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疯子喝出这个话的时候,周身腾动一股风狂之态,目光之中闪现一股凌厉之气扫过站在大夏龙图身后的推车汉子。刚才在墟集之上,这推车汉子在那些修行人众口一词指责渊无咎居心之时,所说的话分明有为渊无咎辩解之意,没想到大夏龙图竟然会说出截然相反的话。
大夏龙图全然洞悉老疯子的心意,开口解释道:“飞云虽是常年跟随在我身侧,但是他是他,我是我,我们两人所思所想可未必相同。”原来这推车的名叫令飞云。
老疯子冷声一笑:“哈,背道而驰的两个人,居然能走在一起吗?是老疯子心胸狭隘,想不出不相同的两个人怎么天天待在一起,还是推车的大粪吃多了,脑子被塞住了,跟你这个带朵花的老虫子想到一块儿去!”
令飞云听了,把头偏转过去,眼不见为净,他是连发出什么怒哼针对老疯子的兴趣也都没有了。大夏龙图则道:“无极兄这话就错了,你我都是修行人,岂能不知道唯有逆境方能让人前进的道理,修行之道宛如登山,克服障碍越多,攀登的山峰也就越高,不是吗?”
老疯子知道大夏龙图能言善辩,据说他曾在佛门第一法会无遮大会上以一个人一张嘴辩倒三千僧人,才懒得跟他辩驳,道:“吃大粪的这个我不管,反正他是吃撑了还是饿着了,到底吃多少是他自己的事情。老虫子,老疯子只问你一句话。你是不是想算计对付渊无咎!”
大夏龙图叹了口气道:“无极兄,你是觉得龙图已不是道门中人,所以不管你如何讨厌渊无咎,你身为道门风宗之人,怎么样都不会允许我算计他,是吗?”
老疯子把脖子一梗,以强硬的口吻道:“这是当然!难道道门中的人都死绝了吗?需要你一个叛出道门的叛徒来插手道门之事?”
大夏龙图淡淡一笑,道:“只怕无极兄所虑的还不止如此吧,除了介意我的身份之外,你也是担心我做出什么惹出道门众怒的事情。生怕我被道门之人视为敌对寇仇。死在道门之人的手上吧!”
老疯子哼得一声,不作言语,算是默认了。大夏龙图拂尘忽动,在他眼前扫过两下。似乎拨开了一层不存在的迷雾。他叹了口气。沉默不语。老疯子也是双目穿云而去,一改之前的躁动,变得十分安静。小山之上。三人都不作声,顿时只闻稀疏的风声吹动老疯子和令飞云的衣袂扑动,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的声响。
过了好一会儿,拂尘再度落回大夏龙图的双膝之上,他才开始说话,这一次他说话的声音更小,他带着青铜面目,低着头看着拂尘,似是自言自语一般,道:“记得我当初第一次见到渊师弟的时候,我只有七岁,而渊师弟只有六岁。跟其他的小孩不一样,他第一次进入九重天的时候,眼睛完全没有看着九重天的九重云霄,只是略微扫了一眼,便把目光收了收去,然后就一直看着自己的脚。我在一旁把这些都看在眼里,很是不解,为什么那些流云这么漂亮,却吸引不了他的目光,他的脚上只有一双有好几个破洞的鞋子,所以当时的我还没有能够明白他。直到后来,当我也渐渐学会了注视我的双腿,我才慢慢明白渊师弟的心思!
