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趴下,把身体伏低。”娃娃脸季平突然大喊了一声,扯住身体两侧距离自己最近的弟兄,快速将头趴在了沙包后。
杜歪嘴等人被吓得一哆嗦,赶紧抱着枪蹲下身体,同时尽量将头向沙包后面藏,紧跟着,大伙就听到了一阵剧烈的步枪齐射声,“呯、呯、呯、呯”“呯呯呯。”“啾啾啾啾”子弹带着呼啸从头顶掠过,刺得人脊背处一阵阵发麻。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当当当,当当当当”河对岸的轻重机枪也同时发出凄厉的吼叫,成排的子弹打在沙包外侧,震得工事瑟瑟发抖,干草编织的袋子承受不住子弹的灼热,散发出一股焦糊味道,有些被反复射中的位置,甚至冒起了缕缕青烟,蒸腾的烟雾下,金黄色的河沙从草袋的破洞处滚滚淌出,就像伤口在不停地淌血。
一个名叫马三贵的“新丁”被子弹声吵得忍无可忍,一挺腰就要举枪还击,脑袋刚刚往起一抬,就被季平用巴掌狠狠压了回去,“别找死,你敢露头,他们就十几个打你一个。”
话音未落,马三贵头顶处的沙包就被无数颗子弹击中,湿润的河沙袋子的破洞飞溅出來,落了大伙满头满脸。
“这支鬼子是精锐。”见马三贵沒有受伤,季平长长地舒了口气,低声向大伙解释,“远距离齐射,一般人根本打不了这么准,不过”
笑了笑,他又快速补充,“这招最大的作用是吓唬人,只要咱们不露头,子弹的穿透力再强,也穿不透两层沙包,大伙稍微忍忍,用不了多久,小鬼子自己就泄气了,他们远道而來,沒有太多的子弹浪费。”
“他们作战时,通常每人携带一百二十发子弹,够打好一阵子呢。”因为过于紧张,杜歪嘴想都沒想,低声反驳,话说完了,才意识到对方是大队长派來的“监军”,心里登时一哆嗦,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极其尴尬。
谁料季明压根儿沒有觉得受了冒犯,点点头,笑着回应,“的确,小鬼子的步兵有三个弹药盒,前腰两个,每个三十发容量,后腰一个,六十发容量,像现在这样打,的确够用上好一阵子,但是他们的上司绝对不准许他们一直在这么远的距离上瞎耽误功夫,而他们眼睛和精神,也受不了长时间的高度紧张。”
“那倒是。”杜歪嘴想了想,心虚的点头,远距离射击是个非常耗神的活计,非但要救眼睛一直盯着目标,精神也绷得紧紧的,片刻不能松懈,以他自己为例子,平素训练中瞄着五百米外的靶子打上二十來枪就累得两眼模糊了,小鬼子虽然训练有素,同样高强度的射击,估计最多也就能坚持三十來枪左右,况且他们还要保存下绝大大部分体力和精力,留待夺取大桥控制权使用。
话音未落,河对岸的枪声已经稀落了下來,紧跟着,大伙耳畔迅速恢复清静,除了几挺重机枪还在单调地咆哮之外,其余武器全部停止了射击。
“奶奶的。”杜歪嘴吐了口沙子,就想用自己的轻机枪还以颜色,沒等他站起身,季平那胖乎乎的手掌已经又按了过來,“别着急,应该还有一轮火炮试射,大伙把身体蹲得再低一下,以免被弹片所伤。”
“嗖,,。”“嗖,。”仿佛在跟季平的话相呼应,两枚炮弹凌空而至,一左一右落在工事外侧东北和西南两个边缘,“轰。”地一声炸开,溅起滚滚烟尘。
“噼里啪啦。”无数被炮弹炸起的石头籽儿从半空中落下來,砸在杜歪嘴的屁股上,疼得他不停地倒吸冷气,由于预先按照季平的要求重新修整了工事,整个特别小队里边沒有任何人被弹片波及,然而,九二式步兵炮的高爆弹药在近距离爆炸产生的冲击波,还是震得大伙五腑六脏一阵翻滚,脸色瞬间都变得煞白煞白。
“这招叫交叉试射。”唯一沒有被炮击吓变脸色的唯有季平,用手拍了拍大伙身前身后的沙包,不屑地说道:“小鬼子在向咱们示威呢,一左一右两发炮弹,意思就是,他们的炮兵可以攻击两个落点之内的任意地方,不用管它,咱们修的这种工事,有非常出色的防炮功能,已经经历过无数次实战检验了,除非小鬼子把炮弹正砸在咱们脑门子上,否则,对咱们任何威胁都沒有。”
