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老刘脸色沉重地从书斋中走出来,几个管事的立即迎上去低声询问了几句,刘管事摇了摇头,沉声道:“行了,都别问了,这儿够乱得了,你们就不要跟着添乱了,赶快把大家都安顿下去,各归各位,各司其职,不要乱,也不能乱。老罗,明儿一早,你带人去购置些东西,操办刘备身的后事。”
那罗管事瞠目道:“什么?这…合适吗?他奉宸卫的人死了,就在咱们府上办丧事?这多晦气!”
老刘训斥道:“刘备身的老家远在千里之外,人是为了咱们阿郎死的,不在咱们这儿办又能在哪儿办?”
他说完了回头往书楼里看了一眼,见书楼中似无人听见,便急急走下台阶,把老罗拉到一边,压低声音道:“你呀,就别嫌晦气啦,那飞天大盗摆明了冲着咱们老爷来的,咱们还得指着这些兵将替咱们挡灾呢!
那个中郎将蔡东成和其他三位千牛备首,跟这个刘奎是二十多年的老交情,咱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呐。这件事儿是阿郎同意了的,你可得认真着办、隆重着办,万万不可叫人挑咱们的毛病。”
老罗连声道:“原来如此,晓得了,管事放心,这事儿我老罗一定办得叫他们没挑儿。”
“二十多年的老交情么…”
侧耳听见了这句话,一丝冷意从杨帆眸底倏然闪过。
第二天一早,飞天大盗再入杨府,夜盗刘备身人头的事情就在坊间传开了,等到中午的时候,消息就已传遍整个洛阳城。
口口相传、层层渲染之下,这个夜入杨府杀死奉宸卫千牛备身刘奎的刺客已被传的神乎其神,据说这个刺客修有一口飞剑,可以杀人于千里之外,据说他有飞天遁地的本领,百万军中可取上将首级,据说…
而杨府里面,此刻正在为千牛备身刘奎隆重地操办丧事,书斋两层小楼整个儿变成了一座灵堂,一楼正厅里摆香案设祭,贡献三牲、时令水果,香炉蜡台等等,香案前又设了火盆,金银锞子烧得本来很雅致的小楼里乌烟瘴气的。
刘奎的尸体由老罗去找了一个胆大的裁缝来,许之以重金,一针一线地给缝成了全尸,装棺盛敛,置放于香案之后…
其实杨郎中根本不需要这么做来邀好蔡东成,他也是毁容瞽目之后,心神已乱,再不复昔日的精明沉稳。刘奎死在这儿,而凶手明显还会再来,就算他往外赶,蔡东成、沈家辉等人也不会走了,他们与刘奎情同手足,这个仇岂能不报?
杨帆依旧干着夜晚打更、白天打杂的活儿,置办灵堂的时候,他就在里边跟着忙碌,蔡东成带着沈家辉三兄弟在刘奎灵位前咬牙切齿地发誓,一定要把凶手千刀万剐,为兄弟复仇,可他们怎想得到,凶手就在他们旁边。
午后,突然有大批刑部差人赶到杨府,武侯坊丁和杨府下人,统统被赶到侧院,从杨府正门经前厅直到后宅这处书斋,沿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书斋更是被刑部公人团团围住,不许闲杂人等靠近。
一看这架势,就是有重要人物将至,可惜就连作为二管事的老罗也不知道来的人是谁,因为就连他这个负责操持丧礼的人也被轰出书斋了。
杨家后院的景色还是很秀丽的,虽然唐初园林并不怎么精致,不对环境进行太多的人为修饰,不设置太多的人文景观,但是胜在野趣盎然。
被轰赶到两厢侧院的武侯坊丁、杨府下人们知道将有大人物赶到,也没人敢胡乱走动,院内便尤其显得寂静。
马桥趁机回家去了,因为有大人物过来,暂时不需要他们这些人的时候,马桥向刘管事告了个假,要回去看看老娘。马桥的孝在修文坊是出了名的,刘管事也知之甚详。那时的人特别在乎一个“孝”字,反正府上暂时不需支派给他差事,所以刘管事很痛快地答应了。
秋天的园林,隐隐带些肃杀的味道,杨帆独自一人行走于林中,一副东张西望的样子,完全是一副初到豪门处处新鲜的样子,实际上他却是在熟记周围的环境。
很明显,随着刘奎的被杀,府中的戒备将更加严密,偷袭下手的机会将越来越少,他对府中的环境越熟悉,就越有利于他的行动。
杨帆正东张西望,佯观风景,默记着院中的道路树木、假山花草的位置,忽然一个稚嫩的声音道:“喂!”
