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将的一席话,直叫在场诸贤皆有些英雄所见略同的感觉,正待就此话题展开讨论之际,忽见王伦摆了摆手,道:
“是不是这厮的阴谋,没有必要猜测了,只需将这厮带到堂前一问便知!”
众人闻言,深以为然,纷纷点头。唯独吴用望向王伦,直把话挑明了:“妙啊!听闻这厮高傲得紧,只恨不得天下人皆知他作出的丑事,若是到了咱们面前,又岂肯藏着掖着?”
王伦却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回头吩咐焦挺,去将弓奇提到此间。焦挺领命去了,很快便将五花大绑的弓奇押到了白虎节堂。弓奇贪婪的眼神在这李资谦的旧王宫中梭巡一回,喃喃自语道:“这些本都该是属于我的!”
亲自出面拿人的过街老鼠张三和青草蛇李四却听不懂此人的呓语,一人一边,死劲将弓奇按倒在地,直叫弓奇疼得直咧嘴。只是当他发现在场不少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时,旋即端了起来,大喇喇道:“王元帅,开城一别,别来无恙呼?”
面前这个家伙当年为了复国,在自己面前卑躬屈膝,丑态百出。哪知如今兵败被擒,反倒把从前那套收了起来,倒叫王伦对此人高看了一眼,颔首道:“托你的福,一切安好!”
弓奇嘿嘿一笑,又四处看了看,道:“仇大人去年倒是见过,这几位却是眼生得紧!朕斗胆猜一猜,眼下这般多大人济济一堂,想必不光是为了审判我这个要死了的人吧?怎么,元帅遇上难事了!?”
“放肆!你是何等样人?我家元帅又是何等样人?就你这样的顽囚杀才,也敢在他老人家面前称孤道寡!?”吴用怒喝道。
弓奇闻言,反大笑起来。面上道不尽的嘲讽之色:“我复国已有年余,称朕亦有年余。就是今日命丧于此,朕也是亡国之君。一个哀宗的谥号是逃不掉的!不像你们这些贱民,纵是穿上了官袍自以为是个人物。那又怎么样呢?还不是被朕这样的人所驱使!也就是你们道君皇帝命好,投胎生在了中原大国,朕若跟他掉个个儿,朕绝对会重用你的,我的王元帅剑斩诸天!”
“很可惜,你遇不上朕这样欣赏你的圣主了!不过,你不要灰心,朕还有良言一句相赠:趁着现在局面还好。体体面面的回去最好,莫叫将来大难来时,无法跟你们那位官家交待!”
在场之人多没见过弓奇,原本以为能够裂土称王,跟李资谦、韩安仁三足鼎立的弓奇有甚么过人的本事,哪知却是个自作聪明的家伙,一直到死,都弄不明白死在谁手上的糊涂蛋。众人不由看猴戏一般看着这个自封的“哀宗”戏耍。
“我家元帅跟谁交代,怎么交代,就不劳你这败寇操心了!你现在还是好生想想自己的出路罢!勾结女直、倭寇侵犯我安东都护府。就是灭了你弓氏一族,都不为过!”吴用当仁不让,再次怒斥敌酋。毕竟有仇悆、吕将这一批人挡在前面。他已经彻底明白,自己这辈子怕是很难唱红脸了,既然是唱白脸的命,那也要唱得响亮,唱得听众深刻,唱得无人可以替代。
“甚么?你说甚么!?”弓奇情绪激动起来,如果不是被绑得结结实实,只怕就要忍不住手舞足蹈了,“倭人动手了!?啊呀呀。好好好!太好了!”
和王伦所料相差无几,弓奇不但没有否定吴用的指责。反而得意洋洋的自表道:“跟你们实话说了吧,朕其实没对倭人抱多少希望。正因为如此,朕才感觉到高兴!到时候女真铁骑自北而下,倭人兵锋自南而上,朕是真想知道,神通广大料事如神的王元帅,能如何破解这种无解之局面!只可惜朕命不久矣,怕是看不到王元帅一夜白头的那一天了!遗憾啊!遗憾呐!”
口中虽叫着“遗憾”,但满面的得意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打算掩饰了。见此情形,就连好城府的仇悆都忍不住了,怒道:“你怕是操太多心了!女真、倭寇,皆是海外蛮夷,怎敢无端犯我大宋天威!?你这厮死到临头,尚且胡吹大气,真乃不知死活也!”
弓奇被喝,依旧不恼,反而洋洋自得:“仇参军说得好啊!恁那大宋天威,确实当世无双。别说蕞尔小邦倭国不敢侵犯,就是将契丹人打得奄奄一息的女真野人,那也是发至内心的敬畏你们。不过,是谁告诉你们,朕联络他们是来打宋军的?”
话说到这里,吴用心里猛然“咯噔”一下,暗道这厮难道探知了我军的虚实?发现我们不是宋军了?就在吴用狐疑不决时,弓奇继续炫耀道:
“高丽哪来的宋军?宋军宋军,宋国的军队,自然都在宋国嘛!我们这里,自然没有宋军,有的只是高丽国内的反贼,杀不绝的反贼!”
“好毒的计策!”一直把自己当做看客的燕青忽道。弓奇扭过头来,见燕青唇若涂朱,睛如点漆,面似堆琼,不由心生好感,笑道:“小兄弟说说,朕是怎么个毒法?”
