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传梦的银枪
时至今日,仍然记忆犹新。
那是一年前发生的事。
好友花城摩理还活着时的记忆。
“……嗯.我知道的。”
病房外,亚梨子听到了这句话,知道摩理正在同谁交谈,但却听不到对方的声音,听上去像是只有摩理一个人在说话。
“亚梨子很善良,所以我的愿望也……”
亚梨子推开了病房门。
清晨眩目的阳光迎面跃入眼帘,她不由得抬手遮住了脸。
“亚梨子。”
那时的情景,亚梨子一定终生都无法忘怀吧。
床上背对着朝阳而坐的少女,背后伸展出银色的翅膀。小小的翅膀,那是不合季节的梦幻月光蝶。
屋里除了摩理外,看不到其他人。虽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对于亚梨子来说。向摩理绽放一个微笑显然比这个更为重要。哪怕只有一秒。哪怕只是短短的一瞬,亚梨子也不想浪费同摩理在一起的任何时间。
哎,亚梨子你听我说,我啊……”
摩理微眯着眼轻声诉说,在她肩旁,银色的梦幻月光蝶飞了起来。
1
一之黑亚梨子走在洒满朝阳光芒的路上,大大地打了个哈欠。
在一个大水洼前,亚梨子停下了脚步。昨夜雨后留下的残痕,镜子般映照出亚梨子的身影。
黑眼睛困倦地半睁着,及肩秀发在一之黑家私人发型师三日一次的打理下漂亮而整齐,体型在同龄人中也偏于娇小。
人人绕道而行的水洼,亚梨子一个大步就跃了过去。
向着同一方向前进的人群中,有很多穿着和亚梨子相同制服的少年少女。但和亚梨子不同的是,没有人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大家都保持着端正的姿势,面露合宜的笑容相互交谈着。
亚梨子念书的地方,是霍尔斯圣城学园初中部,偏差值虽然差强人意,学费却出人意料的昂贵,也就是所谓拥有众多上流阶层学生的名校。亚梨子目前l2岁,上二年级。
道路不远处出现了几个眼熟的身影,亚梨子一路小跑过去。
“早,惠那、多贺子!”
亚梨子插进并排而行的两个少女中间,伸手搂上两人的肩膀,撞得少女们大大踉跄了一下。
“早上好。我说你啊,怎么一大早就这么精力旺盛呢?”
“早、早上好,亚梨子。”
其中一人皱着眉,另一人脸上浮现出困惑的笑容。
这两人分别是西园寺惠那和九条多贺子,都是亚梨子的同班同学。同是出身名门,多贺子显然是被当成掌上明珠般呵护着养大。而也许是因为家里有三个女孩儿的缘故,惠那的性格比亚梨子更为大丽化之。
亚梨子放开了搂着两人的手,嘴角“呜”的一声泄出了低低的呻吟。
“才没有精力旺盛呢!今天一大早就被那妖怪婆婆硬给拖了起采啊!”
“啊——就是那例行的训练吗?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你家可是我们无法比拟的超级有钱人家啊,你又是独生女,要是被人绑架可就不好了。”
“那每天接送我上下学不就好了嘛!净在奇怪的地方这么严格,真是的!”
“要是有个保镖之类的多好啊。”
听着多贺子的话,亚梨子表情微微一动。
“保镖……那个,也许真不错呢!”
“啊?你说真的?”
“我家有的是钱,做这点事也不会多麻烦啊。而且那样的话,我也不必做什么无聊的训练了。”
“呃——可那样的话就要经常和脸色阴沉的大叔呆在一起了哦。”
“That‘snotright!当然得是美少年才行啊!即使在学校也要一直陪在我身边,绝对服从我的命令!‘啊,我有点口渴了呢……“这是饮料,小姐。,‘嘻嘻,真是个好孩子啊!’——啊啊,为什么现在才想到呢?”
“你以为你是谁啊……不过,也许真的很不错呢!”
“啊,哪有啊……”
看着多贺子慢慢变红的脸颊,亚梨子窃窃一笑。瞟一眼惠那,她也露出了和亚梨子相同的笑容。
“听到了吗?亚梨子。”
“哎.很清楚呢。惠那!说什么‘啊。哪有啊……’,看来这对多贺子小姐有点刺激过度了呢。”
“没有的事。因为我们的多贺子小姐,可是已经有对象了哦~叫什么来着?啊,那个娃娃脸的美术部青梅竹马……”
“才、才没有呢!请你们别欺负人……”
与不知所措地来回看着两人的多贺子相反,亚梨子和惠那忍不住笑出了声。
可是惠那却突然收起了笑声。
“怎么了,惠那?”
“啊,抱歉,说到欺负,让我想起了不好的事。”
“不好的事……是吗?”
看着满脸疑问的亚梨子和多贺子,惠那紧锁着双眉。
“我朋友昨晚打了电话过来……说是昨天放学后,在我们学校里出现了。”
“出现?出现什么?”
“‘虫’。”
咚咚——
亚梨子的心脏像是被人猛击了一拳似的剧烈跳动起来。
——哎,亚梨子你听我说,我啊……
烙印在记忆深处的往日情景,如同闪光划过般苏醒了过来,亚梨子脑海里飞快地掠过好友那仿佛快要消失,却充满喜悦的笑脸。
“我朋友好像也是从朋友那儿听说的,虽然不知道是真是假。”
惠那继续说着。
“说是在学校里,有几个男孩子正在欺负人,然后突然,‘虫’就出现了……据说几个人受了重伤……现场目击了一切的那个孩子谁也不敢告诉,只告诉了朋友的朋友。”
“虫”——
这个存在作为谣言传播开来,据说已经是大约十年前的事了。
所谓的“虫”,是一种外观近似于昆虫,寄生在人类身上,靠吞食
人类的梦想而成长的异形生物。虽然在各地都有人目击,但政府对外一直否定“虫”的存在。尽管如此,传言依旧不绝于耳,开始大家还只是害怕“虫”,渐渐地,连被“虫”寄生的人类——“附虫者”,也成为一般民众恐惧的对象。附虫者在梦想被“虫”吞食殆尽后就会死亡,这样的流言也传得沸沸扬扬。
“虫”的问题早已超越了流言的范畴,而经常和“虫”一起被提到的,是一个叫“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的政府机关。尽管政府对外的解释是,该机关的职能只不过是全面受理有关生活环境意见投诉问题而已……
“拜托,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哦……怎么了?多贺子也就罢了.怎么连亚梨子你也这副脸色?”
“啊……”
亚梨子回过神来,和多贺子一起睁大了眼睛。惠那似乎是误认为她们在害怕了。
“好了好了,对不起啦,亚梨子毕竟也是女孩子呢……哎哟哟哟!”
“哦呵呵呵~是啊,看似大大咧咧的我,可也是个娇弱女生呢!”
亚梨子用两个拳头抵住惠那的太阳穴,同时注意到了多贺子奇怪的神情。
“那、那个。我……”
“多贺子?”
“我,看见了奇怪的人……在,在学校里……”
“真的吗?”
因为过于惊讶,亚梨子和惠那忍不住提高了声调。多贺子老实地点了点头。
“所谓奇怪的,是怎样的家伙?,,
“啊,那个……就是很恐怖的彪形大汉,好像、好像是……中年的……”
‘我说,那样的话不是很糟糕吗?说不定那些家伙……就是附虫者?”
面对着多贺子非同寻常的表情,惠那也不由得认真了起来。
附虫者——
亚梨子暗中握紧拳头。
“奇怪的家伙……附虫者……,,
而她们从班主任口里听到同年级男生重伤住院的消息,是在早晨的朝会上。
2
鸦雀无声的校舍里,回响着上课的铃声。
时间是刚过下午三点,接下来开始的是将一直持续到六点的上课时间。
喀嚓一声,寂静无人的走廊里,女厕的门突然被人推开了。
“......”
亚梨子从门后探出脑袋,环顾了一下四周。
霍尔斯圣城学园初中部的校舍,由分开的几栋楼所组成:拥有典雅的西式外观和钟楼的主楼,并设有特别教室的东楼;连接着教
员室和体育馆,现代主义设计风格的西楼;再过去则是武道场,设置有包括游泳池在内的各种健身设备。
亚梨子所在的是东楼。从五点的课程开始,就没有需要用到二楼和三楼教室的课程,这点已经确认无误。亚梨子装病找了个借口,
在休息时间偷偷潜进了洗手间。
确定四下无人之后,亚梨子来到了走廊。
“呼!”轻轻吐出一口气的亚梨子面前,不知从哪儿突然飘落一只蝴蝶。
那是一只翅膀闪烁着银色光泽,色彩亮丽的梦幻月光蝶——但仔细看去,即能发现这并不是只普通的蝴蝶。除它之外,亚梨子还从未见过哪只蝴蝶拥有四根触角。
梦幻月光蝶向着楼梯口轻轻地飞了过去。
“我知道的,摩理。我一定会找出附虫者给你看的……”
亚梨子一边在嘴里嘟哝着,一边在心底暗自鼓足了勇气。
走到半途时,楼梯被绳子遮挡了起来。在写有“禁止入内”的文字旁边,同时签署着赤牧市所辖警察的名字,甚至旁边还竖有以学校理事长名义所立的“禁止出入”的告示牌。
“嘿哟!”
亚梨子无视那块告示牌,从绳上一跃而过。梦幻月光蝶已经消失在三楼的一头。
直到中午之前,学校正门前还停着数辆巡警车,可是午休过后.却不知为何走得一辆不剩。虽然觉得有点过于迅速,但也许是从昨夜开始就一直持续的现场调查取证终于结束了吧。
整个三楼鸦雀无声。亚梨子看了一眼四周。
“……!”
面对眼前的景象,她不由得深深吸了口气。
乱七八糟的走廊深处,有着被彻底破坏过后的痕迹,玻璃窗碎裂一地自不必说,就连地板和天花板以及美术室的入口也都化为一堆瓦砾。亚梨子原以为是爆炸,细看却又不对,更像是巨大爪痕似的东西,甚至刨出了地下的混凝土。
亚梨子喉咙发出低低的声音。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惠那口中所说的“虫”的影像却在脑海中渐渐清晰了起来。
“应该不是映像研究部的布景……那些家伙尽是一味地热衷于一些大道具。”
挂在走廊上的美术部成员的画作,也是一片狼籍。一幅横在地上的夕阳画吸引了亚梨子的目光,上面同样留有巨大的爪痕,尽管写有“姐妹校敬赠”的画框已经破碎不堪,但仍勉强可以辨认出“R.Tachibana”的签名。
就在亚梨子绕开瓦砾,正要向美术室走近之时。
“……是啊,我想很快就能找到了。已经知道就是这里的美术部成员。”
从被破坏的美术室中传出了说话声。亚梨子迅速停下了脚步。摒住呼吸。
“没有逃走,肯定能找到——”
这是个还很稚嫩的,少年的声音。虽然像是在和谁交谈,但却听不到对方的说话声。
亚梨子想起了多贺子曾经看到可疑人物的说法,于是蹑手蹑脚悄悄折回走廊,轻轻打开用于储藏扫除用具的柜门。
她挑了根手柄很长的拖把,用脚踩着拖把头,将手柄来回旋转几圈后,拖把头和手柄就无声无息地分了开来。
在这上课时间,究竟是谁……?
亚梨子不禁有些紧张,随即握紧手中的棍子返回了美术室。
声音的主人好像还在说着什么,却突然停了下来。
“——谁、谁在那儿?”
被看到了——醒悟到这点的瞬间,亚梨子的身体动了起来,脚在地板上一蹬,向着门那边一跃而去。
屋内,一个少年惊讶地睁大了双眼。他身上穿着霍尔斯圣城学园的制服,手里还握着部移动电话。
“喝呀!”
迎面劈来一根长棍,少年仍然一脸惊讶,沉下身躲了过去但是,相对于慌慌张张向后躲闪的少年,亚梨子却是巧妙地操纵着手中的棍子步步紧逼,紧跟着扫向少年脚下。
“呜哇!”
少年被棍子打中了膝弯,摔倒在地板上。
——一之黑家是自江户时代就传承下来,具有悠久历史的世家名门,一些那个仇敌众多时代的旧习至今仍被保留了下来,亚梨子每天早晨被迫进行的武术训练即是如此。从她开始懂事时起。就已经在教练的指导下进行着从长刀到合气术的各种练习。
“别动!”
亚梨子语气严厉,棍子的一端直指仰面倒下的少年。
少年呆呆地抬起头看向亚梨子。
这是个和亚梨子同龄的少年,个子和这个年龄段的男生们差不多高,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可称得上奇怪的地方。但是有多贺子的击证言在先,状况又是突如其来,不能对不认识的人掉以轻心。从少年手里握着的移动电话,隐约可以听见信号不通的电子提示音。
“你,叫什么名字?”
“呃……”
或许是还没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少年一脸糊涂的表情就要站起来。
“叫你别动,听不见吗!”
“哎哟!”
棍子的一端在少年额头上轻戳了一下。
“听好了,你只需要回答我的
问题,除此之外的行动一概不允许!”
亚梨子神态坚决地说道。或许是不满于她的措辞,少年一脸恼火的样子,默不作声。
“叫什么名字?”
亚梨子又问了一次。少年有些赌气似的别开了目光,这样的动作简直就和处于反抗期的孩子没什么两样。
“请教别人姓名的话,是不是应该先……哎哟!”
“我可不记得自己有沦落到和可疑人物站在对等立场的地步哦。喂,快点说!”
“不要。”
“......’’
“哎哟!那个,住、住手!”
“……算了,无所谓。反正我对你姓甚名谁也不感兴趣。”
亚梨子转动手中的棍子戳着少年的脸颊,又换了个问题。
“下一个问题。你到底是谁?明明是上课时间,在这儿做什么?’
“……什么都没做,只是翘了课随便晃晃而已,结果被你——”
“你是这个学校的学生吗?”
“当然是啊,你看,我还带着学生手册呢。”
少年从口袋里掏出手册,打开给亚梨子看。手册里夹着一枚红色的卡。在这所安全措施严密的学校里,进出都受到身份识别卡的监视,想要进入学校,必须在指定的机器上刷卡,学生和教职人员的出入随即被登记以便管理。
但是亚梨子只瞟了一眼,就瞪着少年。
“这是假的!”
“咦?怎么可能?”
“真的卡是黄色的。这不是红的吗?”
“呃?”
少年下意识地看向手册,这个动作将他暴露给了亚梨子。卡的颜色本来就应该是红色的。
“……果然,你不是这儿的学生啊。”
少年意识到上当受骗的事实,用手抱住了头。
“这种骗小孩子的把戏……,’少年好像陷入了极度的自我厌恶
“你究竟在这儿做什么?快回答!”
“这不关你的事吧?”
看着少年一副坚决反抗到底的表情,亚梨子本想要敲敲他的脑门,却又深吸了一口气忍了下来。
“那么,最后一个问题。”
亚梨子短促地呼吸了一下,接着问道。
“你,是附虫者吗?”
“……!”
少年脸上明显变了颜色。
看着他不同寻常的反应,亚梨子眨了眨眼睛,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真、真的吗……?你真的是附虫者吗?”
下~瞬,少年突然行动了。
趁着梨子疏忽的瞬间,少年推开了棍子。亚梨子不由“啊!”地叫出了声,少年乘势向后一滚,从地板上站了起来。
亚莉子毫亚莉子不示弱地和少年相互对视着,尽量平静自己剧烈的心眺,重新拿起棍子摆好了姿势。
“咋天的事,也是你干的吧?”
亚梨子确信无疑。仅看刚才少年的举动,就知道他明显不是一般人。
“......”
少年的脸色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与方才反抗期孩童似的神情不同,他一脸冷漠地上下打量着亚梨子。
“昨天正好在场的孩子,说他看到了‘虫’。”
为了不被对方的气势所压倒,亚梨子提高了声调严肃地说道。
“而且我朋友说,她在学校里看到了奇怪的人,恐怖的彪形大汉……是……中年的……可是你不像啊……咦?”
“哼!”
少年嘴角浮出一丝嘲笑。
“我就是附虫者,让这儿的学生负伤的也是我。”
“……!”
“——如果我这么说的话,你打算怎么做呢?”
亚梨子倒吸一口冷气。
“准不成你以为,就凭这根棍子便能惩处恶人吗?”
被少年冰冷的目光瞪视着,亚梨子不由得咬了咬嘴唇。
“才、才没有呢!”
“那.是什么呢?”
“因为我……有想知道的事。”
亚梨子微微垂下眼帘,低声说道。
“见到附虫者,有些事情我无论如何也想确认一下。所以我才寻找附虫者的.从一年前开始.就一直……”
少年默不吭声,但是突然一张口,就吐出了冰冷的话语。
“难道你相信附虫者这样的东西真的存在吗?”“当然!”
“若是真的存在,那你要么会落得个被‘虫’绞杀的下场,要么就是被那群可怕的家伙带走吧。”
“可怕的家伙?”
“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
少年低声道。亚梨子不由歪了歪头。
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亚梨子依稀记得这是一个受理与附虫者、‘虫’相关投诉的机关,其余的就一无所知了。不过以前,酷爱传播小道消息的惠那曾经说过。
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也就是简称“特环”的地方,据说实际上是在隐匿附虫者,并利用附虫者来捕捉附虫者——
“你选哪边?”
少年的话让亚梨子回过神来。
“若是抱着这种半吊子的想法,我劝你还是早点放弃的好。”
“才没有半吊子呢!即使是赔上性命,我也一定要找到附虫者。”
“像你这样的大小姐,又知道什么呢?”
少年嘲笑道。
“即使是在如此愚蠢的世界,也有人不管牺牲多少人都想活下来,有人因为不愿被牺牲而东躲西藏勉强过活……至于不论多么招人憎恨、多么肮脏不堪,也仍然想要活下去的人,更是不计其数。说什么死了也无所谓的家伙,根本就没有死的价值。”
像是对世上所有事物都怀抱怨气,少年的声音里充满了浓浓的憎恶,亚梨子被他的气势所压倒,乖乖地闭了嘴。少年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转身再次准备离去。.
“……即便是你,应该也不会懂的吧?”
亚梨子忽然说。
“无论多么想生存下去,却终究逃脱不了死亡的命运,只好把梦想托付给别人,孤单地死去……这样的人也是有的。”
“……’
“被托付梦想的人,直到最后都对那个人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那种事情,就算不说也——”
像是想到了什么事,少年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怒容。
就在这之后。
不知从何处传来了惨叫声。
3
惨叫持续着,同时传来了玻璃碎裂的声音。
“……!”
亚梨子反射性地奔出走廊。之后,警报声响彻整座校舍。亚梨子在校舍的二楼向主楼望去,刚好看到玻璃破碎的瞬间。
回过头,和少年眼神相接。
“.....”
亚梨子一脸凝重,而另一方面,少年则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终于.亚梨子率先移开目光,背对着少年跑出了走廊。
骚动发生在主楼第二层,和亚梨子的教室在同一层。穿过走廊里四散奔走的人群,前方聚集了一大帮骚动不安的师生。
亚梨子跑了过去,映入眼帘的景象却让她一时目瞪口呆。
几个学生横七竖八地躺倒在地板上。教室的墙壁像是被什么咬破似的开了一个大洞,周围碎裂的玻璃四散一地。
一个肩膀受伤的男生流了很多血,看上去虽非致命伤,却在被老师抱起来后仍是一脸呆滞。
“……‘虫’……”
呆立的一个学生突然喃喃自语。亚梨子脸色一变。
“哇哇哇……!好痛啊……!”
“‘虫’!巨大的怪物!”
肩膀负伤的少年满脸痛苦地大叫,老师抱着他,试图让他冷静下来。接着,又有几个像是负伤学生的同学,几近半疯狂地纠缠着老师。
“虫”……究竟,是谁——
亚梨子突然感到一阵寒气袭来。
“.....”
回过头。
一双充满敌意的眸子,狠狠盯着亚梨子。
背后,伫立着方才在美术室遇见的谜样少年。在那冰冷目光的
注视下,亚梨子僵直的双腿突然一阵颤抖。
这家伙,果然不简单——
亚梨子不由得握紧了拳头,又灌注了几分力量。
“你果然是,附虫者——”
“这个班里有两个美术部成员,再加上倒在地上的那家伙……”
无视于亚梨子的话,少年自言自语了一句。他的视线并没有看向亚梨子,而是死盯着她的身后。
亚梨子顺着少年的视线看了过去。
“……咦……”
嘴角不由自主地溢出一丝惊异。
遭到破坏的教室门口站着一个男生,就像之前的亚梨子一样。在少年的目光下一动不动地僵立着。
“你也太得意忘形了吧,播本润。”
在少年冰凉透骨的话语下,男生终于做出了反应。他脸上一变,逃也似地从走廊飞奔出去。
少年也追在播本润身后跑出去。
“等等……等等啊……”
亚梨子突然反应过来似的,也跟着两人跑了过去。
“亚梨子!”
其他班级的学生们,不知为何也都跑到走廊里来。惠那喊了亚梨子一声,周围却没有看到多贺子的身影。
亚梨子无视朋友的呼喊,一径向着方才跑来的走廊又跑了过去。
“等、等一下啊!播本同学……!”
亚梨子朝着快要失去踪影的对方喊着。但几乎是同时,她倒吸了一口冷气。
楼梯刚下去的墙壁,被砸得惨不忍睹,粉碎一地的混凝土另一边,仍然可以看到被强行破坏的栏杆。
“播本同学……难道是附虫者吗……?”
原本以为只有那个谜样的少年是附虫者,看来不仅仅如此。亚梨子认识这个叫做播本润的男生,可是为什么——
“……!”
正穿过墙上的洞穴跑向后院的亚梨子,听到了布料猎猎作响的声音,侧头一看,刚刚经过的地方立着一个黑色的人影。
那人身着漆黑色的长大衣,头上戴着足以遮住整张脸的巨大防风眼镜,正朝这边看过来。
是亚梨子坚信为附虫者的那个少年。他戴着的防风眼镜遮住了面庞,用陌生的目光瞪着亚梨子。.
暂且不管愕然呆立的亚梨子,少年以惊人的弹跳力跃上了栏杆,长大衣迎风飘起,随即在损坏的栏杆一端消失了踪影。
“啊……”一只不知从哪里飞出的蝴蝶,缓缓落在了亚梨子肩头,那是银色的梦幻月光蝶。
亚梨子咬了咬嘴唇,正准备追过去,一个声音突然阻止了她。
“亚梨子……”
亚梨子回过头,一个双眉紧锁的少女站在她面前。
4
“那……是个女人。不,到底是不是人类,我也不知道……”
疾驰于街道的出租车中,九条多贺子垂着头轻轻说道。
多贺子目击到的,是这样的情景。
——喂,能不能让我听听你的梦想啊?
多贺子隐约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地点是在播本润的家中,多贺子正要步入那广阔的庭院。
播本润家种满了香草和杨树,庭院四周不分昼夜都环绕着一股淡淡的香气,但在那一瞬间,香气却好像完全消失了似的,连同声音也一并都消失了。
润站在院子中间。
一个体型修长的女人几乎遮住了播本润,俯在他的耳边喃喃细语着什么。多贺子看到了她穿着的深红色长大衣,以及戴着圆形墨镜的侧脸。
——不用再压抑了。好了,快告诉我,你现在想做什么?
多贺子听到那个女人对润这样说道。
——我……我……
低语的少年旁边,渐渐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异形物体。它似痛苦,又似欢欣地不断颤动变化着形态,异形的一部分,幻化出了虫的脚。
戴圆形墨镜的女人目光流动,多贺子看到她眼睛里隐藏着不可思议的光芒。
恐惧迫使多贺子从那里逃了出来——
“这是前天……发生的事情。”
多贺子声音有些颤抖。
“也就是说,那个女人把播本同学变成了附虫者?”
听到坐在旁边的亚梨子发问,多贺子肩膀轻轻颤动了一下,也许是对“附虫者”这个说法感到恐惧吧。
播本润和多贺子是像姐弟一样的青梅竹马,两家渊源久远,交情深厚,自然而然地,两人见面的机会也很多。这件事亚梨子和惠那都知道。
“我……怎么也不能相信那时所看到的一切……不,是不愿意相信。”
“......”
“今早听了惠那的话,我很吃惊。润他……虽然没有亲眼看到,但我听说他在社团活动时被欺负得很惨,说不定——一想到这些!
我就觉得无论如何都要帮他……”
“那所谓的恐怖男人也都是谎话了……我应该一旱就注意到的,明知多贺子并不擅长说谎。
“润他一定也很痛苦_……却又不能向人求救……就更加、更加的痛苦……可却偏偏,偏偏被那样来历不明的东西所救……”
亚梨子暗暗握紧了拳头。
能够产生附虫者的存在。
“因为那家伙的缘故,附虫者出现了……”
亚梨子一直寻找附虫者的目的。
所谓附虫者,究竟是——
亚梨子咬咬牙,新的疑问又浮上心头。如果多贺子说的是真的,漆黑色长大衣的少年究竟又是何方神圣?至少,可以确定他绝对不是个普通人。
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
少年说过的话闪电般掠过脑海。这和他有什么关系吗?
出租车停了下来。
付完钱后,两人下了车。
“播本
同学真的会在这儿吗?”
“……从这里开始修建时起,我们就经常偷偷溜进去玩。我们曾经以为,这里是到它建成为止都不会被任何人发现的秘密场所……”
一座背对着夕阳的巨大高层建筑,耸立在亚梨子和多贺子眼前。这是一座伫立在靠近海岸线的开发区,被建成“U”字型的建筑物,整个建筑由多贺子父亲所经营的公司投资,是作为整条街的新起点而广受关注的地方。
预计在数月后开始营业的大楼,被安置在其中的照明灯照得透亮。“U”字中间的空地上,浮现出一个拥有眺望台等设施的巨大球体。
缠绕有带刺铁丝的栅栏一部分遭到了破坏,新铺的沥青上还残留着鞋印。
“Bingo!走吧。”
亚梨子刚要举步前进,多贺子拉住了她的手。
“那个……为什么,亚梨子你……?警察……唔……”
“你想通知警察吗?”
多贺子想了想,马上摇头。亚梨子微笑着。
“所以,我去就行了。我也想要见见他,向他确认一些事情。”
“确定一些……事情?”
“所谓的附虫者,究竟是什么呢?”
说着,亚梨子突然笑了起来。多贺子则是一脸茫然。
“你们会碍事的,呆在这儿就好!”
旁边突然插进来一个声音,亚梨子二人震惊地回过头。
“你……”
身穿漆黑色长大衣的少年静静地站着。
“非要多管闲事的话,可不是受点伤就了事的。”
被巨大的防风眼镜遮住面庞的少年冷冷说完,就要越过亚梨子二人走过去。
突然,亚梨子伸手抓住少年的手腕。
“你是跟踪我们过来的对吧!”
“”
“你打算怎么处置播本同学?难道是。杀——”
多贺子的脸色因亚梨子的话而瞬间变得苍白。
“我没打算要杀他。只需要杀了他的‘虫’,把他变成缺陷者就行了。”
“……缺陷者?”
“丧失了梦想和情感的人……总比被自己的‘虫,将梦想吞食殆尽死去要强得多吧。变成缺陷者之后,我们会将他移送到隔离设施。”
“你……到底是谁?”
对于亚梨子的问题,少年沉默不答。他用力挣开被亚梨子抓着的手腕,准备跃过围栏。
突然,一个人影朝着少年扑了过去。是多贺子。她死死地抱住少年,大叫道。
“啊,亚梨子……!”
“Nice!多贺子!”
趁着少年走神的间隙,亚梨子跃过了被破坏的围栏。听到身后少年不甘心的啧嘴声,亚梨子朝着大厦全速飞奔而去。
穿行在照明灯的间隙中,不久即看到了正门。亚梨子毫不犹豫地跑了进去。
大厦内光线昏暗。从窗户外射进来的夕阳光芒,照亮了广阔空间的一部分。
要想和润搭上话,必须要比少年更快一步找到他。亚梨子向四周环视一圈,寻找着润的身影。
但是,周围丝毫感受不到有人存在的迹象。
亚梨子忍不住越来越焦躁。真是足以令人自豪的广阔面积啊,这样胡乱找下去,找到的几率应该很小。
一只闪耀着银色光泽的梦幻月光蝶,缓缓飘落在亚梨子眼前。
“摩理……”
梦幻月光蝶在亚梨子头顶盘旋了几圈,朝着大厦深处飞了过去。
“……”
亚梨子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一下不安的心情,在入口处随意堆放的钢管中挑了一根,握在手里。
跟在梦幻月光蝶之后,亚梨子好不容易到达了大厦的第十层。
气喘吁吁好不容易爬完楼梯的亚梨子,听到了楼层深处传来的说话声。
“是谁……?”
听到的声音让亚梨子全身紧张不已。
亚梨子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去,转过拐角即看到了这样的情景。
或许是被某个企业预定了吧,地上杂乱堆放着办公用品。桌旁
站着一个少年,那是播本润。
但是,亚梨子目光凝视的,却不是润本人,而是他旁边把办公桌当作巢穴横躺着的异形怪物。它伸出触角,八只脚挥舞着蠢蠢欲动。
甲壳泛着黑色光泽,一眼看上去有点像甲虫。
但它庞大的身躯,却足有润的三倍大小。
这就是,“虫”——?
亚梨子额头渗出了冷汗。
“你好,播本同学。我是一之黑亚梨子,多贺子的朋友,还记得吗?”
“……多贺子的?”
润小声问道。夕阳照在他的侧脸上,亚梨子看着少年冰冷的目光,突然觉得一阵寒气涌上了心底。
“那家伙的朋友,来这儿做什么……?,,
“当然是来阻止你啊。虽然不知道你的复仇计划,但这样已经够了吧?多贺子也很担心你。”
“……嗤!”
少年嘴里吐出低低的一声笑,他身旁的“虫”也慢慢站了起来。
“可惜啊,还剩三个人。”
“无聊!”
“……你说什么?”
“要那么想报仇的话,就自己亲手去报啊!指使这种东西去伤害对方,这样你就满意了?这,只能显示出你的懦弱!”
亚梨子毫不留情地说道。
“你,难道就是为了这无聊的复仇而变成附虫者的?能成为附虫者,说明你也是有梦想的吧?”
“难不成你认为,所有人的梦想都是美好的吗?”
