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晦应了一声,并将一些行李拿到桌上来收拾,慕茵进门见他在做这些,要上手来帮忙,女孩子到底细致一些,齐晦便撂开手在边上看着她做。
慕茵做得像模像样,但还是谦虚:“我没有嫂嫂那么周到,表哥若缺什么,之后沿途再买来补吧。”
齐晦说已足够,但问:“来找我有事?”
慕茵将包袱皮打了结,垂着眼帘说:“表哥几时才能让我跟上你们,半个月?一个月?”
齐晦道:“总要这些时间,我们三人还要汇合,除掉庞峻后,要由世峰来代他父亲,还有很多的事,皇帝这边,也要先想法子安抚。你安心在家里等,我答应让你上战场,一定会来接你。慕家在那边不是还有些族人吗,到时候接回来,你和慕清商量如何安排。”
慕茵一一听着,却陷入自己的沉思,还是齐晦问她:“你在担心什么,担心你嫂嫂?”
“嫂嫂那儿一直担心着。”慕茵道,又抿了抿唇说,“表哥,简风要一直在这里呆着,直到你来接我?”
齐晦听起来,慕茵来找他好像这会儿才说到了重点,见慕茵的脸微微泛红,他似乎明白了什么,不愿去点破姑娘的心事让她尴尬,只简单地应:“他偶尔也会回简府,来去自由,你没来之前就是这样,有什么事吗?”
慕茵想了想,轻声道:“没什么事,你要走了,我就问问家里之后怎么办,再有我和哥哥已经商量好,等世道安定了,我就带着从山那边接回来的慕家人,离开京城回慕家的发源地。不过这都是后话,就先告诉表哥一声,到时候您不用为我的事担心。”
齐晦知道慕茵一向有主见,可忽然听说她将来要离开京城,难免有些惊讶,但他笑道:“将来会另改帝都,现在说什么都太早,到时候再说,你安心在家里等我,可万一我们回不来……”
慕茵心头一紧,却见表兄镇定地说:“家里留了足以出入皇宫的高手,万一我们回不来,简风会跟他们一起把湘湘从宫里救出来,简府则会走二十年前慕家的路,从这里消失。慕茵,到时候替我照顾湘湘。”
“简府也要消失,那慕家?”
“这是最坏的打算,到时候皇帝也保不住,也就不会因为湘湘而为难简府,等庞峻再赶回京城,简府的人也走得差不多了。”齐晦将收拾好的东西堆在一起,对慕茵微笑,“别害怕,你嫂嫂也知道这些事,走了这条路,我们只能无所畏惧地走下去。”
慕茵微微蹙眉,她在想什么呢,所有人都在为天下而奔命,就连被软禁深宫的嫂嫂也在默默地努力,她却为了些些儿女情长困扰难安。
齐晦见她神情越发纠结,更不愿点破,便劝慕茵回去:“早些去休息,养精蓄锐,还有更多的事等着你我。”
慕茵点头,像是定了心,便退出表兄的卧房,谁知才走出去,竟见简风提着灯笼晃过来,老远看到他,就招手问:“你哥睡了没有,我找他说话呢。”
“还没有。”慕茵才定下的心,因为心中那个人的突然出现而又动摇起来,她简单撂下三个字,匆匆就跑了,简风提着灯笼看她一阵风似的从身边过,轻轻摇头,“这人还是觉得怪啊。”
隔天一早,齐晦得到消息,皇帝已经临近帝都,庞峻没有对皇帝动手,放他平安归来了。可走这一趟,皇帝亲眼见到浩荡大军的声势,他明白庞峻几乎抽走了国家全部的兵力,他回到京城,实则与坐以待毙没什么区别。如今他最后的希望,就在那些反对庞峻的大臣身上,毕竟除了齐晦几人,朝廷里还有很多人想要灭了庞峻,如果他们之中能有一个人做到,那他座下的龙椅还能保住。
皇帝做太子,压抑了二十多年,想尽一切办法为自己网罗了足以弑君的势力,可他登基之后,没能好好地迅速发展自己的力量,甚至灭了自己的外祖家,如今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圣驾于傍晚回到皇城,马蹄声车轮声在空旷的宫廷内回响,他下车换轿子时,有亲信赶来禀告近日的事,皇帝自然也知道了昨天皇后差点溺毙,坐上轿子,便命人直接往洛神殿去。
这一处,湘湘知道皇帝进宫,已经收起了她缝制的衣衫,搬来小炕桌与病榻上的皇后对弈,她不会去迎接皇帝进门,听见外头的动静时,握住了皇后的手,示意她不要慌张。
皇帝风尘仆仆闯进门,才刚刚见湘湘起身,她就站在床边,绝不会上前来相迎,不由得,皇帝的脚步也定住了。
“朕回来了。”皇帝说。
“是。”湘湘含胸欠身,仅仅这一个字。
皇帝眼神一颤,又问:“皇后怎么会溺水,要不要紧?”
