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直接叫方腊闭嘴的人,据拥有两世记忆的王伦所知,明教中倒还真有这么一个幕后角色,那就是方腊的恩师,明教的核心智囊:汪公老佛。
在此人面前,甚么方肥,甚么吕将,甚么陈箍桶,那都是要小一辈的人物,饶是起事后的方腊麾下军师不少,但无论如何都绕不开此人去。
如此一来,这个老僧的身份就呼之欲出了。他在跟自己打招呼的时候,连带叫了一声“晁盟主”,那么很明显的表示了,在经历了撞墙失败的方腊后,明教终于有人出面,调整眼下这条走不通的路线了。
眼下如若再死磕下去,已经不是两家伤不伤和气的问题了,而是教主能否安然退出歙州城,以及明教将来能否在江南立足的问题,这可是生死存亡的时刻。
王伦对方腊是抱着“斗而不破”的战略方针,雷霆之锤伸得出去,也能收得回来,这一切讲究的就是一个挥洒自如,他跳起来了,就按按。他趴下去了,就提提。总之是要把主动权紧紧握在手上。
对于对方释放善意的代表,王伦还礼道:“江湖上人称汪公老佛神龙见首不见尾,今日得睹尊颜,三生有幸。”
王伦话音一落,只见江南群雄“哗”的一声,炸开了锅。原来,这人竟是汪公老佛啊!
要说这个和尚,在东南可比方腊出道早多了,名声也并不比方腊弱多少,只是此人为人十分神秘,不像方腊总在明处。他现在虽然已经很少在江湖上出现,可江湖上到处还是他的传说。想不到这样一个位高望重的人居然当着明教现任教主的面,公开承认对方的小弟江南绿林盟主的地位,群雄都觉得今天的戏码是越来越精彩了。
“王首领过奖了,老朽只是痴长诸位几岁,实在惭愧!这‘佛’却不敢当,恁愿意的话,就喊老朽一声老汪便成。其实,当初王首领前去荆湖兴师问罪时,老朽便关注到王首领了。这一路破大名府,破高唐州,破曾头市,都是大手笔啊!谁能想到足下在江湖出道不到五年,便能有如此大的成就,实乃天纵奇才啊,叫老朽是眼红又佩服!”
汪公老佛对王伦一口叫出自己的名讳在毫不吃惊,反倒像是一个王伦的崇拜者,绘声绘色的尽力弥补着两方已经造成的隔膜,若是不知道他的来历,只如一个和蔼可亲的邻家老者,对身边人诉说着江湖传奇。
“我们俩家,其实是天生的盟友,实在不应该刀兵相见,行此亲者痛仇者快之事。还望王首领大发慈悲,两家就此罢战罢!”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果然是肉戏来了,王伦笑了笑,也不说话,只是目光落在方腊身上,汪公老佛人老成精,如何不明白王伦的意思?忽然声音变得十分严厉道:“十三!王首领这样的人,缘何要与他为敌?”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哪知方腊还是这句话,汪公老佛长叹一声:“典故如何乱用?此语乃是赵匡对李煜所言,你想想,李煜敢拿这句话跟赵匡说麽?”
方腊闻言,脸上顿时涨的通红,好像一个酒精中毒重症患者,汪公老佛看得心中难受,可生死关头,岂可因小失大?汪公老佛就是赌王伦能有这般大家业,不是个意气用事的短视人。
大宋开国已经有一百多年了,若说到南唐李后主,在场群雄或许听得明白,但李煜是谁,几乎就完全不知道谁是谁了。吴用见状,十分热情的提醒大家道:“说的是太祖对李后主说狠话,大家都觉得很正常。若是李后主把这个话还给太祖,汪公老佛说这个人八成是疯了!”
众人听了吴用这番解释,纷纷又炸了锅了,汪公老佛把方腊比作李后主,把王伦比作开国太祖,真是敢说啊!不过,也有不少人也暗暗佩服汪公老佛到底是老而弥坚,能屈能伸,只要逃过这次灭顶之灾,受几次辱算得甚么。
方腊的自尊逐渐在群情议论中渐渐被人踩到脚底,若他坚持不肯折节,那么城中这四万多人,也许会永远留在这歙州城,就是因为自己不肯吐出一句服软的话。方腊并不傻,他是真看出来了,王伦若是要大开杀戒,他此时早已尸首分离了。
“千错万错,都是方某的错,还请王首领暂息怒火!请求你看在我们都是反宋志士的份上,还望高抬贵手,放我明教一条生路!我方腊愿意以死赎罪!”
