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对方身高异于常人,一路追击而来,却脸不红气不喘,杨林面色凝重起来,踌躇半晌,还是回顾时迁道:
“偷儿,这厮怕是来者不善,咱们伤了他的人,估计难以善了。一会我去拖住他,你带着我的弟兄们先走。记住,你替我去大名府,监视卢俊义宅子动向,只叫我的人回去山寨报讯搬救兵便是!那两只信鸽,不到关键时刻,万万不可动用!”
时迁见说有些意动的看了杨林一眼,多听邓飞说此人义气深重,今日算是见识了。只见他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说出甚么来。
“他也只是一人,哥哥何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几个伴当都是杨林精选出来的汉子,心气很高,闻言不忿道。
“此人一路赶来,怕不有十好几里脚程,他居然能后发而赶上我等,眼见脚步是不慢的。再看他此时呼吸均衡有力,既不显乱象,也看不出急缓,可见他底子不浅。另外那一柄开山大斧,就算比縻貹哥哥的兵刃轻,也轻不了多少去,他提着几十斤的家伙什疾驰十几里地,却一点事情都没有,哪里像个庸人?看来咱们这回,怕是遇上硬茬了!”
时迁原本就称得上见多识广,上山之后又在山寨中和许多一流高手相处日久,一眼就看出此人不是自己和杨林能够对付得了的,。
“他再快,也快不过时头领去,你们照我说的去做,莫要执扭。只有你们安然脱险,他才不敢把我怎样,若是咱们被他一锅烩了,便有被灭口的危险,那才是凶多吉少!”杨林显然从一开始就看出此人分量。故而在极短的时间内便作出决断,毕竟时迁有安然撤退的把握,而自己却难说。既然如此,便为他们安然撤退争取些时间也是好的。
杨林决绝的望了时迁一眼,义无反顾的踏出脚步,上前朝那冷眉冷眼的巨汉道:“你要打劫,我自反抗!他们技艺不精,怪得了谁?我不取他性命,还是看在绿林一脉的情面上!今日你找我报仇,我没说的。只是明日我山寨来寻你时,你也莫怨!”
那巨汉初时见他们嘀嘀咕咕,不知商量什么,心中起了轻视之意,这时忽听杨林一番言语,不由得起了兴趣,颇觉得有些好笑道:“你这汉子倒是光棍!看你也不像个没名没姓的角色,把名号亮出来我听!”
“梁山泊白衣秀士座下好汉,锦豹子杨林!”杨林傲然道。
“锦豹子?可惜不是豹子头…哪怕是那甚么縻貹也成!”那巨汉惋惜道。“你那梁山上有名有姓的好汉我也听说过几个,只是没听过你!杨林,你不是我的对手,自己绑了。随我上山,若是冲突起来,重斧无眼,小心丢了性命!”
这巨汉看似诚恳却又狂妄的言语并未激怒杨林。只听他朗声道:“汉子,你是甚么来历?若冇真有本事,不如随我上梁山去。我哥哥最是肯接纳豪杰,上山坐一把交椅,却不好过你在此间荒山落草?”
那汉脸上露出一抹诧异神色,摇了摇头,见杨林不肯就范,提起巨斧,大步上前。杨林见状,回头望着时迁大叫道:“走,快走!”
时迁望着咬咬牙,望着几近歇斯底里的杨林,一发狠,回头吼道:“都跟我走!”
那巨汉见对手要逃,哪里肯舍?只见他提着斧子,就要抢上,杨林大叫一声,挺起朴刀挡住那汉去路,那巨汉见状,瞟了一眼逃走的几人,对杨林道:“看你是条汉子,这样罢!我若三招还擒不下你,恩怨一笔勾销,你要走要留,悉听尊便!”
杨林见他自信能在三招内取胜,不知为何,心中却没有一丝怒意,他感觉此人不像装腔作势之辈,既出大言,必有后手,当下挺刀上前,要抢先手。
那巨汉呵呵一笑,见刀势凌厉,侧身闪过,他身躯虽大,动作却极其灵敏,杨林一击不中,并不气馁,把手上的朴刀泼风也似架来,那巨汉初时还没当回事,看杨林使了两刀,只觉这刀势磅礴,一副名家风范,他却是很少见到这般精妙的朴刀刀法,毕竟很少有高手的成名兵器是一把朴刀的。当下也顾不上去追逃跑之人,忍不住想要继续看下去,便见他只是躲避,并不还手,倒也没有破他先前的三招之约。
杨林见他不还手正好,可以给时迁他们争取时间,时迁他倒是不担心,唯独怕自己几个伴当脚程慢了,当即把从王进那里请教到的一套朴刀之法使开,这套刀法共有八八六十四招,可惜杨林只学了半日不到光景,加之王进中途有事离开,叫的史进代为传授,故而他只记住了二十七八招,这时大敌当前,哪里敢藏私,当即一一使出,倒也杀得眼前这个舍不得还手的巨汉一阵忙乱。
那巨汉闪避一阵,见杨林招式已老,刀法渐渐复归平庸,当即祭出重斧,只一斧,便嗑得杨林虎口大开,血流不止,那巨汉接着一脚,将杨林手上那杆特制的铁制朴刀踢飞,第三招时,已经把重斧架在杨林脖子上了。
这时时迁和弟兄们已经走远,杨林心无挂念,迎着那巨汉的目光道:“那诸四只怕死在你手上了罢?”
