何判断对碑文的解读是否正确,这一点永远不能由修道者自己判断,观碑者或是旁观者都不行,只能由天书碑自己判断。”
“自己判断?”陈长生不解,重复了一遍。
苟寒食说道:“观碑者与天书碑接触,若天书碑觉得你懂了,你便是真的懂了。”
陈长生想起道藏里那句关于天道的著名描述: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天书碑如果是门,门后会有一个怎样的众妙世界呢?
见他在碑前若有所思的模样,唐三十六等人继续无语。
钟会已然解开了第一座天书碑,他感兴趣的却还是这些旁枝末节,难道他不着急吗?
“啊!”陈长生忽然想起来了一件事情,说道:“我得赶紧回去。”
唐三十六吃惊问道:“什么事?”
陈长生有些着急,说道:“你急急把我拖了出来,我都忘了灶上还烧着水,这要烧干了可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