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王伦只凭一句话,便叫原先还心事重重的李应、杜兴满面笑容,这老者愈加坚定了心中想法,看来梁山泊能有如今的实力,果然不存在甚么偶然。
既如此,在眼前这个明白人面前,自己说话也不用拐弯抹角了。到底是领兵多年,杀伐果断,但见这老者毫不含糊,当即在王伦面前拜下道:
“徐某性命都是王首领救下的,哪里敢厚颜称客?一句话,徐京愿投寨主麾下,执鞭坠镫,水火不避!”
徐京这种姿态,倒是叫王伦微微有些惊讶。毕竟此人数月前还是朝廷镇守方面的节度使,可谓位高权重,大权在握。世上能叫他能这般折节下拜之人,除了官家、蔡京这类国中少有的头面人物,还真不是一般人能享有的待遇。
只见王伦丝毫不慢,当即上前扶起此人,道:
“老将军多礼了!焕章先生昔日在山寨时,没少说起老将军的好处。眼看将军蒙难,叫晚辈在山寨怎能坐视!好算梁山泊在绿林中还有些薄望,不然岂不负了焕章先生的嘱托之意?”
徐京见王伦把姿态放得很低,且毫不居功,全推在身居海外,当时尚不知情的闻焕章身上,当下不由感慨一叹,道:
“纵是闻先生的厚意,却也全赖寨主的面子。不然骄狂如田虎,还会把谁放在眼里?我闻京西王庆的使者,数次提出交换老夫,都被田虎赖过。最后不得已是李助道长亲至,最终抬出寨主大名,又以断援威胁,才将这厮气焰压住。不然他打出我的旗帜一闹,我在京中做质的一家老小,皆死无葬身之地矣!”
徐京到底是在世俗里打磨多年的人物,很会说话,一番话既谢过闻焕章。也着重对王伦表示了感激之意。表明自己既知内情,也愿意领王伦这番恩情,还实话巧说的顺带抬了抬王伦。
会说话是一门功夫。能听懂别人的话,亦是上位者必备的能力。此时王伦不但从对方话里面听明了他的意思,还得到另一个真相:那就是李助到底是把自己当做了亲人,之前已经跟徐京实言相告了。若是换做王庆,想来是不会错过这个卖好之机的。
“田虎那厮。手段实在低劣!先毁人全家,再逼人投靠,跟宋黑子有的一比!表面上看着是实力急剧扩张,实则人心不稳,真遇上强劲对手,土崩瓦解之日近在眼前。要不是王叔父着王盟主援他,这种土鸡瓦狗如何能扛到今日!”
这时李懹从殿外走入。听到徐京的话,不觉接言道,当然因为徐京在场,他还是留了些话的,言语中没有涉及到官军的表现。
此时他见了王伦并不显畏缩之态。反而下意识里有一种亲切,想是多来源于叔父平日的灌输。
王伦闻言朝徐京歉意一笑,便向李懹招手,待他过来,问道:“李懹兄弟,你叔父可安好?”
“实不敢和王叔父称兄道弟,岂不折了小侄的草料!若叫叔父闻之,定要小侄好看!”李懹闻言连忙道,直说得众人都笑,只听他又道,“有劳王叔父挂念,我叔父好着哩!话说回来,既有王叔父这般了得的师弟,天下绿林谁敢不给他面子?就是王盟主也要倚重于他,日子滋润着哩!”
“江湖乱道,各人论各人的,我和你叔父自然是师兄弟相称,但他此时又不在跟前,你又小不了我几岁,自然同辈相交!你在山上待了些时日,该知道呼延一家祖孙三代皆在山寨,若是论起来,呼延通兄弟岂不见人矮一头!”王伦摇头笑道。
“寨主怎么喊小侄,小侄没有办法,但是寨主终是我的叔父!想叫小侄喊你一声哥哥,却是难!”李懹十分坚持道。
众人被他这番话说得好笑,心道江湖里面,谁能从口中说出这样的话来?就是如今僭越称帝的田虎,不久前还对王伦一口一个哥哥,当时三人六面,乃是他抵赖不过的事实。此时虽然语境有异,却也只有李懹能说出死也不肯喊王伦哥哥的言语来。
“罢了,那便你叫你的,我喊我的罢!”王伦见他倔强,摇头一笑,介绍了许贯忠的身份,就请众人就座,张三带人进来上了茶水,众人喝茶的时候,闲话说起河东的战事,只听许贯忠问道:“闻先生多曾说起徐节度武艺了得,听说失手于田虎手下一个贼将,我们往日和田虎没少打交道,怎未闻得此人手下有这等的猛将?”
徐京喝了一口茶,摇头叹息道:“我先前也如你这般想,是以轻敌上阵,想捉他一两员贼将,挫挫他的士气。哪知对方阵中撞出个使双枪的汉子,枪法甚是娴熟无比,老夫与他鏖战七八十回合,气力不济,终是失手,害得我手下那一万兵马,也招了噩运,真是罪过!”
使双枪的贼将?
王伦实在想不起田虎手下有这么个人来,当下和许贯忠对视一眼,只听许贯忠问道:“徐节度,不是那厮是否姓董!自立旗号曰:董一撞?”
徐京惊起,道:“你怎晓得?!”
