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下课后,堕花雨毫不避讳地走进十的班上。
然后她来到座位旁,对正准备回家的十说:
「我来迎接您了。」
[喔!]
把空扁的书包夹在腋下的十向雨点了点头。
见到这个情景的美夜,好奇地歪着头,指指十又指指雨。
「你们是什么关系呀?」
「主仆关系。」
如果让她们交谈太多,可能会惹出不少麻烦,所以十赶快把她们两个拉开。
美夜会觉得不可思议那是一定的,不过他也没打算解释。
再说,要怎么解释才好?
会变成这样是因为自然而然?自作自受?还是因果报应?
[柔泽!]
班长藤岛香奈子挫挫逼人地向十走过来.
「我还以为你把头发染黑是想改过自新了,没想到你竟然把女人带进教室」
[请等一下。」
十还来不及回嘴,堕花雨便挺身站在藤岛香奈子的面前。
就像是在保护十的样子。
「你是十大人的敌人吗?」
「十大人?敌人?你在说什么?我劝你最好别和这种男人交往,会惹来很多麻烦的。」
「譬如说?」
「还要譬如呀反正,会有很多苦头吃就对了。」
「只要是为了十大人,就算是到地狱我也愿意追随。」
「十大人的喜悦就是我的喜悦:十大人的心愿就是我的心愿。我是为了十大人而存在的,
因为我和十大人从前世就有着不可分离的羁绊」
再讲下去就不可收拾了,所以十急忙捣住雨的嘴巴,把她拉离现场。
「掰掰藤岛、美夜,明天见。」
在班上同学们好奇的视线下,十带着雨离开了教室。
虽然十答应让雨跟在旁边,不过他并不打算去在意她,对他而言,那只是种既然她想跟就让她跟的感觉而已。
待在他的身边对雨来说,应该是既没有好处,也没有坏处的事吧!
而且,一定很快就腻了。
腻的不是指他,而是雨,她很快就会知道十这个人有多么无趣。
他是这么认为的。
所以在不久的那一天到来之前,就和她当个朋友之类的也无妨。
本来还担心身边带个女生会不会太招摇了,没想到竟然没事。姑且不论在学校内,出了校门之后,根本就没人会注意他们两人,一切都很平静。
既然堕花雨的事情算是解决了,十原本考虑要不要把头发染回来,但后来还是作罢。因为,为了女生而改变发色似乎是一件很逊的事。
至于井原那些学长们从那一天之后也没多说什么,大概是把那天的事情当成是十设下的陷阱吧!而且他们也没打算要报仇,只想躲得远远的,这么没出息的举动倒是让十松了一口气。现在就算在学校里或是外面遇到,他们也不敢多看他两眼,早就夹着尾巴逃之天天了。
在定向车站的路上,雨总是默默地跟随在十的斜后方。是因为她本来就不爱讲话?还是单纯地和十没有话题?或是她在等十先开口?还是另有什么企图?光靠美夜对她的形容实在摸不清堕花雨这名少女是什么样的人。
十认为她不是坏人。
但可以确定她足个脑筋不正常的人。
不管怎样,她是很难捉摸的家伙。
两人就这么默不作声地搭上电车,然后在同一个车站下车。
起初,十还怀疑她是不是故意跟到同一个车站,不过没想到她也真的住在附近。从她口中问出来的住址,虽然十不熟,但的确是附近某个宁静的住宅区。
所以她和十都是住在同一个地区。
这样的话,说不定以前曾经在路上遇见过
十仔细回想过去的记忆,但仍然没有印象。十对男生的长相比较容易记住.女生的话,除非是印象特别深刻的,否则往往看过就忘。像现在,除了美夜、雨以及香奈子三人之外,他还足没有办法把其它女同学的姓名和脸搭在一起。
可能是因为知道彼此住的不远,十似乎感觉没那么紧张了。虽然他不想和雨太亲近,但也没必要老是冷漠地对待她,用平常心来看待就好了。
由于季节的关系,太阳还没下山。车站前的商店街有许多小学生正在嬉戏,看到他们一睑天真无邪、毫无烦恼的样子,十多少也记得他当时憧憬的事。
他倒不认为当小孩真好。
小孩也是很辛苦的,他自己当过小孩,所以他很清楚。
人们总是说小孩的世界很小,等到渐渐长大成人之后,世界也会越变越大。虽然是这么说没错。
小孩的世界很小,正因为很小,所以很容易被破坏,一下子就崩溃了。
很快的,他们的世界就会结束。
所以,小孩往往会因为大人眼里微不足道的理由就把自己逼上绝路。这种单纯、天真的心境,在逐渐变成大人的过程中也会慢慢消失。
那么变成大人后又会得到什么呢?