“那,那要是小鬼子的炮弹砸巧了呢。”马三贵胆子最小,嘴巴也最“贱”,拍打着身上的泥土,期期艾艾地追问。
“闭上你的乌鸦嘴嘴。”“就是,想死你自己蹦工事外边去,别拖累我们。”杜歪嘴等人又羞又怒,瞪着马三贵大声数落,丢人,有这么一个胆小鬼在,这回大伙丢人可是丢到姥姥家了,本來大伙刚才的表现,已经被娃娃脸季平给比到沟里头去了,这回,又被马三贵这个胆小鬼狠狠往脸色踹了几脚,今后,整个特别小队里,谁还有资格直着腰跟娃娃脸说话,。
“沒事儿。”好像早就料到有人会紧张到口不择言的地步,娃娃脸季平笑了笑,低声安慰,“咱们游击队是唯物主义者,不讲究什么口彩,你们看,这个工事前面的沙包比后边沙包高出了半米,小鬼子的炮弹走的是平滑曲线,只要下落时高过了前面的沙包,通常就会落到工事之外。”
“啊,真是,刚才修的时候,我都沒注意到。”众人伸着胳膊比量了一下,果然发现身体前后两侧的沙包高度不一样,心中紧张立刻就减少了一半儿,望向娃娃脸的目光,也愈发地充满了佩服。
“万一不幸被炮弹正砸巧了。”季平看了马三贵一眼,笑着补充,“其实也沒什么好怕的,那么大的炮弹砸下來,脑袋早就砸成烂西瓜了,谁还顾得上怕。”
“轰,,。”包括马三贵之内,所有特别小队的成员都被逗得放声大笑,一瞬间,觉得跟曰本人打仗,也就是那么一回事情,你有你的张良计,我有我的过墙梯,只要招数用对了,就可能将对方的威胁降低到最小。
“轰。”“轰。”“轰。”“轰。”更多的炮弹从半空中落下,炸起滚滚浓烟,特别小队的“新丁”们迅速收起笑声,学着季平的样子,抱着枪,将身体藏进顶层沙包下的凹陷处,继续静静等待,脚下的大地在晃动,身前的沙包也在晃动,他们的心里头,却已经不像先前那样紧张,正所谓难的不会,会的不难,如果大伙都有娃娃脸季平这样的本事,小鬼子未必能占得到多少便宜。
“大伙注意看老兵们的反应。”不愧是大队长亲自派下來的人,娃娃脸季平似乎一点也不在乎工事外的动静,将手搭在嘴巴上,声音足以压过炮弹的爆炸,“小鬼子一个大队里边,只有两门九二式步兵炮,打不了多久就得停下來冷却炮管,老兵们等的就是这个时间,炮声一停,立刻向鬼子的步兵发起反击。”
“噢,原來这里边也有学问。”杜歪嘴等人连连点头,小心翼翼地将身体从工事内壁上撑起一些,将目光转向距离自己最近的几个游击小队,只见老兵们一个个眯缝着眼睛,肩膀靠着沙包,仿佛老僧入定。
然而他们的耳朵却始终在微微地颤动,仿佛在默默地计算炮击的次数,当炮击声突然结束,还沒等天空中的石头籽儿落完,他们已经不约而同地站了起來,将武器重新架在了沙包上方,“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一挺鸡腿子重机枪率发出了怒吼,紧跟着,是几挺歪把子,数道火蛇穿过炮弹炸起的烟尘朝大桥上扫了过去,带起一片鬼哭狼嚎。
“小鬼子摸上來了。”杜歪嘴激灵灵打了个冷战,赶紧架起机枪,用准星寻找目标,特别小队的其他弟兄也纷纷跳起來,用枪口指向记忆中的桥面位置,眼前是漫天黄沙,根本看不清楚小鬼子在哪里,但是从中弹者的惨叫声判断,敌人已经借助火炮的掩护,悄悄地摸到了距离大伙非常近的地方,随时都可能从烟尘中钻出來,举起明晃晃的刺刀。
“别紧张。”娃娃脸的声音再度响起,如同定心丸般,安抚着大伙的神经,“工事前三十米处埋了诡雷,诡雷沒响,说明敌人还沒杀到那个位置,小鬼子用炮兵掩护步兵进攻是惯用伎俩,咱们张队早就给他们挖好的陷阱。”
饶是如此,还有不少人已经扣动了扳机,“呯呯呯”,子弹打进厚厚的烟尘当中,沒有起到任何效果,杜歪嘴见状,少不得将机枪放下,跳到弟兄们身后,照着每个人屁股狠踹,“别乱开枪,别乱开枪,听季队长的,他刚才不是告诉过你们该怎么打么,都给我争点儿气,脑袋掉了不过碗大个疤”
“别乱跑。”季平一把拉住杜歪嘴胳膊,大声提醒,“当心流弹。”
“我只是看着他们”杜歪嘴扭过头,试图解释自己的意图,一句话沒等说完,身体突然晃了晃,有股鲜血泉水般从胸口处喷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