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大兄,不好了,韩安仁他、他跑跑了!”发觉大事不妙的李资谅急急奔回府上,一见李资谦的面,便嚷开了。:3w.这个人是朝堂上唯一能和他们仁州李家掰一掰手腕的人物,若是叫他跑到地方上去了,无端会让日后的高丽政坛多出一股强有力的杂音。
“跑了?整个开京城被围得水泄不通,他能往哪里跑?派人给我秘密去搜,就是掘地三尺,也得把他给我挖出来!”
李资谦闻言大吃一惊,原本他以为捉拿韩安仁只如瓮中捉鳖一般简单,反倒是散布谣言一事让他心中惴惴不安,生怕宋人窥出他的私心出手整饬。哪知现在倒好,难做的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反倒是简单的事儿,出了岔子。
“大兄,不单单只他一个人逃了,就是他手下五十来个铁杆党羽,突然之间都消失了一般,我看这事不简单啊!”李资谅一脸焦急,把探听来的消息全盘托出,供兄长参考,“还有前礼部侍郎金觑曾的那个骑墙派儿子金富轼,也同时消失了!”
李资谦闻言陡然一惊,暗道这城里除了自己,还能有甚么力量能够同时让这些朝臣消失?难道宋人存心不叫自己好过?李资谦不愧是把持朝政多年的政治人物,瞬间想到是不是自己借宋人之手除掉外孙,以及散布谣言这两件事触怒了宋国元帅。
“牟御医不是和大兄交好,说不定是宋人捉了这些个回去献俘去了?宋国君臣就好这个热闹!若是他们要对大兄不利,何不…大兄莫怪,他们要上门捉我们兄弟,也只是等闲之事!”李资谅小心翼翼道。
李资谦脑子很乱,总觉得这事不会这么简单,但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事情的关键来,毕竟如弟弟所言。宋人要拿自己问罪,一队小卒足矣。现在他们留下自己性命,又带走自己的政治对手,难道是想两面押宝,以便将来掌控高丽政局?
“昔日突厥汗国本是中原王朝的心腹大患,后来被隋朝施以手段分裂成东、西突厥以后,再也没能翻起多大浪花来。老夫看那中原王朝的人就喜欢干这种事,只是没有想到,今日我大高丽国也遭了他们的毒手!”李资谦愤愤起身,道:
“可惜他们太高看韩安仁这伙竖子了。还有那甚么大为国的妖人,只怕也是宋人扶持起来的,不过老夫岂能容他们分庭抗礼!两年之内,我必一统高丽!”
“不至于吧?宋国文武殊途,那姓王的区区一个武将,能有这般雄才大略?”李资谅惊讶道。
“只怕他们来时,便打好的这个主意!”李资谦脸上露出一股恼怒的神色,咬牙道:“亏我前番还百般讨好他们,原来他们压根就没有杀我的打算!只是这个姓王的太过可恶。将来等老夫坐了王位,就是下尽血本,也要贿赂宋国君臣,替我出手办了他。以解心头之恨!”
“好计谋!等大兄登基,小弟持国书出使宋国,一定要替大兄打探清楚,到底这姓王的根子在何处!若是童贯门下走狗。我便浸润蔡京、高俅,若是高俅手下爪牙,我便重贿童贯、蔡京。若是蔡京的人…”
李资谅正要卖弄他对宋国朝政有多么了解,不想突然被胞兄打断,只听李资谦道:“何人在门外?进来!”
这时一个百姓装束的矮小汉子推开门进来,急禀道:“太师,宋人退了!”
李资谅闻言大喜,跳了起来,问道:“甚么时候的事?”
“就在不久前,最后一批宋人登了船,悄悄离开了!”那汉子不敢怠慢,忙回道。
李资谅闻言欢喜得手舞足蹈,但李资谦对这个结果好像并不惊讶,摆手挥退了耳目,方才起身,道:“资谅,随我去长霸门外看看!”
“大兄,咱们还是连夜联络众臣为佳啊…”李资谅苦苦劝道,他实在不明白兄长怎么在这个时候还有“雅兴”,要夜游开京城。
“不看着他们走,老夫始终不能心安啊!”李资谦难得任性一回,随手取了佩剑,大踏步往门外而去。李资谅下意识里觉得,兄长步履和往常大不一样,变得轻快起来。
常言道:“狡兔三窟”,李资谦府上虽然叫秦明“犁”了一遍,但此时此刻,李资谅仍然能组织起一支二百余人的护卫队伍,大张旗鼓的保着胞兄出门,只可惜全城的马匹都叫宋人搜刮了去,富饶如李府,也找不到一匹可以拉车的马匹。
众人只好举起火把,步行在开京城中,都到了这个时辰,照说居民们应该都休息了,哪知一路上却见百姓人家居然都未安寝,反而道路上的行人往来不绝,急急忙忙的往家里背着一袋袋沉重的物事。李资谅见状大为不解,直叫人捉了一个百姓,喝问他们详情,那百姓原本喜气洋洋,此时被本国人马拦住,顿时满脸惧色,期期艾艾半晌说不出话来,非等李府侍卫拔刀,这才无奈道出详情:“宋国天兵开了盐仓,任咱们百姓自取…”
“甚么天兵!都是贼子!”李资谅大怒,这城里的所有物事马上就要姓李了,怎能叫百姓白取?当即上前一脚踢翻同胞,拔刀就要结果他的性命,那百姓吓得嗷嗷叫唤,眼看性命只在顷刻,忽见这时周围背着盐袋的百姓呼啦啦围了上来,竟不下数百人。
李府的侍卫顿时紧张起来,都是手握刀柄,随时准备拔刀,哪知反倒引起百姓们同仇敌忾的情绪,人群中有人怒气冲冲道,“有能耐朝宋人撒去,拿我们逞什么能!”
