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的时候,天彻底黑了,狂野黝黑一片,山林冷风嗖嗖,一点没有夏日清凉的感觉。隔着很远,即能看到房前一点微光,叮当站在门前一手端着油灯,一手捂着火苗防止被封吹灭,身形瑟瑟。
没有冬日严寒,却有枯干气息,叮当睁大眼睛用力朝远处看,可她没有修为、且从明处看暗处,所见难超五尺。
莫名一阵心酸,十三郎刻意放慢的脚步赶紧加快并且加重,嘴里大声喊着。
“叮当,我回来了。”
“哥哥!”
叮当一下子跳起来,满是惊慌担忧的小脸瞬间笑成了花儿,一路奔跑迎了上去。油灯微弱在黑暗中闪动,奇妙地再没有被风能对其造成干扰,似比刚才还要亮。
“哥哥,我还以为哇!”
光线照出来人,叮当望着十三郎拖来那条庞大山猪,好一阵没回过神。
“难怪回来这么晚”
自觉找到十三郎晚归的原因,叮当随后发现十三郎的衣服有些破损、还有血,脸色顿时大变。
“哥哥受伤了!”
野外独居,生存最大的难处不仅在于保暖衣食,还有千万不能受伤。叮当一个人居住这么久,对此体会颇为深刻,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
“没有的事,是这头猪的血。”
十三郎赶紧解释,怕叮当担忧找来旁证,扭头说道:“不信你问胖胖。”
“呱呱。”
“它能知道什么算了算了,赶紧进去。”
举着灯火前面指引,叮当忘记了十三郎在黑夜之中犹能找到方向,连连提醒他注意这里那里、门槛台阶之类。
进门关门,穿过院子。叮当随手把油灯放在桌上,忙忙说道:“放院子里吧,先别管它了。过来让我看看到底有没有受伤。”
“真没伤。”
辩着说着,十三郎依照叮当吩咐。进屋脱去外袍转了圈。
“别说人,连衣服都没事。”
本来就没事。叮当仔细看、用手查仍未找到破绽,终于放了心。
放心不等于无事,叮当责备说道:“不是说抓两只野味,干吗费力捉这种大家伙。”
“大家伙肥实,捉一只是一只,多吃几天。”
“可是难弄啊!不弄又不行,血腥味会招来野兽。”
“放心。我来处理,很快就好。”
“很快是多快,天已经黑了,野兽已经,哥哥干吗”
望着十三郎撸起袖子准备做屠夫,叮当满脸不可思议。
“现在就弄?”
“干活趁早,就是现在。”
嘴里应着,十三郎大步流星,搬来梯子找来钩子,三下两下将山猪倒挂起来。准备再放放血。
见十三郎认真,叮当随之忙碌起来,取来盆盆罐罐、打好清水。里外跑了一阵忽然一愣,脸上泛起愁容。
“哥哥,家里没有合适的刀。”
“我有办法,你去烧点热水,把锅灶准备好,今天非尝个鲜不可。”
“呃”
叮当脑子里直迷糊,朝厨房走两步才想起来,回头说道:“饭菜已经做好了,要不我来热下。哥哥先吃点垫垫肚子再说?”
十三郎手上忙个不停,回应道:“热起来可以。吃不着急。你看天上一颗星星都没有,我怕会下雨。得赶紧把它处理掉。”
“星星?”叮当楞了一下,问道:“星星是什么?”
十三郎的动作一下子僵住,仰起脸,看向天空。
天空黑乎乎一片,什么都看不到。
见他这般举动,叮当跟着扬起小脸,说道:“哥哥是在找月亮吧。”
十三郎神色茫然,完全不明白叮当的意思。
“月亮出来没这么早,要后半夜。”叮当继续说道。
“是吗?那真有意思。”
“这能有什么意思?”叮当疑惑不解。
“呵呵,是没什么意思。”十三郎不知该说什么好,讪讪笑着问:“一直这样?”
“当然呀,不然还能怎么样?”叮当大为好奇,说道:“哥哥觉得应该怎么样?”
十三郎语塞,幸好此刻胖胖不知从哪里蹦出来,呱呱大叫着催促十三郎快点动手。
这个举动引起叮当注意,目光迷惑,表情古怪。
“平常这会儿胖胖早就睡了,今天怎么了,格外精神。”
“我给它吃了仙丹,胖胖吃后法力大增。”逮住机会转移话题,十三郎失望说道:“可惜效果只有一会儿,路上就散掉了。”
“啊哈!能有一会儿也好啊。”此前验伤早已检查过,十三郎全身上下除衣物没有一件多余东西,哪里来的仙丹。叮当扭头去向厨房,笑着说道:“还有的话,叮当也想尝尝。”
“等我炼出来先。”
嘴上认真的应,心里默默地想,十三郎收回目光转向那头猪,唾一口,用力搓了搓手。
“要做的事情真多,开工!”