润突然低声笑了起来。
亚梨子不由得摒住了呼吸。少年的笑容,充满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憎恶。
这家伙,不一样——
亚梨子突然醒悟到。
这家伙和我所认识的附虫者,完全不一样——
亚梨子以前曾经遇到过一个附虫者,那是个和眼前的少年完全相反,脸上时常浮现出温柔笑容的人。
“干掉她!”
“虫”听从少年的命令,向着亚梨子冲了过来。
亚梨子回过神,拿起了手中的钢管。
她手心浸满了汗水。亚梨子并不指望能够靠着手中的钢管击退巨大的“虫”。得想办法越过“虫”,打昏播本润才行——虽然不知道宿主昏迷后“虫”会变得如何,但现在已经没有其他的办法可想了。
“砰!”
钢管狠狠撞上了“虫”挥下来的一只脚,娇小的亚梨子承受不住那样巨大的力道,被撞飞到了后方。
即便如此,亚梨子仍然转动身躯尽量使自己不要受伤,可是“虫”巨大的日器已经逼到了跟前。
“喝呀!”
亚梨子身体用力向后一转,咬紧牙对准“虫”的头部狠狠打了下去。一阵像是敲在石头上的触感传来,震得亚梨子手臂发麻。
“虫”瞪大了眼睛盯着亚梨子,抬起一只脚袭了过来。亚梨子身体反射性地向前一倾,从倒在地板上的“虫”的空隙中挣脱出来。
一个前滚翻站起身来,亚梨子余势未减地冲向播本润。
“呜……!”
少年有点胆怯了。但是下一瞬,“虫”那直要震破鼓膜的咆哮声掀翻了地板。
狂风卷起,周围的办公用品连同亚梨子一起都被刮了起来。
“喀——”
玻璃一块不剩地碎了一地,满空飞舞的办公桌朝着亚梨子砸了下去。亚梨子摔倒在地板上,直砸进了地板内壁。
“啊……啊……”
即使如此,亚梨子手中仍然紧握着钢管,这已经近乎于奇迹了。
她全身酸痛不已,想要站起身却双腿颤抖,无论如何也站不起来。
亚梨子用钢管支撑着身子勉强抬起了头,“虫”又逼了过来。
像是慢镜头回放一般,“虫”一步一步地逼近,巨大的口器清晰地映在亚梨子的视网膜上。
——摩理——
意识到死亡逼近的亚梨子脑海中浮现出的,是好友充满阳光的笑脸。
曾经满怀希望地诉说着梦想的少女,却是天不假年,最终也没能实现自己的梦想。
走到生命尽头的摩理对着亚梨子说道。
——哎,亚梨子你听我说,我啊,其实在想……
平静诉说着的好友脸上,并没有浮现出死亡来临前的恐惧或是悲伤。
——我的梦想,托付给你好吗?
身旁总有一只银色梦幻月光蝶的,摩理。
她也是——附虫者。
“……!”
突然,亚梨子和“虫”之间,降下银色的光芒。
那是翅膀上缠绕着美丽花纹的一只梦幻月光蝶。润的“虫”好像畏惧梦幻月光蝶似的.突然停住了动作。
梦幻月光蝶绕着亚梨子身侧飞舞,最后落在了她手里握着的钢管上。”“!”
月光蝶的翅膀渐渐扭曲变形成为几只触手,边发出声响边朝着钢管攀附上去,之后缩人钢管中和它溶为了一体。
一脸呆滞的亚梨子手中,赫然出现了一根银色的长枪。梦幻月光蝶的触角像常春藤一般爬满了手柄处,如同一件精致的雕塑品般散发着凛凛威风,四枚展开的硕大翅膀,其中一枚化作了闪闪发光的利刃。
“这是……?”
率先从僵直状态清醒过来的“虫”对着亚梨子挥出了一只脚。
“……可恶!”
亚梨子反射性地举起了手中的枪。
下个瞬间,银枪极轻而易举地切断了“虫”的脚。
同时,枪身散发出来的鳞粉使地板产生巨大的裂纹,办公用品和玻璃碎片飞了起来,擦着润身边弹出了大厦。
“呜……!”
润转过头,向着大厦深处跑去。
他的“虫”,拖着剩余的七只脚也蠕动着追随宿主而去。
“等、等等啊!”
亚梨子被枪的威力震惊得目瞪口呆,等到回过神来,也朝着少年追去。
润朝楼层深处的楼梯跑去。听到楼梯上传来的脚步声和“虫”的哼哼声,亚梨子一手握着枪也跟了过去。
“”
她一边爬着楼梯,一边仔细审视手中的枪。
总是跟在亚梨子身边的梦幻月光蝶,曾经是好友的“虫”。从病弱的摩理咽气那天开始,就跟在了亚梨子身边。
“摩理……”
亚梨子轻唤一声,但是手中的枪却没有给她任何回应。如今不论如何呼唤,银色的梦幻月光蝶都不会给予任何回应了吧?
——我的梦想,托付给你好吗?
这是摩理最后的愿望。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为什么梦幻月光蝶会跟在自己身边呢?所谓的附虫者,到底是什么?——因为想要知道这些答案,亚梨子才拼命地寻找附虫者。
但是好不容易才找到的附虫者——播本润,却和摩理有着天差地远的区别。对于将他变成这样的那个“存在”,亚梨子心里不由得涌上一股强烈的怒气。
突如其来的一阵狂风,吹动着亚梨子的头发飘了起来。
终于跑到了楼梯尽头,一扇遭到破坏的门横在眼前。这里是屋顶,润和他的“虫”,是朝着这边过来了吧。
外面,完全被黑暗所笼罩。
空荡荡的屋顶上夜风阵阵吹过,照明灯打出激光似的光束在周围来回交错。
润,就站在屋顶的一端。亚梨子朝着他走过去。
“播本同学……”
被追上的润,意外地十分平静,只是用他那冷淡却隐藏着燃烧般恨意的目光瞪着亚梨子。
“你真正的梦想,是什么呢?那个‘虫’,不单单是因为复仇而产生的吧?”
“看起来,你还认识我以外的附虫者啊,而且肯定是个不错的家伙吧?”
润说道。亚梨子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我,从来没想过什么复仇……”
润的表情忽然缓和了下来,嘴角甚至浮现出了一丝可以称得上是温柔的笑容。
“动手吧。让我周围所有的一切,都去死吧……!”
亚梨子愕然睁大了双眼。看到她的反应,润露出了奇怪的笑容。“真不敢相信我竟有这样的梦想——就是这样的表情啊。但是和我一样的附虫者,在那里却到处都是,我知道的。”
亚梨子看着眼前的少年,不知为何有点喘不过气来。她自己也不明白在心中掀起滔天巨浪的感情究竟是什么,是战栗,还是悲伤?但是-——
“愚蠢!你……!”
亚梨子嘴里嘟囔着,眼睛直瞪着润。
“我有事情想要问你。将你变成附虫者的女人……那家伙,究竟是谁?”
润一下子抬起了头,像是要刺探什么似的上下打量着亚梨子。
过了片刻才小声说道。
“……她自称‘暴食’。就是这么说的。”
“暴食”。
这个名字,瞬间就深深烙印在了亚梨子的记忆里。
“因为那家伙,才产生了附虫者么……像摩理一样的人……”
亚梨子向润再次确认。
“还有一件事。”
亚梨子用枪头指着润。
‘你要在这儿发誓,再也不会发生今天这样的事。”
润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有人正在等着你……就凭这一点,难道还不够吗?”
润微微低下了头。但是紧接着,少年再次仰起的脸上浮现出扭曲的笑容。
“不管是谁,都别妄想要阻拦我!”
润的“虫”将它锋利的脚刺人大厦墙壁,少年抱着“虫”的脚,从屋顶向着墙壁一侧消失了踪影。
“为什么……”
亚梨子咬牙忍住了就要脱口而出的叫喊,低低呻吟了一声。
潮湿的夜风静静地吹拂着。亚梨子站在屋顶上向下
望去,勉强能看到润抱着“虫”的脚从这令人眼晕的高度跳下去的身影。
下面的多贺子,曾说想要拯救润。若是就这样让他逃走的话,就遂了她的愿了吧?
“不能那样……是吗,摩理?”
亚梨子对着曾经是附虫者的好友说道。她已经决定了下一步的行动。
“这可真的会死啊……”
亚梨子向下看了一眼,握紧了手中的银枪。
“那我们走吧,摩理。”
嗵——亚梨子从大厦顶上跳了下去。——下一瞬间,扑面而来的劲风和下坠感袭向亚梨子全身。
或许是风压,或许是心里终有些害怕,亚梨子闭上了眼睛。
完全呈自由落体趋势的亚梨子,和润的视线交汇在一起,他像是看见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东西似的。
“啊啊啊啊!”
和润擦身而过的一瞬间,亚梨子手中银枪一闪。
大厦玻璃爆裂后碎了一地。
刃化的银色鳞粉,将润的“虫”一切为二。即便如此,鳞粉的余威仍然在大厦墙壁上留下了一个巨大的痕迹。
“虫”一分为二的同时,润的脸上一切表情都消失了。之后出现在亚梨子眼前的,是人偶一样的面无表情。
多?贺?子——
最后,亚梨子看到润的嘴唇动了动,但是那之后,就像是冻结了一样.一动也不动。
这就是漆黑色长大衣的少年所说的“缺陷者”吧——亚梨子脑海中浮现出少年的话语。
“喀!”
亚梨子用回转了一半的枪头轻轻挑了下润的胸口,少年的身体被挑飞了出去,从砸破的窗户里跌进了大厦。魏是,并没有到此结束。亚梨子把枪高举过头顶,将枪头狠狠地扎进墙壁。——我的梦想,托付给你好吗?想要极力生存却又生存不下去的好友的脸,浮现在亚梨子的脑中。
背负着摩理梦想的她,怎么能死在这种地方!
扎在墙上的枪,缓解了下落的趋势,支撑起全身重量的两只胳膊已经酸痛不堪。
突然,一个黑影掠过了亚梨子眼前。
那是身体断成两截的“虫”的一只脚。
“……啊……”
从头顶落下的“虫”的残骸,将亚梨子连同银枪一起撞飞了出去。
失去支撑的身体,再次被重力支配。
对不起。摩理——
亚梨子睁大眼,在心中呢喃着。
我。已经——
快要失去意识时,突然,在那一瞬间。
墙壁再次爆裂开来。
但是和方才不同,这次的爆炸是从大厦内部开始的,像是遭到了某种冲击。
借着爆炸的威势,大厦里掠出了一个黑影。身穿眼熟的漆黑色长大衣,戴着巨大的防风眼镜,一只手里拿着一挺自动手枪。
“这个蠢女人……!”
长大衣的主人在空中抱住了亚梨子,顺势调整手枪瞄准斜下方。
随即响起了一声不像是手枪所能发出的巨大炮击声。
被建成“U”字型的大厦中央,建有眺望台的球体屋顶被炸得粉碎。
惊叫声尚未出口。剧烈的冲击和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就淹没了亚梨子。
“……呜……”
亚梨子耳边传来一声痛苦的呻吟。
不知何时,冲击完全停止了。或许是在那一瞬间昏过去了也未可知。
亚梨子紧闭的眼睑慢慢地睁了开来。
那里是——眺望台所在的地方吧。
屋顶被掀翻,玻璃窗碎了一地,受到波及的照明灯压在眺望用的机械上,一地狼籍。
这时亚梨子才想起自己方才好像是被谁给抱住才逃过了一劫,急忙拾眼向上看去。
少年顶着一张极度不悦的脸,俯视着亚梨子。
好像是为保护亚梨子而受伤了。少年的长大衣已经惨不忍睹,遮住脸庞的防风眼镜镜片也出现了裂纹。
“怎么我会落到这……可恶……”
少年身上缠绕着的触手从他的身体徐徐抽离出去,慢慢凝聚成了一只绿色的“虫”。
这家伙果然也是。附虫者——
亚梨子这样想着刚要开口,却突然注意到了眼下的情况。
“你打算抱到什么时候啊!快放开我!”
少年勉强睁开了眼睛,却又立即脱力似的呈大字型倒在了地上。
“……就算不是‘谢谢’、‘你不要紧吧’,一般……不也会说‘啊,太好了得救了,是真的吗!’之类的?”?
言毕,少年一动不动躺在了地上,或许是因为受伤太重。如之前所料的那般再也动弹不得。
另一方面,亚梨子也失去了行动力。虽然多亏了少年的保护没受什么皮肉伤,但却也再也站不起来——当然,这样的事没必要告诉他。
两人就这样叠在一起,大大地喘了口气。
“和我同样类型的虫……但是却没有和你自身一体化,这是怎么回事?”
“这不是我的‘虫’。”
“被别人的‘虫’附体,这种事是不可能的。”
“但是……这只‘虫’的宿主,已经不在了。,,
“……为什么?和附虫者有关吗?,,
“我也想知道。”
“什么?”
亚梨子咬了咬嘴唇。
“所谓附虫者,究竟是什么……他们是怎么产生的,还有……为什么,只有那种下场……”
“......”
一时间,两人都默不吭声。亚梨子靠在少年胸口的脸感受到了少年强有力的心跳,同样,亚梨子的心跳大概也传达给少年了吧。
“啊,啊……”
少年疲惫地呻吟着。
“要不是这种娇小姐,至少这种情况下获救也都——”
“亚梨子拳!”
“……!”
少年像是被打到了伤口,一声不响地按着被打的地方,身体一阵颤抖。6数日后,这一连串的事件终于以播本润可疑的“转校”告终。逐渐恢复平静的校园,又迎来了一如往常的清晨。但是今天,一之黑亚梨子却比平时来得更情绪高涨。“哎,亚梨子!”
早晨的朝会,邻座的西园寺惠那用手肘碰了碰亚梨子。
“那件事,是这样的啊?”
“哦——Yes。”
“这么说来,他也是个好人呢。”
看着重重点头的亚梨子,坐在斜后方的九条多贺子说道——这些日子以来一直无精打采的她,终于在最近重拾久违了的笑颜。
多贺子是后来才知道播本润事件始末的,但她却对亚梨子露出了微笑。
——谢谢!是亚梨子阻止了他呢。
接着她又如是说道。
——在他回来时,我想对他说“欢迎归来”。
多贺子在等待着润的归来。亚梨子知道,多贺子平时虽然温温吞吞,其实却有一颗坚强的心。
润在最后清楚地喊出了多贺子的名字,想必多贺子在他心目中也是无可代替的吧。
“可不能大意多贺子,那小子那么彪悍的说。啊啊快看,多彪悍啊。哦呵呵,接下来要怎么调教他好呢?”
“什么调教啊。你……”
亚梨子她们几个肆无忌惮地嬉闹着,站在讲台前的少年则故意装作没看到她们。
“我是药屋大助,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作为转校生的少年自我介绍完之后,低下了头。
——亚梨子似乎被大助所属的机关视为需要特别注意的对象而受到了关注。本来应该立即将她送去某个地方的,但亚梨子是商界重要人物一之黑家的独生女,最终各方商议妥协的结果,决定派一个人跟在亚梨子身边监视她的一举一动。
宣告朝会结束的铃声终于敲响。
在药屋大助坐到座位上之前,亚梨子已经站在椅子上大声喊起来.
“大家听好,我再重新介绍一次!这位是作为一之黑家的佣人被雇佣的药屋大助同学,大家也可以把他当作佣人看待,有什么事就吩咐他去做好了!”
全班同学的视线都聚集到了亚梨子和大助两人身上。
大助一脸头痛的表情,快步走到了亚梨子面前。
“监视者和监视对象要装作彼此毫无关系的样子,这是规定,我说过吧?”
“啊,本小姐口渴了。”
与小声在耳边低语的大助相反,亚梨子故意大声说道。
“你……”
“我口渴了。”
看着亚梨子一副你奈我何的样子,大助像是死了心似的,叹了口气走出教室。
过了一会儿,他回到亚梨子跟前,手里拿着一盒纸包装的饮料。
“饮料买来了,大小姐。”
“哦,辛苦了——”
伸出手准备去拿的亚梨子,抓了个空。
冻得冰凉的纸包装盒抵上了亚梨子的脸颊。
“呵呵呵……你这究竟是唱的哪出啊?”
“快点喝,给!”
“……这家伙……”
惠那带着窃笑,饶有兴趣地注视着暗地较劲的两人;多贺子则有点不知所措,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打转。
被尴尬的沉默所包围的教室窗外,一只银色的梦幻月光蝶扇动翅膀。
【注l】梦幻月光蝶:闪蝶科(Morpho)的一种。闪蝶是世界上最美丽的蝴蝶之一,学名来自希腊词“Morph”,为美神维纳斯的名字,有光明女神蝶(MorphHelena)、太阳初升蝶(orphohecuba)、梦幻月光蝶(Morphopatroclus)等数个种类。
02.织梦的夜歌
太阳慢慢沉入了地平线以下。
缀满星星的夜空就像是近在眼前,其实星星还在那里,距离并没有发生多大的改变,改变的只是人的心情。至少,在这个特别的时刻,有义务做一些浪漫的幻想吧,亚梨子这样想着。
“哇……哇啊——好漂亮——!快看啊。就要看到海了!”
亚梨子对面的西园寺惠那一脸兴奋地喊着;另一边,脸上浮现出温柔笑容的是九条多贺子。
“再往上,就能看见我们学校了吧?好期待哦!”
多贺子所说的学校就是霍尔斯圣城学园初中部。亚梨子、惠那、多贺子三人都是那里的二年级学生。
一个圆圈,为夏夜增色不少。
慢慢旋转着的这个圆圈,是以超过100米的高度而著称的巨大摩天轮。
亚梨子她们正坐在上面。
“啊,刚才在晃?好可怕啊!”
亚梨子也不输给另两人似的大叫一声,转身抱住了多贺子。
“亚梨子也真是,这么大惊小怪的,你明明就不是这样的性格啊!”
惠那捅着亚梨子的额头,那拳头里明显加重了力道。看着相互嬉闹的两人,多贺子困惑地笑了笑。
但是——
“……唉……”
用一句话来形容就是沉重,一声过分沉重的叹息声传人了耳中。
吊篮里的温度急剧下降。
“......”
保持着相互纠缠的姿势,亚梨子和惠那凝神朝着座位一角看了过去。
一个少女坐在亚梨子对面的座位上,不,与其说是坐,倒不如说是倚在窗户上更为恰当。少女好像是有着异国血统,端正的面庞和欣长的身段都有一股欧洲人的感觉。
“……唉……”
到底是有着多么深重的哀怨呢,少女面前的玻璃窗已经蒙上了一层白气。她慢吞吞地抬起细长的手指,在呵气的地方仔细描摹着。
“呵呵……”
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少女又微笑起来。而另一方面,亚梨子等人则绝望地阴沉下来。
“好高……”
少女低声呢哺了一句。
“如果飞起来……感觉一定很好……”
“我说,那个人该不会是……”
多贺子很有小姐风范地侧首道。
“该不会是想要自杀吧?比如从这里跳下去……,,
“……”
亚梨子和惠那相互对看了一眼,小声说道。
“到到到、到底怎么办啊,亚梨子!说起来都怪你!是你说和不认识的人一起坐也没关系的!”“万、万一真是那样的话.就阻止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多贺子叹息道这也是亚梨子想要问的。
1
远方的建筑群后,夕阳在地平线上渐渐西沉。
窗外渐渐暗了下来,备用的目光灯亮起了光芒。
一轮明月挂在天边。
这个设立在近海广场的大型摩天轮,据说是日本直径最大的摩天轮,现在是赤牧市最受欢迎的约会游乐地点。
“总之因为这样,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现你那种类型的‘虫’。”
听到旁边传来的声音,一之黑亚梨子的视线从窗户上移了开来。
亚梨子正走在某个综合医院的走廊里,经过接待处后乘电梯来到了五楼。
因为探病时间就要到了,外面行走的人很少。探病的人都回去了,而患者大概也都返回了病房,只有身穿制服的护士时不时匆匆忙忙地经过。
“哼——”
“哼什么哼,这是你自己的事,自己记好啊!”
药屋大助满脸不高兴地说道。他是个一眼看上去并不会留下什么特别印象.外表普通的少年。
“你也该为我这个不得不对笨蛋不停说明的倒霉鬼着想一下吧!”
“亚梨子肘击!”
大助捂着肚子蹲下,胸口被击中了。
亚梨子沉着脸率先向前走去,后面传来了“你怎么了?不要紧吧?”“没、没事。”这样的对话。
走了一会儿,亚梨子的脑袋突然挨了一下。
是大助。
“……寄人篱下的身份也敢打主人!是不是还要再好好管教一下啊?”
“谁是主人啊!如果可以的话,我可是巴不得早点结束跟着你的工作呢!”
“亚梨子双拳!”
两人互不相让地瞪着对方,最后以亚梨子的双拳再次打中大助的肚子而宣告结束。
撇下又蹲在地上惹来护士频频注目的大助,亚梨子快步向走廊走去。
数日前,以某个事件为契机,亚梨子遇到了大助。
这个事件和世间谣传的某种存在有着密切的关系。
“虫”。
寄生在人身上,靠吞食人类的梦想而存活的异形怪物,因外观和昆虫极为相似而被称为“虫”。这个存在旱已超越了流言的范围.如今被“虫”寄生的人被称为“附虫者”,为人们所恐惧。
但是,亚梨子却知道。
“虫”是真实存在的。
附虫者的梦想被“虫”不断吞食,却依然生存,同时背负着深深的恐惧,不知道哪天就会被“虫”食尽梦想而死。
关于药屋大助,亚梨子知道得不多。但他似乎是“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的一员,该组织为了让政府从未公开承认的附虫者继续维持其不被公开的立场,而暗中捕捉附虫者,并将之隔离。
因为数日前的相关事件,亚梨子也被怀疑是附虫者。并因此受到大助的监视。似乎是与一之黑家达成了某种协议,大助住进了亚梨子家里。
“”亚梨子在一个房间前停下了脚步。门口挂着的空白门牌,宣示着这房间现在没有主人。突然,门被人推了开来。大助在一旁伸出了手,他对于一直僵立的亚梨子没有任何顾虑,只是纯粹像推开什么障碍物似的开了门。
“快进去吧,小心被护士发现了。”
亚梨子瞪着大助,大助冷静地说道。他平时和普通学生一样表情丰富,但偶尔还是能从其眼中看到极度冰冷的目光。亚梨子虽然对他过着怎样的生活很感兴趣,但想来他肯定是不会告诉自己的吧。
“退开。”
亚梨子推开大助,走进了房内。
病房里已经有一位客人捷足先登,昏暗的室内,飘落点点银色的光辉。
那是一只梦幻月光蝶,但并不是普通的蝴蝶。它有着四根触角周身萦绕的光辉似乎是其自身所发出的。
这就是附在亚梨子体上的“虫”,同时也是以一年前在这个病房停止呼吸的好友为宿主的“虫”。
蝴蝶落在窗边,收起了翅膀。
“这儿就是花城摩理住过的房间吗?”
身后,传来了关门的声音。
像是霍尔斯圣城学园的大多数学生一样,摩理也是家境优裕她住的房间和其他的六人间不同,床是纹理雅致的高档品,此外,大屏幕电视、冰箱、可以打外线的电话等也都一应俱全,墙上还挂着名家画作。但或许是黄昏光线昏暗的缘故,一切都好像褪了颜色,冷清清地无人问津。
——一之黑……亚梨子?
仿佛又看到了坐在床上,微微侧着头的摩理。
——对不起。我,既不知道班里同学的名字,也不认得他们的长相……
亚梨子初次去探病时,摩理还没有见过亚梨子。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亚梨子那天也是第一次见到摩理,从入学那天起,摩理一天都没有去过学校。
“属于花城摩理的‘虫’……”
大助靠在墙上抱着手臂。
“宿主死亡后,‘虫’应该也会跟着死亡,但是为什么这只t虫,会附在你身上呢……不管是什么都好,快想想有没有什么线索。”
亚梨子抬头朝墙壁看了一眼,原本立在那儿的书架巳经不见踪影。那是喜欢读书的摩理特意带来放在那里的。
“.......”
亚梨子对于摩理的事一无所知,就连她是个附虫者这事也一样。
昏暗的病房里弥漫着难言的沉默。
过了一会儿,亚梨子注意到大助一直没有开口。
回头望去,他正闭着眼睛双手环抱着靠在墙上,头微微低垂。
“喂!”
亚梨子小声唤了一句,大助抬起了头。莫非他刚才在打盹?
“之前播本同学的事也是这样!对你来说,摩理他们的事怎么样都无所谓的吧!”
亚梨子愤然道。她说的播本,即是数日前被发现是附虫者而被带去大助所属组织的少年。
“......”
大助叹了一口气。对于他镇静的态度,亚梨子很是生气,正要继续责难,突然注意到了少年难看至极的脸色。
“你哪里不舒服吗?看上去好像很累的样子。,,
大助像是吃了一惊,却又马上恢复了原来的表情,离开了一直倚着的墙壁。
“要是想不出什么线索就走吧,去找人看看。,’
‘什么嘛!真是!”亚梨子鼓着腮帮站了起来。这时————好漂亮啊,那个摩天轮——
耳边传来了摩理的声音。
一阵眩晕之后,亚梨子回过了头。
闪耀着银色光辉的梦幻月光蝶对面,可以看到一架装点得亮丽无比的摩天轮。
“摩天轮……”
想起来了。
是的,从这个窗户看到摩天轮时,亚梨子和摩理曾约定什么时候一起去坐。提出这个约定的,是谁呢——?
“怎么?想起什么了吗?”
“啥……?”
听到大助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亚梨子回过了神。
刚才的一瞬间,像是有什么东西掠过脑海深处,但到底是什么,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亚梨子看了看窗外。一轮圆月正高挂在漆黑的夜空中。
2
赤牧市的市立公园,虽是夜晚却依然人潮涌动。
宽阔的步道两旁摆满了琳琅满目的货摊,或许是临近夏祭的缘故.随处可见正在安装中的各式彩灯。相隔百米来远的几个广场也是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亚梨子等几人穿着学校制服走在公园里。
“这么晚还在外面晃,不要紧吗?家里人可能会生气啊。”
跟在亚梨子三人身后的大助叹了口气,他的语气和在医院时不同,变得安静而温顺。或许是介意其他两个少女吧,现在的大助总算像个“普通的中学生”了。
“没问题,我们已经打电话说好了,就算真的生气也别管他们。”
亚梨子干脆地说道。右侧的西园寺惠那闻言点了点头。
“是啊是啊!我家姐姐们就不用说了,她们对我是采取放任主义。”
“这样不就没什么问……”
“若是和亚梨子、惠那一起的话,某种程度上是能得到允许的。”
九条多贺子的脸上浮现出温和文雅的微笑。
在医院的候诊室和等候在那里的惠那及多贺子会合后,亚梨子一行即来到了公园。撇过大助不说,乘坐摩天轮的提议得到了另两人的热烈响应。
“是这样啊。”
再次叹气的大助,一脸很不耐烦的样子。但既然任务是监视亚梨子,那就不能放她一个人吧。
“怎么说这样的话,药屋同学?”
惠那不着痕迹地一点点向刻意保持距离的大助身边靠了过去。
“和这么三个美少女一起约会,你其实心里挺高兴的吧?嘻嘻!”
“等……西园寺同学!”
“多贺子也来吧!包围药屋同学!”
“我?嗯……是这样的吗?”
看见惠那上前挽着大助的胳膊,多贺子也照做了。
“啊,害羞了害羞了,好可爱啊!哎,亚梨子,把药屋同学让给我吧!”
“亚梨……一之黑同学!”
面对着两手被夺去自由、投来求助目光的大助,亚梨子冷冷地瞪了他一眼。
“……怎么.想让我也加入进去吗?好色也要有个限度吧!”【此处插图(两个女生拉着一个男生)】
“我是说帮帮我啊!”
走了几分钟。亚梨子等人到达了此次的目的地。
宽阔的广场上,人们排起了长蛇般弯弯曲曲的队,前方即是要仰头才能看到其全貌的巨大摩天轮。
这是座直径120米,高约l30米的大型摩天轮。
在医院看时,它被分成六个角,分别装饰着六色的彩灯,光彩夺目。但现在则是整体散发着淡蓝色的光芒,在夜空下缓缓转动。
“哇——这感觉有点像观览车!”
“我们要坐的就是这个吧?好期待!”
“哎,大助你就别再闹别扭了,我们快去排队吧!”
亚梨子大声呼喊着,大助一脸不悦地看了她一眼,好像还在为刚才惠那她们的举动生气。在一些奇怪的地方,他还真是个孩子气的家伙呢。
突然,大助的移动电话响了起来,他接起了电话开始和谁交谈.脸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怎么了?”
“抱歉。”
“我有点急事要马上回去一趟,你们三人好好玩吧。”
大助挤出一个假笑,随即头也不回地走了。
“咦?药屋同学不坐吗?”
“好可惜哦!”
“算了,那种人在不在都无所谓。好了,我们快去排队吧!”
亚梨子三人也加入了长蛇阵的行列。
等了差不多一个小时,终于渐渐接近了人口处。大助仍然没有消息,也许是真的不想坐吧。
“实在对不起,因为只有四个人的座……”
“这可糟了,多出来一个人啊!”
在还剩几组就到跟前的时候,前方传来了几个人和工作人员的说话声。那是五个年轻男女。“抱歉,宁子。我们先乘可以吗?”“咦……?”似乎是一群玩乐队的伙伴。一个背着吉他的少年对一个高个子少女说道。亚梨子微微皱了皱眉。虽然几个人是一起的,可是其他人也都没有异议,最后在少女自己也没有反对的情况下就这样决定了下来。留下一个人,其余的四个男女坐进了刚抵达的吊篮里。
工作人员朝着亚梨子她们走了过来。
“几位客人是三个人吧?实在抱歉……请问可以和前面的那位客人一起吗?就像您所看到的,客人太多了……”
“啊?”
惠那不满地提高了声音。
亚梨子看了一眼被留下来的少女。她好像比亚梨子大两、三岁的样子,是个拥有模特般欣长身材的少女,穿着印有图案的衬衫,外面还套着件夹克,美丽的侧脸向上仰起,望着摩天轮。
“可以啊。”
亚梨子看着前面的吊篮点了点头。工作人员像是松了口气,说声“给您添麻烦了”。转身走回了入口。
“为什么答应啊?你这孩子……明明三个人坐更开心嘛!”
“有什么不好呢?不管是谁,一个人都会很寂寞吧!”
“啊?亚梨子……?你干吗突然就生气了呢?”