“反了你们了!知道我们是谁吗,老爷是…”李资谅见往日绵羊一般的居民居然也敢借宋人的势装样,当即怒了,正要道出自家来历,忽听李资谦道:“百姓们要取盐,让他们取好了,难道我们还不如宋人?大家伙回去罢,天黑路滑。小心脚下!”
李资谅十分意外的望向兄长,哪知火光下的李资谦只是眉头紧皱,微微摇头,李资谅见状这才罢休,怒视了周围百姓一眼,招呼侍卫们护着兄长走了。
这些百姓们也只是一时义愤,不过是害怕这伙人惩罚了一个背盐者后便会对他们下手,真要他们跟大人们干,终究也没那个胆子,毕竟宋人不可能一直给他们撑腰。
“天兵要是不走。那该多好啊!”人群中不知谁嘀咕一句,引得百姓们纷纷侧目,但一想起那些转土重来凶神恶煞的城中官吏,居民们下意识的都散了,他们还想趁这帮老爷们重新掌权之前,多背个几十斤海盐回家。至于未来会怎样,没人去想,因为在等级分明的高丽国中,他们本就没有未来。
“这些贱民。一点气节都没有,居然开口圣朝,闭口天兵,简直是认贼为父!”李资谅虽然没有当场杀人。但是心中怒气不减反增,直赶到兄长面前抱怨道。
“资谅,你知道你最大的缺点是什么吗?就是沉不住气!朝中对你出使宋国是有颇多异议的,都是老夫力排众议。让你成为一国使节,为的就是想让你多历练一番,将来有一番成就!我的弟弟里面。就属你最有才干,哪知你却太让我失望了!”李资谦话说得很重,语气却很轻。
李资谅被这几句话说得大气也不敢出,哪里敢狡辩,只听李资谦又道:“跟百姓刀兵相见,亏你也是有品的大员,咱们仁州李家出来的人,这种事情怎能做得出来?哪怕是你心里再怎么瞧不起他们,该装的时候就要装,该演的时候就要演!百姓愚钝,大多数人只相信自己的眼睛,而很少会动脑子,所以面对他们时多露出几张笑脸,言语再和蔼一些,哪怕他们从未在你执政时享受到半点益处,也会有不少人因为眼前这点事被感动,进而传你一辈子的好!”
“大兄,小弟惭愧,受教了,受教了!”李资谅闻言醍醐灌顶,快速消化着胞兄的政治智慧,当下觉得奇妙无比,很是受用。
“你实质上对他好,可以不用太注重形式,但是你无法兼顾他时,这个时候形式就很重要了!咱们高丽的基础是王权和贵族共治,咱们要尽量保障贵族的利益,分不到多少甜头给百姓,这种情况下,难道你连惠而不费的笑脸都舍不得给他们?”李资谦干脆一回把话说透,免得这个胞弟再犯糊涂,
“政治者,无非‘利益分配’这四个字!这里面学问很大,足够你一辈子去钻研!”
李资谅被胞兄几句话说得大汗淋漓,口中连声称是,道:“海盐给他们就给他们,小弟一时糊涂了…”
“你哪里是一时糊涂,我看你是难得清醒!盐就放在他们那里,飞也飞不出开京城去,明日自有人替我们取回,耐心点罢!”
李资谦摇了摇头,耐心已经耗尽,当下不再言语,只是带着手下快步行进在这个注定不会平静的夜晚,等他来到这个始终放心不下的目的地时,除了静静流淌的水流,再也没有半个宋人的身影,再来搅乱他的心境。
“资谅,唐时王维有首渭城曲,你还记不记得?”
李资谅正惴惴不安兄长一路上都不跟他说话,闻言连忙道:“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大兄,难道你还想念这姓王的…”
李资谅说到最后,连忙缄口不言,因为他发觉自己好像又说错话了。哪知李资谦并没有怪罪他,反而很有兴致道:
“老夫今日就不管甚么平平仄仄了,便改一改这句诗,叫做‘劝君忘却高丽好,西归宋国小点心!’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李资谦就是学狗叫,李资谅和周围的侍卫们也会交口称赞的。
李资谦踌躇满志的朝黑暗中的远方眺望一番,方才回身而去,准备着手他的大事,不过心中仍是不忘道:
“王元帅,走好了!迟早会有人,在宋国替老夫表达这份沉甸甸的谢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