这个无聊的问题在十的心里打转。
眼前这群小学生正彼此追逐玩耍,其中有一位小孩因为没有看前面,所以不小心撞到十的脚而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并以一副害怕的表情抬头望向十。
大概以为会被臭骂一顿吧!
十的个子颇高,长相看起来也有点凶,他在小孩反应之前伸手过去,轻轻地把小孩扶起来,然后拍拍小孩的头表示没关系,接着就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
那个小孩好像有说了些道谢的话,但店家的吵杂声掩盖过他的声音,使他的道谢没传到十的耳朵里。
旁的雨不发一语地看着这一幕。
虽然十向来自称为不良少年,不过在这种时候,他觉得自己有点丢脸。如果刚才他当场暴跳如雷,一脚把小孩踹开的话,那就证明自己真的是不良少年了。但他做不出这种事,所以只能算是个半调子。
以前,他也曾经被别人这样说过。
某一天十一大早就到学校,本来是想在上课前在教室里多睡一下,没想到在校门口竟然和一样早起上学的藤岛香奈子碰个正着。
十也是直到最近才知道原来香奈子也住在他家附近,他们上下学都要经过同一个车站,不过他们上学和下课从来没有遇过,这是因为她刻意避开,为了不和十碰面,她调整了上学和下课回家的时间与路线。
而那一天,他们在很巧的情况下偶遇..香奈子是因为认真上课,而十则是因为闹钟没设定好。他们早起的理由各自不同,却在校门口遇到了。
[真衰,一大早就看到你那张脸,今天一定很倒霉。」
「我以前就在猜了,原来你那么喜欢我啊?」
「谁、谁喜欢你了!这是不可能的事!」
「抱歉,我说错了,原来你那么讨厌我啊?」
「我就是讨厌你!最讨厌的就是你!」
十用刚睡醒的眼睛看着胀红了脸大声斥骂的香奈子。
「你这么反应过度的话,会被误解喔!」
看着十一边打着呵欠一边这么说,香奈子用眼镜后的双眼赏了他一个白眼。
她双手插腰,用平常说教的语气开始数落:
[我无法原谅像你这种吊儿郎当的人!天到晚就只会无所事事地浪费生命,抱着做什么事只做到差不多就好的心态,我最不能原谅的就是你这种人!]
「我也没有要你原谅我。」
「不要说一些歪理!」
就像是在责骂不成材的小孩一样,香奈子继续用强硬的态度说
「柔泽,你有没有梦想?将来的目标是什么?]