“我也没关系啊。”
说着话就轮到了亚梨子她们。
乘车口来了新的吊篮,上面的乘客下来后,高个子少女宁子和亚梨子几人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坐进了吊篮。
工作人员在几个人坐好后关上了呈圆筒状的吊篮入口。吊篮“咯嗒”摇晃了一下,缓缓升了起来。
吊篮里的的座位是两人相对而坐的形式,亚梨子和多贺子坐在一起,对面则是宁子和惠那。
“动了,动了啊!亚梨子,多贺子!”
“有点紧张呢。”
惠那和多贺子从能看到海的方窗望出去,兴奋得两眼发光。
另一方面,亚梨子凝视着另一边的街道。方才去过的医院,现在还看不到。
“啊,啊,就要看到海了!快看啊,亚梨子!”
“哪儿是海啊,你根本就不知道吧?”
三人正嬉闹时。
“……唉……”
突然传来了一声如铅般沉重的叹息声。
亚梨子几人还探着身子。表情却凝固在了脸上。
“……总觉得……有些累了啊……”
一瞬间,让人觉得好像是个看不见的幽灵在说话。因为她没有什么存在感,大家差点都忘了这个人的存在。
座位的一角——不知为何,只有那里的目光灯故障似的忽明忽灭——坐在那里,或者说靠在那里的少女嘴里喃喃道。
“……想要,变得快乐呢……”
是和惠那同坐的高个子少女,只知道她的名字叫宁子。此刻她正将额头抵在窗户上,睁着毫无生气的眼睛望着下面。
“……唉……”
吊篮内的温度急剧下降。
“……”
亚梨子和惠那沉默着离开了窗户。
“唔,难道在看到海之前,都得一直这样大眼瞪小眼吗?那个……有点危险。”
“是啊!啊哈,啊哈哈,看到海了告诉我哦,惠那。”
“怎么办呢,亚梨子?惠那?”
像是忍受不了这样沉重的气氛似的,亚梨子和惠那脸上浮现出了不自然的笑容,而多贺子则是一副不可思议地来回看着两人。宁子就像人偶一样,脸上毫无表情,但全身却散发着一种沉闷的,也就是所谓“有原由”的神秘气息。惠那忽然眼前一亮.站了起来。啊!那个,不是灯塔——”
“……唉……”
“灯塔什么的……怎样都无所谓吧……”
惠那垂下伸出的手臂,慢慢坐了回去。只有神经迟钝的多贺子仍然笑着说:“啊,真的啊。”
“……唉……”
恢复平静的吊篮里,回荡着宁子阴郁的叹息声。
3
“她会不会自杀啊……?”
“万一是的话,
就阻止她……!”
亚梨子三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小声商议着。突然,惠那一脸惊讶地看着亚梨子身后。
“啊,亚梨子!”
“咦?”
亚梨子一回头,突然一双冰冷的手放上了她的脖子,那是一种像是要冻成冰似的寒冷,亚梨子全身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宁子两手箍着亚梨子的脖子,两人的脸近在咫尺。
“什……?”
“声音……”
“呃?”
“说出来……”
宁子贴在亚梨子耳边喃喃细语。或许是涂了唇膏的缘故,宁子的嘴唇泛着淡淡的粉红色光泽。近处看过去,亚梨子注意到宁子眼睛颜色很淡,比起黑色更接近于茶色。“什么……?”亚犁子僵硬着身躯,不自然地说。宁子微微笑了笑,松开掐着亚梨子脖子的手。
果然是……很好听的声音……”宁子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叹息,重新坐回了座位。
“没、没事吗?亚梨子?”
“还说什么救人……差、差点就被人杀……!”
“怎么说呢……完全倒过来了啊!”
“……唉……”
气氛又沉重起来。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亚梨子皱着脸,心中暗自思量。虽然这样说有点对不起宁子,可是对于留下她一个人的伙伴们的心情,亚梨子却似乎多少了解一点了。
摩天轮升到了还有一半就到达最高点的地方,整条街的街景在这里可以一览无余,地上的霓虹灯稀稀拉拉的闪烁着光芒。
就在这时。
“哎呀!”
亚梨子、惠那、多贺子三人突然同时叫了出来。
摩天轮大幅度地摇晃起来,吊篮剧烈地左右摆动着。
“怎、怎么了?”
惠那和多贺子同时攀住了吊篮内壁,亚梨子则飞快地看向支撑着整个摩天轮的铁柱。彩灯乱晃着忽明忽灭,虽然剧烈的摇晃,摩天轮却没有停止转动,吊篮也在继续上升。
银色的鳞光从窗外飘落。
是梦幻月光蝶。像是要警告什么似的,月光蝶在窗外不停的呈“8”字型盘旋飞舞。
“摩理……?”
亚梨子皱了皱眉头。
摇晃不久就停止了,但灯光却依然忽闪忽闪,那是窗外的电球发出的火花四散飘落。多贺子紧紧握着惠那的手,紧张地环视四周
“刚才。到、到底怎么了……?”
重新平静下来的吊篮里,回响着更为沉重的叹息声。“……唉……”
亚梨子看向靠在墙壁上坐着的宁子,惠那和多贺子则是一脸惊恐。
宁子像是脱离了这个世界似的,一脸恍惚地向下俯视着整个街区,苍白的脸色和刚才不同,隐藏着一丝异样。
一阵轻微的震动又使得吊篮摇晃起来,紧接着,金属摩擦的声音传遍了整座摩天轮。
“你,你一点都不担心吗……?”
惠那不高兴地嘟囔着。
宁子的嘴唇突然动了起来。
——叮咚,叮咚,穿过海洋的钟声,向着远方的大地……——
“!”
亚梨子目睹了那一瞬间的情景。
从靠在墙壁上的宁子身上,飘出一种雾气似的东西。一阵强光像是爆炸似的弹了出来,强光的中心慢慢浮现出一只伸展着翅膀像是螽斯似的异形怪物。甚至可以看到它的六只眼睛在空气中一闪一闪。
——神圣光辉的福音,苏醒过来的孩子,听从钟声的召唤,叮咚.叮咚……——
宁子的唇间吐出奇怪的吟唱,但歌声却好像是周围空气自身的回响,伴随着歌声,“铃铃……”的铃响不绝于耳。
摩天轮又剧烈地晃动起来,惠那和多贺子被眼前的情景吓得说不出话。
窗外的梦幻月光蝶慌乱地飞舞着。
“你,难道是……”亚梨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宁子。附虫者……?”——宁子的嘴角边浮现出一个微笑。“……附虫者……?”
惊叫出声的,是惠那。但出入意料的是,制止惠那陷入恐慌的人,竟是多贺子。多贺子抱着惠那不停地说着“没关系的,冷静点!”惠那终于平静下来长出了一口气,反手抱住了多贺子。
亚梨子和大助相遇时发现的附虫者,是多贺子的青梅竹马.虽说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附虫者,但多贺子本身也是个内心坚强的女孩。她正想尽一切办法试图让惠那冷静下来。
与摇晃的强度成正比,宁子的“歌声”也越来越高。
“住口!”
亚梨子突然冲过去揪住了宁子的衣服。歌声停止了,与此同时.摩天轮的剧烈晃动也慢慢减弱了下来。
宁子抬起了头,精神恍惚。看着她毫无生气的眼睛,亚梨子不禁感到一阵寒气袭来。
“最后,能在最高的地方……看到这条街,真好……”
歌声虽然停了下来,但空气中的颤音仍在持续着。
“这声音是你搞的鬼吧!你想要把这座摩天轮怎么样?你到底在干什么?”
摩天轮继续摇晃着。
宁子微笑着张开了口。
一时间,铃声大作,宁子的歌声像是让周围的空气也都跟着震动起来。
亚梨子想起了大助在医院里说过的话。
附虫者有三种类型。一种是实体化的“虫”和宿主分离的“分离型”;一种是“虫”和宿主的身体同化,获得超强体能的“同化型”:还有一种即是“虫”没有实体,仅能凭意念操控的“特殊型”。不管是哪~种,作为获得超能力的代价,梦想都会被“虫”逐渐吞食。宁子应该就是所谓的“特殊型”附虫者吧。
“都说了叫你住口!”
震动缓缓停了下来,铃声的音量也减弱了。
“看……”
宁子被亚梨子揪着衣领,她却是毫不介意地看着窗外。
亚梨子小心地看过去,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惠那和多贺子也忘了眼前的情况看得入了神。
亚梨子几人所乘的吊篮,已经到达了摩天轮的最高点。
地面被星空所覆盖。
像是漆黑的夜空中散布着无数闪闪发光的星星,但和真正的星空不同的是,那一颗颗的星星都像血珠似的不停蠕动着,五彩缤纷的光芒也像是有生命似的一闪一闪。
“那里……”
“啪”的一下,宁子细长的指尖敲在窗户上。
“那里的平民区,是我生长的地方。那是个至今仍有木头电线杆的古老街区,都是些老爷爷老奶奶们住在这儿,同龄的孩子屈指可数……”
亚梨子三人一起看向宁子。
“那里……”
接下来宁子指向的是道路和国道密集的地方,亚梨子经常乘车的车站也在那里。
“那是从未走出过街区,还在上初中的我们第一次在众人面前演唱的地方……一开始,没有人注意我们,但是最近,渐渐开始有人停下来听我唱歌了……”
宁子的声音渐渐低沉,于是又传来了噪声似的震颤耳膜的铃声,剧烈的摇晃再次袭向了摩天轮。
吊篮开始从顶端缓缓下降。
“啊.真大啊……”
喘了口气,宁子再次张开了口。“去往更宽广的地方吧……当我这样想着的时候,就听到了钟声……然后,我就成了附虫者……”少女的气息喷在亚梨子的脸颊上。宁子的脸上泛着浓浓的疲惫之色。
看着她的样子,亚梨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难道,你……梦想被‘虫’给……?”
被寄生的“虫”吞食尽梦想后,附虫者就会死亡——听大助说。这点和人们传言的一样,是不折不扣的事实。
“喂、喂,那个……!”
惠那靠在窗户上手指着窗外。远远可以看见,亚梨子几人乘坐的吊篮下支撑着摩天轮的巨大支柱,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刻满了伤痕,在支柱上,好像还能看到闪闪发光的螽斯的轮廓。
“但是,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宁子微笑着。亚梨子接着问道。
“……为什么?”
“已经再也逃不掉了……我们正在被人追捕。被他们,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
亚梨子睁大了眼睛。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不就是大助所属的机关吗?
“被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也就是‘特环’抓住的附虫者.‘虫’一定会被杀掉……然后自己变成‘缺陷者’,再也没有梦想,也不能唱歌……要是不能唱歌的话,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所以,你要把我们也拖下水?”
听多贺子这样一问,惠那发出了一声小小的惊叫。
亚梨子飞快地看了一眼窗外的梦幻月光蝶——但是,现在手中没有任何可以和月光蝶合为一体的武器,这个样子怎么才能和宁子那没有实体的“虫”对抗呢?亚梨子自己也不清楚。
只要能到达地面,总会有什么办法。若是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来了的话,大助应该也知道这件事了吧?
“你刚才说‘最后’,为什么知道会在这里被找到呢?”
为了争取时间,亚梨子向宁子提问。宁子微笑着。
“我们前面不是也有人在坐吊篮吗?我听到了他们和特环的谈话……在这儿困住我,作为交换,他们好像可以得救……所以明明是正在逃亡中,他们却说要来这儿……”
亚梨子哑口无言,突然想起了上吊篮前那些人对宁子不理不睬的态度。原来那是要故意留下宁子一个人……
像是忘了眼前的状况,亚梨子提高了声量。
“那不就是被背叛了吗?那些人,不是你的同伴吗?”
但宁子却只是微笑不语。亚梨子的心中涌上一股强烈的愤怒。
“为什么,为什么不逃呢!你知道这是个陷阱吧?为什么……明明是被最亲密的伙伴背叛了,你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你,相信过别人吗……?”
宁子凝视着亚梨子的眼睛。在她脸上感觉不到丝毫对谁的愤怒或是憎恶,有的只是深沉的悲伤——
“你有过被背叛了的想法吗——?”
亚梨子一时说不出话来。
花城摩理——
亚梨子把摩理当作自己最要好的朋友,比学校的朋友们更好,打算不论何时有什么事都要告诉她。
花城摩理自从进入霍尔斯圣城学园以来,一次都没有来过学校。在交到朋友、每天过着理所当然的学校生活的亚梨子眼前,经常出现那个空着的座位。
——对不起。我,既不知道班里同学的名字,也不认得他们的长相……
某一天,突然去探病的亚梨子和摩理之间的对话,是从自我介绍开始的。
从此以后,亚梨子几乎每天都会去看望摩理。虽然记得两人经常说着说着就会笑起来,可是具体说的什么却一点也想不起来了,反正时间有的是。亚梨子对于摩理是无话不谈的,同时她也相信着摩理也是和她一样。但,并不是这样的。摩理什么都没说就去了,还是因为她留下的梦幻月光蝶,亚梨子才知道摩理是附虫者这件事。
“想着被背叛了的时候,你会怎么做呢……?”
宁子看着亚梨子,然后视线移向旁边的惠那和多贺子。
“你们呢?是愤怒?还是流泪?或许是绝望,什么也做不了……无论你曾经多么信任,被背叛的时候,很多东西都是会改变的。”
突然响起了金属敲击的声音,摇晃也更加剧烈。看着紧张得摒住呼吸的亚梨子三人,宁子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
“那么,你们认为……我应该怎么做呢?”
“求你了,快住手……!”
惠那崩溃似的叫喊出来。
突然,亚梨子瞪大了眼睛。
“什么——”
从吊篮里向窗外看去,天空中出现了无数的异形怪物。
状如翅膀东西不停地扇动着,里面像是还漂浮着形态各异的什么东西。但有一点是一样的,那就是它们看上去都近似于昆虫,一个个奇丑无比。
怪物们向着亚梨子几人乘坐的吊篮发起了攻击。
“啊啊啊啊啊啊!”
惠那尖叫着抱住了多贺子。
几只“虫”一起趴在吊篮上啃了起来。
“……!”
也不知是从前方还是后方,剧烈的摇晃袭向了吊篮。但是——碎裂的玻璃、被压扁的门却没有伤到亚梨子等人。
亚梨子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但不光是亚梨子,抱在一起的惠那和多贺子也忘了周围的情况,看着眼前的情景入了神。她们乘坐的吊篮.破坏竟突然停止了。——叮咚,叮咚,永不止息的清风,哦,看那灿烂的阳光——一阵歌声传来。碎裂的玻璃,扭曲的墙壁,一切又像是时光倒流一样慢慢变回了原来的模样。吊篮被淡淡的光辉笼罩着,又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咦……?”
亚梨子无意识的低喃了一声。
“是谁,在守护着我们……?”
空中飞舞着的“虫”们好像也很意外,有些动摇似的彷徨着,却又突然清醒过来一般再次发动了进攻。
“啊啊!”
又一阵剧烈的摇晃袭向吊篮。但是,同样的现象再次发生,吊篮在遭到破坏后立刻又被笼罩在淡淡的光芒中完好如初。
“不对——”
朝着支撑摩天轮的柱子向下看去,亚梨子终于理解了是怎么一回事。一
亚梨子看到了锋利而巨大的爪,像是从虚空中伸出来,数只巨太的爪正疯狂攻击着金属支柱。相反,闪烁着淡淡光辉的螽斯轮廓.则像是在和巨爪战斗似的保护着支柱,每次铃声响起时,被损伤的柱子就像复活似的又
重新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保护我们的,是你……?”
“把你们卷了进来,真是抱歉……”
宁子的脸很痛苦似的扭曲着,大概是持续使用力量,消耗过度了吧。
“至少,至少可以让你们……啊——”
正说着话,宁子眼中的光芒突然暗淡了下去。但那只是一瞬间的事,宁子狠咬着牙,又重新拉回了意识。
“想办法……到地上……”
“……!”
亚梨子用力握紧了拳头。
——好……好累啊……
宁子在坐上摩天轮时就已经疲惫不堪了,逃到现在定然是拼尽了全力吧,但是她却为了不牵累亚梨子她们而拼上了最后的力气,使用“虫”的力量。作为代价被“虫”食尽梦想——她明明知道,这意味看死亡。
“……一开始,攻击我们的就是特环吧?”
抱着惠那,多贺子问道。
“这个摩天轮上,还有那么多无辜的人……”
“他们……真是不可饶恕……”
“为什么……为什么要狙击你这样的人?”
亚梨子看不出来宁子有什么像是坏人的地方。即使被追捕,即使被背叛,她仍然为了救亚梨子她们而伸出了手。
“或许,就因为我是附虫者吧……”
“怎么这样……!”
“你遇到过附虫者吧……那些人里面,就没有危险的人吗?”
对于宁子的问题,亚梨子一时说不出话来。
播本润。作为和大助相识的契机,他是亚梨子除了摩理之外认识的第一个附虫者,利用“虫”的力量伤了好几个人。
“也许我们仅仅是附虫者就足够危险了吧……因为不论发生什么.我们内心深处都是不会改变的……”
“……那样的理由,怎么能让人接受!我要让他们马上停止!”
亚梨子拿出手机,拨了大助的号码。他应该就在地上的某处,但是,电话提示无人接听。
“原来特环中有你认识的人啊……那个人,一定也很痛苦吧?”
宁子的话,让亚梨子难以置信。宁子竟然说现在正攻击她们的对手很痛苦?
“为什么?你见都没见过他,怎么知道!那家伙和你不过是个毫不相干的人——”
“我知道的。因为我也是个附虫者……”
宁子叹了口气。附虫者.大家都是在和什么东西战斗着……”
亚梨子突然想了起来。在医院时看到的大助满是疲态的脸。虽然语气还是伪装得很平静,但是那一瞬间,他的侧脸却是那样的疲惫。他,也是在和什么不停地战斗着吧?
“附虫者……到底,是什么呢……!”
关上了手机,亚梨子低声吐出了一句像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话。
“我不明白!附虫者的心情,我一点也不明白!”
亚梨子她们乘坐的吊篮,再过不久就要到达地面了,但是摩天轮的摇晃也在此刻达到了最高潮,而且笼罩着吊篮的淡淡光辉也逐渐暗淡了下去。
“对……对不起……我……已经……”
宁子的眼睛逐渐失去了光泽,碎裂的玻璃终于飞进了吊篮里。
“如果……如果再想不出办法……!”
瞪着不断用身体冲撞着吊篮的“虫”,亚梨子懊恼地咬紧了牙关。只要有能和梦幻月光蝶合为一体的武器就能反击了,但是匆忙之间去哪里找合适的棍子呢?
吊篮已经眼看就要到达地面了,但这样下去恐怕还没到出口摩天轮就会被破坏殆尽——
就在这时。
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的攻击突然停止了,正在攻击吊篮的“虫”们好像遭到了不知来自何方的攻击,纷纷向地面坠落下去。
出其不意反过来袭击包围着吊篮的“虫”的,仍然是伸展着翅膀的“虫”。
“难道说……”
反攻的“虫”一共有四只——和宁子的同伴同样的数字。“我没有被背叛吗?”宁子闭上了眼睛。满头大汗的宁子嘴边,慢慢绽放出了一个笑——你们认为……我应该怎么做呢?
亚梨子突然想起了宁子刚才的话,不由得咬了咬嘴唇。
“即使被背叛……你也没有丝毫改变吗……?”
宁子只是微笑着。
即使被背叛,她也没有丝毫的改变,既没有愤恨,也没有憎恶。
——附虫者,内心深处是不会改变的……
宁子并不知道这场背叛其实只是他们演的一场戏,她以为自己真的遭到了背叛。但是,即使如此,宁子仍然——
“你,一直相信着……!”
“最后……能看到这美丽的街区……真好……”
宁子修长的身体突然倒在了座位上。她眼中映照着的夜景,迅速地褪去了色彩。
由于那四只“虫”的奇袭,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的“虫”们被一个接一个地打倒在地。惠那抬起了头。
“得救了……吗……?”
吊篮就要着地时。
“……!”
剧烈的晃动中,亚梨子看到了窗外飞舞着的一只“虫”。
绿色的翅膀不停地扇动着,那是一只触角很长的郭公虫。
这只“虫”——
绿色的郭公虫忽然消失了踪影。
“不要轻易说什么‘最后’……!”
突然,四周回响起巨大的炮轰声。
像是受到了大炮攻击似的,在巨大轰鸣声中,飞舞在夜空中的四只“虫”被打断翅膀,向着地面坠了下去。
“大……大家……!”
宁子突然睁开了眼。
“如果说附虫者都是在不断战斗,那就战斗到真正的最后一刻吧!”
摩理的笑脸浮现在亚梨子的脑海中。
亚梨子的好友甚至连战斗都不能。
——不,或许又不是那样。也许她正是放弃了战斗,才到那个世界去了。
如今还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对于亚梨子来说,现在能做的事只有一件。
那就是相信她。
就像是明知被背叛了,却依然相信着的宁子那样。
教会了亚梨子这件事的宁子,不能让她在这里放弃。
吊篮终于到达了地面。
突然.吊篮的门被人从外面强行打开。
——那里站着的,是黑色的恶魔。
4
一个人影伫立在那里,头发倒竖着,巨大的防风眼镜遮住了大半面庞,漆黑色的长大衣在风中猎猎翻飞。他手里握着的,是与眼睛闪烁着红色的“某个生物”同化的大型自动手枪。
从恶魔手中握着的手枪上,突然伸出了无数的触手。它们瞬时席卷了恶魔的全身,恶魔那戴着防风眼镜的面庞,隐隐浮现出绿色花纹。
“宁子!”
吊篮和恶魔之间,突然冲进四只受了伤的“虫”。
黑色的恶魔对着拦在眼前的四只“虫”端起了手枪。
“住……住手——”
宁子扭曲着脸,努力向前伸出了手。“让他住手!”亚梨子不禁怒吼了出来。梦幻月光蝶飞进了大敞着的吊篮里。它落在亚梨子握着的金属手柄上,全身伸出了银色的触手,触手一下就扯断了金属手柄,月光蝶卷起了身躯开始变形。
银光四射的四只翅膀呼啦一声张开,其中一对化作了枪刃,剩下的一对鳞粉四散飘落。
穿漆黑色长大衣的人,自动手枪喷出了地狱之火。
“……!”
亚梨子跳到了那四只“虫”之前,举起手中的银枪挡住了枪弹。
冲击穿透了整个吊篮。
好像听到了谁的惊叫声,但马上就被冲击声所淹没,再也听不到了。吊篮敞开的门被吹得飞了出去,留下的罩在座位上的顶子也被砸得惨不忍睹。
“切……!”
啧了啧嘴,黑色的恶魔——大助对准“虫”再次举起了手枪。
“住手!”
亚梨子怒吼一句,反手一枪压下了大助的枪口。
“唔……!”
几乎就在同时,大助反转枪柄敲上了亚梨子的枪身。
枪偏离了原先的路线,打在了大助脚旁的地上,银色的鳞粉四散飘飞,沥青的粉尘顿时腾起,地面像是爆炸似的龟裂开来。
爆炸平息后,四周又恢复了平静。
摩天轮所在的广场也是一片冷清。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好像吊篮周围的人都被撤走避难了。
与此同时,和大助同样打扮的一帮人包围了亚梨子几人。他们应该也是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的人吧。
“宁子!”
四个男女向着惨遭破坏的吊篮跑去。几人的年龄都和宁子差不多,一个染着金发的少年冲在最前面,身后紧跟着一个戴眼镜的少年和一个身材壮硕的少年,最后还有一个留着蘑菇头的少女。他们像是想要保护宁子似的冲了过去。
“大……大家……”宁子睁着一双快要失去生气的浑浊双眼,抬起头看着伙伴们。对面的座位上,惠那和多贺子已经昏了过去,虽然没受什么伤,或许是想从紧张的气氛中解脱出去吧。
“抱歉……本来应该能做的更好的……!要不是那个怪物……!”
“假装出卖夜森宁子,然后从背后发动奇袭……你们一开始就打算让我们掉进陷阱里吧?”
和亚梨子相互瞪视着,大助开Ei说道,那声音和平时比起来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冷漠无比。他现在的样子,应该就是作为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一员的真正面目吧。
宁子的伙伴和他们的“虫”同时转过身来对着大助。
“快逃,宁子!这些家伙我们来想办法对付!至少不要一起……!”
“宁子,至少你一个人……!”
宁子一脸痛苦地看着像是盾牌似的挡在面前的同伴。
“你们认为逃得掉吗?”
大助再次举起了自动手枪,亚梨子也握紧了手中的银枪。
“……你想怎样?”
“为什么狙击他们?”
“因为他们都是附虫者。你选哪边?我可是没打算放过他们任何一个人。我会把全部的‘虫’都杀掉,把他们变成缺陷者带走。”
“你怎么能这样做!”
“为什么要袒护这些家伙?”
亚梨子冷冷瞪着大助。
“因为我也是附虫者’吗……?”
亚梨子的视线从大助身上挪开,望向宁子。后者脸色苍白,抬头看着亚梨子。
“为了那些什么理由战斗、放弃……那对我来说不过是个借口。我不喜欢那样。”
“因为你不是附虫者啊。”
说着,大助抬起了另一只没有持枪的手,他背后待命的那帮人一齐进入了备战状态。宁子的同伴们也反射性地凝神戒备。
亚梨子也用力握紧了手中的银枪,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就在大助举起的手将要挥下之时,突然。
“……战斗……”
宁子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是啊……我们,还能继续战斗的吧……”
少女的眼睛看着亚梨子。
“就算有多么痛苦也好……哪怕被夺去自由……只要活着,总有一天还能继续唱歌……是吧……确实,哪怕把灵魂出卖给恶魔,只要能继续活着……”
现场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宁子身上。
像是要打破这种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似的,宁子重重地叹了口气。同样是叹气,亚梨子却觉得好像和在吊篮中听惯的有点不一样。
面向大助抬起头的宁子脸上,隐隐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
“我问你……要是被你们捉到的话,我们只能成为缺陷者吗?还是说……或许有可能,像你们那样——”
5
——地面被星空覆盖着。
像是漆黑的夜空中散布着无数闪闪发光的星星。但和真正的星空不同的是,那一颗颗的星星都像血珠似的不停蠕动着,五彩缤纷的光芒也像是有生命似的一闪一闪。明明是和方才一样的景致,为何这夜景现在显得如此冷漠呢?那时之所以能看到那种美丽,也许是因为宁子吧。正因为有比谁都更能感受到街灯之美的宁子在,亚梨子她们才能和她看到同样的光景。亚梨子和大助一同坐在上升的吊篮里。
“宁子他们,以启会怎么样呢?”
“‘宁宁’。”
“……?”
“她已经被授予代号了。特殊型,而且拥有复原能力的附虫者很珍贵,所以上面的那帮家伙也同意了吧。她的四个同伴……本来那种程度的能力是可有可无,只能沦为缺陷者,不过为了牵制‘宁宁’,应该也会被留下来吧,至不济也能当当跑腿的。”
成为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的一员——这是宁子的选择。
大助意外地一口答应了她的请求。理由正如他方才所说的那样,宁子所拥有的力量令他们感到非常棘手,所以特环才决定改变作战方法,利用宁子的同伴把她诱到无处可逃的摩天轮上。借此消耗她的力量,顺便也给正巧在附近的大助下了命令。另一方面.宁子的同伴也醒悟到不可能逃得掉,于是决定出其不意地反攻——
现在亚梨子他们乘坐的摩天轮正是借用宁子的力量修复的。那之后,宁子立即再次展开了歌喉,大助曾经阻止她“不要在多余的地方浪费力气”,但是——
——我想要让更多的人看到这美丽的街景……
宁子微笑着看着亚梨子说道。
——谢谢……
虽然不知道她在“谢谢”什么,但总之宁子决定了继续生存下去。
没过多久,不知被送到哪里避难的客人们都若无其事地陆陆续续回到了摩天轮。亚梨子
和大助留在了最后,大助什么也没说便加入了摩天轮排队的行列,亚梨子很是惊讶,却也跟着站到了大助身旁。
惠那和多贺子现在应该也已经到家了。在那之后,接到消息赶来的多贺子家佣人将昏迷过去的多贺子和惠那带了回去。
远远眺望着夜景的亚梨子眼前,飘落银色的光芒。是梦幻月光蝶。向着远方望去,摩理住过的医院灯火通明。
“是吗……那太好了,不是吗?”
亚梨子正说着话时。
仿佛水面上滴落的水滴般,远远眺望着医院灯火的亚梨子眼中,泛起了一阵波纹。
——好漂亮啊。那个摩天轮——
“……亚梨子?”
大助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异样,扭头看着亚梨子。
但是他的声音却没有传到亚梨子耳中。犹如一道光闪过,某种记忆慢慢地苏醒了。
——那么。等你出院后我们一起去吧?
梦幻月光蝶。还有,摩天轮。
那天,自己背对着医院的窗户如是说。
不。不对。
说这话的,是叫做一之黑亚梨子的少女。
——嗯,我们来约定——
点头答应的,是自己,花城摩理。
摩理很是期待那个约定。
把这件事告诉了“老师”后,他也开心地笑了。
“‘老师’……?”
摩理无意识地低喃了一句。“亚梨子?”“……!”大助的声音让亚梨子回过神来。怎么回事……?刚才——突然掠过脑海的情景,让亚梨子产生一种不协调感。
从前的,记忆?不对……我,看见了我自己——
“哦,嗯嗯,没什么。”
“……事到如今,你再为那些家伙担心也无济于事吧?这是他们自己决定的。但是……”
见亚梨子这个样子,或许是以为她还在为宁子他们担心吧,一直面无表情看着窗外夜景的大助斜眼看向亚梨子。
“这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如果让些半吊子的家伙成为伙伴,受累的可是我们啊……真是的,明明没有什么关系,是哪个笨蛋硬插了进来……”
大助不满的语气,让亚梨子忘记了刚才想起的情景,随口应了一句。
“那,现在打算怎么做呢?”
“都说什么也不用做了。”
“你是不满才这样说的吧?”
“你就会任性!啊……这就是什么都不懂的娇小姐啊……”
“什么嘛,装什么酷!其实还不是被惠那她们抱一下就脸红。明明只是个小色鬼!”。
“那、那和这没关系吧!首先,如果不是西园寺她们而是像你这种家伙,我才不会脸红——”
“亚梨子拳!”
“你还要我挨几次啊!”
大助用手刀挡开了亚梨子的拳头,顺势朝着她脸上打了过去,一下子打在亚梨子的鼻子上,亚梨子不由得柳眉倒竖。
“打……打到我了!你竞敢打我,而且还是脸……!”