杨帆循声看去,就见路旁草丛中立着一盏路灯,杨家小姐雪莲就站在路灯旁。
路灯高及成人肩膀,呈石龛状,顶部瓦盖,六面设孔,罩之以细密铜网。这条路是通向书斋和后宅寝居之处的,因为杨郎中时常在书斋办公至深夜,常常行走于这条道路上,所以道路两旁隔不太远就设一个路灯。
杨帆走过去,弯下腰来,微笑着问道:“小小姐,你在这儿干什么呢?”
杨雪莲道:“家里要来一个大官,娘亲陪着爹爹到书斋等候去了,我一个人好无聊,在这儿捉蝈蝈呢。”
“哦,捉到了么?”
“捉到了!”
杨雪莲快乐地笑起来,回头指着那根路灯道:“喏,你看,我已经捉了五个,都关在这里面了。”
杨雪莲小心翼翼地打开路灯的罩网小门,一只蝈蝈想要跑出来,她赶紧又把小门关上,咭咭地笑道:“想跑,哪有那么容易。”
杨帆笑道:“小小姐好厉害,一下子就捉到这么多。”
“唉!也不算多吧,现在蝈蝈越来越少了,再过些天就没有了,秋天最讨厌了,院子里的蝈蝈声越来越少,到最后你只能听到一只蝈蝈在叫,叫着叫着,不知道哪一天它的叫声就突然没有了。”
杨雪莲提着裙子从草丛中走出来,眨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杨帆,有些忧伤地样子:“你说,天冷了以后,蝈蝈会到哪里去了,是不是死掉了呀?”
“这个…”
杨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想了想道:“也许…是因为太冷,所以藏到洞里去了吧。要是蝈蝈都死掉了,来年怎么又会有蝈蝈的叫声呢?”
杨雪莲歪着头想想,高兴起来,雀跃道:“对呀!你说的对,它们一定是跑回家藏起来了。”
杨帆看着她的样子,忍不住问道:“你常常一个人在院子里捉蝈蝈么?”
杨雪莲点点头道:“是呀!爹爹不喜欢我,娘亲又老是跟人打叶子牌赌钱,也不陪我,我从小就一个人在院子里玩,我喜欢捉蝈蝈,有时候…”
她回头看看那正在路灯里鸣叫的蝈蝈,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道:“有时候,我觉得我跟它们其实是一样的,都是关在一个笼子里。可它们至少还有个伴儿呢…”
杨帆皱了皱眉,问道:“令堂常去打叶子牌么?”
杨雪莲道:“也不老是打叶子牌,有时候还颠钱、打双陆、掷骰子…”
杨帆默然。
小雪莲睇了他一眼,问道:“你一个人在这儿逛什么呢?”
杨帆道:“哦!这不是因为你家来了大官儿了么,我现在没事做,只好到处走走。对了,你知道来的是谁么,怎么这么大的排场?”
杨雪莲道:“知道呀,听我娘说,来的是我爹的顶头上司刑部周侍郎,我娘说,周侍郎很厉害,虽然现在还只是侍郎,可是就连尚书都要看他的脸色呢,我家出了这么多大事,周侍郎很不高兴,今天特意上门来看看,亲自部署抓贼,这位周侍郎那么厉害,一定能抓得到那个坏人。”
杨帆刚要说话,刘管事的身影便出现在小径上,他一见杨雪莲,便叫道:“小姐,你在这儿干什么呢,今天府上来了贵人,小姐可不要乱跑,夫人正在找你,小姐快去花厅一块儿等着那位贵客。”
杨帆欠身道:“刘管事。”
刘管事看着杨雪莲跑远,回头看看杨帆,叮嘱道:“你最好不要跟小姐胡乱搭讪,虽然说我家小姐还是一个年幼的女孩儿,不过…你最好离她远点儿,我们杨家的规矩大,阿郎给家里女人定下的规矩一直…,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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