「没想过。」
一我有一个梦想,我喜欢看书,所以以后我要当个翻译家,把外国的书翻译给很多人看,让他们体会书里的乐趣;也想要把我们国家的书介绍给外国的朋友。我希望我能在活着的时候,用作品让大家多去接触全世界的故事,然后成为大家生活的动力。这是我的愿望,所以我将来要当个翻译家,一定要成为翻译家。」
那还真不错啊,恭喜你啦。
番奈子本来以为十会这么回答她,不过,她听到的却是不一样的回答。
[你真厉害。」
这不是取笑。只看到十一脸正经地说:
「我不太看书,所以你说的那种读书的乐趣我不太能体会,但一定有很多人会感受到吧!还满让人羡慕的。」
「你,你是说真的吗?」
「我可没那个兴致一大早就开玩笑。」
看起来很困的十又打了一个大呵欠。
「加油啦~~呵,我好像没资格说这种话。」
看到苦笑的十,香奈子的表情严肃了起来。
她略微垂下双眼,试探似地问十:
[你为什么总是这样半调子的?」
「因为我是不良少年啊!」
「笨蛋,既然想当不良少年的话,刚才你应该要揍我一顿才对吧?」
「那么做才是笨蛋。」
「你明明懂道理,又为什么要变成这样?」
十记得当香奈子说到这里时,她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很特别的表情。
那个表情很微妙,像是称赞、又像是贬低他的感觉。
那是十第一次被当面说成是半吊子,大概也因为如此,所以那天的对话,十到现在仍记得一清二楚。那时候的对话,让他发现原来他自称的不良少年,只是吊儿郎当混日子的借口而已。他也思考过为什么自己会变成这样,思考到后来的结论,就是麻烦,去思考理由的本身就是个麻烦。
虽然想吊儿郎当地混日子是他当不良少年的借口,不过,他现在却对这一点产生疑问。
「好人和坏人,哪一种人活着比较轻松?」
他问这个问题并不是直t的期待有一个答案。
只不过一直都不讲话也很无聊,所以他就随便找了个话题。
定在身旁的雨面不改色地回答:
「两种都很辛苦。」
「是吗?我倒觉得当坏人比较轻松。」
他是真的这么认为,所以才当不良少年。
因为这样比较轻松自在。
「要看程度而定。真正的坏人,他一切的行为都必须贯彻恶的信念,要成为这种人非常地困难,几乎可以说是不可能,真正的好人也是如此。」
「为什么?」
「因为一切的行为都要贯彻信念是非常痛苦的事情。」
[痛苦?]
[譬如,要贯彻恶的信念就不能有帮助别人的想法,这样子是很痛苦的,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人都只能视为敌人,然后一直承受这种痛苦。」
柔泽十在心里试着去勾划出典型的坏人形象。
他想到君临地下世界的黑手党老大。在电影里,这种坏人简直就是邪恶权力的顶端,不过,感觉又和真正的坏人有一些差别。
他们对家人和手下都很好,是善与恶很极端的人,可是,并不是整个心都被邪恶污染了.
[贯彻正义的人也一样很困难,要舍去私欲只为正义付出一切,这必须要有牺牲自我的精神,最后的结果就是死,这也可说是一种自我毁灭的行为。」
「恩,这么说也对」
她的分析倒是颇合逻辑。
雨认真说话的表情让她看起来很正常。
继续这样下去的话,她大概也会把电波系的妄想忘得一乾二净了吧
「无论好人或坏人,要坚持某一方的立场是很困难的事情。」
「那么,要怎样才会比较轻松?」
「不坚持任何一方。」
[不当好人,也不当坏人?]
有时当坏人,视状况和冲动再选择要当哪一方,这样是最轻松的方式。]
「你的意思是说差不多就好?]
「是的,现今大部份的人也都是这样生活着。]
看看四周的人,购物中的主妇、和她接洽的店员、急着回家的学生、忙着玩耍的小孩、不忌讳别人眼光而黏在一起的情侣、懒洋洋地踩着脚踏车的警察、在丸子店门口闲聊的老人
的确正如雨所百,大家都是这样过日子的吧!
人生很辛苦,所以每个人都本能地选择最轻松的方式来过自己的生活。
十可以理解这并不是把人生当儿戏。
因为,他自己也是如此。
「对了,你自己又怎么选择?」
「我由十大人来决定。」
「我?」
「十大人要我怎么做,我就会遵从。」
「你没有自主性吗?」
「除了跟随十大人,我别无所求。」
从她的语气听起来,这并不是开玩笑,而是认真的。
连别人的责任都要承担这一点让十感觉到很厌烦。
自己一个人就够麻烦了,怎么可能还要连别人的责任也担下来?
