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止一的父亲是谁?不要说是现在的陆止一,就算是原来的陆正只怕也答不出这个问题来,于是知缘居士又看见陆止一摇了摇头。23
陆止一的摇头可不是因为答不出来,其实他根本就没有将知缘居士的问题往心里去。这是一种很奇怪的用心,分明是已经听清和明白了对方的问题,但是在心念运转之中,却不会在接受之后随之进入思考,直接就从心间滑过去了,压根就没走心。而摇头的表示,也不是代表着‘不知道’,而更是一种茫然地不知道该如何回应的回应。
知缘居士见陆止一连着摇了三次头,但是却一点儿也没有觉得奇怪,他的脸上的疑惑之色反而越来越少,皱紧的眉头越来越舒展开来,眼中又渐渐出现了那种透彻一切的清亮。他挺直了身子站在哪儿,手中拨动着黑白佛珠,笑眯眯道:“唔,连你父亲的名字都说不出来,这么说你一定是个孤儿了,真是可怜!本居士慈悲为怀,就不问你这些伤心事了。不过也不能就这么简单的放过你,继续接下来是‘法座’二字,这是本居士在不动寺的身份地位。你既然连出身来历都说不出来,那这身份地位想必也一定是不知道了。不过没关系,本居士是天地之间最好打商量的人,这样好了,你就对我说出你睁开眼睛第一眼看见这色界红尘之中的人是谁,这总应该是知道的吧?”
这个倒是很清楚的,陆止一总算听见了一个自己能够回答的问题。他睁开眼睛第一个看见的当然是渺渺,正当他要回答的时候,嘴张了一半,却想起渺渺乃是狐妖,而现在修行界之中的修行人对妖物十分敌对仇视,是不是要对这位大居士说实话呢?
略一沉思之际,知缘居士就看出了他的犹豫,有些不悦道:“你要是不愿意说,千万不要说假话来骗我。本居士宁可你瞒着我,也不想你为了我而说谎话。”
陆止一想到。就算渺渺是妖物又如何。自己又不介意,又何必怕对人说呢,于是道:“居士误会了,我不是不愿意。只是我在这世上第一眼所见的并不是人。而是妖物!”
“哦”知缘居士有些意外。然后便笑道,“还是只美丽的妖物,是吗?”
陆止一脸上微微一红。点了点头,道:“她叫做渺渺,有着天地之间最美丽的容颜,是我最心爱的女子…啊,对不起了,在居士面前不应该说这样的话。”
知缘居士哈哈一笑道:“这有什么要紧?难道和尚不许与女子谈情说爱,就不允许所有众生谈情说爱了吗?再说了佛门的和尚也会同女子谈情说爱,而且还会生娃娃呢,只是吃菜吃的太久,有些虚火,所以生出来的娃娃凶狠泼辣,很是难缠哩!”说着,脸上露出苦色,好像是亲身吃过什么苦头一样。
陆止一奇怪道:“佛门不是禁止僧人接近女色吗?难道是有僧人犯戒?”
知缘居士忽然叹了口气道:“当然有,天地只是生人,又不生和尚。有的人适合去当和尚,有的人不适合去当和尚。那些犯戒了僧人也未必有什么大罪过,只是不适合当和尚罢了。不当和尚就不当和尚呗,当了和尚又不是直接就入了解脱,为什么要勉强自己呢?现在反而弄得一身因果纠缠!哎,一切眼前心上事,都是过去命中缘,各自有命,旁人说不得,说不得…”
这位居士显然是被勾起了什么心事,竟然自顾自的发起感慨起来。陆止一道:“居士说话,倒不像是一位出家人。”
知缘居士道:“我都说了我是一名居士,你们怎么总是将我当作出家人。居者,有所止之谓,士者,心有定之称。本居士身止于因缘山,心定不动寺,真是奇了怪了,谁说住在庙里的就一定是和尚了?即在眼前的也未必是过去之人呢!”
陆止一听得知缘居士似乎话中有话,却听不出关窍所在,一时神念之中忽有迷惘,却不知其何所从起。正感奇怪之时,那知缘居士大声叫道:“咦,不对啊,什么时候被你带偏了话头,差点被你小子蒙混过去了。你刚才说你第一眼看见的是一个叫做渺渺的妖物,唔,这倒是巧合了,本居士曾听闻蛮荒之中有狐族圣山名叫青丘山,青丘山主便是历代狐族圣君九尾灵狐。传闻这一代的圣君叫做叶小秋与道门未央天过从甚密,而叶小秋数年前又收了一个弟子,是九大异狐之中的千心狐,名字也叫做渺渺,真巧,真巧!”
这位居士居然听过渺渺的名号,陆止一有些意外,说道:“居士,不是什么巧合,这个渺渺,就是那个渺渺!”