此后,我们一起在溪山灵谷牧牛,我更擅长牧牛,而他则更喜欢种田,总是一个人静静地坐在田埂上,每天都看着自己种下的秧苗。我就骑在牛背上,远远地看着他,我们没有怎么说过话,但是曾经对望过几次,却已经足够让我们明白彼此。那时候,从他的眼神里我看懂了,他想当天宗的宗主。于是我离开了天宗,让他成了天宗的宗主。”
老疯子听到这里,目光收回,神色一收敛了不少。他知道大夏龙图说的并不是什么大话,他们这一代道门十一宗的人物都知道,如果当初大夏龙图没有叛出天宗,毫无疑问便是如今的天宗宗主。当年大夏龙图叛出天宗改投佛门之事,引起多少人的震惊和猜测,天下修行人众说纷纭,有无数的猜测,但是始终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
直到今天,老疯子才第一次大夏龙图口中亲耳听闻,他竟然是为了成全渊无咎才这样做的。而他竟然能够把这种心思隐忍到今天,连当初自己的师父也没有告诉。难怪大夏龙图刚才说到自己无争,能够连堂堂天宗宗主之位都以这种方式让出去,那真的可是无争到了一定的境界了。老疯子心里虽然对大夏龙图这种做法颇感不以为然,但是也不由心生敬意。
又听大夏龙图继续道:“只是没想到等到我离开了天宗,处身于外,才真正看清楚了渊师弟。原本我错了,曾经我一直以为他是一个能够把握自己拥有的一切的人,后来我在佛门听闻他对天宗宗门事务毫不理会,一切大小之事都是交给夜无痕师妹的时候才明白了。他其实不是想要当天宗宗主,但是他又必须当上天宗宗主,天宗宗主只不过是他的一个台阶,一个时段罢了,他所念从来不在天宗,而在玄宗!”
说到这里,大夏龙图缓缓抬起头,注视这老疯子。老疯子一愣,没有明白话中的意思:“玄宗?你是说渊无咎从一开始就想要当忘情天?这老疯子就不明白了,当个忘情天和天宗宗主之间有什么差别吗?…”
大夏龙图道:“心在玄宗,他不是要当忘情天,而是为了太上玄妙经!”
“太上玄妙经?!”老疯子浑身一怔。
大夏龙图点点头,声音忽然变得沙哑,道:“道门规矩。不是玄宗弟子,永不得修习太上玄妙经。当初涤玄天在道门择选传人,渊师弟没有入涤玄天的眼成为涤玄天的弟子,想要修习太上玄妙经,就必须要当上忘情天。”
“难怪他当上代辅天之后,便急急忙忙提出要入驻道海三山,原来背后竟是这个意思!”老疯子心中无比震惊,想不到渊无咎竟有这样的野心,居然觊觎太上玄妙经,在最初的震惊过后。老疯子皱眉道:“荒未央被选为未央天是在二十多年前。更早之先也传出风宗弟子象帝先有可能被涤玄天看中,但后来也被证明不是。如果渊无咎在此之前,一直都有这样的野心…莫非…”
老疯子想到一个可能,心中一沉。目光之中陡然闪过一丝杀意。同时身上一道风意无声无息出现。此时正好天上一朵行云飘过他的头顶上空。忽然被一分为二,宛如刀切斧劈一般,然后急速在天空之中消失无踪。
老疯子以罕见的沉着语调。一字一顿道:“大夏龙图,你告诉我!玄都山之变,渊无咎是不是参与其中!”
大夏龙图闭上了在青铜面具下的眼睛,没有回答。老疯子握紧双拳,怒喝一声,重复道:“大夏龙图,你告诉我!玄都山之变,渊无咎,他到底是不是参与其中!”
大夏龙图没有睁开眼睛,脑袋微微向后靠在了小车上,脸冲天空,轻声说道:“我身入佛门之后,知道了一件道门乃至佛门大多数人不大清楚的事情。佛祖留下的那口戒刀,虽有斩缘之功,但是欲斩他人之缘者,先当自身诸缘已尽,所以除了佛祖和道祖之外,其他人手持戒刀,最多有斩物斩法之功!而道门的太极阵,介于诸法和诸缘境界!”
大夏龙图此言一出,老疯子把牙齿咬得咯吱咯吱作响,但却没有发作。大夏龙图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不管那黑甲妖物是什么样的修为,反正是不可能到达诸缘不及,那么手持戒刀,就算能够在太极阵中自保,也不可能破了太极阵。那他是怎么能够不仅在太极阵中活下来,而且还破阵而出的呢?
