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前的生辰纲八人组合,此时只剩下晁盖、公孙胜、刘唐、韩伯龙、白胜五人在这二龙山上。而这五人中除了白胜没有受到过宋江的恩惠,其余四人都是因为得了宋江的消息,这才避开的牢狱之灾。
眼见此时晁盖斩钉截铁的摆明了自己的态度,他们虽然思绪杂乱,却是无一人能开得了口。
公孙胜颇为无力的叹了口气。
想这位道长并不是那种知恩不报之人。可是晁天王突然之间来的这一手实在太过仓促,事先根本叫人瞧不出一丝端倪来,直让此时此刻的他连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弄得有些措手不及。
须知山寨易主,不光只是让位者与接位者两人之间的私事,更涉及到全寨上下数千条汉子的身家性命以及前途走向。似这般大的事情,晁天王先前都不曾与兄弟们打个招呼,便陡然将事情置之于明面上来,直叫形势变得一点转圜余地都没有了。
无奈的公孙胜望了身边的刘唐一眼,只见这个直汉也是手足无措,整个人楞在当场,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的神情,似是想说些甚么,却又不知该怎么说一般。
公孙胜默默摇了摇头,心想报恩的方式有千种万种,只是乍然便提出让出寨主之位,是不是有点儿戏了?再说此处基业乃是源自梁山大寨,是王伦哥哥看在晁天王面上,赠与自己这三人落脚的。若是此时连个招呼也不打,便私相授受怕是有些不妥,何况这位宋押司本不讨王伦哥哥心喜。
想到这些情况,直叫公孙胜心乱如麻。只是事到如今,却也万万难以开口阻拦,毕竟宋江于自己四人都有救命大恩,他本不是那忘恩负义、贪恋权位之辈。眼见晁盖为了义气甚么都不顾了,公孙胜叹了口气,虽觉天王此举太过唐突,但也没有太多责怪的意思,唯在心中负疚,只觉有负王伦哥哥的重托。
此时就连刘唐这条直汉也未曾开口,想他估计也是念着义气,虽然心中难以接受眼前事实,却也是呐呐无言。
剩下的二龙山元老们中,白胜人微言轻,心中虽有意见,却是有口难言,只是睁大眼睛望着晁盖,期待有奇迹发生,好叫这位哥哥将方才的话收回去。
而韩伯龙和李忠、周通也是被晁盖的言语所震惊,只见这时三人低着头在心里飞速权衡利弊,也不知局势的发展对自己来说是喜是忧。不知为何,韩伯龙心底没来由的闪出一丝窃喜之意来,只此时连他自己也未曾意识到。
宝珠寺内此时可谓落针可闻,静得可怕。忽听一个宏亮的声音打破了满场的寂静,众人都朝声音来处张望时,原来是文仲容站起身来,望着晁盖开言道:“晁天王义气过人,我两个衷心佩服!只是常言道千里投名,万里投主!想我和崔野兄弟在河东时,这二龙山还是晁盖哥哥当家,我俩满心欢喜的带着兵马倾寨相投,怎地刚一落脚,此间便换了主人?却不是闪得我俩摸不着头脑?”
崔野闻言接着文仲容的话道:“哥哥,既然此处不是晁盖哥哥当家了,小弟同哥哥带着兵马再回河东便是!”
想他两个都是直性的好汉,若是未曾闻得宋江在清风山上的丑事时,倒也罢了。哪怕就是这个不择手段的宋公明要上山坐一把交椅,看在山寨的前途上,他们也还忍受得住。只是此时眼见这般人品低劣之人坐了一寨之主的位置,一想到rì后要在他手下卖命,顿时心灰意冷,万念俱灰。
晁盖见状,暗道了一声“糟糕!”,急忙上前作揖,开口向这两位赔罪,只是请他们看在自己薄面上,莫要冲动。文仲容和崔野对视一眼,相顾长叹,随即只是扶起晁盖,但是却也咬定刚才的言语,都不松口。
忽听这时宋江干笑了一声,道:“两位英雄稍安勿躁,我那兄长与我玩笑耍子,好汉莫要当真,想宋江有几斤几两,能坐这一寨之主的宝座?”
“师父!晁天王义气过人,有恩必报,如此你便坐了寨主之位,也好叫晁天王心安不是?难道吃饭吃出个臭虫来,咱们便不吃饭了?”这时忽听孔明插言道。若如宋江坐了这二龙山的第一把交椅,他作为徒弟的,还怕rì后没好处?眼见晁盖都要让位了,这两个不知所谓反跑出来反对,却哪里肯干休?
这话一出,崔野顿时踢翻了桌椅,伸手指着孔明道:“你这厮再说一遍!”