「我先跟你讲清楚」
[如果有一天,我的存在会造成十大人的负担的话,那时请不用顾虑我,请十大人把我丢弃。」
丁我会这么做的。」
「是。」
雨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她的这一点可以说是果断吧!不知为何,十有点被雨吸引了。
也许那是自己所缺少的个性。
是羡慕吗?或只是感觉稀奇而已?
「这是题外话。听说人类如果想成为恶魔,必须连续做一下件坏事才行。这段期间只要做了一件好事就必须重新计算,听起来似乎简单,但它其实和悟道一样困难。」
她突然岔开话题,大概是因为注意到十内心里的困惑吧!
十倒也没多想就响应了这个话题。
「会有人想成为恶魔吗?」
「有不少人误以为恶魔比人类高级,于是就出现了这种愿望。」
「你懂真多。]
「现学现卖而已,我是从书本上看到的。」
「什么书?」
「刚才说的那些,写在人类堕落绘图第三百零一卷,别册词典中的补充事项。」
[哪问出版社?」
「应该是同人志之类的书籍。那是偶然在旧书摊看到的,详细情况我也不清楚。」
雨还问要不要带来给十看,十只是沉默地摇摇头。
不知不觉中,两人已经走到十住的公寓附近。大概是因为和雨闲聊的关系,今天的路程似乎比平常短了许多,注意力很自然地集中在和她的对话上。
原本以为和她走在一起会更无聊、更痛苦才对。
这种心境有点复杂,但感觉也不会太差。
到了公寓门口后,雨对十说..
「那么今天我就告退了,十大人明天见。」
说完,雨微微鞠躬并恭敬地退下,十不禁一边苦笑一边目送她的背影离去——
从书包取出钥匙,她打开了门。
看到玄关的鞋子,她感觉心情有点沉重。
今天好像在家的样子。
如果不在的话就能马上回去了。
走到厨房一看,他果然在那里,手上拿着菜刀不知道在切什么。
旁边有一个大空碗,看来是准备做色拉。
「唷,你来了。」
「你在煮饭吗?」
「恩,今天比较早下班,反正还有时间,偶尔这样也不错。」
随便找个地方坐吧!他丢下这句话之后,继续回头煮饭。
锅子在瓦斯炉上不知道在炖什么。
发现她正瞧着锅子,于是他回答:
「我炖了高丽菜卷哦。」
「哦。」
随便怎样都无所谓。她趁饭还没做好的这段时间动手整理房间。
虽然说是整理房间,但房里其实不脏,东西也没有散乱一地,他平常的个性就是一丝不苟,很勤于清扫,但是为了减缓待在这个房间的痛苦,她还是把打开的报纸折起来,放到摆放杂志的架子里.
房间收拾好后,她又从碗柜中拿出两人份的餐具,整齐地排在桌子上.
大约过了十分钟左右,饭终于做好了,两人面对面就座。
「你在学校也是这样吗?」
「怎么样?」
「老是绷着脸。」
「会吗?」
「我记得,你以前很爱笑的。」
不知道是哪里好笑,他掩着嘴笑了起来。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笑,用机械般的动作把料理送到口中。
吃完饭后,他立刻把餐具拿去洗。
他平常真的很一丝不苟。
接着如同平常一样,两人走到摆放着电视的客厅,肩并肩地坐在沙发上。
这台电视一直都是开着的。
只要他在家里就不会把它关掉。
有一次她把电视关了,他马上发出一声惨叫,然后往她的肚子重重地踢了一脚。直到她道歉为止他都不肯罢手,自从有了那次的经验之后,她决定无视于电视的存在.
反正房间里除了他的声音以外,有其它的杂音更好。
他聊了一些关于公司的事,然后像平常那样把手伸到她的大腿上,她只略微抗拒了一下,就默默接受了。
「太晚回去的话,阿姨会担心吧!」
这句话是催促的意思,于是他脱掉她的衣服,双手游移到她的内衣上。
即使在做这些动作时,他仍然偶尔会转头去看电视。
他大概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吧!