半日造房,片刻杀猪,力大手巧的人就这么任性,等到叮当烧好水,热好饭,偌大山猪骨肉早已分离,连肠胃内脏连鲜血都已分解、收集妥当,只差搬到合适地方安置。
好笑的是,里面活计做完了,可是因为热水没来,山猪居然还没去毛;十三郎有心弄个小法术,想想为这点事情实在不值,便又耐心等着。
“这也太快了吧!”
惊叹难免,惊喜欣慰成分更多,叮当端来热水一块儿收拾残局,把十三郎好一顿夸。讲着闹着,她给收拾好的猪肉撒上盐巴,忽又想起一事,幽幽说道:“灰哥最爱吃肉了。”
十三郎楞住。想起之前去村寨那边没看到传说中的那头驴,有些担心。
“要不,明儿送点过去?”
“那倒不用。太远了。灰哥经常拉货进城,不定赶的上。再说它就快来了,我把肉腌起来留给它便好。”
“咸肉它都吃?”十三郎大为惊讶。
“有肉吃就很好了。灰哥在山里早就出了名,野兽们都怕它,远远闻到气味就跑,现在大牛他们打猎都不带灰哥,不然一准儿没收获。”
“它不是能抓吗?”
“怎么抓啊,灰哥力气大,可是派不上用场;再说山里地形复杂。很多地方灰哥去不了,干瞪眼。”
“呃”
十三郎意识到自己问了个傻问题,灰哥到底是头驴,长的是蹄而不是爪,限制太多。好在叮当的话让他安了心,既然灰哥无人敢惹,多半是去了城里没回来,无需担心。
“上古夔神,连口肉都吃不着。”
抓不住野兽,可想力大无穷的灰哥在村寨的地位并不高。只能充当苦力来回奔走,吃肉便成了奢望;这样想着,十三郎心中恶感又生。随意说道:“下次灰哥来的时候,把他留下。”
叮当愣住,说道:“留下?大牛他们用灰哥拉车。”
十三郎淡淡说道:“哥哥用钱和他们换,用马、别的驴什么都行。”
叮当沉吟说道:“灰哥脾气不小,还得他自己愿意。”
十三郎笑起来,用力说道:“呵呵,天天给他吃肉。”
一餐饱食,夜色愈深,忙碌一天的叮当兴致不减。缠着十三郎说了会儿话。
今日经历的事情太多,直到现在叮当才有空问起“走散”后的事。对此十三郎早有准备,挑些经历稍稍改动、当故事将给她听。他把与仙有关的部分隐去。或以凡间武技替代,其余多为真人实事,变个名字便可应付。
叮当听的很认真,很高兴,提了很多问题。
“什么是冬天,下雪是什么样?”
“有武功那么好的人,哥哥就是和他们学的?”
“人为什么要杀人?什么叫宗派?”
“生那么多孩子,怎么可能啊!”
“望不到边的水,那是什么样!”
通过这些“幼稚”问题,十三郎对所处世界有了进一步了解。现在他知道,这个世界没有四季,没人见过大海,武技粗浅,至于修士就更不用提了,听都没听过。
既然这样,为何会有“仙法”这种词汇传下来?
这里的人个个长寿、健康,连生病夭折的都很少,当然这不代表没有死亡,比如刚刚十三郎所见,人与野兽搏杀难免出现死伤。每当这种情况发生,人们总是悲痛到难以承受,尽一切可能挽救。
这里的人生育率很低,从叮当嘴里得到的信息表明,假如不是长寿健康,这里的人早该死绝了,根本不可能繁衍至今。
当然,他们都很健忘。
这个世界人人和睦、淳朴、而且和善,说到“不好”的方面,了不起有人耍点无赖,坑别人点东西,为的也是生活所需,算不上恶行。
人杀人?那太可怕了,叮当从未听过。
如此这般,十三郎边讲边听边解释,有时不得不编些谎话圆场;好在叮当对他无条件信任,另外受到此界风气影响,心性单纯到让人不敢相信,因而十三郎说什么就是什么,很少怀疑。
“原来外面的世界那么大,将来有机会,叮当和哥哥一起去看。”
“嗯,一定。”
夜深了,没有修为的叮当开始犯困,嘴里打着哈欠,身子朝十三郎怀里缩。十三郎把她抱起来,送去一缕灵力安神,并用神识查看。
不出所料,叮当与胖胖情况类似,送过去的法力很快消散干净,只是神魂得到安抚,鼻息渐宁。
怀中女孩稳稳睡去,十三郎默默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将她抱到床上安顿好,自己走出房门。随手搬来一把椅子,十三郎坐下来,抬起头对着黑漆漆的天空,等候着,观望着,思索着。
“是乐土,还是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