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头还在否?”从坐骑上摔落在地的刘豫止不住怦怦狂跳的心脏,惶恐四顾道。此时天色已暗,怪鸟乱飞,直叫这一伙慌不择路,逃了半日的溃兵失魂落魄,神不守舍。
左右体己、苍头见状顾不得自家惊悸,忙下马扶起跌落泥泞之中的主人,劝道:“相公,前面不远便是郓州城池,咱们到了那里,便算得安全了!还请主人暂忍一时之辱,咱们速速赶路才好!不然叫梁山贼寇追上,顷刻间咱们都没了性命啊!”
“咱…本官身边还有几许人马?”刘豫定了定神,略略恢复了一丝神智,连忙抓着心腹问道。
“刚逃出来时,还有三五百人马,此时估计只剩不到百人了!”被刘豫抓住的那人回禀道。
“单廷珪、单团练他跟上没有?我记得是他保本官杀出重围,对了,关胜这厮人在何处?”
刘豫一听身边才一百人马都不到,一颗心又掉到冰窟里,这要是被梁山人马撞上,岂不休矣?那狗贼王伦太过离谱,不知跟自己前世今生结了甚么仇,非要至自己于死地,只听得那遍野贼寇嘴中都喊弃械不杀,唯独强调一个诛杀刘豫!好歹自己也是奉命行事,从前根本识都不识得这厮,居然初次见面就要下此狠手,简直是太欺负人了。
“单团练救过我等出来之后,见魏团练失落敌阵,复又带兵杀回去了!关胜这厮初时还见与贼人搏斗,后来亦踪迹不见!”有个熟知内情的苍头出言回道。这主仆二人一问一答,都没有提到宣赞,只因这场泰山压卵式的厮杀,就是始于丑郡马宣赞中箭落马的那一刻。
“甚么丑郡马,还连珠箭赢了番人,娶了郡王的郡主,居然比箭输在区区一个贼人手上。那番人敢是个打渔种田的?还有那甚么大刀关胜,处处跟人说是甚么关云长的后裔,我还以为他有多大本事,结果呢?我呸!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强盗他都拿不下,还害得我手下单、魏两员大将齐出,直叫贼人乘虚而入,导致这场大败!来日东京蔡相公驾前,本官定要辩个明白!”
刘豫到底宦海沉浮近二十年,此时神智稍安,已经想到怎么收拾这场乱摊子了。并做着舆论准备。
“要是相公独自领兵,不作那两个脓包指望,凭着单、魏两位团练的本事,何至此番大败?”
“是是是!东京来的兵马就是不靠谱,哪里及得上咱们州里两位团练练下的精兵?”左右纷纷顺着刘豫的言语道。
刘豫听得眉头直皱,这厮们敢是无脑么,当即喝道:“关胜宣赞是关胜宣赞,东京兵马是东京兵马,扯到一起做甚么?嫌本官立敌太少麽?到时候得罪了童贯、高俅。本官岂不是自找苦吃?记住了,关…”
刘豫话还没说完,只见斜刺里撞出一彪人马,此时天色已晚。难以分辨敌友,直唬得刘豫这一伙人心惊胆战,寒毛直炸。刘豫刚刚稳住的三魂顿时去了两魂,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只见他就近抢了一匹马,也不问是谁的,翻身便上。落荒而逃。
有了主子作出的表率,其他亲随也是飞也似抢着上马,亡命价的跑去,那个被刘豫抢了马匹的苍头急得汗如雨下,正束手待毙之时,忽听来人大喊道:“可是刘相公,小将单廷珪、关胜呐!”
刘豫听出是本州团练使的声音,又喜又惊,哭也似的喊道:“单将军救命!”
“相公勿慌,小将来迟,还请相公责罚!”魏定国赶上前道。
“关…关将军也和你一起杀出来了?”刘豫心怀鬼胎道。
单廷珪见说,连忙回头招手,只见衣甲残破的关胜行至跟前,叹了口气道:“刘知州,宣将军和魏将军失落敌手,请问知州准备如何处置?”
单廷珪见说也是一脸期盼的望向刘豫,他的好兄弟魏定国此时已经失手被擒,如果不去救援,若是被梁山贼人斩首,悔之晚矣。
“你们收拢了多少人马?”单廷珪到底是自己部下,刘豫不好便说出退兵打算,反问道。
“不到千人!不过多是咱们凌州骑兵!相公,还请速作决定,魏兄弟和宣将军还在贼人手上!”单廷珪拱手求道。
刘豫哪里不明白单廷珪的意思,可他实在不敢再面对那噩梦一般的情景,当下道:“咱们两万大军,此时只剩千余人马,十停去了九停!原先兵强马壮之时,尚且不是梁山对手,难道凭这一股溃兵,反有取胜之机?”
见单廷珪和关胜均是一脸悲愤之色,刘豫暗道不好,忙缓和了一下语气道:“当然,两位将军失陷贼手,本官也是痛心之至!这样,咱们先去郓州城中整顿人马,然后本官豁出去这张脸,求候知州派兵相助,解救二位将军如何?”
此时也没有别的办法,靠这一千溃兵是绝对无法张本的,关胜和单廷珪两人无奈,只好保着刘豫往郓州城池而去,一路还好,没有遇上梁山追兵,众人走了一个多时辰,终于来到郓州城下,单廷珪表明来意,大叫开门,上面守城官兵不敢擅自作主,飞速派人通报了一城之主太守候发,候发见事情重大,叫上幕僚黄文炳,带着几个从人,急匆匆赶至南门。
“本州知州相公至此,城下何人喧哗!?“黄文炳得了候发示意,出言问道。
“候知州,是本官,凌州刘豫!此番征剿梁山泊不利,退兵至此,还望候兄开门收留!”刘豫这时也顾不得大员的矜持,高声大喊道。
候发见状,猜到刘豫来意,和黄文炳商议道:“这刘豫定然是吃了败仗到此,他虽是蔡京钦点之人,不过他手下终是朝廷人马,我看还是速速开门,不然梁山军马赶上,他们死无葬身之地矣!”