“那,那又怎么样,你自己还不是经常……!”
二人扭打在一起,直到摩天轮转了一圈下来,在工作人员的劝阻下才停了手。
一轮明月静静悬挂在漆黑的夜空,空气中仿佛还回响着铃声的余韵。
03.沉梦的假日
一之黑亚梨子的一天,是以疼痛和牢骚开始的。
清早寒冷的空气,浸透受到严重撞击的肩膀。就连在院子里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的小鸟,都像是在嘲笑着嘟着嘴满脸不悦的亚梨子。
“每天每天都是这样!一大早就想去死的中学生,除了我再没有别人了!”
木制的地板冷得像冰一样。亚梨子赤着脚踩上去,每踩一下就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一之黑家的住宅分为主宅和别院,除此以外还有单独的训练场。亚梨子和父母、祖父住在主宅,而佣人和每一任的教练则住在别院。
穿着道服的亚梨子一脸不高兴地走在通向主宅的走廊里。此时是一之黑家的古老习俗——每天早晨例行的武术练习结束后。
“在这个崇尚科学的时代,那些落伍的防身术根本就没什么用……”
“早上好,小姐。”
刚要通过别院时,亚梨子遇到了一个身穿烹调服的女性。她是祖母、母亲、自己一家三代都侍奉一之黑家的佣人。
“早上好。”
亚梨子绷着脸刚要走过去,又转回了头。——有用的……虽然有点不甘心。
想到了自己最近经历的一切,亚梨子很不情愿地承认了。
“大助呢?已经起来了吗?”
“不,我想他还在睡。”
亚梨子的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女佣口中的“现在还很早”还没说出口,亚梨子已经快步走了过去。
穿过满是纸拉门、古色古香的走廊,亚梨子走进了主宅。
一之黑家的主宅,现在还住着亚梨子家族之外的一位稀客。
他和亚梨子同住的原委很是复杂,但比起这个来——
“明明是寄人篱下,却比主人还起得晚,这简直是不可原谅!”
亚梨子在一道门前停下了脚步。
她轻轻地推开门。昏暗的房间里,被褥中躺着一个熟睡的少年。
药屋大助。
因为某件事与亚梨子相识,之后为了监视她而进入了和她同一所学校的少年。
“真是幸福的睡脸啊,看上去只让人更加生气!”
亚梨子偷偷地潜进房里,朝着角落走过去,深呼吸一下,寻找时机。
“在气闷中痛苦吧!亚梨子俯——”
亚梨子助跑了两步,刚要向着被褥扑过去的时候。
“……冬……萤……”
少年的嘴突然动了动。一瞬间,他的脸痛苦地扭曲起来。
亚梨子停下了动作。
“冬萤……?”
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名字。但他这样痛苦的神情,亚梨子还是第一次看到。“大助有这种表情的……‘冬萤’,究竟是……?”带着一脸的疑惑,亚梨子再次和被褥拉开了距离。——算了,先不管那些。”咳——她作势轻咳一声。
“再承受一次主人的惩罚吧!亚梨子俯冲!”
亚梨子借着助跑的势头,朝着被褥扑了过去。
清晨的主宅里,响起了苦闷的惨叫声。
1
霍尔斯圣城学园的午休时间很长。
差不多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学生们可以自由度过。有人去运动场锻炼身体,有人去图书馆看书或去计算机房上网,也有人留在教室里谈笑风生。
一之黑亚梨子、西园寺惠那、九条多贺子三人就留在教室里。
亚梨子仅是早晨的训练就做足了运动,而多贺子则对电脑等机械制品一窍不通,惠那虽然比这两人稍强一点,没有必要的事却是一概不做。
药屋大助也留在教室里,加入了几个男生的圈子一起说笑着。
“什么时候药屋同学也已经完全融入班里了啊?有点寂寞吧,亚梨子?”
坐在前排的惠那开玩笑道,这个样子和以前相比没有一点改变。
——惠那被卷入那个事件是在数日前。
当时惠那和亚梨子、多贺子三人一起去市内有名的摩天轮,事情就发生在那里。
“虫”——
附着在少男少女们身上,靠吞食他们的梦想和希望而成长的存在。那已经不止是流言,而是真正渗透到人们当中的异形怪物,就连被“虫”附体、称为“附虫者”的人类,都成为民众恐惧的对象。在摩天轮上,“虫”出现在了惠那眼前。
亚梨子和多贺子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虫”了。最初多贺子的青梅竹马是附虫者的事暴光后,亚梨子认识了大助。大助是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为了维持附虫者不被政府公开的立场而暗中捕捉他们的组织,即“特环”——的一员。
看到“虫”的那晚,惠那昏迷后被家人带了回去。但是第二天。她又和平常一样来到了学校。
亚梨子小心翼翼地询问,惠那只是满脸厌恶地说了句“那种怪物,我再也不想和它们扯上任何关系”,之后便像是再也不愿意碰触这个话题似的避口不谈。
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希望能够对这件事守口如瓶原也是意料之中,但是她本人好像也不愿再和“虫”有任何的关系。亚梨子被梦幻月光蝶附体的事自不用说,就连大助的真实身份也要十分小心,不能泄露出去。
“.…..”
亚梨子咬着插在牛奶盒上的吸管,目不转睛地盯着大助。
这个叫做药屋大助的少年,不管从哪方面看都是个普通的中学生,平凡的外表,再加上一副人畜无害的性格。
但亚梨子知道,这不过是他的表面罢了。和亚梨子单独接触时。他的态度和在学校完全不同,作为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一员的他其实是个不折不扣的恶魔。
“亚梨子?”
多贺子有些奇怪地歪头看着亚梨子。
“没有敞开心扉啊!”
咣!亚梨子手里拿着的牛奶盒掉在了桌子上。
惠那和多贺子呆呆地望着亚梨子。
“没有敞开心扉……是大助的事情吗?”“是吗?我倒看着是很自然的态度呢。”“你们什么都不知道!那家伙在家时,就像是哪儿的小流氓似的,性格坏透了!今天早上我不过是为了叫醒他扑到他身上,他就一直到现在都不肯和我说话!”“这……你不体谅大助的心情可不行哦。”
“大助好可怜啊……”
亚梨子斜眼看着装模作样叹气的惠那和多贺子。
“那家伙看人说话,这就是他对谁都没有敞开心扉的证据!这样下去可不行,我非要揭下他的面具来看看不可!”
“为什么亚梨子这么有干劲呢?”
“作为主人,我有责任把奴隶从痛苦中解救出来!”
与握紧了拳头的亚梨子相反,多贺子只是若有所思地说了句“是吗”,惠那则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好像很有意思,这样也不错啊!”
亚梨子和大助同住,已经快一个月了。
但是对于他的事情,亚梨子别说是了解,反而觉得谜团越来越多了。所谓的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到底是什么呢?他为什么能那样冷酷地捕捉附虫者呢?与此相反,平时他又怎么能做出那副开朗的样子?
亚梨子关注大助的事是有原因的。
那是因为已经去世的好友,花城摩理。
她是附虫者这件事,亚梨子原先并不知道。
摩理死后,她的“虫”好像就一直跟在了亚梨子身边,由此,亚梨子才知道摩理原来是附虫者。
附虫者究竟是什么,亚梨子对此很好奇。她想要更多地了解“虫”,了解附虫者,这样或许就能找到一些线索,知道摩理曾经在想些什么。
而现在,离亚梨子最近的附虫者正是药屋大助。
“我现在宣布!大助改造计划开始!”.
“哦哦——”对于信誓旦旦的亚梨子,惠那和多贺子拍手给予支持。
“那么,具体内容呢?”
“当然是接下来要考虑的啊!快点,有什么好的方法就说出来吧!”
“我们也要考虑吗?”
三个少女面面相觑,开始冥思苦想起来。
这时,大助和同学的对话传到了亚梨子耳中。
“对了,药屋同学,你明天有空吗?”
和说笑着的大助搭讪的,是一个叫做御林的娃娃脸男生,他脸上带着合宜的笑容,微笑地看着大助。
“嗯?有什么事吗?”
“旁边的冰炮市有所艾米莉亚女子学院,是我们的姐妹学校。这次有个和那里的女学生一起举办的‘友好增进会’,可是男生的人数不够,你要是有空的话,能不能一起去?”
“简单说,不就是联谊吗……不过,为什么是我?”
“药屋同学看上去可是个正人君子啊,或者说是不会出风头的那种类型吧……我可不想让那些爱显摆的家伙搅和进去。”
御林一脸无辜的笑容,说出的话却是犀利无比。
他其实就是想说自己才是主角吧。虽然是很露骨的言辞,但配上那张娃娃脸和明亮的笑容,却又让人生不起气来,大助不由得苦笑。
“难得受到邀请……但我对这方面确实不擅长,不好意思,还是算了吧。”
亚梨子挑了挑眉毛。
啪!突然从座位上站起来的三个少女,吸引了全班同学的视线。
“去!”
亚梨子颇有气势地伸出食指指着大助。“嗯,确实很有趣的样子!”“但这和敞开心扉没什么关系吧……我是跟着你们一起站起来的……”惠那和多贺子小声地窃窃私语。“是了,你也没什么特别出众的地方。拿出点气势来,去抢了主角的风头给我看看吧!”大助脸上明显露出了嫌恶的表情。“这和一之黑同学无关吧?我都说不去了——”
“‘冬萤’……”
亚梨子突然低声说了一句。
大助的反应比预想的还要强烈,他突然睁大了眼睛,呆呆地看着亚梨子。
“……!”
大助一脸严肃地快步走向亚梨子,抓着她的手腕,将她带到了教室的一角。
“为什么,你会知道那家伙的名字?”
背对着班里其他的同学,大助小声又不失尖锐地诘问亚梨子。方才的笑脸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从他的目光中甚至能感到沉重的威压感。
但是亚梨子却丝毫不为所动。
“‘那家伙’,这么说果然是谁的代号啊!之前宁子也被赋予了‘宁宁’的代号,我就想这个名字会不会也是这样。”
“回答我的问题!”
“今天早上你说梦话说出来的,而且还一脸痛苦的表情。”
亚梨子说着“咯咯”笑了起来。大助一时语塞,涨红了脸。
“这种反应……也就是说,那个‘冬萤’是女的?”
“!”
“……真的是那样啊?”
看到大助明显的动摇,亚梨子更加惊奇。
这点可以利用——亚梨子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怀好意的笑。
“明天的联谊,你会去的吧?”’
“我不去!干吗非得去做那种事?我原本的任务只是监视你币已。而且对于花城摩理的调查也一点进展都没有……”
“哦.是吗?不听我的命令啊?……惠那——告诉你哦,大助好像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冬萤’——”
大助飞快地捂住了亚梨子的嘴。“……你说谁喜欢谁?我什么时候说过那种话了!”
“明天的联宜,你会去的吧?”
虽然被捂住了嘴,亚梨子仍然含糊不清地说道。班里的学生们远远地围在一起,看着两人靠得这么近,不禁面面相觑。
大助啧啧嘴,放开了亚梨子。他沉重的叹气声表明,最终是他落败了。
“去,我去总行了吧……”
亚梨子和御林同时竖起了大拇指,交换了一个笑容。
“御林同学,加上大助啊!”
“耶!Monsieur!【注2】”
大助失魂落魄地长叹一声。
“……为什么我非要去联谊……”
“你要明白主人我对你温暖的关怀!不要总是打打杀杀的,偶尔也要放松一下嘛!”
“我去总行了吧!但是——”
正要回到座位上的大助,突然又叫住了亚梨子。亚梨子回过头.大助那冰冷的目光顿时让她倒吸一口凉气。
“今后,再也不要提起那个名字。知道了吗?”
“……知道了。”
大助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嘴里还嘟囔着“为什么我非得……明明不是做这些的时候……任务还……”
“那件事的话你就放心吧!”
亚梨子挺着胸大声说道。
好像又有不好的预感了,大助慢慢转过头看着亚梨子。
“……什么意思?”.“就是我当然也会一起去啊!这样对你不是也很好吗?”亚梨子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这次,大助彻底绝望了。
2
赤牧市的地铁是在几家民营公司的经营管理下运营的。
尤其是在市中心一些交通繁忙的地区,为了连接周围一带的车站.通常在地底都建有地下街道。
亚梨子这时正在位于地下街一角的一个高级服装专卖店里,对着镜子轻轻地点点头。
“嗯.就是这种感觉。”
试衣室的镜子里映照出来的亚梨子,身穿真丝连衣裙,平常总是梳成一个马尾辫的头发现在也在耳朵上方盘成一个髻。
走出试衣室,一股高级香水的香味飘了过来。亚梨子经过放置着特别制作的配套香水的柜台,向着店内走去。
“喂喂,药屋同学,接下来试试这个,绝对合适的!啊,头发要不要也做成背头呢?”
“知道了。”
“哎,惠那,我觉得这个一定也很合适!”
“那接下来就试试那个吧!药屋同学的话,无论哪个都很合适啊!”
男装柜台那边传来了一阵嬉闹声。
惠那和多贺子手捧西服站在试衣室前有说有笑,大助则在敞着帘子的试衣室里面。
“啊哈哈……”
若用一句话来形容大助当前的情况,“案板上的鱼”是再合适不过了。大助苦笑着,一脸无可奈何,像是在说“拜托你们饶了我吧”。随侍的店员正拿着梳子给大助做发型。“呐,药屋同学!快去换衣服!这套不错——啊,亚梨子,这打扮很衬你呢!”“很可爱哦,亚梨子。”“那当然了!”
惠那和多贺子于只是看了一眼亚梨子,立即又将视线转向了犬
助。
“没时间了,这些全部都拿着!可以分三次换着穿!”
“~定很适合的,大助!”
大助用恳求的目光看着亚梨子,多贺子不禁有点同情他。
“稍微拒绝一下也没关系啊,大助……”
被惠那赶进试衣问的大助,总觉得好像比昨天更憔悴了。
最终决定好大助的衣着装扮,已经是临近傍晚了。
身穿黑色西服打着领带的大助,和平时比起来简直就是判若两
人,新做的发型打了定型膏,微微有些僵硬的面庞看上去有一丝紧张。
“呀!药屋同学好帅啊!绝对绝对,对方的女孩子~定会对你一
见钟情的!”“谢,谢谢。”
大助一脸苦笑,像是竭力隐忍着什么似的低声说道。
亚梨子正准备刷卡结帐,却被大助一句“我自己付”给拦了下来,但是看了一眼标价牌后,大助忽然又沉默不语。“都、都能买辆车了……”过了一会儿,传来了大助的嘀咕声。
“听好了,药屋同学!艾米莉亚女子学院可都是些不知世事的大小姐,你只要稍微说点甜言蜜语,就能把她们骗到手了。要我帮你想台词吗?”
“什么骗到手啊,西园寺同学……”
“手帕带了吗?要给对方留个好印象,一开始可要跟人家好好打招呼啊!你看你看,领带怎么又歪了呢?”
“我、我自己弄,九条同学。”
直到走出店门,惠那和多贺子仍然抓着大助的胳膊不松开,要去会场了,两人才终于不情不愿地放开了手。惠那最后微笑着说了句“Goodluck!”后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而多贺子则有些担心地看着大助。
御林所谓的“友好增进会”的地点,是在地下街的一家西餐厅里.步行只有十来分钟的距离。
此时亚梨子和大助并排走在地下街的主干道上。
“你们饶了我吧……凭什么我要做这些无聊透顶的事啊!”
大助一边叹气一边嘟囔,伸手随意揉乱了头发,像小狗似的左右甩了甩头,又变回了原来的发型。
“啊,你看你!好不容易才做好的!”
亚梨子用手肘戳了戳大助的后背。
突然,亚梨子感觉到他衣服下有个什么硬物。
“……这种时候,你怎么还带着那东西?”
醒悟到那是何物的亚梨子,瞪了一眼大助。
一只蝴蝶不知从哪里飞了过来,落在了亚梨子的肩膀上。
银色的翅膀扇动着,是梦幻月光蝶。
“那是当然了,也不知你的……不,花城摩理的‘虫’什么时候会做出些什么。”
被大助锐利的眼神盯着,梦幻月光蝶缓缓飞离了亚梨子肩头。
花城摩理的“虫”——
银色的梦幻月光蝶跟在亚梨子身边已经有一年了,这正好也是亚梨子的好友花城摩理离开这个世界的时间。
大助扭过头大步向前走去,跟在他身后的亚梨子看不清他脸上异样的表情。药屋大助也是和摩理一样的附虫者。他对于同住在一起的亚梨子,并没有打算做过多的接触,亚梨子不明白这样的他到底在想着些什么。——附虫者的心情,我到什么时候都弄不明白呢……是吧,摩
亚梨子在心中对好友倾诉着。
停在亚梨子肩头的梦幻月光蝶,有些不不可思议地微微偏着头。
3
在一家西餐厅前,亚梨子和大助停下了脚步。
“就是这儿吗?我们快进去吧。”
亚梨子抬起脚就要走进去,大助却呆呆地站在原地不动。
“怎么了?快走啊!”
“……所谓的联谊,一般不都是在卡拉OK之类的地方吗……”
御林所指定的地点,似乎是以法国料理为主的西餐厅,也就是所谓的高档西餐厅。放置在店门口的一个木制招牌上写着“正装以外的客人,视情况可能会被拒入本店”。
“可恶!这分明就是说请穿正装来嘛,你早就料到了吧?”
“不管怎么说,一般的中学生要进这种店可是想都不敢想啊
刚进入店内,立即就有身穿夜礼服的服务生迎了过来,亚梨子说了御林的名字后,服务生领着他们往店内走去。
店里布置得十分华丽。
只有~条道通向里面。砖制的墙上整齐排列的照明灯散发着朦胧的光芒,每张桌子上都放着一个精致的十字架形烛台,插着的蜡烛至罩着一个玻璃罩。店内各处摆放着绿色的观叶植物,古典乐曲的背景音乐静静流淌。当然,其他的客人都是些成年人。
“喂、喂,真的是这家店吗?这不是小孩子能来的店吧。”
“别磨磨蹭蹭的!真是的,在奇怪的事情上这么胆小!”
店员带着他们来到位于最里面的一个大圆桌旁,四个穿戴整齐的少男少女已经等候在那里。
“晚上好,一之黑同学,药屋同学。”
御林站起来迎接他们。
“这儿是我父亲经营的西餐厅,怎么样,还不错吧?现在正计划要和地面上正在修建的服装专卖店做个联合宣传呢。”
亚梨子和大助刚坐到座位上,御林就迫不及待地说了起来,艾米莉亚女子学院的学生们则是“好棒啊”、“真不错呢”,连声称赞。
御林迅速扫了大助一眼,他的表情一瞬间微微有些僵硬。
“是吗?还不错。”
“……大助。怎么了?语气怎么突然这么强势啊?”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有些不爽。一味唯唯诺诺可不合算。”
“就是这种气势!”
亚梨子和大助在底下窃窃私语。
“大家再等等吧,还有一位同学没来。”
亚梨子地漫不经心听着御林的话,突然注意到了缠绕在桌子上的东西。
“……常春藤?”
那是像常春藤一样的东西,一节一节的沿着桌脚爬上来,扑满了整个桌子。大概是一种室内装饰品吧,亚梨子这样想着伸手摸了一下.却又马上缩回了手。
“怎么了?”
大助看着亚梨子,亚梨子连忙摇摇头:“啊,没什么。”
温热的——
那个常春藤有些微的温度,就像是有生命似的。亚梨子稍微有点扫兴,从常春藤上移开了视线。“啊,她来了!”听到御林的声音,亚梨子抬起了头。眼前出现了一个少女的身影,正向着这边快步走过来。对、对不起,大家都到了啊!”这是个体型娇小,很适合短发的少女,身穿一件微微有些透明感的蓝色连衣裙,或许是为了配合裙子,右眼以上的部分头发用篮色的丝带绑了起来。
“……”
亚梨子朝大助看去,大助正睁大眼睛凝视着少女.
——看来今天的目标已经决定了啊。.
亚梨子窃窃一笑。毫无疑问,那个少女轻易地吸引了大助的目光,三个女孩子中,她是最引入注目的。
“为了姐妹学校霍尔斯圣城学园和艾米莉亚女子学院的友好交流更进~步,干杯!”
御林的话音刚落,注满了橙汁的玻璃杯碰在一起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声音。
绑着丝带的少女叫做羽濑川祈梨。
后到的亚梨子、大助,和祈梨面对面坐在桌子的——端。“那,那……”
“嗯……”
祈梨和大助同时张开了口,又那样同时沉默,气氛顿时有些尴尬。
“怎么不说话了啊,大助!平时和惠那、多贺子在一起不是挺能闹腾的吗?”
“什么啊!笨蛋,谁闹腾了!那是西园寺同学她们……!”
“好好好,那么丢人的事我就不在这儿说了。”
看着亚梨子和大助两人唇枪舌战互不相让,祈梨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两个人都很有意思呢,你们关系很好吧?”
“啊,不用介意我!我是这家伙的监护人!”
“你说谁是监护人……!”
“你看你,大助,语气和我拌嘴,你更应该和羽濑川同学多说说话啊!冷落人家不是很失礼吗?”
听了亚梨子的话,大助一脸不情愿地转向祈梨。
“那个,羽濑川同学……”
“嗯?”
像是有一点紧张,大助和祈梨互相看着对方。亚梨子刚想着接下来他们就会开始自我介绍,没想到大助脸上突然浮现出了一丝担心的表情。
“你脸色有些不好啊,刚才走过来的时候,好像脚步也有点虚浮。有哪里不舒服吗?”
祈梨闻言吓了一跳。
这样说起来,祈梨的脸色确实有些苍白。也许是祈梨自己也在竭力隐藏,乍一看倒也看不出来。
“要是身体不舒服的话,就不要勉强,早点回去比较好。”
看着一脸担心的大助,祈梨微笑着。
亚梨子在一旁小声嘀咕。
“原来如此啊,这样就能借口送她回家来拉近彼此的关系了……出手可真快啊大助!做事也总有个顺序——”
“罗嗦,闭嘴!”
大助小声对亚梨子说道。
“不,没关系的。”
祈梨摇了摇头。
“我……想要去很多的地方,邂逅各种各样的人,这些地方和邂遁会成为我的回忆。如果这些地方和人也能记住我,那就太好了。”
少女微笑着。
“啊……很奇怪吧?突然说这样的话……朋友也经常说我有点,一怪……嗯,那个,对不起。”
祈梨红着脸低下了头。大助看着她脸上的表情渐渐缓和了下来,这还是亚梨子第一次看到大助脸上出现了那
么温柔的笑容。
“没那回事!”
“咦?”“那个梦想,要是能实现就太好了。”
看着一脸微笑的大助,祈梨的脸颊也不由得慢慢变红了。
“谢、谢谢!药屋同学真是温柔的人呢。”
祈梨脸上也再次浮现出笑容。
这次轮到大助脸红了吧——亚梨子这样想着向旁边瞟了——IR,一瞬间却瞥见大助不知为何咬了咬嘴唇。但他脸上痛苦的神情只是一闪而过,马上就又恢复了那种礼貌的笑容。一个小时后。“都说多少次了,你真是一点自觉都没有!先不说老是弄不清自己所处的状况,还总是一头栽进不必要的麻烦里……”
“你才是没有作为我奴隶的自觉吧!像是昨晚,竟然比我先去洗澡,寄人篱下还第一个去洗澡,真不像话!”
“你一说我倒想起来了,是你故意在浴室门上贴了‘入浴中,大助禁止入内’的纸条吧?话说在前面,会偷看你洗澡的家伙,除了猴子就再没有谁了!”
“愉窥狂都这么说!再说了,就凭你看到那纸条,就证明你在我洗澡时来过浴室了——我说啊,笨蛋大助,你光和我说话是怎么回事啊?”
啪的一声,亚梨子敲了下大助的头。
等两人注意到时,他们已经被从谈话圈子里隔离出来了。
其他的两个少年似乎也对羽濑川祈梨印象不错,特别是御林,不停地积极发问,祈梨也一副应对自如的样子。结果,大助和祈梨只有最开始交谈了那么一会儿。
大助看着祈梨,祈梨也转过头看了眼大助,像是想要和大助说话.但马上就被御林给打断了。“耶,羽濑川同学家是医学世家啊?那羽濑川同学以后也要当医生吧?”“唔,不。”从大大助身上收回了视线,祈梨摇了摇头。“我……有我想做的事。”
“想做的事?”一
“我想去很多的地方,邂逅各种各样的人……所以将来~一”
祈梨突然停了下来,脸上的表情也像是消失了。
在周围人惊异的目光中,祈梨像是突然清醒过来。
“对、对不起……对了,说到将来啊,我,我想去海外,当个外交官什么的……”
祈梨微笑着,只是那笑意却是一闪而逝,从她小声的叹息里,可以窥见一股沉重的疲惫感。
“医生不行吗?”
“邻市不是有个异国馆吗?”
祈梨的脸上稍微恢复了一点生气。脸上浮现出喜悦微笑的祈梨,即使在同性的亚梨子看来也很可爱。
“我小的时候曾和父母一起去过那里,看到了好多东西,有照片啊,花啊,还有工作着的大人们……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和感动——然后就一直想着什么时候能再亲眼看一次。我是在那里获得梦想的……所以,想要什么时候再去看一下。”
“啊,冰炮市的异国馆吗?我小的时候也去过。”
御林也跟着笑了起来。
“那儿现在没有了,还真是有点遗憾啊!”
祈梨突然睁大了双眼。
“……啊……?”
亚梨子也曾去过异国馆,但它被拆毁的消息,却也是第一次听说。
“是啊,很多人应该还都不知道呢。一直经营不善,赞助商就放弃了,因为和我父亲的公司也有关系,所以才得知的。一部分的拆除工程已经在进行了吧,好像几年后就会盖成一座新的购物中心。”
“……”
祈梨一言不发,目光有些涣散。
亚梨子看了眼大助,戳了戳他的肩膀。
“你也去加入那里的对话啊!”
“……和我没关系,我一开始就说了对这样的聚会不感兴趣。”
大助别开了脸。
“又要这样缩回自己的龟壳里吗?”
“什么啊,什么龟壳!”
“你也稍微诚实一点嘛!你喜欢羽濑川同学吧?”
“不喜欢,一点也不。”
大助冷冷地看着亚梨子。
“只是和一个我认识的人有点像……所以吃了一惊而已。”
“认识的人?是谁啊?”
“这和你没关系吧!”
大助毫无顾忌地说道,亚梨子不由得咬了咬嘴唇。
“算了,反正早就料到是这样了!为了不让你一个人寂寞,我就陪陪你吧,放心好了。”
大助对着偷偷窃笑的亚梨子,“哼”的一声别过头去。看着他这样幼稚的举动,亚梨子脸上又露出了笑容。
因为想要换一杯橙汁,亚梨子手握上了玻璃杯。
突然。亚梨子像是吓了一跳似的迅速抽回手。
她的玻璃杯被固定在了桌子上,杯子的底部被常春藤牢牢地缠住了。
仔细一看,常春藤上还有红色的小突起,看上去像是花蕾,层层叠叠的花瓣嘎吱嘎吱的蠢蠢欲动。
“这,这是什么啊……?”.
亚梨子不由得叫了出来。“羽濑川同学?”听到了御林的声音,亚梨子和大助同时看向祈梨。祈梨手里的玻璃杯掉在了地上,目光呆滞地低垂着头。“这是……什么啊……!”“啊啊!”
店里响起了一声尖叫。
看到眼前的情景,亚梨子也为之语塞。
无数根常春藤正顺着地板爬过来,逐步占领了整个店面。藤条顺着桌子缠住了客人们的身体爬上了墙壁,甚至伸展到了天花板的吊灯上。
藤上的花蕾突然一起开放了,粉色的花粉从花蕾中喷射出来。
“亚梨子……!”
大助迅速地做出了反应,他一把抱起亚梨子,跳上桌子从常春藤中脱离出来。
吸入花粉的人,一个接一个地倒了下去。
原本认为是花的东西,却并不是真正的花。盛开的花瓣中,可以看到蠕动的牙,这分明是某种生物的口器。
这是——
亚梨子睁大了眼睛。
“难道是……‘虫’?”
大助跑到藤条较少的地方,放下了亚梨子。
“切,在这种地方,是哪个家伙……”
大助低声吐出和刚才判若两人的话语,手伸进了西装下,从隐藏的袋子里掏出了两块黑色的东西。
大助动作熟练地戴上了巨大的防风眼镜,几乎遮住大半面庞的镜片上,光点忽闪忽闪。他右手握的,则是一把大型的自动手枪。
“趁着还没有波及到店外,要快点解决掉!你留在这里!”
说话的少年,是已经变身为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一员的药屋大助,被防风眼镜遮住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冷酷的声音中也感觉不到任何情感。
拟态为花朵的口器所喷出的粉末,似乎有强烈的催眠效果。除了亚梨子和大助外,以御林为首,所有人一个接一个地失去了意识。
“身体这样庞大的‘虫’,只能找出它的中枢所在……或者是找出宿主——”
少年的声音在中途消失了。
在亚梨子眼前,藤条像是爆发似的突然急剧膨胀起来。
吊灯和比亚梨子高一倍的观叶植物瞬间就被藤条压得粉碎,枝头上贯穿着华丽花纹的藤条,一下子就扎进了沥青制成的仿砖墙壁中。
“啊……!”
亚梨子和大助同时叫起来。
常春藤的爆发式成长,使得枝干上开着的花也跟着变的巨大无比,花蕾一个接一个竞相绽放,孢子似的粉末四散弥漫。
被破坏的惨不忍睹的店内,混合着噪音的古典背景音乐也达到了高潮。
嘈杂不堪的音乐声中,一只银色的梦幻月光蝶落在亚犁子肩头。
“摩理……?”
月光蝶飞向旁边一个高大的立式台灯,接着开始变身,银色的触手伸展开来,和台灯合为一体。
化身为一柄耀眼银枪的月光蝶,向四周洒落银色的鳞粉,逼近亚梨子他们的孢子粉末遇到鳞粉后,都远远地绕了开去。
“到底怎么回事……!这不单单是‘虫’吗?”
手中握紧了枪,亚梨子回头看向大助。少年凝视着眼前的情景,动了动嘴唇。
“‘虫’的活动不受控制了……是成虫化!”