“自己得不到,宁愿毁掉,也不肯物归原主,阁下若是不毒,天下无毒矣!”燕青此时也不忍了,起身直斥道:“算计对手也罢,连潜在盟友也一并算计,阁下何谓不毒?女真、倭人若是受你诱惑,耐不住出了兵,却只能在双方接战后,才明白自己上当受骗!可惜,到那时双方介入太深,无仇都变成有仇了,你自然不害怕谎言被戳破了!毕竟,这世上廉价的情绪,只有仇恨!”
“王元帅,朕发现你帐下真是人才济济,实在是让人眼红啊!不似朕那大为国,多是庸碌之辈!这位小哥所言不差,女真人和倭人,皆是野心勃勃的种族,朕昔年微末时,曾周游列国。也曾去过这两个地方,一伙是穷山恶水出来的彪悍刁民,一伙是死也想逃出那几座岛屿的自大岛民。此时朕丢出几根带血的肉骨头,他们能不寻着味儿过来么?或许一个完整的高丽他们吃不下。但一个千疮百孔的高丽,想必他们是很愿意来分一杯羹的。”
要不是亲眼所见,闻焕章怎能相信世上还有如此丧心病狂之人?当下摇了摇头,道:
“你这么做,到底对你有甚么好处?我家元帅对手下败将并不赶尽杀绝,只要你肯投降…”
弓奇爆喝一声,打断了闻焕章的话语,他的情绪再次激动起来。这回却不再是得意了:“投降能换来甚么电影世界逍遥行!?被你们当狗一样豢养?王俣和他先祖一样,是个无胆鼠辈,我弓氏一族,没有他那样的败类!你问我能有甚么好处,我就是要你们统统都死,我要让北边的恶狼和东边的豺狗嚼碎你们的骨头!可惜啊,我是看不到那一天了!”
“元帅,多言无益,请速杀此贼!”
闻焕章视仇悆为子侄,仇悆又何尝未视闻焕章为叔伯?此时见闻焕章的好心被这恶毒之人当成驴肝肺。仇悆显然是动了真火。
“元帅,小弟亦请求扑杀此獠!”吕将亦附议道。
这种时候怎能少了吴用,只听他跳起来道:“哥哥。不必跟此人多费口舌了,似这等丧心病狂的疯狗,送他下地狱是最好的怜悯!”
此时连通常不大愿意表态的燕青都微微颌首,看来弓奇真是犯了众怒了,不过王伦此时考虑的事情,却比他们要略多了一些,“弓奇,你也知道,现在我杀你只如杀一条死狗般。也就是点个头的事情。只不过现在就让你死,谅你心中也不服气。不如这样。我便让你多活上几天,亲眼看看我王伦到底会不会急得一夜白头。再看你玉石俱焚的妙计,最终能不能奏效,如何?”
弓奇盯着那个可以一言决定自己生死的男子看了半晌,见他不像戏弄人的模样,昂首道:“王伦,你果然是大国出来的元帅,有气量,我弓奇服你!既如此,我也想看看你走投无路的那一刻!”
王伦呵呵一笑,道:“既有赌约,没点赌注不行!我的账房先生告诉我,我的大军在平壤城里收缴的钱粮数目不大对的上,离你搜刮的民脂民膏差得远了。我问你,敢不敢以此为赌注!”
“有何不敢?”此时的弓奇,倒显得很是光棍,“若是连女真和倭人这两条狼都奈何不了你,高丽就彻底完了,这笔财富你早晚找到!既如此,我们就说定了!只是丑话说在前面,将来你王伦被我赶绝,可莫要翻脸不认账!”
“愿赌就要服输,谁没品,谁出局!”王伦斩钉截铁道,旋即挥手道:“带下去!”
此时的弓奇,没有如来时般那么抵触,从起身到离开都变得十分配合,等他被押出白虎节堂,吴用忽道:“哥哥,这人给我们带来这么大麻烦,何不一刀杀了!留着只怕生变啊!”
与其说吴用此时是纳闷王伦暂时不杀敌酋,还不如说是对梁山泊目前面临的局势不大看好。毕竟眼下危机明摆着,大宋、金国、倭国,都不谋而合的将矛头对准了新兴的梁山泊。
“加亮先生从前可是没少给梁山带来麻烦啊!”燕青冷不丁道。他们之间的过节,或者说是卢俊义与二龙山吴用一干人的过节,从来就没有消失过。
吴用一听急了,都甚么时候了,你还跟我扯老黄历?当即反驳道:“难不成小乙哥还想拉他入伙?”
吴用能言,燕青更是善辩,这两人要是针尖对麦芒,一两个时辰根本不够看,却见这时王伦向下压了压手,对众人道出自己想法来:
“弓奇这厮,早死晚死都逃不过一个死字。但我却不能让他如眼下这般满足的去死,我要他在绝望中死去!如果能够侥幸取出被他隐藏的财宝,也能贴补贴补我们的支出,毕竟打仗是很费钱的!”
众人想想也是,弓奇明知死期不远,还如此嚣张,明显就是求死来的。如此真杀了他,倒是遂了这厮的愿望,不由纷纷颔首。
弓奇到底是个无足轻重的人物,眼下大家的注意力,很快就回到了目前严峻的局势上来,燕青见王伦信心满满的跟弓奇赌赛,问道:“哥哥,可是有破敌之良策了?”
哪知王伦却摇了摇头,道:“任何谋略,都是建立在实力上的。实力不济,再好的计谋也有难以奏效的时候。小乙啊,这回咱们梁山算是遇上开山立柜以来最大的考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