知缘居士一听,先是一愣,后却释然笑道:“那就更巧,更巧了!咦,既然你说这渺渺乃是你最心爱的女子,怎么她不在你的身边呢?哦,莫非是因为现在修行人针对妖物,所以你竟背弃了她吗?”
这知缘居士可真够好打听的,听他的意思倒是对人妖之间没有那么多的成见。陆止一离开渺渺的事情,又怎么好意思说出口,当下道:“不是居士所想的那样,而是有些事情在下需要好好想清楚,然后再去见她!”
知缘居士不肯放过,继续道:“你是有什么事情要想清楚呢,你又不是和尚,不用守什么清规戒律,可以放心大胆的跟女子谈情说爱啊!如果说是因为修行人跟妖物对立之事,哎呀,就让那些爱打的去打,爱闹的去闹,又不关你的事。何况刚才你也说不出你什么出身来历,更没有师门连累,一身自在。以本居士看来,你不好好待在青丘山,还在修行界瞎跑什么呢?哦,我明白了,看你们在这儿出现,应该是去率意山吧,莫非你也是有心想要得到天意花?”
这位居士真是自来熟啊,连说带问一口气说了那么多,陆止一都不知道先回答哪个话好了,自己和渺渺的事情当然没有他说的那么复杂,但是也不那么简单,尤其是自己心中那一份莫名其妙的拒绝,至今都是心中的一片空白,每每当他思念渺渺的时候,总是横亘在心,不能明白。
陆止一道:“居士您误会了,晚辈并没有想得到天意花。此次我们的确是为了天意花而去,但晚辈意在帮助沙七飞得到天意花,自己却没有任何的染指之心。”
知缘居士摆手道:“这个本居士不管,你都已经参与其中了,无心也是有心。好啦好啦,这毕竟是你自己的事情,本居士不该多问的。话说回来,现在还剩下最后四个字,本居士叫做知缘居士,那你又叫什么名字呢?”
这一番话绕下来,竟然又回到了从头,陆止一这一回不再多废话,仍旧答道:“晚辈陆止一!”
知缘居士道:“哦,这个你已经说过好多遍了,本居士不会再听错了,不过本居士还是想问问你,你是姓陆,名止一,是吗?不会再改了吧!”
陆止一有些好笑,但还是答道:“当然不会再改了,居士你字字计较我的名字,是有其他的问题吗?”
知缘居士道:“问题倒是没有,本居士只是感觉奇怪了,你既然不知道你的出身来历,那这陆止一三个字到底是谁给你的啊?”
陆止一听得这个问题,心中念头一失之际,突见知缘居士双目陡然一亮,自己的目光被他的眼神‘吃住’,竟然再也回避不得,神念被知缘居士牢牢的锁定,只在知缘居士的所问一念之中浮沉。顿时,陆止一的整个身心陷入了一边空白之中,诸念追溯毫无来源,回思百般已失缘起,犹如一个迷途之人,身在半路,回头一望,已不知身之所来!
陆止一沉浸拷问之中,双目神光却知缘居士锁住,但是他的神念却已反照自心,目虽有所视,而实无所见。身心无安无着落,才知道自己一直竟如飘萍一般,浮游在这天地之间,不知自我从何而起,曾是哪个当初降世的幼子,亦不知陆止一从何而成,又如何长成成为今天的陆止一,过去之我究竟是什么样子,为什么自己竟然半点不能记得?
正当陆止一陷入无边茫然之际,知缘居士的声音响起,空洞飘渺,仿佛来自天外的极远之处,只听他道:“天地之间,众生生而无名,皆由他命名,唯有二人不在其中,一则道祖,于无名之中混然抱一,任由后人名之。一则佛祖,降生之后,以赤子之身于东西南北四方各出七步,然后一手指天,一手指地,随后自名。生而有名,是所谓入世间;灭而留名,是所谓留世间。修而成名,是所谓住世间。你凭这陆止一三个字,可以住世间,但是你不知此名从何而来,何以入世间,不知此名为何而留,又何以灭于世间?
本居士名号知缘,乃是知一切缘起,今天行路之中,于你偶遇相逢,却不能看出你的缘起何处,天地之间岂有无缘而生之人,所以你并非无缘起,只是忘缘起,忘记了过去的一切,失落了曾经的所有。佛祖云,过去心不可得,是不可得,却不可忘,否则总有大智,亦无所照,纵有大行,亦无处立本。
相逢即是有缘,本居士今日赠你一缘,名为过去缘,于你心中种下因缘种子,引领你回望过去,虽然你现在必是毫无所见,但是久久回望之下,诸缘触起,再历之身,不改自我,是相逢终究还会相逢,总有一天你能得见来时之路。望自珍重,善哉,善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