成虫化——
亚梨子想起了大助以前说过的话。附虫者能够以自己的梦想为代价使用“虫”的力量,一旦“虫”被附虫者的梦想也会消失,并变成失去情感和理性的“缺陷者”。同样的,若是被“虫”食尽梦想,附虫者也会因耗尽了所有精神力量而死亡。食尽宿主梦想的“虫”,会从束缚中解脱出来独立成长。
这,就是成虫化。
成虫化后的“虫”,其力量之强大,是前所未有的。
“这就是……成虫化?”
“‘虫’想要从宿主身上脱离出来,它的疯狂成长和暴动已经不受控制了!”
亚梨子的脚边传来了一阵震动。爬满了整个墙壁和天花板的常春藤,恐怕已经贯穿了整个地下街的地基。
“等一下……那么,这只‘虫’的宿主呢?!”
看着吃惊的亚梨子,大助啧了啧嘴。
“应该已经很衰弱了,这样下去,宿主被食尽梦想后就只有死路一条……连带地下街一起。只有在那之前找到‘虫,的中枢,并杀死它。”
“杀了‘虫’……那样的话,那个人不就变成缺陷者了吗!”
“.....”
对于亚梨子的话,大助毫不在意,他只是机械地环视着四周。防风眼镜上浮动的光点,在失去照明后一片昏暗的店里一闪一闪。
“你站在那里别动。花城摩理的‘虫’的力量要是在这里使用的话,会把客人们一起都吹飞的。”
亚梨子咬了咬嘴唇。她手里握着的枪威力无比,正如大助所说.若用在密闭空间里就太过强大了。
“若是它完全成虫化,连我也不是对手,那样的话就太晚了……切,这附近也没有其他局员在,支援也来不及了!”
大助单手扶着防风眼镜说道。眼镜上似乎是装有通信设备。
“晚了吗……?”
转过头,亚梨子睁开了眼睛。
——想要去很多的地方,邂逅各种各样的人。
亚梨子脑海中浮现出那有点羞涩,却又可爱无比的笑脸。
“怎么……”亚梨子的脸渐渐扭曲了。大助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
亚梨子知道大助不说话的原因。
方才他们所坐的桌子,已经被巨大的花所占领,微微泛着淡粉色的花瓣隐约颤动着,妖艳地绽放。
像是被那朵大花所守护着,全身缠满藤条的少女漂浮在半空中。
少女——羽濑川祈梨,睁着一双失去生气的眼睛俯视着亚梨子他们。
4
手脚被藤条缠缚住的祈梨头顶上,~朵巨大的花蕾徐徐盛开。
“羽濑川……同学……?”
大助呆呆地看着祈梨,低声吐出了一句。
突然,传来了一声让地下街——不,让整个赤牧市都为之震动的可怕咆哮声。
花瓣的颜色从粉红慢慢变成了深红,更为妖艳地盛放。
层层叠叠的花瓣中包裹着的既不是雄蕊也不是雌蕊,而是伸缩着的几百颗锐利尖牙。
食人花——
亚梨子脑海里突然掠过这样一个词汇。
亚梨子想起来小时候在昆虫展览会上看到过的一种叫做花蜘蛛的昆虫,它的外观酷似花朵,并以此作为诱饵引诱猎物上钩。但是现在出现在亚梨子眼前的,毫无疑问是捕食人类的异形怪物。“……!”
破坏声音乐声都沉寂了下来,一阵剧烈的晃动袭来,像是要掀翻整个地下街。
咆哮的余韵消失后,留下了一室的沉寂。亚梨子等人被这样的气势所压倒,一动也不能动;在他们面前,祈梨的嘴唇稍微开启。
“……我只是……”
或许已经快要失去意识了,祈梨的手脚完全抬不起来,她微微睁开的眼睛里,光芒正在二点一点地消失。
“……因为被‘虫’吞食梦想……而害怕着……痛苦着……佃是,也一直忍耐着……一一
祈梨的眼睛动了动,挣扎着看向大助。
“我想去很多的地方……长大成人……然后再去一次异国馆……再回去一次……说一声‘谢谢你给了我梦想,……”
少女微笑着。那是一个快要消失的,浸透着浓浓悲伤的笑容。
“但是……我的梦想……也已经……快要没有了……”
藤条再次猛烈地膨胀,失去意识的众人一瞬间就被藤条所淹没。
“羽濑川同学……!”
亚梨子不由得叫了起来。
祈梨脸上的表情就要消失了,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当她完全闭上眼睛之时会怎样呢——只是想象一下,亚梨子就觉得恐惧。
被“虫”食尽梦想之时,也就是附虫者的死期——
那种事,绝对不能允许……!
亚梨子用力握紧了手中的枪。
摩理——
一年前离亚梨子而去的好友的面容,浮现在亚梨子眼前。
“虫”到底是什么,不知道。附虫者的事情,也完全不明白。
但是,如果要夺去羽濑川祈梨的生命,无论是谁她也不能原谅。
即使祈梨的“虫”被杀死,成为缺陷者,亚梨子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看她失去生命。
绝对不允许谁再被“虫”夺去生命……!
对于摩理的事情,亚梨子毫不知情,也无能为力,但是如今再也
不能重蹈覆辙。亚梨子怀抱这样的心情,就要向着巨花冲过去。
但是——
“呜……!”
亚梨子才将枪举起,却又慢慢放下了手。如果自己在这里动用力量,很可
能会连累到其他的客人。
“大助!”
旁边的少年回过头来。
大助是专门捕获附虫者的特环局员,至今为止不知将多少附虫者毫不留情地打成了缺陷者。
如今亚梨子也深信他定然是冷酷地举着手枪。
“……大助?”
但是和亚梨子的预想相反,大助一脸呆滞地看着祈梨,动也不动。握着手枪的手在微微颤抖。
“你在做什么,大助……!振作一点!”
亚梨子的叱喝声并没有传到大助的耳里,少年还是一动不动地凝视着祈梨。额头上滚落大颗大颗的汗珠。
“为什么……又是这样的笑……!在我面前……!”
大助咬紧牙关痛苦地叫喊着。
“不要放弃!既然是这么宝贵的梦想,就不要在这种地方放弃!”
大助绝望地大喊一声,音量也提高了。
亚梨子第一次看到大助在自己眼前流露出如此强烈的情感,不由得呆住了。
“大助……?”
“很像,像‘冬萤’!”大助转过头,即使隔着防风眼镜也能感觉得出,他的脸必定是极度扭曲着的。“我就是用这双手将她变成了缺陷者……将和我拥有同样的梦想的家伙……!”祈梨的眼睛一点一点地合上.巨花发出了足以撼动整个地下街的咆哮声。
“……!”
快要力竭的祈梨。
狂乱盛放的“虫”。
踌躇着,因痛苦而扭曲着脸的大助。一个个挣扎在痛苦边缘的附虫者身影,映在亚梨子的眼里。
——这个,是给我的?——
亚梨子的眼前突然白茫茫一片。
“!”
连动摇的时间也没有,亚梨子的意识瞬间模糊。
——对。这是我给“老师”的礼物——
亚梨子——不,是摩理,正坐在白色的病房里。
摩理的床前站着一个青年。
青年手中拿着一条白金的项链,项链上吊着一个闪耀着金色光芒的戒指。
是了,这是摩理送给他的礼物。
带着自己的心意。带着自己快要消失的梦想。
——这是我曾经生存过的,又一个证据……
摩理这样说道,青年则是一脸痛苦的表情。但是,摩理却只是微笑着。
——另一个,是亚梨子……不过她要是知道了我的梦想,一定会恨我的吧。
“……!”
亚梨子像是打了一个小盹儿,又突然清醒过来。
——又一次.看到那个奇妙的情景了……?
脑海中浮现的,并不是亚梨子自己的记亿。躺在病房床上的自己,不是亚梨子;站在床旁边的那个青年,也是亚梨子不认识的人。
状如花朵的“虫”,不停地咆哮着。
亚梨子看了看眼睛快要完全闭上的少女,回过了神。
“既然这样,那就让我来吧……!”
亚梨子脑海中浮现出祈梨快乐地诉说着梦想的笑脸。
祈梨也想要生存下去。
想要活着,去实现自己的梦想。
那样的梦想,怎么能看着它消失在自己眼前!即使是变成缺陷者,失去一切情感,也不能让她像摩理那样以失去生命的形式被迫放弃自己的梦想!
自己的力量到底能控制到何种地步,亚梨子并不清楚,但是只能这么做了。
亚梨子刚转向祈梨,突然。
“啊!”
“呜哇!”
少女头顶上盛开的花中,突然飞出了无数根藤条,藤条伸展着缠住了站在地上的亚梨子和大助,顺势把他们推到了墙壁上。
爬满墙壁的藤条立即缠绕过来,将两人紧紧地束缚在墙上。“啊……!”被猛然摔到了墙上.强烈的冲击使得亚梨子手中的枪跌落到在地。几十根、几百根的藤条,像是要淹没亚梨子他们似的,不断缠绕过来。祈梨终于闭上了眼睛——
“……药屋大助!”
亚梨子大喊一声。
被缠绕的藤条逐渐遮住的视线里,映照着和亚梨子一样失去自由的少年的身影。
“平日冷静得不像话的你到哪儿去了!现在最应该做什么,你不是应该最清楚吗!”
“……!”
“虽然不知道以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是你打算就这样消沉到什么时候!既然是你自己的事情,你就要负责到底!”
“你……不是附虫者的你,知道些什么!”
像是再也无法忍受似的,大助大吼一声。
“为了自己的梦想,只能夺去其他附虫者的梦想……这样的我——”
“那你现在为什么还活着!”
“!”
亚梨子的一句话让大助顿时哑口无言。
“即使那样,你也还是想实现梦想不是吗?想要继续活下去不是吗?因为那个叫做‘冬萤’的人和你有着同样的梦想,所以才让她成为缺陷者的不是吗?既然如此就不要再犹豫了!活着的你,有义务代替他们去完成梦想!”
藤条已经爬上了亚梨子的脸,温热的木质触感,慢慢勒住了亚梨子的脖子。
“睁开……眼睛吧……!笨蛋……大助……!”
亚梨子完全被淹没在了藤条之中。就在这时亚梨子,突然看到——被藤条捆绑在墙上的大助身上,飞落了一只绿色的郭公虫。不用你说我也知道……不论我做什么事,都是为了要继续活下去……”像是从嗓子眼里硬挤出来的声音。
“我曾经这样约定过……和‘冬萤’……!”
缠绕着亚梨子的藤条被一把扯了下去。
“……!”
束缚解开,亚梨子跌倒在地板上。
抬起头,眼前出现了大助握着手枪的笔直身影。和郭公虫同化的手枪上,长长的触角随风飘动,大助的脸上浮动着一层隐隐的绿色花纹。被他单手抓住的藤条,仍在不停地抽动着。
巨花的咆哮响彻整个地下街。
粗壮的枝干敲击着少年的身体,发出了驽钝的声音。破碎的西眼在空中飘舞着,碎裂的防风眼镜向后弹飞了出去。
但是大助却握着枪一动也不动。正对着祈梨的少年脸上,隐隐浮动着绿色的花纹。
大助扣下了扳机。
一声不像手枪所能发出的巨大炮击声传来。
祈梨头上的巨花花瓣四散粉碎。
少女的眼睛一下子失去了光泽。
四周纷乱飘落的花瓣,发出一声声临终前的嘶叫,爬满了整个店内的藤条也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祈梨的身体软软地倒了下来。
大助猛的一蹬地板,瞬间就跃到了少女身旁,在祈梨倒地前抱住了她娇小的身躯。
“羽濑川同学……”
大助低声唤道。
无边的寂静笼罩着惨遭破坏的西餐厅。
东倒西歪的客人中间,大助抱着祈梨一动也不动。虽然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了防风眼镜,但因为是背对着,亚梨子仍看不清他脸一的表情。
被大助抱在怀里的祈梨,突然“咯哒”一下无力地垂下了头。
少女的眼睛里完全消失了所有的情感,微微张开的眼睑里,一
双浑浊的眼睛看着大助。“虫”被杀死的附虫者,就会变成这种没有感情、也没有思考能力的“缺陷者”。
变成缺陷者的祈梨,也会被送去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的隔离设施里吧。
——大助……
亚梨子紧咬下唇。
他曾经说过,祈梨和那个叫“冬萤”的少女很像。
这个叫药屋大助的少年,和那个只知道代号的少女之间一定有着很深的关系吧。而且,其中一定有着亚梨子所无法想象的辛酸。
亚梨子想起了自己前几天在教室拿“冬萤”开玩笑的事。
“……”
就在亚梨子咬着嘴唇时。
她突然注意到了地面传来的轻微震动。
天花板上一些粉末状的东西“沙沙”地飘落。亚梨子抬起头,不禁哑然无语。
或许是无孔不入的藤条突然全部消失的缘故,天花板上布满了无数大大小小的孔洞,巨大的龟裂正逐渐蔓延开来。
“大助!”
亚梨子飞快地朝大助看过去,他仍是抱着祈梨一动也不动。
亚梨子握住了扎在地上的枪。
仅靠大助是不行的。店里的客人们全都失去了意识,如果天花板崩塌,死的可就不是一两个人了。
“……在崩裂前……只有全力一拼了!”
亚梨子手中的银枪放射出无比灿烂的银色光芒。四枚翅膀中的三枚合并到一起,化成了锐利的枪头,枪身上散发出来的银色鳞粉更增其威势。——枪的威力……增强了?调整好姿势,亚梨子的手感受到枪上传来的一波一波力量的涌动。和以前跟播本润的“虫”对决时,以及在摩天轮和大助对峙时相比,此时枪上传来的力量显然更为强大。
一阵格外强烈的震动向着西餐厅袭来,天花板上的裂纹更深了。
在看到吊灯“咯嗒”一声掉下来的瞬间,亚梨子停止了思考。
贯注浑身力量舞动的枪尖,挥起了一片眩目的银色光芒,淹没了其他一切色彩。
5
亚梨子的一天,仍然是和平往常一样以疼痛和抱怨开始的。
但是具体内容,却又和平时有所不同。
“唔,还是没什么心情啊……”
亚梨子穿着道服,一边走在走廊上,一边小声嘀咕。
今天早晨的训练完全没办法全身心地投入,就算是被老师责骂,那怒骂声也没进到亚梨子耳朵里去。她甚至对寒冷的空气和冰凉的地板都失去了感觉。
“道歉还是不道歉,这是个问题……”
亚梨子的脸上贴着一块小小的创可贴。这可不是在训练中受的伤,而是昨天晚上用枪挑飞西餐厅的天花板时,被四散的碎片擦伤的。
枪的威力十分惊人,将崩裂的天花板完全挑飞到了地上。御林所说的地上正在修建的服饰专卖店在那之后也都无影无踪。因为正好是休息日,留在现场的人很少,才使得伤害被降到了最低限度。
这一连串的骚动,都以对外宣称西餐厅发生了煤气泄露事故导致爆炸为借口而遮掩了过去。客人们呈现昏睡状态——则被解释为“~氧化碳中毒导致的暂时昏迷”,马上就会康复。虽然爆炸的规模较大,却只有几个轻伤人员。
“就算再怎么不知道……但主人去向自己的奴隶低头道歉,这未免也太……”
走在走廊一侧的亚梨子眼下正要去的,是大助的房间。
忽然,亚梨子停下了脚步。
一之黑家的主宅里有个整理得很漂亮的庭园,在那小池子旁边,正站着一个人影。
是大助。他穿着睡衣,有些恍惚地望着湖水发呆。
大助还是第一次起得这样早。从侧面看上去一脸的疲惫之色.或许是一宿没睡吧。
“大助也会有烦恼的时候啊……”
亚梨子稍微犹豫了一下,心中做出决定,走到了院子里。
听到亚梨子的脚步声,大助朝着亚梨子的方向看了一眼,但却什么都没说,又移开了视线。
“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啊?”
“.....”
“说话啊,笨蛋大助!”
对于亚梨子的俏皮话,大助丝毫不为所动。
让人窒息的沉默迅速地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
“……对不起呢。”
亚梨子小声说了一句。
大助像是吃了一惊似的转头看着亚梨子。
“我不该拿‘冬萤’的事开玩笑。”
大助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在躲开他目光的亚梨子。
“抱歉!”
亚梨子再次直视着大助的眼睛说了一遍。大助盯着亚梨子看了一会儿,立即又难为情地挪开了视线。看着眼前少年有点不自然的动作,亚梨子微微笑了起来。是啊——亚梨子的心里,一种温暖的感觉慢慢满溢开来。一点一点去了解就好了啊。附虫者的一切,摩理的一切……以及大助的一切。
但是——
“要道歉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做那些无聊的事。”
大助说道。
亚梨子的微笑瞬间冻结在了脸上。
“什么无聊的联谊,又和我无关,而且我和你也只是监视人和被监视人的关系,不过是彼此不相干的人,那些小孩子的游戏我可没兴趣。”
大助噼里啪啦地说了一通,亚梨子则完全呆住了。
“什么……”
亚梨子感觉到自己的脸颊一阵发热。
大助转过头来,惊讶地看着亚梨子,好像是看见了笨蛋似的眼神。
“笨蛋亚梨子。”
致命的一击。亚梨子顿时一阵气血涌上头顶。
“什、什么,你这是什么态度!你到底是怎么做人的。怎么能这么不给人面子?人家可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诚恳的来道歉的!”
“哦,有生以来第一次吗?我才想要问你到底是怎么做人的!”
“好好,我知道了!对你说话是没用的,既然这样,就让我的拳头来教你吧!吃我一脚,亚梨子飞毛腿!”
“等、等等……!这可不是开玩笑——”
少年的声音,像是划破清晨寂静的小水珠般渐渐消失。
【注2]Monsieur:法语里的“先生”。
04.托梦的猎人
清冷的月光穿透重重乌云,撕裂了无边无际的黑暗。
离地数十米的高空中,银色的光芒一闪一闪,那一点光芒反射着满月的清亮,降落到地上。
光点乘着风轻轻地飘落,最后
落在了一座新建的大厦屋顶。
“......”
“她”并没有回头看一眼停在自己肩头的银色光点,而是摒住呼吸,一直盯着地上移动的各种各样的影子。
夜晚的赤牧市,笼罩在一片霓虹灯的流光异彩之中,到处都是喧嚣的嘈杂声。远远望去,那一片灯火通明的地方就是城市的中心区。但是她的视线,立即就转向了正下方商业办公楼的间隙。
“他们”是绝对不会去那些繁华热闹的场所的,只会站在远处眺望。至今为止的经验,使她对此确信无疑。
突然,她感到一道视线看过来,立即转过了头。
无边的黑暗中,浮现出一双眼睛。那是一只宛如披着黑夜外衣般全身漆黑的猫,长长的尾巴充满敌意地倒竖起来,形成了一个钩状,看来是绝对不会靠近这边的。
突然,猫的耳朵微微动了一下,紧接着轻巧地跳了开来,消失在黑暗中。“……赤牧市警方为了尽快查清前几日发生的爆炸事故,特请市民们踊跃提线索……另有部分报道指出,有人在现场目击了‘虫’的出现……”被寂静所包围的屋顶上,响起了一个含糊不清的声音,从空调和蓄水的对面向着这边靠近过来。
“警方对此进行了全面否定,认为这一报道毫无事实根据,同时……”
像是手电筒的光芒,一个圆形的光点在黑暗中不断的绕来绕去,最后停了下来。
“谁,是谁在那里?”
或许是注意到了那一点银色的光芒,一个紧张的声音传了过来。接着,蓄水桶的旁边走出了一个身穿警备服,腰间还挂着个无线电收音机的男子。
男人手中拿着的手电筒,正照在她身上。
“……!”
男人定是以为自己看见了幽灵吧。
眼前的人穿着一件紧身衣,厚型连裤袜上套着热裤,外面罩着的白衣配有像是自己改造的腰带,针织帽直压到了眼睛上,脸的下半部分被裹在长长的围巾里。手里的一根拐杖,支撑着这个超现实打扮的身体。
同时,停在她肩膀上闪闪发光的东西,是一只蝴蝶。
那是一只伸展着银色翅膀的梦幻月光蝶——外形虽然和其他同品种的蝴蝶没有太大差别.但即使明月被黑云遮掩也依然散发着银色的光芒。
“什么……人……你是谁……?”
警备员战战兢兢地开口问道。
她仍是毫不在意地紧盯着下方的街道。突然,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找到了——
围巾后,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目光紧紧追随着在昏暗的小巷间奔跑的黑影。那黑影不止一个,而且在某个人形黑影后,还跟着一个数倍大的黑块。
突然,她眼前的世界扭曲了。“……!”
腿忽然失去了力量,丧失了平衡。
已经……没有时间了——
她在心中呻吟一声,身体忽然斜斜地倒了下去。
“啊!”
警备员惊愕的叫喊声,远远传了过来。
她晃晃悠悠的身体,从屋顶上向着地面坠落下去。漂浮感一瞬间就被下落感所取代,呼呼的风声打得耳朵生疼。
这样撞到地上,就能解脱了吧……?
她看着像是慢镜头回放般一点点拉近的地面景色,怔怔地想着。
就这样坠落在黑夜里,也许也不错呢。
自己的生命,连同梦想一起。
谁也不会知道,就这样完全消失得无影无踪。谁也不会记得她的存在,原本她的周围就一个人也没有——
突然,她右手握紧了手中的拐杖。
向着地面落下的身体旁边,瞬时银光暴涨。
月光蝶的身躯开始爆发似的变形,伸出的触手缠绕上了她全身。触手滑进了白衣的内侧,开始和她同化。帽子和围巾间隐约可见的脸庞,隐隐浮现出了银色的花纹。
她喜欢这同化的瞬间。这一瞬间让她感觉到自己这已经极度消耗、疲累不堪的身体又重新注入了活力,被一种新的力量所充满。
月光蝶的触手同时伸向了拐杖,变形后的四枚翅膀化身为枪刃.那是一柄比她还要高的巨大银枪。“……!”或许是有所警觉,地上的人抬头向上望去。那是一个和她差不多年龄,大约十二三岁的少年,一身利索的装束和黑夜的路面极其相近,几乎快要分不出来。但是少年并不是单身一人,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巨大的怪物——那是个八只粗大的脚不停地蠕动,身披坚硬甲壳的异形生物,重叠的细长双翅,外观和昆虫的天牛有些相似。像是和少年步诃一致般,怪物也抬起头向上望去。
“什么——”
少年的惊叫声被一声巨大的爆炸声所淹没。
她乘着下落之势,银枪也跟着向下挥了出去。银色的鳞粉飘散开来,巨大的冲击波掀翻了柏油路面,猛烈的震动穿透无人的地面,周围商业办公楼的窗玻璃一声接一声的碎裂。
“呜……啊啊……!”
爆炸的声音消失之后,路面回响着少年痛苦的哀叫声。
烟尘飞扬中,她缓步走了出来。看着她慢慢靠近,少年一脸惊恐地向后退着。
痛苦地按着胸口的少年身旁,横躺着失去了半个身躯的巨大天牛,体液四散流了一地。——“虫”若是受到伤害,也会影响到宿主的精神,这件事她比谁都清楚。
“为什么……你……?是和我一样的,附虫者……?”
没有任何前兆地受到攻击,少年似是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中,看着她手中的银枪低声呻吟着。
“……”
她并没有回答少年的问题,只是沉默着再次拿起了手中的枪。少年的脸抽搐着。
“住——”
自下而上刺出的枪上,弹飞出银色的鳞粉,巨大的冲击波穿过少年的身侧,笼罩住了浑身抽动不已的“虫”。
“!”
少年的身体向后倒了下去,来不及回头看一眼被震飞得无影无踪的“虫”,只是两腿无力地跪倒在地。他的脸上没有了一丝生气,玻璃珠一样空洞的眼睛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地面。
他并没有死,但是,也看不出来他还活着。她看着眼前的少年,咬了咬嘴唇。
“这家伙,也不是……”
爆炸的余韵中,传来了警笛刺耳的呜叫声。连日来发生数起“爆炸事故”,警方的反应也迅速了起来。
银色的触手从她的身上分离出来,又重新变回原来的梦幻月光蝶,停在身穿自衣手拿拐杖的她肩上。
“……呼、呼……”
同化解除以后,一阵脱力感袭来。
她喘着气,拿拐杖支撑住摇晃的身体。对于自己这连独自站立都有些困难的身体,她的心底涌上一股极度的烦躁。
但却没有一丝罪恶感。
或者不如说,在俯视着少年的自己心中,没有憎恶这样的感情。
“虽然是这样的状态……只要能活着,就很幸福了吧。”
白衣在风里翻飞,她消失了身影。不知从何处,传来了一声猫叫。
1
“虫”——
寄居在少男少女体内,靠吞食他们的梦想和希望而成长的神秘存在。
因为外观近似于昆虫而被称为“虫”。虽然政府并没有公开承认其存在,但从数十年前起就不断有人声称曾目击到“虫”,对“虫’’的恐惧深深扎根存人们心里。“虫”吞食宿主的梦想,作为代价,也会赋予宿主超强的能力。宿主每次使用一次力量就要被“虫’’吞食更多的梦想,直到梦想被吞食殆尽以致死亡,甚至有少数反噬宿主的“虫”成虫化后,拥有自己的意志,凶残无比。而如果自己的“虫’’被杀死,附虫者将会失去所有情感和意志沦为“缺陷者”——要么被“虫”食尽梦想而亡,要么失去“虫”而成为缺陷者,只能时刻生存在这种恐惧当中的附虫者,却并没有得到世人的认可。不仅如此,随着人们接二连三的目击证言,附虫者已经明显地陷入了被人歧视的旋涡。
“呼……呼……”
喀喇——一声轻微的金属敲击声,回荡在漆黑的房间里。
赤牧市中央综合医院住院部三楼的300号病房里,只有一张病床。其他的普通病房从四人间到两人间不等,但单人间只有这里。病房中配备着高级的病床和大屏幕电视,还有“她”特意带来放在墙角的一个大书柜。
在从窗口潜进来的同时,她就解除了和梦幻月光蝶的同化。这个身体即使在健康的时候,也不可能像杂耍一样沿着墙壁偷偷潜进三楼的房间。
当啷一声,拐杖被仍在了地板上。
她按开了灯,伸手拿过枕旁柜子上放着的一个玻璃瓶,倒出里面的药片,随手拿了三粒吞了下去。
“呵……”
感觉到剧烈的心跳慢慢平复下去。
胡乱地脱下帽子、围巾以及裹在身上的衣服,将它们全部塞进柜子最里面,然后换上放在床上的住院服。
接着走到了舆洗台,拿起水壶和水杯倒了杯水,突然又停下了手。
镜子里映照出来自己的面容。
就像映着月光似的,脸颊一片苍白。不管“狩猎’’过后有多么疲累,她的眼睛还是那么敏锐,完全不像个十三岁的小女孩。她又想起了看见自己即显露出敌意的那只猫,还有那个胆怯的警备员。
从镜子上移开了目光,一口气喝光了杯中的水。
“看来今晚的也不是呢,摩理。”
放置杯子的镜中倒映出一个青年的身影,他坐在摩理身后、书柜前放着的供来客使用的椅子上。方才的一瞬间,那里应该还是空无一人。
“......”
她——花城摩理,却一点也不惊讶。
青年身躯修长,像医生一样穿着一身白衣,乱蓬蓬的头发掩盖下,一双沉静的眼睛看着摩理。
“还打算继续下去吗?赤牧市可是‘那个机关’的大本营。他们不会坐视不理的。”
摩理完全无视青年的存在,径直躺进了被窝里。
“而且艾尔比奥雷妮的‘虫’数量庞大……拜托了,停手吧。就算你找到目标——‘不死’的附虫者,你又能怎样呢?”
青年的语气中有一丝隐忍的愤怒,不,或许是悲伤。但不管是哪个,他对摩理认真的态度是确定无疑的。
“摩理……?”
青年有些迟疑地开了口,他注意到摩理正在无声地微笑着。
也许什么也做不了吧——
就像他说的那样。
不能再继续做梦了,这样的我……
摩理闭上眼的瞬间,看到了青年充满悲伤的双眼。
摩理微笑着,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早晨。
似乎睡得很沉。
摩理微微睁开眼,早晨耀眼的朝阳使得她不由得眯缝着眼睛,一瞬间竟有种睡下的同时天就亮了的错觉。床边站着的是摩理的主治医生,他手里拿着放有药片的玻璃瓶。”这药确实可以有效缓解血管的收缩,但却不能多用——”摩理揉了揉眼睛,向着供来客使用的椅子看了过去。当然,昨夜坐在那里的青年已经不在了。“……”
已近中年的主治医生看着摩理,无言地将视线移向窗外,轻声叹了口气,脸上满是对摩理的无可奈何。
摩理住进这家医院已经有一年多了,原本就有先天性小儿疾患的她,引发了并发症心肌梗塞,从那时起就住了进来。从去年秋天开始,她离开医院的次数屈指可数,不用说小学的毕业典礼,连考中的名校霍尔斯圣城学园的入学仪式也没去参加。
摩理家是在财政界拥有众多弟子的花道本宗,就连摩理现在住的这间只能形容为VIP室的病房,也是因那财力和体面而来的。当然,他们也给了医院相当数额的酬金,即使是来自医生的失误也伤害不到她。
同时,医生对她无可奈何的最大理由,就是要让她理解自己的症状吧。
摩理的身体因为药物的过度侵蚀,身体器宫本身已经十分衰弱,再加上动脉硬化频发,不知何时心脏就会停止跳动——
“只能尽量减少药物的使用,致力于提高身体自身的免疫功能,这样就能早点出院了,一起努力吧。”
主治医生微笑着,用一种像是哄小孩子似的口气说道。虽然多少有些不自然,但他是真心关心摩理的吧,绝对不是什么坏医生。
“……”
但摩理却只是继续沉默地看着窗外。
主治医生再次叹了口气,无奈的说了句“那我下午再来”,走出病房。
摩理的一天,从无边的空虚中开始。
无聊也能杀人——是谁曾这样说过?
摩理呆在病床上度过的每一天,都是空白的,有的只有吃药、问诊以及关灯睡觉。原本就因为住院的关系经常休学,在小学时没有什么可以称得上朋友的同学,进入初中后又一次也没有去过学校.因此没有一个朋友前来探望。父母经常忙着交际应酬以及指导弟子们的训练,一年也露不了几次面。
一天后,一月后,一年后的每一天,也都会像这样一成不变的度过吧。
但是有一天,这种寂静无聊、空虚得无边无际的日子却改变了。
“……”
稍微拉开的窗帘间,射进一缕朝阳的阳光,一双银色的翅膀迎着光线飞舞着。
那是梦幻月光蝶。
寄居在摩理身上的“虫”——带来它的不是别人,正是现在坐在摩理身旁椅子上的白衣青年。
“我这儿有一本新书,摩理。”
不知何时出现在此的青年微笑着,拿出
了一本书给摩理看。
对于青年的突然出现,摩理并没有丝毫的惊讶。
“这是现在一部正流行的电视剧的原作。偶尔看看这种东西也不错吧?”