汪公老佛十分欣慰又心疼的看向徒,他知道方腊能说出这番话来,代表着甚么。
“以死赎罪倒是不必,但是我方才对你三个要求,怎么说?”王伦在老和尚和小教主看待生死判决一般的眼神注视下,终于没有给他宣布死刑。
“从此四明山方圆百里之内,绝不会有我教任何弟子活动。计稷头领那里,我代表教主表示歉意,从此不敢再私下与贵寨任何头领接触,如若再犯,人神共愤!至于池州那个县主簿,老朽要解释一下,我们实不曾动手。刚开始时,教兵是先是攻打的兵营、府库及州衙,等我们的人赶去县衙,哪里还有半个人影?老朽一把年纪,在江湖上也有些薄望,实不敢在真人面前打诳语!”
王伦不可能凭自己并不了解之人一句话,便信他所言。这个主簿王伦虽然一点印象都没有,好歹却是仇悆力荐之人,若是因为自己的蝴蝶翅膀而让他陷入无妄之灾,实在良心上说不过去。
不自觉中,王伦的目光落在了邓元觉头上,只见这和尚默默点了点头,王伦才算放心,想了想道:“常言道,得饶人处且饶人!明教既然肯为自己所做的事情付出代价,我再继续踩你,显得我意气用事。从即日起,明州、越州、杭州、湖州、秀州五州不得有明教教众活动。计稷兄弟那里,赔偿一万贯与他本人,算作精神损失费。另外,一个时辰内,明教教众给我在歙州州城内消失!”
城下之盟,还能有甚么好听的?只是方腊一听甚么“精神损失费”,脑子顿时就木了,这算是甚么奇葩说法?我给他送了钱,他收了,倒还伤害他的甚么“精神”了?不过最终看在赔偿额度不算骇人的份上,方腊还是强忍住了,当场没有发泄出来。
汪公老佛生怕一江水都喝了,方腊喝不进这一口水去,替方腊致谢,又出言道:“如今形势好比三国时的魏汉吴,贵我乃是汉吴,大宋就是曹魏,希望最终我们能携起手来,一起共抗宋国!至于天下,到时候咱们再争,如何?”
王伦见说呵呵一笑,这和尚完全把自己当孙权了,笑道:“等我看到你们的诚意,再说!”
方腊和汪公老佛对视一眼,不欲再多说,王伦也没有留他们的意思,叫人把绑来的、包括厉天闰、司行方、杜微、陈箍桶在内的明教几位大将放了,这时在场的江南群雄中冒出两条大汉,跑到吴用身边耳语起来,方腊见状心中一黯,在场果然有梁山的探子。
吴用默默听了半晌,当即叫二人跟着他,趁着方腊未走,一起来到王伦跟前,只听吴用道:“英雄大会之前,有个书生在门口骂街,叫明教诸人捉了入去…”他知道王伦在满世界找人才,特别重视书生,此时得了杭州由拳山上张近仁、高可立的密报,当即上报。
“方教主,既然你明教容不下这个人,就把他留下吧,我倒是想听听他有甚么高见!”王伦也是顺手的事,开口道。
方腊点点头,没有说话,想他素来看不起书生,如何会为这么一个人,破坏眼前这种脆弱的平衡。
“传令弟兄们收兵,把俘虏都放了,留条路给明教走!”王伦拍了拍吴用的肩膀,然后全权交给他去办这种琐事,吴用欢喜无比,这才感受到成为掌权军师的快感,幸亏王伦这回没带许贯忠、朱武,不然他怎熬得出头。
其实这两人都不知道,刚才从明教手上要下的这个书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若是王伦知道,重赏吴用都是轻的。
吴用刚要调头而去,忽见张近仁、高可立两人目怀期待的看着自己,忙拍了拍头道:“这两位是杭州由拳山上的大当家张近仁,二当家高可立,都有十分的武艺,聚着三五百弟兄,且十分仰慕我大寨,小弟初来时曾经过二位的山寨,蒙他热情招待!”
方腊怎么会待在这种尴尬地方,看王伦招揽群雄?只是和汪公老佛对视一眼,两人同时出言告辞,王伦微微颔首,意味深长的目送两人远去,这时邓元觉十分尴尬的望着退场的方腊,一咬牙要跟他同走,却叫伍应星死死抱住。
两人动作引起汪公老佛的注意,只听他道:“伍坛主,人各有志,你有选择,邓法王亦有选择,何故拦人去路?”
伍应星还是有点怕汪公老佛的,闻言竟往吴用处望去,哪知方腊忽然吼了一声:“人在心不在,留他何用?”
邓元觉闻言,泪如雨下,方腊冷哼一声,竟自走了,汪公老佛还要多说几句,哪知王伦道:“当初在河北,我毫发无损的把邓大师给你们送了回来,今时今日,我却要把他带回梁山去!原因,你们自己去想!”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