那巨汉点点头,没有讲话,杨林又道:“你既然知道我梁山之威名,为何还要这般做?难道不怕随之而来,叫你绝对无法承担的后果?”
那巨汉望着杨林,见巨斧下的他毫无惧色,不觉一笑,收了大斧,道:“你那王伦也不过两条胳膊两条腿,我怕他吃了我?实话跟你说,我在此处也待不了多久!”
杨林一惊,他若是要逃,山寨却在哪里去寻他,不禁问道:“你到底是甚么人?”
那汉想了想,道:“你武艺虽不怎样,倒也算条汉子,如此我也不瞒你,我乃田虎田大王手下卞祥是也!”
“卞祥?”杨林对这个名字一点印象都没有。有些纳闷道:“这么说来,你是来说诸四投靠田虎的?就他这一两百人,你们也看得中?”
“一个山寨一两百人,十个山寨便是一两千人,河东、河北地界上这等小寨多了去了,你不知积少成多,聚沙成塔的道理?”卞祥笑道。
杨林一愣,怎么田虎这厮跟京西的王庆是一路货色,只是王庆看来还要“仁善”一些,多靠一张嘴蒙人。最终混成一十八寨的盟主。哪知这田虎却更生猛,直接夺人基业,好在这厮还算有自知之明,暂时只敢挑人少势单的山寨下手。
“看你也不像那等无耻之人,怎会做这等夺人基业的事情?却不是坏了绿林义气!”杨林不禁失声道。
卞祥摇摇头,道:“其他人哪里我不知道,但是我替田大王前后劝服了三个山寨,总共五位头领上山,这般兵戈相见还是头一回。我若不是叫他诳到险地。我也不会取他性命,算是叫我破了例!”
“你上山时难道不是诳人?对了,你跟我说这么多,难道…!?”杨林猛然醒悟。失惊道。
“还是那句话,你本事不怎么样,却是条好汉,比我先前遇上五个小寨头领都要义气。跟我去见见大王罢!”卞祥一笑,上前将杨林缚了,杨林不肯依服。被卞祥重冇手点晕,扛在肩上往回便走。
等杨林醒来时,发觉自己被关在一处柴房之中,除了一丝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户,给他带来一丝光亮外,其他位置却都是黑天摸地。
“吱吱吱…”
只闻一阵窸窣之声不时响动,想是老鼠之类夜晚活动的生物怕杨林无聊,都出来凑趣。杨林哪有心思去关注这些东西,暗道自己要是被卞祥掠到田虎那厮处,山寨却不通消息,如此却怎生是好?
说来也怪,杨林当初行走江湖时,最想的事情无过于寻个大寨收录,若是没上梁山时,被田虎这厮撞到,也不会这么撕心,可现在他的人生中有了梁山泊这段不能抹去的经历,叫他怎能安心再投他处?一想起知心知肺的王伦,肝胆相照的邓飞、邹润、邹渊,传授朴刀技巧给自己的王进、史进,不禁叫杨林想起当年闻焕章总说的“曾经沧海难为水”来。
此时此刻,他才算是真正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最宽广的大海都经历过了,哪里再会对其他小河沟故作心动?
“吱吱吱…”这时不合时宜的鼠叫声却又响起,杨林骂了一声,“等我兄弟来,一把火烧了你这鸟寨!”说到这里,杨林惨然一笑,若卞祥不走的话,自己还能等到救兵过来,可是等他整肃好了山寨,怕是马上就要拔营了。
“你说从哪里开始烧,小弟便去点火!”这时鼠叫声消失了,便变成一个人音。
杨林一听,又惊又喜,只是话一出口,却变成埋怨:“叫你先去大名府,怎地又折回来了?”
时迁嘿嘿一笑,从窗户处翻了进来,解开杨林绳索道:“哥哥交给你的差事,还是你出去了,自己做罢!我可还要回我的高唐州!”
杨林借着那一抹月光,打量着这位冒着失手的危险,半路折返回来营救自己的弟兄,只觉他贼眉鼠眼的形象顿时高大起来,蹉叹一声,道:“行,你狠!走,出去再说!”
“外面有你的伴当接应,你先跟他们下山去,我还有点事情要办!”时迁正色道。说完就要翻窗出去。杨林一急,连忙拉住他道:“莫做傻事,那卞祥并非寻常之人,不是那么好弄的!”
时迁回头一笑,道:“这厮惫懒,我得让他知道,甚么叫‘来而不往非礼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