看着青年一脸恶作剧的笑容,摩理觉得微微有些不可思议。
——为什么他能那样笑呢?
摩理第一次见到这个青年,是在几个月前——时光在百无聊赖中流逝,几个月其实也只不过是“一瞬”。
和他相识后,摩理就成为了附虫者,他告诉了摩理很多关于“虫”的事情。
摩理并不憎恨将自己变为附虫者的他。摩理知道,他和自己一样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同样的,他也和摩理一起等待着命运“终结,,的到来。“最近这种故事很多呢,有点悲伤的恋爱故事。但是也有很多快乐的……”和他相遇后,摩理的生活就改变了。毫无目标的摩理,有了唯一的期待。寂静的夜晚——摩理像是在期盼着深夜的到来。
可以自由奔跑、无所顾忌地跳跃、尽情发泄满满精力的夜晚。摩理在获得这种样力量的同时,也拥有了一个目标。
“今天,就先算了……拿那本书过来。”
摩理说着抬起了一只手指向窗外,她白皙的手腕上停着那只梦幻月光蝶。
“又是那本书?”
青年苦笑着将手中拿着的书放进书架,然后取出了另外一本薄薄的册子。
那是一本名为《魔法之药》的图画书。青年将它放到了枕头旁边,摩理躺在床上。
“我要睡了。”
为了夜晚做准备,必须要保存足够的体力。虽说和月光蝶同化可以增强力量,但是使用如此巨大的能量还是要靠摩理自身。
“……研修,怎么样了?”
躺在床上过了一会儿,摩理低声问了一句。虽然没有丝毫的动静,但摩理知道他还坐在那里。
“前天就结束了,这样大概就算是个优秀的实习生了吧?就要告别这个和你相识的医院了……以后有时间我会来看你的。”
“是吗……”
摩理随声应了一句,感觉自己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过了一会,她就闭上眼睛进入了梦乡。
和晚上不同的浅眠,摩理穿梭在现实和梦境当中。
毫无色彩的过去情景,一幕幕地在摩理脑海中滑过,又消失不见。
——和身穿白衣的奇怪青年相遇的那天,是个晴朗的夏日。
炎炎夏日,摩理的病房却因为空调对身体有害而只好打开所有窗户,窗外传来一声声的蝉叫。微风吹动窗帘轻轻的飘动,摩理就那样眺望着窗外的景色,这时,他走了过来。
修长的身体包裹在白衣下,当时还有点不适合。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学生样还没有完全脱尽。
从带他来的主治医生口中得知,他是刚从大学毕业的研修医生,也就是实习生。主治医生说,对于摩理一成不变的生活而言,他或许是个很好的谈话对象。但摩理知道,像她这样罕见的病患,其实不过是给人家一个很好的学习机会罢了。
——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他的第一句话完全是一副对待小孩子的语气。她的名字他在看病历时就应该知道了,无论如何这种措辞都让人不能接受。
——帕特丽夏。
摩理不怎么高兴地答道。
要说摩理是如何度过那漫长而无聊的每一天,那完全是靠了大量的书籍。所谓的帕特丽夏,是一本外国童话的翻译图画书《魔法之药》里登场的女主人公。
图画书的内容是这样的:
某天,有一个魔法师造访了卧病在床的帕特丽夏。
魔法师拿出了两种药,一种是天使所给,而另一种则是恶魔所给。
如果吃了天使给的药,将以失去最重要的人为代价,自己获得健康的身体和永生。
如果吃了恶魔给的药,虽然病不能治好,但是重要的人却会“不论何时”都陪在身边安慰自己。
帕特丽夏直到死亡的边缘,都一直在为此迷茫。
如果选择了天使的药。重要的人都会忘了所有关于帕特丽夏的记忆,作为代价,自己将会尽享天年,从死亡的恐惧中解脱出来。但是如果喝了恶魔之药的话——最终帕特丽夏还是喝了恶魔之药。开了这个世界,长眠于地下,但是重要的人们不论何时都不忘经常去看看她。对于帕特丽夏的选择,摩理怎么都不能理解。
如果摩理是帕特丽夏的话,绝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天使之药。只要治好病,就不会有死亡偷偷接近的恐惧了吧?
可是,为什么帕特丽夏要选择恶魔之药呢?
答案仍然是未知的,因此摩理总是喜欢看那本书——
——帕特丽夏……?
青年好像有些迷惑。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他既不知道关于这本书的事,也没有想到一个小女孩会对个大学刚毕业的青年开口嘲讽。
不过青年看了一眼书柜就明白了。
他从书柜里取出了摩理指名要看的图画书。
——你知道帕特丽夏是怎么想的吗?
他苦笑着问了句。
对于他意外的提问,摩理并没有作答。
摩理至今仍不明白帕特丽夏作此选择的真正用意。
——那也没关系。答案你可以慢慢去寻找,反正你和她不一样.你还有很多的时间。
从那天开始,青年只要一有时间就会来摩理的病房探望摩理。或许是研修很辛苦都没怎么睡好的缘故,有时候青年也会带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过来。
最初他或许只是出于一个医生所应有的使命感,可是没过多长时间,年轻的实习医生就对摩理有了感情。
或者是实习的事情,或者是关于书的话题,虽然大多都是青年在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但摩理即使话很少却也慢慢地开始和他交流。
虽说拯救病人是医生的使命,但是摩理却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如此为自己担心。
但是不久,知道了他的秘密后,摩理终于明白了。
原来,他也不过是个被命运之绳所束缚,无法逃脱的人。——摩理,你的梦想,是什么呢?
被问到的摩理毫不犹豫地做出了回答。或许是由这个回答所引起的一系列事情,后来也都从他那里听说了。
——我……想要活下去。
摩理咬着嘴唇,用小得快要听不见的声音说道。青年还是第一次看见摩理流泪,他轻轻搂着摩理的肩膀,抱住了她,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活下去吧。两个人一起,继续我们的梦想……
摩理成为了附虫者。
他告诉了摩理很多的事情。
有关于“虫”的,有关于“原始三只”的存在。并且,告诉了她“药屋大助”这个附虫者的事情。
——他很强哦。虽然有时也会迷茫,却很清楚自己应该前进的方向。虽然我没有亲眼见过他……但我很希望你能见到他。
虽然青年这么说,但摩理对她所说的人却是一点兴趣也没有。不知何故,她总觉得他们不会有碰面的一天。
与此相比,摩理更感兴趣的是艾尔比奥雷妮——也就是被某个机关称之为“暴食”的存在——所产生的附虫者。
拥有“不死”能力的附虫者。
那个附虫者的存在,与“暴食”本身有很深的关系,因此是总有一天必须要打倒的人——
“......”
窗外渐渐暗了下来,逐渐被黑暗所笼罩。
床边的台灯发出柔和的光芒,照着《魔法之药》的最后一页。啪嗒一声,书被合上了。摩理抬头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钟,已经是深夜一点了。|摩理下了床,打开衣柜,拿出藏在里面的白色行头,换下了身上穿的住院服。戴上帽子围起围巾遮掩好面容后,摩理朝着映出黑暗的窗户走去。
“放弃口巴,摩理。”
摩理的背后传来了青年的声音。
方才还空荡荡的房间一角,站着一身白衣的青年。和平常一样,开门时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不是和我约定好了吗,一起实现梦想——”
“我自己的身体自己了解。”
摩理打断了青年的话。
“最后一次,让我做自己想做的事吧。”
“不是最后,你还……”
摩理对青年的话完全无动于衷。她伸手打开了窗户,银色的光芒洒满了整个房间。
梦幻月光蝶停在摩理的肩头,开始变形,触手缠绕着摩理的身体并与之同化,摩理右手所拿的拐杖也化身为…柄银色的长枪。
摩理全身充满了力量,但是同时,却也感觉到心底深处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侵蚀了。
“而且,那不是你说的吗?那个附虫者……只有我,或许还有可能赢他。除此之外,哪里还有能打倒他的附虫者呢?”
摩理言不由衷地说道。她之所以寻找“不死”的附虫者,绝对不是为了打倒他这么简单。
青年一时说不出话来。
“但是,你没有必要这么做……!”.
“给予我力量的人是你,所以你有责任一直看着我。直到最后一刻。”
说完,摩理毫不犹豫地从三楼的窗户上跳了下去。
“摩理!”
耳边传来呼呼的风声,摩理借着跳下的趋势踩在地面上缓下了冲击,和“虫”同化后被强化的双脚,落地时重重踏在了地上。
摩理穿行在一片寂静的医院里,跳过了围栏。笼罩在清冷月色下的赤牧市,今夜也划过一道银色的光亮。
2
摩理的早晨。今天同样以空虚开始。
“多睡一下比较好,你脸色不太好。”
三治医生说着看了——HR放在书架上的玻璃瓶,在看到药片的数量又减少以后,叹了口气,却什么也没有说。
随即。一声关门声回荡在寂静的单人病房里。
“……,’
摩理搭在住院服纽扣上的头发,在穿窗而来的微风吹拂下轻轻晃动着。
昨天晚上的“狩猎”又一次失败了。
没有找到目标附虫者,只是将另外的附虫者打成了缺陷者。
空荡荡被寂静所包围的病房里传来了摩理紧咬牙根的声音。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应该就在赤牧市里啊……为什么会找不到呢!
摩理的手指狠狠地抓了一下床单。
她的自问,其实答案是显而易见的:只因为附虫者的数量与居民数相比实在是很微不足道,而要在那些人中找出特定的一个人,更是大海捞针。
摩理的梦幻月光蝶好像拥有可以感知其他附虫者的能力,否则寻找附虫者本身就不太可能实现。
不过话虽这么说,摩理却不可抑制地感到焦躁不安,虽然明知-进行得很顺利,但在久久无法有所突破的情况下又越来越不甘心。摩理钻进了被窝,用毛巾被把自己从头到脚包起来。难耐的焦躁感,使得她全身颤抖不已。“摩理。”一个声音传了过来。
摩理已经不会再感到震惊了。她知道,床边的椅子上定是坐着那个白衣的青年。
“至少今天晚上不要出去了,这样下去——”
“没有时间了!”
摩理躲在被子里怒气冲冲地大喊了一声,青年倒吸了一口气.一时气氛僵硬起来。
是的,自己没有时间了。
迄今为止充满了空虚和无聊、一成不变的生活正在一点点地发生着改变。摩理能够清楚地感受到这一点。
身体微微颤抖着,这和方才因为心里焦躁而颤抖不同.因为无法掩饰的恐惧和不安,摩理紧紧地抓住了床单。
“身体一点力气也没有了!昨天比前天,今天比昨天更严重……!明天肯定会更加严重!我的身体,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破败不堪!为什么,只有我……!”
摩理的声音,最后消失在自己的哽咽声中。
恐惧。
死亡的恐惧。
不为任何人所知,没有留在任何人的记忆里,就这样不留一点痕迹地消失,那是多么令人恐惧的事啊!
这样的话,就好像我从一开始就没有存在过一样——
摩理对于弦海中掠过的这样的想法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我不要那样……我就在这里啊!花城摩理,就在这里!
越是想,越是充满了绝望,直浸到脚底的绝望。
我就在这个……谁也不会来、谁也不知道的小屋里……
摩理已经发不出声音了,从愤怒到恐惧,身体不停地颤抖着,终至深沉的绝望和悲伤。光线照射不到的被子下,隐隐传来了摩理的呜咽声和低低的哭泣声。
我想要变成帕特丽夏……我还不想死……如果摩理是那个童话的主人公,一定会选择天使之药。
反正自己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人,同样,认为自己很重要的人也没有。既然这样,至少……如果连这种与死亡紧紧相连的恐惧与不安都不能消除,不是很不公平吗?窗外,有那么多人不知道摩理的存在,享受着每一天的快乐生活——
“……给我天使之药……给我……”
摩理嘶声哀求着。
“……”
青年什么也没有说。他就是这样的性格,摩理可以想象得到,他现在一定是咬着自己的嘴唇,充满了无力感。但是,仅仅如此并不能拯救摩理什么。
“好不好……求你了……”
摩理的呻吟声回荡在空无一人的病房里。
——哭着哭着,她睡了过去。
听到了一阵敲门声,摩理睁开了眼。
“……”
她掀开毛巾被,坐了起来。
是主治医生来问诊吧?他应该会直接走进来的。摩理确信自己的脸上已经没有残留的泪痕,客人用的椅子上也没有了白衣青年的身影。
或许是因为想哭的时候痛快地哭了出来,摩理现在的心情又回复了平静。
不,只留下空虚深深地埋在心里。
——反正,也只能是这样了。只能如此。摩理眯缝着眼,眺望着窗外的景色。窗外斜掠过的小鸟的身影,在摩理看来也失去了色彩。可是等了一会儿,敲门声还在继续。“……?”摩理微微皱了皱眉头。若是平时,医生都是不等摩理开口就直接走进来的。
这时,摩理听到门外有人在嘀嘀咕咕地小声念叨着什么
“不会是还在睡吧……要是那样,特地把她叫起来不太好吧?第一印象可比什么都重要……可是那样的话,就不是来探病了……”
摩理的眉头一点点蹙了起来。
怎么回事……?门外是谁在那里?
“难道是,身体不好晕倒了……不不,难道是……可是可是,如果真是那样的话,这可不是犹豫的时候啊!”
摩理刚听到一声慌慌张张的声音,随即,门被人“砰”的一声用力撞了开来。
“......”
摩理哑口无言地看着闯进来的这位稀客。
“……”
来人抓着门把手,也凝视着摩理。
“……”
两人就这样对视着,保持着沉默。
……是谁……?
摩理的头顶满是问号。但是不一会儿,这些问号就全都在一瞬间不翼而飞了。
“……你好!”
像是要掩饰自己的怪异行径,少女满脸堆笑打了声招呼。
摩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向来人绽放了一个明亮无比的笑容。
那是摩理同那个少女,一之黑亚梨子的初次邂逅。“请问……”发出这一声已经是竭尽了全力。发生什么事了?她完全不理解目前的状况。难道是走错房间了——摩理刚想要这样说,少女已经径自走进了房间。她手里捧着一束花,站在屋子中间东张西望了一会儿,就大大咧咧地走向了舆洗台。“我还在想你是不是昏倒了呢,没想到看上去精神还不错,真是太好了!本来除了花还想要再带些别的东西来,像是水果篮之类的.可是都太普通,就放弃了。所以今天听听你的想法,期待着下次的礼物吧!这花开得正好哦,用这个做花瓶怎么样啊?”
“......”
摩理已经呆住了,坐在床上一动也不动地看着眼前的少女自说自话,在屋里走来走去。
先不说自己住院时没什么精神,也不说那个被她用来插花的.不是花瓶而是水杯……而且在从小就被灌输花道知识的摩理看来.那花卉组合除了“恐怖”就没有其他词汇可形容。光是少女本身。就已经足够让摩理惊讶了。
少女的动作轻快而活泼,再加上还带着一丝孩童气息的脸庞.看起来健康而又生气勃勃,脑袋后束起来的长发光泽亮丽,若散下来定是非常漂亮。她的身材比摩理还要娇小一些,穿着不知是哪个学校的校服。
“请问……?”
摩理看着眼前这个无视主人的存在,径自忙碌着的少女,不由微微皱起了眉头,加重了语气。
少女终于忙完了手头的事情,“呼”地长出了一口气,然后自己坐到了椅子上,看着摩理微笑了起来。
看着那无忧无虑的笑颜以及像要把人吸进去似的黑灵灵的眼睛,摩理的怒气不知不觉消失了。
“你好,花城摩理同学。”
摩理睁大了眼睛。原来不是走错了房间吗?
“我叫一之黑亚梨子,是你的同班同学,学号在女生中是第一个哦!”
说到这个,摩理想起来了。
这个叫亚梨子的少女身上穿的,正是霍尔斯圣城学园初中部的制服。那也是入学以来摩理一次都没穿过的东西。
对于少女唐突的自我介绍,摩理显得有点不知所措。
“一之黑……亚梨子?”
摩理在口中又默念了一遍少女的名字。她当然是不记得的,因
为初中入学以来一次也没有去过学校。
头发滑了下来遮住了眼睛,摩理用手指撩着头发,像是要躲开
亚梨子的视线似的,两眼直盯着自己的腿。
为什么……来看我呢?我们从来没有见过面啊……?
和同龄人面对面的接触,其实已经很久没有过了。而像现在这样一对一的谈话,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呢?与大大咧咧的来访者相对,摩理显得更加紧张不安。
“对不起。我,既不知道班里同学的名字,也不认得他们的长相
……”
摩理用小到快要听不见的声音说道,但亚梨子却只是开心地笑着。
“嗯,是啊,所以才说初次见面嘛!”
亚梨子伸出两手,握住了摩理有些激动而微微颤抖的手。摩理的肩膀突然一震。
“......”
摩理抬起头小心地看了亚梨子一眼。亚梨子始终微笑着.注视着她的眼睛。
败给她了。摩理像是屈服在了她的笑颜下,小声嘟哝了一句。
“……你好。”
亚梨子脸上瞬间绽放出了光彩,同时也有点小小松了口气的感觉。据亚梨子所言,她很担心入学以来一直没去学校的摩理。一个学期过去了,暑假也结束了,第二学期开始后还是不见人影的摩理到底是个怎样的女孩呢,她一直很好奇很想知道。“但是,为什么会突然……?”对于摩理的疑问,亚梨子第一次说话含糊不清起来。
“那个……有转校生来了。”
“转校生?”.
“而且,要安排他坐在你的座位上呢。”
摩理睁大了眼睛,感觉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轻声碎裂。
但她外表仍然微笑着。
谁也不会注意到我的存在……谁的记忆中,都不会留下我的身影。
眼前仿佛浮现出这样的情景:迄今为止一直空着的座位终于有人坐了进去,重新恢复正常的教室里,学生们正在谈笑风生——这明显是摩理这个空洞被填补以后一片和谐的景象。
我从一开始就不属于任何地方啊——
摩理抓住床单的手轻轻颤抖着。
“但是,放心吧!我已经和老师强烈抗议过了,为你准备了新的书桌和椅子!”
亚梨子颇有气势的说道。
摩理吃了一惊,抬起头来。
“咦……?”
“因为,那么做不是很可笑吗?不管怎么说也只是一时的,你就好好的在这里啊,怎么能取消同学的座位呢!完全让人不能接受!”
“……”
摩理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脸色一片刷白。
好好地在这里——亚梨子刚才确实这么说了。
完全没有注意到摩理失态的样子,亚梨子径自手舞足蹈地说下去。从和老师争论的情景,周围同学都表示同意的声音,到决定今天来医院探病,选花时的苦恼以及方才站在门外的挣扎。据她说,为了不在第一次见面的摩理面前失礼,事先可是做了充分的练习。
摩理虽然也间或随声附和一两句“唔”、“哦”,但始终是被亚梨子的存在感所压倒。完全是由亚梨子一方主导的奇妙对话,一直持续到护士前来告知探病时间已经结束才告一段落。
“我明天可以再来吗?”
亚梨子从椅子上站起来,天真无邪地问道。
“呃……”
摩理疑惑不已。有生以来第一次被问到这样的问题,她不知道应该怎样回答。
“不能……给你添麻烦。不用特意……”
摩理无意识地小声回答道,心底某处充满了躁动不安,一种前所未有的不可思议感情正在蠢蠢欲动。
反正她不过是客套一下罢了——
像是要平息心中挣扎不已的情绪,摩理伸手按住了胸口。亚梨子却是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为什么?我没问题啊!那明天见哦!”
说完,亚梨子走出了病房。
之后主治医生进来做了定期的问诊,说了句“晚安”又出去了。
熄灯的时间到了,房间沉浸在一片黑暗中。
但是摩理却一点睡意也没有。
到底是什么意思呢,那个女孩……?
自从亚梨子走后,即使在问诊中,摩理仍然沉浸在一种恐慌的状态中。
没有任何前兆的突然来访,说完想说的话之后又那样走了。她的用意是什么,她有什么目的,完全不明白。明明一次面都没见过,为什么要突然来看我呢?为什么能那样亲切地和我说话呢?“一之黑……亚梨子。”少女不知不觉地念出了这个名字。”听说有个女孩子来看你了啊。”“……!”不知什么时候,白衣青年又坐在了椅子上。虽然平时都不会对此感到惊讶,但这次或许是摩理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闻言不由得僵直了身体。
“很好啊,摩理。”
青年微笑着。
摩理感觉到自己脸颊奇异地发热起来,她迅速躺倒在床上,转过了头。
“没有什么好的……!”
“为什么?你不高兴吗?”
“高兴?……怎么可能!”
说完后,摩理突然明白了占据自己一半心神的焦躁不安究竟是什么。
“在我看起来,她只不过是来显摆自己有多活蹦乱跳的……!她来这里,不过是同情我罢了!”
摩理别过脸,慌慌张张地说道。
是的,亚梨子的身影就像是一道耀眼的阳光,映在了摩理的眼中。
但是反过来,大概亚梨子看摩理却只有同情吧?这样一想.摩理立即被心中的不甘和愤怒扰乱了心神。
我,要是我也能像她那样的话——
心底深处有谁在喃喃细语,摩理注意到那是自己心底的真正渴望,可是她又不愿意承认这一点,因而更加愤怒。
“绝对是同情……我不过是个可怜的同学罢了……”
摩理激动地说完,咬着嘴唇。
亚梨子真的只是同情自己吗?
亚梨子那双黑灵灵的大眼睛,有用那种同情的目光看过自己吗7.摩理越是自问,越是清晰地看到怯懦的自己,不由得更加焦躁不安。
“她要是能再来多好啊。”“反正是不会再来了——”
摩理不假思索地说道,却不小心被呛到咳嗽起来。
摩理一坐起身,伸手去拿水杯,但在她的手抓到水杯时,却又放了下来。
“唔……”
“那样,就喝不了啊。”
青年忍不住笑出了声。
水杯里,插着既没考虑到整体平衡也没顾及配色,杂乱无章的花朵。
摩理红了脸,躲回了被子里蜷成一团。
即使夜已经很深了,可是摩理还是没有一点困意。白天和亚梨子的对话不停的在脑海中回响,每次结束之后又会从头再来一遍。
.就在这里——
“是啊,我就在这里……就在这里……”
摩理的梦呓直到清晨迷迷糊糊睡着时还在继续。
摩理醒来时,太阳已经升起很高了。
耀眼的阳光立刻驱走了摩理的睡意。
“看上去睡得不错啊,早晨的问诊先取消了。”
跟着送午饭的护士一起过来的主治医生笑眯眯地说道。他看了一眼柜子上放着的玻璃瓶,从昨天开始,药片就没有减少了。
“……”
随着时间的流逝,摩理的焦躁不安更甚了。也许是因为不停地胡思乱想消耗了体力,平时总是剩一多半的饭菜竟然差不多都吃完了。下午。摩理正在翻看《魔法之药》时,白衣青年如往常一样出现在她的身边。“今天看上去气色不错啊。”有什么好不好的。也不知是因为谁的关系,害我昨晚都忘了出去,明明一天都不能浪费的……”
“那个谁,今天也会来吗?”
“啪”的一声,摩理正在翻书的手停了下来。不过本来她的心思也没有在书上,看了半天完全没有看进去。
其实一直都在想着那件事。虽然知道光是期待着起不了任何作用,越是期待,要是不来的话就越是沮丧,但却还是忍不住要去想。早知如此,应该从一开始就相信她不会再来的。
“不是都说不可能再来了吗?昨天应该已经显摆够了,现在肯定已经完全忘掉我了。”
“是那样吗?”
“你要我说几次啊!”
摩理和青年一来一往地争论着。
来了。
不知道摩理复杂的心理,只是理所当然地来了。
一阵敲门声传了过来。
青年的身影消失不见,房间里只剩下摩理一个人。
“……睡着了吗……那就不能叫醒她了。可是万一……”
这样下去,必定会像昨天一样粗鲁地撞门冲进来。
难道她每天都打算重复同一件事吗——
摩理呆呆地看着门心想。
每天——
摩理合上书,心里缠绕不清的矛盾突然都消失不见了。
突然,门被用力撞开了。
“你好。”
摩理对着跳进来的亚梨子绽放出一个笑容。
亚梨子微微有些惊讶,却也立刻露出了开心的笑脸。
“你好!”
3
亚梨子刚坐到椅子上,就迫不及待地开口:“真是失败啊!”
“昨天本来说要听听看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结果完全忘记了。你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吗?我明天一定给你带过来!”
突然之间连明
天的事情都决定好了,摩理有些困惑不解。
“没、没什么……”
“是吗?嗯,那好吧,等你想到时可一定要告诉我啊!”
“一、一之黑同学……”
“是亚梨子!”
“咦?”、
“一之黑同学,一个字一个字的不是很难念吗?所以叫我亚梨子就好了,我也直接叫你的名字,摩理,好吗?”
摩理的视线不住地在自己膝盖上交握的手和亚梨子的脸之间打转,而与摩理的惴惴不安相比,亚梨子则只是微笑地直视着摩理。摩理像是被她看得受不了似,挪开了视线。
“亚梨子……你来这里没关系吗?”
“什么关系?”
“其他的事……”
“啊,放学后我基本上都没有什么事,所以没关系的!其他的朋友都去参加社团活动了,也没人和我玩,回家也没什么可以做的事。”
亚梨子一边在舆洗台换水杯里的水一边笑着说。什么时候她才能注意到那不是花瓶呢?
在摩理的追问下,亚梨子说起了自己没去参加社团活动的原因。原来,亚梨子家还保有自古以来的风俗,每天早晨都要进行武术训练,仅是那样就已经让人腻烦了,所以放学后就不想再进行剧烈的运动,同时也耐不下性子去参加诸如文化部等关在屋子里做些什么的活动。“等到能来学校的时候,摩理想要参加什么社团呢?”
对于亚梨子的问题,摩理沉默了。
摩理的病情很严重,基本上已经没有去学校的可能,她自己也没想过或许有一天还能去上学。
“这里好多书啊!如果喜欢读书的话,读书部怎么样?”
亚梨子走到书柜旁,随手那起了那本叫做《魔法之药》的书翻了起来。
对于摩理来说,那些书不过是排遣无聊的东西罢了,绝对不是因为喜欢才放在那里的。
“真想每天都出去啊。去郊游、旅行……总之想去很远的地方。”
摩理不禁脱口而出。
想象一下——
摩理来到霍尔斯圣城学园,上完课,做一些体育运动活动身体,放学后和朋友们一起谈笑,一起参加社团活动。虽然和亚梨子不同.但摩理也不打算参加文化部等室内的活动,被关在一个地方的生活早已厌腻了。
亚梨子呆呆地看着摩理,但是又马上回复了天真的笑容。
“摩理的爱好有一点奇怪哦!”
听了这句话,摩理大吃了一惊。
奇……奇怪?我吗?
“怎么可能有郊游部和旅行部这样的社团呢?”
亚梨子干脆地说道,摩理不禁有些生气。
即使退一百步说,摩理有和其他人不一样的地方,但这样被亚梨子指出来,对摩理来说还是有些意外。
摩理有些迟疑,却是毫不留情的回口。
“啊……亚梨子才奇怪呢!”
于是这次轮到亚梨子受到冲击。亚梨子向着床上探出身去。
“啊,不是吧?我奇怪?哪里不对劲啊?先说好了,我的身高可是在平均范围内的!”摩理所说的,是亚梨子把水杯当花瓶来用粗鲁撞门等自行其事的做法,不过好像亚梨子自己并没有觉察到这一点。
和亚梨子的谈话又是持续到了探病时间结束.而且主要话题不是自己而是一些奇怪的同学等相关话题。虽然摩理仍旧只是随声附和那么一两句,但仅只是听上去就知道摩理不似亚梨子那样坚强的性格。
“今天比昨天脸色好一点了,我也稍微放心一点了……”
临走时。亚梨子这样说。
摩理吃了一惊,用手按住了胸口,无意识地硬是挤出了一丝笑容遮掩了过去。
“身体……也是时好时坏的……”
“其他的朋友曾经说,要是去看你的话,不是会让你情况更加糟糕吗?”
摩理抬起了头。
“呵呵,即使是开玩笑我也是明白的。我这样的性格,不用别人说自己也知道,很多时候都没有注意到对方的心情,或许会添麻烦也说不定。”
“没、没那回事……!”
摩理几乎是反射性地开口否认。看到摩理这样的反应。亚梨子明显地放下了心。
“太好了,那么明天见!”
笑着挥挥手,亚梨子走出了病房。
明天见——
亚梨子的话,在摩理脑中不停回响。“……”摩理看着被关上的门,久久回不过神。病房又被寂静的孤独感所包围,此时的摩理觉得,方才亚梨子在时的感觉就像是一场梦幻,只回响着摩理一个人的呼吸,才是这个房间至今为止理所当然的状态。主治医生前来进行就寝前的问诊。
“交到朋友了啊?”
穿着白衣的中年医生的话,让摩理再次认识到亚梨子的存在不是一个梦。
主治医生离去后,就到了就寝时间。
“......”
熄了灯之后,摩理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
当钟表的指针指到午夜一点时,摩理从床上跳了下来。这中间到底都想了些什么,自己也记不清楚了。
摩理打开了衣柜,从里面拿出了“狩猎”时穿的白衣。
“又要去了吗?”
一个声音从刚要眺下窗口的摩理身后传来。
摩理回过头,白衣青年安静地站在昏暗的房间一角。
“不是应该好好休息、吃饭。调理好身体吗?如果你身体恶化,来看你的那孩子一定会担心的。”
“……和她没关系。”
从窗外飞进来的梦幻月光蝶和摩理同化,帽子和围巾间露出的脸颊上隐约浮动着银色的花纹,闪闪发光的银枪照着摩理的侧脸。
“反正——”
厌烦了.她就不会再来了。
这句话,哽在摩理的喉咙里终究没有说出口。
为什么我,就不能坦率地高兴起来呢?从孤独中逃离出来,这歹F是自己一直以来的愿望吗?
还是说.因为自己一个人呆太久了,都忘了怎么高兴了?
“.....”