黄文炳连忙拉住候发,出言道:“相公。你说梁山泊是打不下咱们郓州,还是不敢打咱们郓州?”
候发闻言诧异道:“那王伦连大名府都敢打,蔡京的女婿都叫他赶绝了,怎可能不敢打咱们郓州?”
“这便是了!他梁山泊与咱们郓州一直相安无事,不是他不敢打咱们,而是没有想打咱们!若是开门放这伙人进来,转眼梁山大军兵临城下,咱们不是自作自受么?前次祝家庄之战,咱们得罪了梁山泊不说,城中兵马也损失大半。就连张都监都反了,现在城中并无良将,冲突起来靠谁守城?且城里剩下这点人马够用么?还请相公三思啊!”黄文炳苦劝道。
说完见候发一脸沉重,显然是在做思想斗争,黄文炳又道:“相公,咱在这郓州也没几天了,等新任陈知州一过来,咱们便可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若是在这几日被梁山破了城,那可真是天大的冤枉。倒时候只怕连候尚书也不好再替相公说话了!”
候发叫黄文炳这一席话点中死穴,当即头也不回的下城而去,只是嘱咐守城将领“一切听黄先生吩咐!”
黄文炳心神领会,当即吩咐道:“通知四门。速速派兵上城守护,没有相公鈞旨,谁敢开门放人进来,按通贼处治!”
那裨将见说。急忙派人去四门传报,黄文炳听到城下开始乱骂起来,当即对城池下高叫道:“刘知州也是一州父母。自然知道时辰太晚,城门不可擅开的道理!等明日天明,分辨清楚,小可当面向刘知州请罪!”
刘豫见说,不禁火冒三丈,从来只有自己糊弄人的,哪知在此生死关头,被人糊弄,当即大怒道:“还请甚么罪,明日天明你直接给本官收尸罢!”
“若是贵军是梁山泊假扮的,又或刘知州被梁山胁迫,咱们开了门,便是玉石俱焚,悔之晚矣!还请诸位见谅,莫叫我家相公难做!他老人家既然是一州牧守,必然首先要对朝廷对百姓负责!”
黄文炳说完,再也不理会城下叫骂之声,走进城楼,静坐喝茶。等了一会儿,听不见下面动静了,这才出来观望一番,见刘豫已退,摇了摇头,下城而去。
等他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只见城池角落走出三五人,都牵着马,为首的是一个白面后生,顿时被守城军士拦住,这后生掏出腰上铜牌道:“本人乃是东京蔡相公府上虞候,寻你们管事的说话!”
那兵士查验过腰牌,急忙请过上官,这后生不待来人说话,丢出一锭金子,道:“开门,放我出去,这钱就是你的。若不开门,这钱也是你的,只是用途比较单一,只能给你买副上好的棺材!”
那军官已知此人身份,乃是东京蔡京府上虞候,自己万惹不起,此时又有金子开路,心道“黄先生只是说不能开门放人进来,却没说不能开门放人出去,何况又是官差为了公事,也不算我徇私,罢了,两害相权取其轻罢!”当即不敢迟疑,偷偷把城门开了个缝儿,漏了这几人出去。
话说这蔡京府上虞候出了城池,取了打火之物点起火把,朝刘豫撤离方向追去,路上有新招的随从不解,出言问道:“大人,咱们这是干甚么?冒这么大风险,值么?”
“少废话!小爷头一次替相爷办差,能办砸了么?再说富贵险中求,我如果没有估计错的话,这刘豫正是落难之时,如果我等替他挡了这一灾,少得了好处?”那虞候骂道。
身边从人唯唯连声,这虞候虽然是小地方孟州人,但是手段十分老辣不说,又舍得花钱,直叫蔡府上下都十分喜欢他,是以这几个从人叫他管得服服帖帖,再不敢多言。
这三五骑疾奔一阵,终于在一座破庙之前,赶上那队溃兵,原来这伙人只早晨吃了一餐,在经历一场生死大逃亡后,此时人困马乏,再也跑不动路了,遇上这座败落的山神庙,都进来喘息,正好便被这东京来的虞候赶上。
“小人乃是东京相爷府上虞候施恩,见过刘知州!”那白面后生又递上自己腰牌,表明身份道。
“施恩?施虞候…”刘豫验过腰牌,又盯着施恩看了许久,不确定道:“恩相有何鈞旨?”
“那蒲东关胜可在此间?此人勾结梁山贼寇,坏我官军征剿大事,就是奸细一个,还请相公速速将他拿下!”施恩边说眼神边巡睃着众人,说完笑咪咪的望着刘豫,暗道我今日给你送上这份大礼,且看你拿甚么来回报于我。蔡京虽是大树,但是抱的人太多,还是多趁机惠而不费的多结识一些眼前这种实权官员来得实惠。
哪知刘豫闻言脸色变得十分奇特,只见他犹豫片刻,当即大喊道:“来人!把这冒充恩相府上虞候的贼子给我抓起来!”
惯会施恩于人的施恩闻言大惊,万分不敢相信的望向刘豫,似这般施恩卖好之后受惠人的异常反应,叫他这辈子都无法忘记。<!o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