“臣妾没事了,让皇上担心,罪该万死。”小皇后哆嗦着说这句话,就在床上叩首把脸埋在了被子里。
“没事就好。”皇帝冷冷的,目光则留在湘湘身上。屋子里已点了灯,四面而来的光线,让她脸上的轮廓越发明显,可那明明柔媚的线条,因冷漠而显得僵硬,特别是那天在湖边摸了她的手后,湘湘身边不可交近的地界,越来越大。
“你们早些休息,下棋的话,多点几支蜡烛。”皇帝最终只说了这么一句,竟不曾走近她们,直接在门前转身离开。
湘湘心间一松,对瑟瑟发抖的皇后道:“别怕,皇上走了。”
这一边,皇帝大步直冲长寿宫而来,天色越来越暗,长寿宫内外却灯火通明,静姝一袭妖娆华丽的裙衫等在门前,一见皇帝便笑靥如花。
进门,皇帝才稍稍展开双臂,静姝便上前为他宽衣解带,舒适干净的衣衫已经放在了一旁,就等皇帝来替换。等他坐下来,已不再带着路上的风尘,热茶送到面前,淡雅的茶香清心凝神,可他正觉得舒适,静姝靠近过来,一阵脂粉香气,搅乱了茶香的清幽。
“滚开些。”皇帝突然怒,让端着点心的静姝吓了一跳,连连往后退。
可是弥散在空气里的脂粉气怎么也散不去,茶香也再回不到刚才的韵味,皇帝想起湘湘那淡定安宁,可骨子里是鄙夷自己的神情,一时勃然大怒,挥手把桌上的茶盏推在了地上。
碎裂声震得静姝心碎,她已经做好了准备,皇帝会为了皇后为了湘湘而折磨她,可这份折磨迟迟不来,她迟迟不得安心,现在皇帝的无名火,她又不知从何解。
好半天,皇帝才沉声说:“待有一日庞峻逼宫,朕何去何从,你又要往哪儿去?”
静姝垂目,嘴上说:“生或死,且听皇上安排。”可她心里,真的不知道。
一转眼,圣驾回宫已有两日,这两天皇城上下,却如同圣驾不在时一样安宁,早朝虽然如旧,可宰相大人不在了,更带走了许多文武大臣,朝会冷冷清清,要紧的事他们办不了,不要紧的事令人发困,皇帝应付了两天后,终于厌了。
第三天,他拥着美人在榻上,外头内侍到时间来请皇帝起床。皇帝实则早就清醒了,他今天笃定不上朝,要取消朝会,却醒得比任何时候都早。可仿佛是预见到了要发生大事,当内侍领命离开不久,他来了兴致翻身把身边的女人压在身下,门外又传来急躁的声响。
“朕不是说……”
“皇上,八百里军情急报,边境连失两座城池。”
皇帝正骑在美人的身上,听见这句话,不禁重重地跌坐在床榻上。身下的美人吓得魂飞魄散,悄悄爬下床,可一直等她裹了衣裳逃出寝殿,皇帝也没动静。
而这一天,齐晦已经日夜兼程,几乎要赶上前方的队伍,却收到庞世峰送来的消息,他的父亲,正在他跟踪的那一路人马中。自然慕清也得到了消息,齐晦调转方向往世峰那里去的路上,恰巧与慕清汇合,慕清见了他不免笑:“本想比你早些到,直接取了庞峻的人头,看样子,我们要打个商量了。”
庞峻是直接害慕家消失二十年的仇人,慕清杀红眼齐晦并不意外,对齐晦来说,庞峻亦是害了他们母子的凶手,庞峻的确死不足惜。可他们还要和世峰一辈子,他到这一刻,仍旧希望把庞峻的生死交给世峰。
齐晦笑着,与远在京城深宫里的湘湘几乎同样的口吻说:“先靠近庞峻再说。”
两人带着人马疾行去与世峰汇合,赶路的那几天,京城是万里无云的大晴天,连一丝丝风都没有,可本该春暖大地万物复苏的季节,阳光之下的皇城却更透着几分凄凉,所有人都觉得不安,到底什么不安,又不单单是为了边境失去两座城池。
洛神殿里,湘湘的嫁衣做成了,她站在镜子前,将衣衫穿上,小皇后推开窗户,窗外和煦的阳光洒进来,落在那金线绣的祥云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