.摩理咬了咬嘴唇,从青年脸上挪开视线,手抓上窗框,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风从耳边吹过,身体被重力所支配,直直地向着地面落了下去。
和月光蝶同化后的双脚轻易承受了落地时的冲击力。摩理踩在杂草丛生的地面,双脚陷进了地里。
站起身来,摩理迅速地跃过了围栏,挑无人的小路跑了过去。
奔跑在静谧的黑暗中,那些扰人的问题好像也都被风吹得无影无踪。
其实是因为怎么也平复不下的心情,才从病房跑了出来。只有在奔跑中,才想到了自己本来的目的。
今天晚上一定要找出来……“不死”的附虫者……!
摩理自己对自己说道,同时脑海中又浮现出关于一之黑亚梨子的事。
没有时间再来考虑她的事了……我有自己非做不可的事情!
摩理用力握紧了手中的枪。
今天晚上没有月光。避开了来往的人,摩理奔跑在街上,突然注意到了商务办公楼其中的一座。她跳了起来,踩着窗框爬上楼顶,站到了天台上。
仔细查探一下四周。
不见有人的行迹,但是却有一个小客人先到了。
“又见面了啊!”
一只翘着长尾巴的黑猫,看到摩理后竖起了全身的毛。它那特征明显的尾巴,使摩理确定它就是前几天在别的大厦看到的那只猫。
“你有几个家呢……?”
摩理小声问道。但是黑猫却敌意毕露,随即跳开跑走了。摩理的心头掠过了一丝寂寞,以及打扰到黑猫休息微微抱歉的感觉。
“……”摩理一直目送着黑猫的背影,梦幻月光蝶从她身体里分离出来。忽然一阵疲劳感袭来,摩理坐在了地上。接下来,只有等待了。抱着膝头,一直等待着那个时刻的到来。此时脑海中浮现出来,仍然是亚梨子。是啊——
摩理意识到了自己混乱的原因。
什么理由,从一开始就没有……
迄今为止摩理都是一个人,和亚梨子这样两个人近距离的接触从来就没有过。有生以来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做,应该怎么去感受。这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当然是会困惑的。
摩理将头埋在膝盖中,静下心来仔细考虑。
接下来,我应该怎么办呢……
摩理第一次开始考虑除去死亡以外的未来。亚梨子还会来那个病房吗?她来的时候,我该怎么面对她呢?
扑通、扑通……心跳声一下一下地传来。
或许是因为白天一点都没有睡过吧,摩理昏昏沉沉地徘徊在梦竞和现实之间。
“!”
突然,夜空中飞舞的梦幻月光蝶身上银光大盛,耀眼的鳞粉在空中留下一道光痕,匆忙地飞舞着。
来了……!
摩理猛地抬起头,拄着拐杖站了起来。
“今晚是条大鱼呢……”
朝下看去,看到三个少年在小巷闾奔跑。可以看得到他们一边警戒四周一边前进,凝神细看,还能看见少年们周围飞舞着小小的昆虫。
月光蝶开始和摩理同化。闪闪发光的银枪,告诉摩理这些昆虫并不是单纯的虫。
“一次遇到三个人,这还是第一次呢!”
摩理浮现着银色花纹的面庞上,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
摩理的梦幻月光蝶,具有能感知其他“虫”接近的能力。借用这种力量等着附虫者“自投罗网”,是摩理的“狩猎”手段。
摩理从屋顶向下跳了下去。
“……”
像是注意到了什么,三个少年一起抬头向上看去。
你们这一脸惊异的表情。我已经看腻了——
摩理冷静地挥舞起银枪。.
再让我看看吧……看你们是不是“不死”的附虫者!
摩理像往常一样出其不意发动了攻击,对方也是和平常一样的反应,但是——
“出、出现了……!”
“快告诉利菜他们……!”
“不,在这儿击倒她——”
摩理在挥下枪的一瞬间感到有些犹豫。
少年们的样子和迄今为止所遇到的附虫者有一些不同。这时,三只巨大化了的“虫”落在了地上,包围着摩理开始移动。
摩理隐藏在围巾后的眼睛,射出锐利的光芒仔细观察着三人。少年们一脸紧张不已的神情,站在摩理对面躲躲闪闪,其中甚至有人因过于恐惧而身体僵直。
三个人都是艾尔比奥雷妮的附虫者……可是,这几个人——是我所要等待的人吗?
少年对于摩理的出现虽然很是惊讶,却没有表现得惊慌失措。看来他们也很明白摩理将会对他们不利。
“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是吗?”
摩理脑海里浮现出这个词语,她随即低声询问。
“那个声音……哦,是女的?”
“你说我们是特环?”“别把我们和那帮家伙扯在一起!”一个人怒喝一声,一只“虫”向着摩理发动了袭击。总觉得他们好像哪里有点不同。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那是从白衣青年那儿听说的,虽是由附虫者组成却致力于捕捉融者的政府机关。在摩理的记忆中,并没有听到过除此以外的其他附虫者组织。
摩理挥动了一下锐利的银枪。
银色的鳞粉将发动袭击的“虫”断成了两截。随后,一阵强大的冲击波袭过,旁边正在建设中的大厦墙壁也遭到了破坏。
“啊……”
两边相差悬殊的战斗力,让少年们霎时惨白了脸。其中一个少年,应该是被杀的“虫”的宿主,一副临终前的表情瘫倒在地上。
这个也不是——
摩理斜眼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少年,失望地叹了口气。
不论这些少年是谁,都和摩理没有任何关系。需要确定的事只有一件,那就是他们当中是否有摩理所要寻找的目标附虫者。
“呜……哇哇!”
“可恶!”
剩下的两个人里,一个人向着摩理冲了过来,另一个人则完全丧失了战意,转身背对着摩理飞快地逃走。
巨大的“虫”挥舞着锐利的爪牙向着摩理发起了攻势,但那像成年人一般高大的粗壮利爪却被摩理的枪柄挡了下来。
“切!”
从被挡住的爪的角度,银枪刺穿了“虫”巨大的身体。‘‘虫”的甲壳上响起了龟裂开来的声音,随即“虫”被挑飞了起来。
摩理一记漂亮的回马枪,尖锐的枪尖贯穿了“虫”的身体。
银光爆炸开来。
“虫”像爆炸似的四散碎裂。
“嘎……!”
翻着白眼,少年倒在了地上。
这个也不是……!
摩理锐利的视线看向了逃跑的最后一个少年。她猛地一脚踏在地上,以压倒性的速度朝着少年追了过去。“啊……!”
回过头的少年发出了一声惊叫。像是要保护宿主,少年的“虫,,挡在了少年身前,伸出巨大的口器向着摩理咬过去。
摩理向上跃起,改变了攻势。她以惊人的脚力踏在大厦墙壁上.从侧面向着“虫”的头部攻了过去。
“呜啊啊!”
“虫”拼了命的躲开枪的攻势,却还是被枪上散发出的鳞粉将半截身子击飞了出去。
“住——”
跪倒在地上的少年,双手抱着头蜷起了身子。“虫”幸免于死,少年也从成为缺陷者的命运中逃了出来。
“住手……别杀我……求求你……”
摩理朝着少年走了过去。少年好像比摩理还要小,看上去应该还是个小学生。
对准旁边奄奄一息的
“虫”,摩理举起了手中的枪。
但是,就在那一瞬。
——明天见!
像是一道亮光闪过,摩理的脑海中掠过了亚梨子的笑脸。
“……I”
摩理猛然停住了手上的动作。
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想起她的事情……?
摩理有些困惑地看着地上的少年。
“全部忘记……我不要……救救我……”
看着少年颤抖的身影,摩理心中突然涌现出了一个想法。这个孩子……也许也和谁约好了明天见面——摩理突然睁大了眼睛。对于这个脑海中浮现的这个想法,她比谁都要震惊。这是迄今为止从来没有考虑过的事情。“啊……?”手中仍然举着枪,摩理转过了身。背后是一片遭到破坏后的痕
迹,以及倒在地上的两个少年的身影。
我……到现在为止都做了些什么……?
摩理握着银枪的手开始微微地颤抖。
寻找“不死”的附虫者……
摩理没拿枪的左手,缓缓覆上了自己的脸庞。
颤抖逐渐加剧了。
摩理只是想要找出目标附虫者。在摩理看来,不管是让多少人成为缺陷者,生存对于摩理来说比什么都重要。与一直挣扎在死亡的恐惧中的摩理相比,失去情感不过是些微不足道的事罢了。
但是!
好好的在这里——
明天见——
摩理的脑海中掠过了亚梨子的话语。
我错了……?我夺走了……许多人的梦想和……未来……?
“啊……啊……”
摩理全身不可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她终于意识到了自己一直以来所做的事,同时,跌落谷底的绝望感埋没了摩理。
这些人……和我一样……也向往着未来……?
“啊啊……”
难以抑制地发出一声声的呻吟,摩理抬起左手紧紧捂住了嘴。
摩理甚至忘记了要继续对付“虫”,转过身猛然向着黑暗的道路跑去,越来越远。这……夺去了他们全部的……?原来一直以来,自己眼里都只看到自己。摩理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到底意味着什么。被自己打成缺陷者的人们,也许明天也有人正在等着他们……有人等他们如约归来吧?摩理想到了自己。
谁也不会过来的房间里,被孤独和空虚侵蚀的、自己的身影——
“呼……呼……呜……!”
心跳越来越激烈,胸口生疼生疼的。在和梦幻月光蝶同化期间应该不会发作的,可是摩理的身体却开始痛苦地抽搐。
“呼!呼!”
摩理逃也似的跃过医院的围栏,穿过庭院,跳上三楼开着的窗户,爬进了自己的病房。
像是被弹飞出来似的,月光蝶从摩理的身体里分离了出来。
“摩理……?”
和平常一样,白衣青年等待着摩理的归来。
来不及调整急促的呼吸,摩理猛地伸手抓向柜子上的玻璃瓶。
“摩理!”
青年的脸上变了颜色。摩理一口气吞下了手里攥着的好多颗药片。但是心悸却依然不能平静下来。
“怎么回事……!那药……!”
青年抓着摩理肩膀的手,剧烈颤抖着,摩理却不理会他逼人的目光,径自脱了白衣换上住院服。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摩理!”
摩理对于青年的话置若罔闻,跳上床拉过被子蒙住头,睁着眼睛呆呆地注视着眼前的一片黑暗。心脏剧烈跳动着,身体也在不停颤抖。
我……造成了多少人的孤独……
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身体,摩理一整晚都颤抖不已。
4
“……”朝阳的明亮光线照射在病房里,摩理一脸恍惚地眺望着窗外。
一刻也无法入睡。
身体已经极度衰弱,不过精神方面可能更为严重,思绪已经彻底麻痹了,什么都不能想。
早晨的问诊时间到了,主治医生来到病房里。让这位中年医生大吃一惊的是,玻璃瓶中的药片急剧减少。
“本来只想吃一片的,结果不小心洒出来很多……洒出来的就都扔掉了。”
依然眺望着窗外,摩理像人偶似的张了张嘴。
摩理罕见的解释像是让医生再次吃了一惊,他也没有再深究.但是却进行了平时所没有的抽血检查。
主治医生走后,无人的房间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声音。
“为什么……”
摩理喃喃地说了一句。
“为什么,为什么不阻止我……?我所做的事到底意味着什么.你不是最清楚不过了吗……?”
对于摩理的责问,白衣青年并没有回答。
他阻止过无数次了。
摩理每次想要去“狩猎”时,他都有阻止过,只是摩理从来都听不进去罢了。
沉默的病房里,只有时间机械地流逝。
到了下午,只剩摩理的病房里响起了敲门声。
“……请进。”
摩理微笑着迎接来访的客人。“你好!”一之黑亚梨子带着一如既往的明朗笑容出现在摩理面前,摩理也微笑地看着她。“那个啊……虽然你总是说没什么要求,可我总是两手空空也不好意思,所以今天就带了点东西来给你看看,就当是慰问品吧!”大大咧咧坐在椅子上的亚梨子,怀中抱着一个大大的背包。
“谢谢。”
摩理微笑着道了声谢。
我,没有和她见面的资格……也没有等待她的资格——
摩理这样想着,竟然能够平静地迎接亚梨子的到来。
即使什么时候她不会再来了,我也不会怨恨,不会悲伤——
因为,那都是理所当然的。
我不能在夺走了他人的约定以后,再自顾自的和亚梨子见面。摩理才是真正应该孤独的人。
“哇啊!对不起!”亚梨子打开书包,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儿洒出来,散落在病床上。
吓了一跳的摩理腿上,洒满了许多纸页。摩理定睛看去.有写着“关于市内频发的爆炸事故的注意和指导”字样的最新报纸。
“这是从第一学期开始发下来的班里的联络事项,摩理一份都没收到吧?你看,这就是我们前些日子在文化祭上的策划。我们班开了咖啡店哦!男生们想出来的演出服很帅呢——”亚梨子一边整理着纸片一边说道。
“这是……?”
摩理拿起了搀杂在纸片中的一本笔记。
“啊,那个不是!那是今天的数学作业,打算回家后再做的!”
“……我能看看吗?”
“呀?好啊!”
摩理一页页翻过,看到了标有今日日期的习题,看样子是以摩理所学的知识也做得出来的内容。比起这个,解读那些像是暗号似的,具有独创性的笔记似乎更为费力。
“……啊!”
摩理抬起了头。
亚梨子一把从摩理手中抢过了笔记。马尾辫的少女一言不发地合上了笔记,装进了书包里。
“亚梨子?”
“……抱歉。”
亚梨子拉上书包,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今天你脸色不太好啊,而且似乎有点难过的样子。”
对于亚梨子的话,摩理吃了一惊。她从昨天开始到现在一会儿都没睡过,早饭和午饭也基本没吃,身体状况已经差到不能再差了。
“啊。我果然还是不够班啊!居然发现得这么晚……今天我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养好身体哦!”
说完.亚梨子抱歉地笑了笑。
“啊——”
摩理突然张开了口。
身体不好是自己的原因,她想要告诉亚梨子这件事,却又——
这样的自己,却又说不出口。
但是,摩理想到亚梨子离去后的自己,不由自主地开了口。
亚梨子“嗯”了一声回过头来。
“你……还会来看我吗?”
听了摩理的话后,亚梨子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但是,像是很开心似的,眼看着少女的脸上渐渐漾开了光彩。
“明天我还会再来的!”
“噼”地竖起了大拇指说完,亚梨子转身离去。
传来了关门的声响。
而后,归于寂静。
“……”
摩理的视线移向了手里拿着的纸张。“哗哗”地翻着纸,摩理看到上面有用各种颜色的笔写的内容。记载着亚梨子所说的文化祭的出演项目的纸上写着“要穿这个哦!”的字样,箭头的一端画着丝毫看不出任何绘画天赋的迷你短裙……不禁摩理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眼前仿佛浮现出了亚梨子在课堂上背着老师拼命写写画画的情景。“是个好孩子呢!”
不知何时,白衣青年坐在了椅子上。
“......”
摩理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
我到底,是什么呢——
挣扎在生与死之间,夺去别人的梦想,即使如此依然生存着。
我到底,想要做什么呢……?
摩理的心中涌现了一种不可思议的情感。
那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到的,或许是叫做“喜悦”的东西。
亚梨子来到摩理的身边,对她微笑着,不可思议地使她感到非常高兴。
“我说……”
摩理盯着手中的纸,低声说道。
青年看着摩理的脸。
“明天开始……教我学习吧。”
对于摩理的请求,青年微微睁大了眼睛。
“我所能做的感谢,就是帮你完成研修课题……”
摩理看着青年。
青年微微地笑了,发自心底的笑容。
“乐意之至!”
——明天见!
即使是谎话也没关系。
即使什么时候被背叛也没关系。
听到那句话时难以抑制的喜悦感,摩理如今终于体会到了。
次日,摩理的学习也开始了。
上午,摩理在书柜最深处找到了初中的课本,至今为止一次都没打开过的崭新课本。
手里握着铅笔的感觉,也已经很久没有过了。因为身体还没有完全康复,摩理就坐在床上翻看着笔记。“学习虽是好事,但也不能勉强自己,知道吗?”
白衣青年对着轻声咳嗽的摩理说道。
“没关系的。”
摩理微笑着。但是,从昨天开始直到今天,身体还没有一点要恢复的迹象。虽然左侧胸口微微有些不舒服,摩理却一直忍着没有去拿那装有药片的玻璃瓶。
因为还要考虑从哪里开始以及怎样安排具体内容等事宜,早晨的时光很快就过去了。到了下午,在亚梨子到来之前摩理都在学习数学。
“你好!”
和平常一样的时间,亚梨子走了进来。
亚梨子絮絮叨叨诉说着今天学校里发生的有趣的事,而摩理听罢则询问她是否有作业。亚梨子一脸惊讶地说没有.摩理觉得有些遗憾,但却又马上转到了别的话题上。
亚梨子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说起了自己小时侯的事,例如每天早晨的辛苦训练以及从哪里的小学毕业等等。
摩理也说起了自己的事情,比如家里是花道世家,自己是独生女,以及病情恶化之前和亚梨子一样在别的小学上学的事。
相互诉说完自己的事后。两个人很自然地结束了交谈。
不知何时已经天黑了,探病时间也快要结束了。
“怎么了,摩理?”
亚梨子一脸惊讶。
但是摩理。却只是将视线越过了亚梨子身后,怔怔看着眼前的光景——窗外寂静的夜空中浮现出一个光彩夺目的光圈。那是摩天轮。说起来,亚梨子曾告诉过她,在海边附近的广场里,建起了一座新的摩天轮。工程仍在井然有序的进行,在开张前作为宣传之用照明的彩灯一直亮着。好漂亮啊,那个摩天轮……”摩理无意识地呢喃了一句。
至今为止只扩散着黑暗的窗户里,好像盛开了一朵美丽的花。像是飞蛾扑火一般摩理的心也被那眩目的灯光所深深的吸引。
“那么,等你出院后我们一起去吧!”
亚梨子一脸兴奋地说道。
出院后——
突然,摩理脆弱的心脏一阵疼痛。
亚梨子没有发觉到吧。
摩理眼里映着的那个光圈,遥远得漫无边际。
“……嗯!”
手按着胸口,摩理微微眯起了眼睛。
“我们来约定!”
摩理和亚梨子的笑脸重叠在了一起。
此后,摩理的学习也一直持续着。
摩理原本就很聪明,记忆力又好,所以掌握得很快。
而相反的,亚梨子对于学习则很是苦恼,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摩理就不知不觉赶上并超过了亚梨子。
“不可能啊……”惊讶地嘟囔着。
摩理横放着的床上,放满了课本和笔记。
终于,检验摩理的学习成果的机会到来了。得知亚梨子有作业的摩理,主动提出了要帮忙完成。
让亚梨子只能看着干瞪眼的题目,摩理却轻而易举做了出来。
“这里应该是这样的……”
与解说着的摩理相对,亚梨子则是红着脸拼命为自己找借口。
“我,我要是想要做的话也做得出来的!我只是讨厌罢了,要不是这样,也不会去参加什么补习——”
“要……补习吗?”
“唔……”
摩理一直坚持进行学习。
亚梨子也依然每天都来看望摩理。
完全不同的性格,或许也正是联结两人深厚友情的纽带。
与做任何事都要经过仔细考虑的理性的摩理相比,亚梨子则是个完全的行动派。但
是摩理所喜欢的,正是这样天真无邪的亚梨子。
摩理深夜从医院里跑出去的举动,自那晚以后也都再没有过。
因为亚梨子,摩理的生活发生了明显的改变。
“......”
有一天下午,摩理因左胸口的疼痛而扭曲了面庞。
“摩理?”
一如往常教授摩理学习的青年慌忙上前仔细查看摩理的脸色。
摩理气息不稳,呼吸很是急促。
突然,摩理伸出手想要去拿放在柜子上的玻璃瓶,中途却又停了下来——瓶中的药片数量自从一个月前就没有改变过了。
没关系的……这种程度的疼痛很快就会平息的,像平常一样
摩理静下心来,深呼吸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感觉到剧烈的心悸慢慢平静下来。
“没事了。已经好了。”
“真的吗?”
“嗯,只是胸口有点疼。最近身体一直不错。”
摩理对着青年微笑起来,青年看上去也很高兴的样子。
“是吗……今天的定期检查结果好像也不错。”
自从胡乱吃了好多药片的那个晚上以来,摩理能够感觉到身体一点点好了起来,使不上一点力气的手也恢复了以前的握力,只有胸口偶尔发作似的疼痛。但这也是马上就能恢复过来的,除此以外一切情况都很不错。这样下去的话,说不定——摩理的心中不禁有了一点点的期待。说不定能和亚梨子一起去学校了……?这样的认识,使得摩理的心情跟着高涨起来。
但是,摩理脸上的笑容却又立刻消失了。
“摩理……?”
对于有生以来初次遇见舌勺希望之光,摩理还是没有直面的勇气。
自从那个夜晚之后,摩理一直都在考虑。
“我……这样和亚梨子一起,真的好吗?”
青年微微皱起了眉头。
手按着胸口,摩理咬了咬嘴唇。
我夺去了太多人的梦想……这样的我,却也梦想着未来——
“要是病能洽好的话,我能得到幸福吗……?”
摩理看着青年。一种与病痛迥然不同的痛苦,充塞在摩理的心里o
“摩理。”
青年脸上的表情缓和下来。
“那就是你的梦想是吗?”
摩理像是突然清醒了过来。
她的手颤抖着,眼前的世界一点点歪曲了起来。
“能实现……吗……?我的梦想……真的……?”
青年点了点头。
我……想要活下去——
摩理曾经明知不可能实现却也不愿放弃的梦想。
或许能继续下去。
“谢谢你,‘老师,……”
摩理小声地道了声谢。
“‘老师’?”
“你教我学习……以后不是还会成为医生吗?所以,以后就叫你‘老师’……”
他有名字,摩理却从来没有叫过。说着,摩理的声音里搀杂了一
无声哭泣着的摩理,在“老师”看来浑身像是闪耀着一层光芒。
——傍晚。
“欢迎回来,摩理!”
定期检查结束后,亚梨子迎上了拄着拐杖回来的摩理。
“我回来了!”
摩理对着亚梨子微笑着。
和平常一样,两人在放着亚梨子作业的床上谈笑着。两人把作业放在一边只顾着说话,一会儿就到了探病时间结束的时候。
“对了,有点奇怪的事想要问你。”
从椅子上站起来的亚梨子,有些迷惑地用询问的眼神看着摩理。
“什么事?”
“除了我之外,还有人经常来看你吗?”
摩理侧着头,除了亚梨子以外不可能再有那样的人了。.
“为什么这么问?”
“有时候会觉得椅子是温热的,好像刚才有人坐过似的。”
亚梨子仍然是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摩理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一定是白衣青年的体温留在了椅子上吧。
“……哎,亚梨子。”
稍微考虑了一会儿,摩理抬头看着亚梨子。
“我有个请求……可以吗?”
“终于来了啊!什么都可以,请说吧!”亚梨子高兴地向着摩理探出身子。至今为止,摩理都拒绝了她的慰问品。“我想要个东西,但不是给我自己的……所以想拜托你。”摩理对亚梨子请求道。听完后的亚梨子虽是一脸讶异,却痛快地答应了。“那么,明天见!”
第二天,亚梨子按照摩理的拜托,带来了一个小盒子。
摩理接了过来,很小心地把它藏在了床头。
到了晚上,亚梨子离开后,摩理等待着“老师”的到来。
想一想,自己还从来没有等待着他的到来呢。昏暗的房间里。摩理思量看要怎么对他说。
——“老师”,这个,你猜是什么?
摩理把小盒子给“老师”看,他一定不能马上猜出来这是什么。
摩理想象着他一脸迷惑的样子,不由得笑了出来。
摩理等着等着,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嗯……”
感受到周围有人,摩理睁开了眼睛。
看一眼挂钟,已经深夜了。摩理坐起来,看到“老师”像是要溶进黑暗里似的静立在房间一角。
“今天来晚了啊,‘老师’……”
摩理揉了揉眼睛,脸上浮现出~丝笑容。她悄悄的摸了摸床头,指尖感觉到了小盒子的触感。’
“啊,是啊……”
但是青年却避开了摩理的视线。
对于他的举动,摩理觉得有些奇怪。但是她立即觉察到了真相。
至今为止一直陪在她身边的青年,从来不会避开她的视线的。不论是摩理被空虚侵蚀的时候,还是狂乱不安的时候,无论何时,他都注视着摩理。
“……‘老师’,我看不到你的脸了,你走过来一点。”
摩理对着站在黑暗中的青年说道,但是青年却似乎在犹豫着。扑通、扑通——摩理的心跳慢慢加剧。即使凝视着黑暗中的“老师”眼睛十分干涩,摩理仍然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摩理直觉地意识到了一件事。
“昨天的定期检查结果今天应该已经出来了吧……”
“老师”的肩膀忽然~震。
“告诉我结果,好吗?‘老师’……”
“老师”却只是沉默着,什么也没说。
沉默也已经昭示了结果。
——明天见!
亚梨子的笑脸浮现在摩理的脑海里,又消失了。
5
一位魔法师来造访卧病在床的帕特丽夏。
魔法师说。
我这里有两种药,一种是天使所给,而另一种则是恶魔所给。如果吃了天使给的药,你将以失去最重要的人为代价,自己获得健康的身体和永生。如果吃了恶魔给的药,你会就这样死去,但是重要的人却会“不论何时”都陪在身边安慰你。那么,你选哪个呢?
帕特丽夏说。
我选恶魔之药。
魔法师成全了帕特丽夏的愿望。
帕特丽夏在最重要的人的守护下永远闭上了眼睛,陷入了永恒的长眠当中。
但是帕特丽夏却并不寂寞,因为,她最重要的人一直都记得长眠在山丘上的帕特丽夏——
“.....”
合上了名为《魔法师之药》的图画书,摩理静静望着窗外。到了早晨.如律常一样.主治医生过来问诊。他的话比平时更少,看完之后就很快离开了,或许是不想让摩理看出什么端倪来吧。摩理觉得有些滑稽。摩理的心很平静,但是如同风平浪静的海面似的心里,却有一丝小小的波纹,一圈一圈慢慢地荡漾开来。摩理的嘴边浮现出一丝笑容。
她回想起了昨天和“老师”的对话。
——还没有结束。若是动手术的话……
对于青年的话,摩理只是一笑了之。
——我的身体能够经得起那样的手术吗?
“老师”保持着沉默。他那不会说谎的性格,此时仿佛在嘲笑着他。
摩理通过自学,对于自己的病情已经知道了真相。到了必须要手术的时候,她脆弱的心脏无论何时停止跳动都不奇怪,这个时间可能是今天,也可能是明天……摩理确信那不会很远。最近胸口频繁的疼痛,或许就是宣告那个时刻来临的到计时吧。
无人的房间里,“老师”忽然出现了。
“……”
他对看着窗外的摩理说着什么,她却完全没有听进去。
摩理的心中又产生了一丝新的波纹。波纹一圈一圈重合起来。形成了一个小小的高潮。
——能……实现吗……?我的梦想……真的……?
这样低喃着哭泣着的,是谁呢?
“像个笨蛋一样……”
摩理小声的呢喃声,“老师”好像没有听到。他“咦?”地反问了一声,摩理却没有再开口。
“我选恶魔之药。”
图画书里的主人公的台词浮现在摩理脑海里,随即又消失了。
我不需要什么恶魔之药……如果是我的话,请给我天使之药——
一只银色的梦幻月光蝶,飞落在摩理身边。
“……”
看着落在肩膀上的月光蝶,摩理想起了一件事。
好像天使在耳边细语。
那是一个非常可笑的想法——内容还有点恐怖。但是天使的细语却在摩理心中又掀起了一重波纹。
——明天见!
亚梨子纯洁无暇的笑脸浮现在脑海里。对于成天被困在狭小的病房里的摩理来说,亚梨子令人眩目的笑脸正是天使的笑容。
摩理想要天使之药。
那么对于摩理来说,天使就是……?
“请给我……天使之药……”
很自然地,摩理的嘴角又浮现出了笑容。
“摩理……?”
自己那时露出了怎样的笑容呢?“老师”一脸吓了一跳的表情。
“我选恶魔之药。”
我选天使之药——
帕特丽夏的台词和自己的声音,在头脑中重叠起来。
摩理注意到了床上有什么东西。
是个小盒子。
突然想起来本来打算昨天晚上把它送给“老师”的,却完全忘记了。
“‘老师’。”
摩理微笑地看向白衣青年。像是正在思考着什么事情,“老师”闻言抬起头来。
“怎么了?”
看着他勉强挤出来的笑容,摩理拿出了小盒子。
“这个,是给我的?”“对,这是我给‘老师’的礼物。”“老师”虽然有些意外,却很是高兴。他打开了小盒子,取出了里面的东西。那是一条白金的项链。链子上吊着一个闪闪发光的金色戒指。这是摩理在以前“狩猎”时经过一家橱窗时看中的东西.她托亚梨子代买了下来。
“这是我曾经生存过的,又一个证据……”
看着摩理脸上温和平静的微笑,“老师”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另一个,是亚梨子……不过她要是知道了我的梦想,一定会恨我的吧。”
“恨你……?”
青年微微皱起了眉头。摩理从他身上移开了视线,看向窗外。
“……嗯,我知道的。”
摩理点点头。
亚梨子毫不掩饰的温柔,摩理比谁都要清楚。
“亚梨子很善良,所以我的愿望也……”
“老师”一脸惊讶地看着脸上浮现出纯真微笑的摩理。但是一阵敲门声传来,他迅速从房间里消失。
敲门声持续了一会儿,随即门被人推了开来。
只剩摩理的房间里,出现了最近时常出现的身影。亚梨子昨天说过从今天开始连休好几天,所以今天一早就过来了。
“亚梨子。”
摩理微笑着看着走进来的好友。
亚梨子停下了脚步,看着摩理的笑脸。随即回过神来,坐到了客人用的椅子上。
梦幻月光蝶从摩理肩头飞了起来。
“哎,亚梨子你听我说,我啊……”
“嗯?”
亚梨子抬起了头。直视着她的面庞,摩理感到心中~阵疼痛碾过。
我是个附虫者,而且,马上就要……喝下天使之药——
“没什么……”
摩理想要说什么最终却又闭上了口,脸色有些难看,放在床上的手紧紧握成了拳。不能说,不能让亚梨子知道。为什么会这么想呢?
“我的梦想,托付给你好吗?”