“袭庆府有个姓董的兵马都监,自称风流双枪将,曾有杀人之父,夺人之女的恶行,是个有才无德的匪类,甚不成器。当日被王禀王将军逐出府去,不想竟投了田虎这贼!”
徐京见说方才恍然大悟,道:“我说他的枪法不是绿林手段,原来还有这番过往,败在这样一个人手上,我这老脸算是丢光了!”他虽是驻守河东的节度使,但大宋军州众多,兵马都监少说有三二百人,就是不认识董平,也算不得他孤陋寡闻。
“老将军放心,且在我山寨安心居住,就是想去闻先生处,我也会替你安排!”王伦安抚他道。
“我算是被有些人恨入骨髓了,回到朝中也无非是抄家问罪。下场凄凉!寨主若是不弃,我这把老骨头埋也埋在梁山了。不过,老朽老来得子,那孩子便是我心头之肉,还望寨主将他送上济州岛闻先生门下。从此学文。不似他老爹这般辛酸!”
徐京在街市、绿林、官场上厮混了四十多年,人情世故早已看得透彻,他们这一班十个节度使。都属于前朝先皇的政治遗产,在当今官家面前没有甚么存在感,反而因为低贱的出身和超凡的地位,受到不少新进武将的嫉妒,眼下朝中的人。绝对是等着看他们笑话、打算落井下石的多,他若以战败者的身份回去,那就是个靶子,定然不得善终。
眼前这位梁山泊主,和一般绿林人物不同,视野超脱,居然在海外还有基业。再有老友闻焕章在彼照应,既如此,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便重操旧业,再入绿林。若能为孩子将来谋个前程,此生也不枉了。
“若得老将军加盟,梁山泊蓬荜生辉啊!孩子的事情你放心,想必闻先生也是愿意收得如此佳徒的!”王伦给了徐京一个准话,见后者十分认真的望向自己,便把话敞开了道:
“我山寨里不少兄弟出身绿林,对较大战事驾驭乏力,是以我在山寨开建讲武堂一所,专门由经验丰富的宿将给弟兄们传授经验。老将军身居节度高位,带兵数十年,定然心得不少,我意请老将军就任讲武堂教授讲学头领,带一带这些后辈,不知老将军意下如何?”
其实对徐京的这个安排,王伦和许贯忠商量许久,也着实费了一番功夫。若叫他上阵带兵,和一般后辈称兄道弟,统领都统制职务,对这位前节度使来说,无异折磨。还是讲武堂的位置适合他,作个“军校教授”,既不用受亲冒矢石之苦,也能安心养老,还能用他的经验使山寨这一班年轻将领,得到不同程度的提升,实乃两全其美的好事。
王伦的原则是设身处地,人尽其才,果然见那徐京没有拒绝,起身道谢:“这个好,老夫憋着这一肚子话,终于有个正经场合说了,难不成叫那些从军多年得来的心得随我入棺材里去?多谢寨主体谅老朽,来日讲武堂上,必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绝不藏私!”
“好!”王伦见徐京十分爽快的应承下来,当即跟他敬了一杯茶,又聊了几句,复望向李懹,笑道:“你叔父与我说了,想叫你在东京历练历练,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小侄听两位叔父的!”李懹一口道。
按王伦对李懹的印象,此人原本轨迹中乃是统领纪山军五虎的统帅,手下统领着袁朗、马氏兄弟及滕氏兄弟这样的猛将,虽然能有这个地位与李助不无关系,但其能一亮相就小胜宋江一场,并让这五人甘心听命,应该是个武艺和统帅能力都还不错的汉子,只是他现在太过年轻,王伦也无意拔苗助长,且东京也需要他这样的有武力的汉子,故而应承先让他在东京历练一番为好“乐和兄弟怎么想的,如何现在还在东京不肯回来?”王伦说起李懹的安排,却想起乐和来,这个兄弟虽然被石碑曝了光,但坚称其所用乃是化名,并没有那么容易露馅,一直在坚守岗位。
这事却属于燕青管辖内的范畴,只见他起身道:“乐和兄弟十分尽职,小弟累派人去催,他却不肯轻易回来。小人无奈,奉哥哥军令,带着山寨弟兄,扮作他的名姓,在泰安大闹了一场,现在人皆以为乐和兄弟在京东出没,乐和兄弟便以此为理由,屡次上书山寨,让他继续待在东京。萧军师和朱贵头领考虑到他个人的想法,终没有强制命令乐和兄弟撤回!”
山寨灵巧之人,首推燕青,次属乐和,好像还真没有能替代他的合适人选,这个素来柔弱的乐和,这次居然强硬一回,以身犯险,用石碣出世后依然安全无虞的事例做理由来说服山寨,事实也确实证明了这一点,想大宋亿兆黎民,人海茫茫(又无网上追逃的说法),除了边郡登州大牢里的同事(当日破城杀了不少),谁能肯定这个乐东家就是梁山乐和?想必萧嘉穗和朱贵都是考虑到这些,才让逐渐打开局面的乐和继续待在东京。王伦沉吟半晌,最后慎重道:“这事我还要跟孙新、顾大嫂夫妇商量商量!”
“确实该慎重些!”燕青附和道,随即在言语中带出他身边这个满脸横肉的大汉道:“当日小弟大闹泰安,就是闹的这个兄弟的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