当时黑甲妖物破阵之后,道门高人心中震惊不解,当时却有莲花尊道破黑甲手中黑刀的来历,众人这才恍然大悟,都以为是戒刀斩缘之功。后来黑甲一刀斩灭荒未央,继而将涤玄天斩入不死不生,更是让众人深信此刀之厉害,再不怀疑其他,自然不会想到太极阵中有人故意做下手脚。
老疯子深知大夏龙图为人,而他又在佛门之中被莲花尊亲自授予莲冠,自然有可能知道佛门的秘辛,因此他的话是十分可信。话说到这里意思已经很明白了,渊无咎就是如老疯子所猜测,为了登上忘情天之位,勾结妖物,在玄都山一役之中暗中留情,导致两代忘情天被黑甲所制。
渊无咎是怎么把握住这个机会的?他和妖物之间又交换了什么,许诺了妖物什么样的好处,才让断慈山派出黑甲这样的妖物进行这样大胆的举动?又或者是渊无咎根本没有勾结妖物,而是他抓住了黑甲攻上玄都山这样一个机会,顺势而为,让事情演变到了之后的境地,就如大夏龙图刚才所言,渊无咎的修行,就在一个‘时’字。
老疯子怒极而静,反而没有像之前那样暴躁,深思了一阵之后,忽然问道:“老虫子,照你的意思,那佛门的莲花尊应该也是知道戒刀不可能破太极阵的吧?”
大夏龙图答道:“无极兄,你应该问的是涤玄天入于不死不生,到底是故意的,还是无奈?”
老疯子脸色一变,露出了一丝宽慰,大大地松了口气。他问话的意思很直接,要知道当时的莲花尊原本也在玄都山上,是黑甲破阵之后才走的。莲华尊当时已经喝破黑甲手中的是戒刀,那他怎么会不知道黑甲虽然持有戒刀,但却是无力破阵的呢?所以就算涤玄天身为道门忘情天不了解戒刀的能为究竟到了什么地步,那莲华尊必然是知道的,以他们二人的默契,难道不会告诉涤玄天吗?否则莲华尊为什么会什么也不管,提前先离开玄都山呢?
所以大夏龙图答的很直接,他知道老疯子所关心的就是涤玄天的安危,也就用这样的反问直截了当的告诉了他。老疯子听了自然就想到了,倘若那黑甲妖物手持戒刀,没有斩缘的能为,那涤玄天自然毫无意外的肯定不会被黑甲斩杀。
如此一来,那就是说涤玄天肯定是故意这样做的,一切都在老人家的算计之中,是他主动借助那黑甲妖物一刀故意进入现在这种不死不生状态!涤玄天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老疯子一时还不能明白。但是对于老疯子,对于道门来说,这自然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消息。涤玄天没死,可想而知的是荒未央也一定不可能就这么简单的死了。不必论及斗法,就以荒未央的身份而言,乃是将来道门最为重要的人物,如果他被黑甲妖物弄死了,涤玄天再怎么设计,岂不都是弄巧成拙,断送道门的将来?他既然无恙,那荒未央也一定没有死。
这师徒二人设计的好深啊!竟然在所有道门宗主面前生生骗过了所有人,这一把玩得可真够大的。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老疯子一转念便有了一些想法,不必去想这师徒两个心里的事,那是一般人怎么也都猜测不到的,这两人都是精擅推命之术的人,还有谁比他们能够料敌先机。但是只要看看在他们身后,道门最大的变化,便不难猜出他们的设计的目的。
老疯子虽然号称疯癫,但却是知命境的高人,一念之间便能洞悉许多事情,就在他想到这里的时候,耳边就传来了大夏龙图的声音:“无极兄,你想的没错,两代忘情天所设计的正是渊无咎!或者更确切地说,他们是在利用渊无咎,作为他们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