对于摩理的问题,亚梨子并没有真正理解她的含义。她一脸惊奇地看着摩理。
摩理摇了摇头,虚弱地笑了笑。
“抱歉,没什么了……”
亚梨子歪着头说了声“是吗?”,却又“吁哧”一声笑了出来。
“摩理果然还是有一点奇怪啊。”
“是吗?那也比不上亚梨子啊。”
“真、真的吗?我果然,哪里比较奇怪吗?”
那天两人的谈话也是一直持续到晚上。
探病结束的时间到了,亚梨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摩理怔怔地看着准备回去的亚梨子。
“哎,亚梨子。”
摩理无意识地说道。
“要是我不在了,你会悲伤吗?”
亚梨子突然睁大了眼睛,随即扬起了眉。这是摩理第一次看见她这种表情。
“啪”地一声,亚梨子伸手在摩理的脸颊上弹了一下。
摩理没有搞清楚发生了什么,只是惊讶地凝视着亚梨子靠近过来的脸。
亚梨子两手轻轻捧起了摩理的脸,就那样看着她,摩理感觉到她的体温通过双手传到
了自己的身上。
“要是再说这种话,我可生气了啊!”亚梨子一副认真的表情,看着摩理的眼睛说道。摩理眼前的世界渐渐开始扭曲了。她的双眼慢慢的浮上了一层水气,而相反地,嘴角却露出了笑容。”这还是第一次看到你生气呢。”注意到摩理眼里的泪水,亚梨子忽然惊慌失措起来。“啊,抱歉!很疼吗?”
“没有……”
摩理笑着用食指擦掉眼泪。虽然只是一滴眼泪,这滴泪却比从前流过的所有泪水都要温暖。
“谢谢。”
亚梨子的脸慢慢红了起来。
摩理心中一层层高涨的波纹,渐渐平静下来。
再见——
摩理在心中补充了一句。
亚梨子满面笑容地说道。
“明天见!”
摩理在心里大声喊。
是啊,是那样啊——
回应着亚梨子的笑脸,摩理也向亚梨子展露出最动人的笑容目送她离开。
明天见啊——!
“嗯,明天见!”
亚梨子离开了房间。
已经不会再流泪了。
睡觉前还要再检查一下,主治医生来到了病房并告诉摩理“明天你的家人会过来看你”,一定是打算在那个时候向摩理说明她的病情吧。而且明知道没有什么用还会劝她进行手术。摩理只是淡淡说了句“是吗?”就再没有开口。
熄灯之后,昏暗的房间里,“老师”出现了。
“‘老师’……宿主死后,‘虫’会怎么样呢?”
“‘虫’也……会消失。和人的梦想、生命一起消失。”
“那不是很可笑吗?”
摩理一边看着窗外一边说道。从这里可以看到那不断变换着颜色,慢慢回旋的摩天轮上绚丽的灯光。“即使死了也会保存下来,你不觉得有那样的梦想很不错吗?”
随着青年的沉默,房间笼罩在一片寂静的氛围中。
摩理平静的眺望着窗外的摩天轮,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摩天轮的灯光仍是不停变换着颜色。
时间指向凌晨一点。
摩理安静地走下了床。
“……!”
腿上忽然没了力气,摩理摔倒在了地板上。
“摩理!”
“老师”快步上前抱起了摩理。
痛楚像潮水般涌来,心脏剧烈跳动着,痛苦和呼吸困难使得摩理的脸整个扭曲了起来。
“呼……!呼……!”
急促地喘息着,摩理的意识一瞬间混沌起来。
——明天见!
眼睛失去光彩的摩理头脑中飞快掠过的,是和亚梨子一起度过的每一天。从第一次见到她,直到今天两人之间的点点滴滴,都一一清晰浮现在眼前。
“摩理!”
“老师”的叫喊拉回了摩理的意识。
一边尽量平复着呼吸,摩理自嘲似的笑了笑。
不只是身体……连我的心,也一点点的被掏空了。
使用“虫”的力量,相对地被“虫”吞食梦想,体力和精力不断消耗,作为附虫者的力量也在急剧下降。
摩理猛地向着放在柜子上的玻璃瓶伸出手,但是在抓住瓶子前,已经先被“老师”给夺过去了。
“这个不能再吃了,只会让情况更加恶化!”
“呼……呼……”
按着胸口,摩理瞪着“老师”,却又立刻别过了脸,向着衣柜走了过去。她从衣柜里拿出了改造过的白衣,穿着内衣就套了上去。
“那种东西,我已经不需要了……”
“你要去哪里……?难道是……!你这样的身体——”
摩理完全无视于青年的存在,换好衣服后径自拿着拐杖走向了窗口。
突然,摩理的手腕被人用力抓住了。
“老师”表情严厉地看着摩理。那副表情表明了,他今晚无论如何也不会让摩理一个人出去。
“不准去!我不能让你去,摩理!”
“‘老师’还是第一次生气吧?但是已经晚了,亚梨子已和我发过脾气了。”
梦幻月光蝶飞舞着落在微笑着的摩理身边,身躯开始变形的月光蝶触手,和摩理病弱的身体同化,拐杖也变成了枪,四枚翅膀扑腾着变成了枪尖。
摩理全身又充满了力量,胸El的疼痛也消失了,她面对着“老师”站定。
“以前,‘老师’曾经说过。药屋大助……是吗?你说他是个很强的附虫者,他和现在的我相比,到底谁更强呢?”
摩理锐利的目光,透过帽子和围巾之间的缝隙直盯着“老师”。
“现在,我……不会输给任何人。即使是‘原始三只,之一的你——亚里亚?瓦利也一样。”
“老师”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趁着他抓着手腕的手松懈的一刹那,摩理从窗户上跳了下去。
“摩理!”握紧手中的银枪,摩理跃过医院的围栏向外跑去。摩理头脑中丝毫没有要保存体力的打算,只是向着黑暗中的赤牧市跑去。感觉到在使用“虫”的力量的同时,心底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一点点丧失,但是摩理并没有停下脚步。明天见——
眼前浮现出亚梨子的笑脸。
我……想要活下去——
脑海中浮现出了自己的梦想。
“呼……呼……”
深吸了一口气,摩理的脸色稍微有些难看。
摩理和亚梨子,梦想和好友,两种不同的想法在摩理心中激烈交锋。
有些困惑。
必须做出选择了。
但是,在做出决定之前,无论如何都想要知道那件事。如果不知道的话就无法做出决定。
如果不能做出决定的话,摩理什么都不会留下,什么愿望都不能达成。
“一定要找出来……就在今晚,绝对……!”
继续奔跑着。突然,手中的枪光芒大盛。摩理停下了脚步。
昏暗的道路一端,站着一个少年。比摩理大几岁的样子,背对宅路灯而立,侧脸看上去棱角分明。
少年注意到了摩理。他稍微变了脸色,在他的旁边出现了一只成人般大小的“虫”,异常长的脚,大约有一百只以上,细长的身体左右扭动着,看上去很像蜈蚣。
“艾尔比奥雷妮的‘虫’……!”
摩理毫不犹豫地朝着少年冲了过去。
与率先发动袭击的摩理相比,少年的行动更为迅速,不过他却并不打算迎战,一个翻身朝着和国道相对的另一条小路逃了开去。
“别跑……!”
摩理跟着追了过去,速度比少年要快得多,转过一个拐角,立即就追上了少年。少年一边跑,一边还拿着移动电话小声说着什么。摩理对准并排走在少年身侧的蜈蚣,挥下了枪。
银色的鳞粉落下,地上一片狼籍。
但是蜈蚣却先一步爬上了墙壁,躲开了攻击。
摩理回手一枪发动了第二波攻击,但是蜈蚣好像料到了她会用这一招似的,无声无息地滑向地面,又一次躲了开来。
这家伙,习惯了作战……!
摩理咬了咬牙,加紧发动一波接一波的猛烈攻击,但是却都没有凑效。
“没有时间再浪费在这样棘手的一只‘虫’身上了……!”
随着怒喝一声,摩理贯注力量回转枪头,银色的鳞粉阻断了少年的退路,巨大的冲击使得少年和蜈蚣都摔倒在了地上。
“呜……!”
对准毫无防备的“虫”,摩理手中的枪就要刺下去。突然——
“!”
一阵像要穿透身体似的巨痛袭上了胸口。摩理快要透不过气来,像是被雷击中似的,全身僵硬不已。身体的最深处,像是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了。
手中的枪大大偏离了目标,刺向了空无一物的地面。
“呼!呼!”
摩理抓着扎在地上的枪,竭力按着剧烈疼痛的胸IZ]。
“……?”
摆脱困境的少年,一脸惊讶地回头望着摩理,接着又调转身子向路的另一边跑去。“等等……!”摩理从地上拔出枪,跟在少年身后追了过去。但是方才的身轻如燕就像是梦境,现在手脚和灌了铅一样沉重。即使是“虫”的力量……也压制不住病情了吗……?拖着破败不堪的身体,咬了咬嘴唇,摩理继续追过去。就这样……我最后的任性,也不允许吗……我的身体……!
扭曲着脸,摩理将枪反过来当成拐杖,一步步前进。
拜托了……!再一会儿……只要一会儿就好……这是最后一次了……!
穿过昏暗的小路,摩理来到了一片开阔的空地上。生锈的钢筋建材杂乱地堆放着,简直就像是无机物的墓地。
“呼、呼……”
摩理手中的银枪,放出了此前从未有过的强光。
“好像不只梦想被吞食了……是病吗?”
广场一角,跟在蜈蚣旁的少年低声道。
“和我们无关。这家伙就是‘猎人’吧?所以现在为她的所作所为遭到报应了不是吗?”
一只耷拉着长长的三角形触角,像是蜂鸟又像是蛾子一样的“虫”旁边站着的少年.冷静地开口。
“还是个小鬼嘛!咦,是女的?”
站在建材上,语气轻浮地说着这话的是个金发男子。一只翅膀上有斑点,圆形的尾部上掉着一根针的“虫”在他头顶飞舞。
同时.在广场的一角还站着一个怯弱的少年,摩理似乎见过他,他就是一个月前在摩理手下逃过一劫的那个附虫者少年。少年在摩理的注视下缩了缩身子,闪身跑开了。
“……”
一个年幼的少女从广场正中走了出来。她和摩理差不多年纪,但是在那美丽的面庞上,像是要穿透黑暗似的锐利目光却令人为之屏息。她身旁跟着一只身躯小小却披着厚厚甲壳的圆形的“虫”,正蠕动着口器.背上浮现出七个红色的斑点。
“呼……呼……”
猛地一下,摩理抓着胸口的手紧了紧。
是陷阱。他们是故意将摩理诱到这里来的。
“你就是‘猎人’啊?”
站在中间的少女冷冷地开口问道。打破一触即发紧张气氛的声音,充满,活力。
“为什么要捕杀这条街上的附虫者?告诉我你的理由、”
“猎人”——他们这样称呼摩理。
气息有些紊乱的摩理的嘴角,露出了~丝笑容。
“……你们……”
摩理深深地吸了口气,胸腔内剧烈跳动的心跳慢慢平复了下来。
没关系的……还可以支撑一会儿——
手上加了几分力,摩理紧紧握住了手中的枪。
手放在腰间的少女又说道。
“我们是在这条街上遇到的同伴,为了从‘那个机关,逃出来而聚到一起的。但是没想到,竟然还有明明同是附虫者却还要捕杀附虫者的人存在——”
“四个人都是……艾尔比奥雷妮的‘虫’呢。呵呵,很好……”
摩理脸上的笑容又加深了一分,凝视着眼前的四个少年少女。
对于所剩时间不多的摩理来说,一次遇到四只“虫”只能说是十分幸运了。
少女皱了皱眉头。
“艾尔比奥雷妮……?”
“迪欧雷斯托伊的‘虫’只是些麻烦……当然,和我一样的亚里亚?瓦利也是一样……但是,数量太多就惹人厌烦了……听他说.那个女人只是一味的食欲旺盛啊……”
一边调整着气息,摩理一边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少女阵营里出现了一丝动摇。
“你都知道些什么?我们这些附虫者的事……‘虫’的事!”
“我知道……艾尔比奥雷妮的附虫者……还有,你们在所有附虫者当中是最难拯救的……正是因为你们的存在,艾尔比奥雷妮才能够一直……呵呵……”
摩理已经不知道自己都说了些什么了。也许是脑供血不足,也许是因为力量使用过度,梦想被吞食太多,脑海里只听得见身体内部脉搏一下一下的跳动声。
少女等人脸色大变。
“你究竟都知道些什么?快说出来!”
“这和我无关……”
摩理咳嗽着,拿起了手中的枪。最初选定的目标,是少女的“虫”,看它身上浮现的那七个斑点,应该是瓢虫。
摩理猛地一蹬地面,向着少女冲了过去。
但是摩理和少女的中间,突然插进来了三只“虫”。那是贴着地面的蜈蚣、正面飞过来的蜂鸟状长喙天蛾,以及尾针对着头顶,带着斑点的蜜蜂。
摩理不予理睬,仍是横枪刺了过去。
银色的鳞粉飞散开来。
枪在地面上划下一道深深的刻痕,狂风卷起了钢筋。
“……!”
突然,摩理眼角掠过三个影子。
几乎在摩理发动攻击的同时,“虫”分散开来潜进了死角。蜈蚣的牙、长喙天蛾的触角缠住了摩理手中的枪。
头顶上,蜜蜂的针攻了过来。
如今的我……不会输给任何人——
摩理曾对着“老师”这样说。
这样的信念,即使在生命之火即将熄灭的现在也不曾有丝毫的改变。“什么……!”少年们的惊叫声此起彼伏。摩理以常人难以想象的臂力扭转了枪头,枪柄击上了蜜蜂,连同咬住枪的两只“虫”一起狠狠摔落在了地上。“……!”一瞬间,摩理的背后飞来了展开双翅的瓢虫。瓢虫对着摩理,发出了像是冲击波似的无形东西。
噼——
摩理感觉到身体某处像是出现了一道裂纹。针织帽弹飞了出去,露出了摩理的一头长发。
至今摩理所遇到的都是微不足道的弱小攻击,但瓢虫只是一击,就在摩理身上留
下了决定性的裂纹。
“啊啊啊啊!”
摩理的口中发出野兽般的咆哮。
她猛地睁大了眼,用尽全身的力气投出一枪。
银光穿透了黑暗。
“利菜!”
金发少年尖叫一声,斑点花纹的蜜蜂挡在了瓢虫前面。
银枪带着耀眼的光芒贯穿了蜜蜂的身体,直刺进大厦墙壁里,即使如此仍然余势不减,四周的建筑物受到波及也纷纷倒塌。
“哇啊啊!”
“隆二!”
叫做利菜的少女的尖叫声响彻整条街道.其余的三个少年少女也都向着金发少年跑了过去。
“这家伙.也不是……快……下一只‘虫’……”
摩理拔出了枪,体液四散滴落的蜜蜂掉在地上,随即像天边的彩霞一样慢慢消失了。
“在这种地方……什么都还没有找到……我不想死……!”
摩理提着枪,迈着幽灵般的步伐走向少女一行几人。
“……‘不想死’?”
惨白着一张脸抱着倒地的少年,利菜抬起头看着摩理。滑过泪痕的脸因愤怒而扭曲着。
“你害怕一个人去死,还想要拉多少人为你陪葬呢?”
和利菜同样表情的两个少年,也都抬起头瞪着摩理。“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摩理将右手握着的枪换到了左手——就像从玻璃瓶中满溢出来的水,手上的力气正在一点点的抽离。
“已经没有时间了……”
没有时间再在这种地方,在这些无名小卒身上浪费力气了。在打倒利菜他们之后,摩理还有必须要寻找的“虫”。
“若再要妨碍我,只能把你们全部都杀掉,就像我一直以来所做的一样……”
“别开玩笑了!”
利菜猛然站了起来。
“该死的是你!”
摩理对准三只“虫”,脚在地面上猛地一蹬,高高跳起。对面的“虫”也向着摩理发动了攻击。
但是,就在那时——
摩理手中的枪光芒更盛,化为枪尖的四枚翅膀大力扑扇着。银色的鳞粉簌簌落下。
“……!”
不知何时出现的大批白衣装束的人,包围了空地。清一色的巨大的防风眼镜遮住面庞,带有腰带的白色长大衣包裹住身躯,而且.他们身边跟着好多只“虫”。
“确定目标!捕获!”
一声号令响起,白长大衣们的“虫”一齐朝着摩理扑了过去。
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
摩理从“老师”那里听说过,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那是为了维护政府宣称的附虫者是“并不存在的东西”而捕获捉附虫者的机关。“你在看哪里,‘猎人’!”“……!”瓢虫对这着摩理伸展开翅膀,摩理猛地挥舞了一下枪。冲击击波直直地击中了摩理胸口。
噼——
心脏的跳动一瞬间停了下来。
时间像是突然被冻结了,摩理的周围既没有任何声音,也感受不到丝毫痛苦。
——明天见!
眼强闪现出的亚梨子的笑脸,突然一点点碎裂。
“……啊!”
利菜一边发出痛苦的叫喊,一边慢慢蹲在了地上。
时间再次开始流动。
摩理挥出的一枪,削去了瓢虫身体的一边,抓住利菜正虚弱的时机,白长大衣们一齐冲上前抓住了利菜。
“利菜!”
“我没关系……你们快逃……!”
几只“虫”袭向了摩理身边。
“……”
摩理默默回转枪头。
银色的鳞粉将那些“虫”弹飞了出去。
那只瓢虫……也不是一一
摩理心中默念,重整枪势准备突破包围圈。
“……”
数只“虫”被震飞开来,摩理向着黑暗的道路跑去。
……不是?是什么……不一样呢……?
摩理一边思考着,一边全速向着黑暗冲过去。
“呼……呼……”
摩理的呼吸逐渐急促起来,与此相反,她奔跑的速度却大大减慢了。
“呼、呼、呼……”
慢慢减慢速度,摩理垂着头走在昏暗的街道上。“呼!呼……!”
自己呼吸的声音,以及如同擂鼓般的心跳声,听上去是那么刺耳。
我……在寻找什么……可是,是什么呢……?
按着胸口的手,再也使不上一点力气。
记忆、梦想,都快要消失无踪。同时,一种无可言状的恐惧和空虚侵入了摩理的胸口。
我……必须要找到什么……这样下去的话,我什么也留不下……!
脸庞扭曲着,痛楚和悲伤一刻不停地紧紧追随着睁大眼的摩理。
——要是再说这种话,我可生气了啊!
谁的声音传了过来。
但是摩理完全想不起来那是谁的声音。
重要的东西、珍贵的东西,一个接一个从摩理身上遗失。
我……不想就这样……消失……
终于。摩理完全失去了力气,扑通一声,跪倒在脏污的地面上。
“亚里亚?瓦利的‘枪型’……也已经到极限了吗?”
突然。摩理听到了一个声响。
“……!”
比起思维,作为“猎人”的身体率先做出了反应。保持着跪在地上的姿势,摩理朝着声音发出的地方刺过去一枪。
感觉是刺中了,但是——
“别在多余的地方浪费力气……”或许是背对着路边的霓虹灯的关系,摩理只看得到声音主人的轮廓。摩理的枪确实刺中了“那个”,那是个人形轮廓的肚子,枪刺穿了人影的侧腹。但是,摩理眼前的人影却在眨眼间恢复了原样。看着眼前的情景,原本快要消失的记忆又重新回到了摩理脑海里。
“‘不死’的……附虫者……”
摩理喃喃道。
“真的……吗……?”
人影什么都没有回答。
“不死”的附虫者——是的,那是摩理一直寻找的。
和白衣青年相遇以后,她变成了附虫者。
病和“虫”……将摩理逼入绝境的两者,以及带着对它们的恐惧度过的每一天,陷入空虚无聊的每一天。
“你……不会死吗……?”
银枪,从摩理手中掉了下来。
但是,那样的摩理,她的每一天却因一个少女而改变了。
——明天见!
一之黑亚梨子。
她接受了摩理,每天和她一起度过。她是摩理的第一个朋友,和她定下明日之约的少女。
由于亚梨子的关系,她第一次拥有了希望,有生以来第一次有了活下去的理由:和亚梨子一起去过学校生活——
想要活下去。
摩理的梦想,差一点就可以实现了。
但是,那也只不过是个幻想。
“你……喝了天使之药吗……?”
绝望和希望。
一直挣扎在这两者之间的、摩理的人生,到究竟是什么呢?
就这样结束的话,不会感到痛苦吗?
“《魔法之药》吗……”
人影低声道。听声音像是个依然年幼的少年,但是那副口吻,那里面蕴涵的感情,却又像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一片朦胧中。俯视着摩理的人影就像图画书里描绘的帕特丽夏一样。那是喝下了天使之药,获得永生的另一个帕特丽夏。
—一_位魔法师来造访卧病在床的帕特丽夏。
魔法师说。
我这里有两种药,一种是天使所给,而另一种则是恶魔所给。如果吃了天使给的药,你将以失去最重要的人为代价,自己获得健康的身体和永生。如果吃了恶魔给的药,你会就这样死去,但是重要的人却会“不论何时”都陪在身边安慰你。那么,你选哪个呢?
帕特丽夏说。
我选恶魔之药——
“哎,告诉我……不死是一种怎样的心情……?一直活着的你,是怎么想的呢?我……我……”
在生命之火即将燃尽的现在,摩理的心中浮现出一个念头。
“我……想要天使之药……”
那,是个很恐怖的想法,非常残酷的方法。
“……我想要……把梦想继续下去……”
但是对于逃脱不了死亡命运的摩理,还有个唯一的方法。
让摩理继续生存下去的方法。
对于摩理来说,天使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好友,一之黑亚梨子。从她那里获得生命。
“所以,我……想变成亚梨子……”
摩理看着和梦幻月光蝶同化后浮现出银色花纹的双手。
寄予了摩理梦想的,梦幻月光蝶。
若是亚梨子能继承被托付了摩理梦想的月光蝶,或者——她很善良……所以我的愿望。她也一定会听的……”摩理的双手微微颤抖着,嘴角露出了一个极其虚弱的笑容。“是的,或许我真的喝了天使之药也说不定……”人影缓缓说道。声音很小,听上去很干涩,充满了疲惫感。摩理无论如何都想要见到“不死”的附虫者。最初是打算见到他后怒骂他一顿的,一直被死亡的命运所纠缠的摩理,无论如何都无法原谅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不死的人。
摩理抬起了头。
但是现在,幸好有这样的人存在。
今晚拼死也要找出“不死”的附虫者,正是为了请他斩断摩理所有的迷惑。从死亡的恐惧和不安中逃脱出来的人,一定能告诉摩理真正的答案——
“你的眼前,或许有两种药……那么我只问你喝下天使之药后的问题。”
人影改变了语气,对着摩理认真且无比清楚地发问。
“在获得新生命的你身旁的,是谁?”
摩理睁大了眼睛。
头脑中一片空白。
——明天见!
好友的笑脸浮现出出来,接着又消失了。
空白的脑海里,一些情景一个接一个的像闪光似的掠过,那是——
被关在空无一人、谁也不会前来的房间里,和亚梨子相遇之前的自己的身影——
“你……不能被披着天使外衣的恶魔所欺骗。”
然而,那个声音摩理已经听不到了。
摩理不停颤抖的双手,慢慢地、慢慢地捂住了自己的脸。
啊啊!原来是这样吗……
和自己所想的完全不同,她终于注意到了。
“我弄错了……最珍贵的东西……”
摩理嘶声说道。
两腿稍稍有了一点力气,那毫无疑问,是即将燃尽生命之火的摩理的回光返照。
“……我非去不可……”
摩理挣扎着站了起来,向前走去。
——明天见!
亚梨子这样说过。
摩理必须要遵守这个和好友定下的约定。
人影并没有阻止向前走去的摩理。
帕特丽夏说。
我选恶魔之药——
“我……”
摩理的呢喃声,消溶在了昏暗的夜色中。
6
赤牧市中央。
朝阳射进了高级住宅区的一角。
突然,一个银色的影子落在了一座院落的屋顶上。
“呼……呼……”
急促的喘息声中混杂着鸟儿唧唧喳喳的叫声。
和梦幻月光蝶同化的摩理,惨白着一张脸向下看去。
首先闯入她的视线的,是一所相当引入注目的宽广宅院。
“呼……呼……”
摩理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一下子坐在了屋顶上。
但是,却有一个客人比摩理更早到。
这里,也是你的家吗?允许我稍微打扰一下吧——
摩理动了动嘴唇,但却没发出任何声音,嘴角流出来的,只有急促的喘息声。对着摩理竖起全身毛的,正是那只有条像钩状尾巴的黑猫。那一见面就分外显露的敌意,让摩理确定它就是之前曾见过好几次的的那只黑猫。“呼……呼……”急促的呼吸不但没有平静下来,反而更快,间隔更小了。同时,心脏的剧烈跳动声,像是擂鼓似的一下一下传到耳朵里。
拜托了,再一会儿就好……
摩理咬紧牙根,手紧紧按着胸口。
再坚持一会儿就可以了……
梦幻月光蝶从摩理身上分离出来,银色的蝴蝶落在围巾掉落后露出一张素面的摩理肩上。
哎,亚梨子,你听我说……
摩理已经放弃了出声的打算,只是在心中默默地诉说着。
我的梦想,我的愿望……
与急促的呼吸相反,摩理的内心一片平静。
在摩理的脑海里,过去的记忆点点滴滴全部苏醒了。
生病后被关在那个小小的病房里。
空无一人,谁也不会来关心的空虚的地方;比起病痛来,首先被孤独削弱了心灵的,摩理的每一天。
直到和“老师”相遇。
我……想要活下去——
摩理的梦想传到了“老师”的耳朵里,之后摩理变成了附虫者。
虽然“老师”每天都会来看望摩理,可是摩理内心深处根深蒂固的孤独却并没有消失。
对于生命缓缓流逝的每一天焦躁无比,作为“猎人”的摩理诞生了。
像是自己身上分离出来的影子一般,每天晚上夺去他人的梦想。虽说是为了寻找“不死”的附虫者,但现在想来,正如那个叫做利菜的少女所说,不过是单纯的迁怒罢了。意识到自己所做的事,被恐惧所包围。
然后——遇见了一之黑亚梨子。
抱着双腿的摩理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一丝笑容。
与亚梨子交谈的每一句话,都深深印在脑海里。都说了些什么、为了什么而开怀大笑,每晚都躺在床上反复回
想,等待着第二天的到采。
知道了命运的终结,摩理再次被推入了绝望的深渊。
困惑、焦躁,好像又回到了过去的自己。
“……”
摩理的呼吸渐渐平静,脸上也再次露出了温柔的微笑。
扑通、扑通,心跳声渐渐小了下来。
静静地俯视着下方的摩理,此刻既没有恐惧也没有不安。
终于找到了。
对于一直萦绕在心头的疑问,自己的答案。
每次陷入绝望中时,魔法师都会在耳边细语。
——那么。你选哪个呢?
现在,摩理能清楚地回答了。
我啊。亚梨子——
摩理脸上露出了动人的笑容。
摩理向下俯视的视野里,那座院落的门打开了,一个少女慌慌张张地从里面跑了出来。她手里像往常一样握着一束不像样的鲜花,又打算用水养起来吗?
渐渐溶解了。
摩理的生命,连同梦想的延续。
看着奔跑在朝阳中的少女,摩理渐渐消溶在朝阳中。
“你好。亚梨子。”
摩理带着自己的梦想、自己的愿望说道。
“明天见!”银色的梦幻月光蝶,飞向高空——黑猫轻轻发出喵喵的叫声。她无声无息地走到摩理身边,轻舔了一下她无力垂下的雪白的手。突然,黑猫的耳朵跳动了一下。接着轻巧地跳了开来,离开了摩理。
“……”
有个人,正俯身看着微笑地合上双眼的摩理。
那是个穿着白衣,身形修长的青年。
干燥的屋顶上,一滴水滴落了下来。青年强有力的双手,抱起了摩理的身体——
7
银色的光,从窗外照了进来。
是谁打开了窗呢?
仔细整理过的单人病房里,冷风从窗户里吹了进来。
一手关上身后的门,亚梨子走进了房间。
这是位于赤牧市的综合医院。
一眼就能看出这个房间的设施非同一般,以高档病床为中心周围放有书柜和桌子,还配备有接外线的电话。
“你好,摩理。”
亚梨子向着床走了过去。
一只不知何时飞进房间的蝴蝶飞舞在亚梨子头顶.那是一只有着闪闪发光的银色翅膀的,梦幻月光蝶。
这里空无一人。
——摩理离开这个世界后,正好过去了一年。
“花还活着啊。”
舆洗台上的水杯中,插着一束鲜花。
亚梨子想要展露一个笑容,却终究笑得有些勉强。
那个杯子不是花瓶——她是在同住的少年药屋大助买来新的花瓶后才知道的。
一年前的今天,亚梨子像现在一样拿着花来到了病房。
——你好!
像平常一样迎接带着笑脸前来的亚梨子的,却是永远沉默的摩理。
主治医生告诉浑身僵硬的亚梨子,摩理在无人知情的情况下停止了呼吸——
注视着无人的病床,亚梨子身穿一身丧服。
花城家举行的一周年忌,十分的冷清。除了亲族以外,和亚梨子同年的吊唁者只有亚梨子一个人。
“摩理……”
亚梨子紧紧握成拳的手上。贴着一块创可贴。那是前些日子在地下街和快要成虫化的“虫”战斗中留下的伤。
我至今仍在为得知摩理的真实想法而战斗着——
亚梨子在心中低声说道。但口中说出来的,却是对好友的疑问。以摩理的名义留下来的。只有书柜中排列着的大量的书。这也是摩理家人的愿望。就那样留在了病房里。
“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我呢……?”
背后突然有人靠近。
“事情办完了就走吧。”
不用回头.亚梨子知道这个声音的主人就是她再熟悉不过的药屋大助,和亚梨子并肩战斗的附虫者少年。
“但是,没关系,我一定会找出来的!摩理她,真正的愿望……”
呢喃着回过头的亚梨子脸上,浮现出了笑容。摩理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把梦幻月光蝶托付给亚梨子?一定会找出答案。摩理她,真正的梦想——“就不能等我一会儿吗?急性子的男人最招人嫌了!”“你才是呢,明明你那种性格就不适合伤感,非得——”“亚梨子上钩拳!”
“咔嚓”一声轻响,空无一人的房间门关上了。
一阵风从窗外吹来,摊在书柜一角的图画书——《魔法之药》的封面被风吹动,轻轻摇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