见在场这么多人,孔家兄弟也不怕这河东来的两人会对自己怎么样,便见弟弟孔亮给哥哥帮腔道:“崔头领,此时是晁天王要报恩与我师父,却干你甚事?莫不是晁天王做甚么事都要向你知会一声,待你两位首肯了方能行之不曾?这偌大的二龙山,真不知此间谁是寨主!”
刘唐闻言怒由心生,当即指着孔亮大骂,道:“晁盖哥哥与宋押司说话,哪里轮到你这厮插嘴!文头领和崔头领在道上闻名之时,你这厮胎毛还没褪完…”
刘唐正骂时,文仲容闻言顿时踏出人群,拦住刘唐,朝他抱拳相谢,刘唐急忙还礼,文仲容随即又对望着失控场面所料不及的晁盖鞠了一躬,道:“哥哥rì后若想念小弟时,再来河东相聚罢!”
崔野见说也是对晁盖拜了一拜,随即起身指着孔家兄弟道:“甚么样的师父便收甚么样的徒弟,我算是见识到了!此处是晁天王的山寨,我也不难为你,只是出了这二龙山,你却莫要撞到我手上来!”
燕顺见说一拍桌子,起身骂道:“老爷便怕了你们河东来的不曾?!也不用出这二龙山,有甚么气只管撒出来!”他和二孔心思一般,眼见形势一面倒了,哥哥就要稳坐这二龙山头把交椅了,哪知这两个河东来的甚不知趣,跑出来横生枝节,燕顺心中早就有气,此时哪里还坐得住,冲出来便挡在孔明孔亮身前,郑天寿稍一迟疑,随即也跟着起身,与燕顺并肩站在一处。
这时花荣坐在椅子上纹丝不动,盯着桌上茶杯默默不语,心里却是在暗暗摇头。自古道强宾不压主,也不知哥哥身边都是些甚么人,一个个见利忘义,人家晁天王一片好心,直被他们当做好欺。难道他们以为凭着自家百八十个老弱残兵,就能压服这近两千人的大寨?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好在哥哥应该不是那般糊涂之人,且看事态如何发展再说。
果然花荣所料不差,只见宋江极其少有的严厉喝止住自己两位高徒,又上前劝住了燕顺、郑天寿,复走到文仲容、崔野跟前,先鞠了一躬,又温言软语的赔了不是,这才拉着脸上神色变换不止的晁盖道:
“仁兄,论年齿,兄长也大十岁,宋江若坐了,岂不自羞?”晁盖见说回过神来,便要自表,哪知宋江不等他说话,直拜下道:“兄长只是要小弟为难时,还是叫我回清风山去!”
公孙胜一听这话,脸上惊现出一丝诧异神情,暗道宋押司不接位便不接位罢,不想他居然拿年齿来做托词。顿时叫公孙胜心底闪出一丝jǐng惕来,只觉此人心中自视甚高,丝毫不觉自己输与晁盖哥哥,看来他此时不接哥哥之位,怕不是为着义气,莫不是碍着根基不稳,又有文、崔二位头领极力反对,这才不得已而为之?
想清楚此节,公孙胜长叹一声,不愿再看晁盖和宋江你推我让之态,他走出几步,抬头望向寺外,只见天幕上一片乌云遮挡住那轮残月,顿叫大地陷入一片漆黑,这位世外高人触景生情,暗叹怕是将来山寨无宁rì矣。
窥破了宋江心思,有想到将来山寨会有的变动,公孙胜摇了摇头,目光一一在寺内众人的脸上扫过,只是当他的眼神突然触及当rì王伦所坐过的客座时,心中忽地一闪,想起当rì在水泊边上王伦告诫自己的话来:“晁天王义气干云,道长好生辅佐,只是…莫叫义气误了他,曰后反为人所逼!”
公孙胜心中不由大惊,暗道“王伦哥哥几次要我用心辅佐天王,叫我莫要看着他被义气所误,自己当初还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是今rì发生的这一幕,却不是真叫他说中了?”
公孙胜越想越觉得此事蕴藏玄机,想那位白衣秀士如此看重晁天王,就算是天王和他结了死仇也三番五次放过他,不肯加害,反而发自肺腑的厚待自己三人,想他这般真心相待,当初却为何没有留晁天王在梁山上?莫非…莫非…就是防着今rì之事!?
难道他真有窥破天机之能!
想到这里,公孙胜一阵心惊肉跳,忽又想起曾听闻王伦曾被雷击过,反而毫发无损,此后梁山泊便在他的带领下一飞冲天,想这位道长乃是学道之人,心中并不排斥鬼神之说,联想到这种种太过巧合之事,不由楞住,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声音呐喊道:难道他便是身负天命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