平常的他都会忘掉。
她知道这是在等待指令。
他把她压倒在沙发上,身体紧密地结合在一起。
她二日不语,任其摆布。
双眼里映着天花板的花纹,她无意义地望着上方,将意识的缰绳放开。
不管是耳边传来他粗鲁的喘气、脸上和身体沾上他的唾液、或身体被挑动的刺激,都让她的心越来越远。
她告诉失去灵魂的自己,变成木偶吧!
她已经很习惯了,因此,也很快就说服了自己.
我是不是很可怜
在半停止的思考角落里她如此地想着.
十的心里对堕花雨的感觉开始逐渐产生变化。
其中一个原因是因为他没什么朋友,而和她在一起的时间变多当然也是原因之一。
不过,就算答应让她跟在身边,一整天下来也会被跟到心烦气燥。当他烦的时候有可能会迁怒于她,也有可能会想故意把她当空气,假装她不存在。
然而,十的顾虑都变成了杞人忧天。
堕花雨这名少女毫无疑问地就是被称为电波系的人。
对十而言,理应要和她保持距离。
但同时,她却也有相当不错的地方。
一些无心之言,真的只是随口说说的一些无心之言,她都会回答。当十在烦恼时,她也会提出建议,虽然她用的词语有一点艰涩,但是在听的时候会不知不觉地认同她的说法。
虽然她的意见并非一定正确,而这种时候,她就会很干脆地收回之前说出来的主张。
她会很认真地聆听十的想法,然后点头。
接下来她又会再说些什么,而十也会再跟着回应。
本来以为绝对无法和她沟通,但不知从何时开始,竟然可以自然而然地与她交谈。原本以为她是会强迫别人接受想法的人,事实上却并非如此.
当然,她还是会讲前世如何如何的妄想(这一点她就不肯让步了).
正如她自称的,是一名很称职的随从。
堕花雨,是个有妄想癖的电波系少女,但脑筋绝对不笨,相反的,虽然有点不甘心,却不可否认她比自己聪明很多。这是十所做出来的结论。
唯有一点,恐怕是她最失败的地方,也就是如此聪明的她,竟然会选上了柔泽十这个人这一点.
「你会煮饭吗?」
「不会。」
「回答这么快喔!我不是重男轻女,不过女生还是会煮饭比较好吧?」
「我不会煮饭是因为我的职责不需要去煮饭,这是神的启示。」
[这是什么理由啊不过,我倒是会做一点菜.]
[真不愧是十大人啊.]
听到雨夸张的赞美,十苦笑了一下,突然,他感觉好像有水珠滴在他头上。
雨立刻从书包里拿出一把折迭伞,然后撑在十的头上。
「十大人请用。」
「不必啦,我自己有带。」
怎么能像情侣一样共撑一把伞?因此十伸手到自己的书包里。
里面没有伞。他以为早上有放进去,不过应该是忘记了。
察觉到十的困境的雨又把伞递了过来,但十将它推了回去。
「不用啦,反正很近,跑一下就到了。」
「那么,我陪十大人一起跑。」
「不用了。」
雨应该没特别的意思,但是十很介意男女一起共撑一把伞,如果被别人误会他和雨在交往那就很伤脑筋了
等等,会伤脑筋吗?
被谁看到会伤脑筋?
十在深入思考前就放弃去想,接着,他将书包顶在头上代替伞。
「我走了。」
「十大人明天见。」
十斜眼看着对着他鞠躬的雨,然后往前跑。
十并不清楚习惯和她一起行动的自己的心情究竟如何。
虽然不讨厌,可是,之前自己明明喜欢一个人独处,这点让他感到困惑。
这么下去好吗?这样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她什么时候会腻?什么时候才会从梦里醒来?
什么时候才会从我面前消失?
在毛毛细雨中不断奔跑的十,心里想着这些问题。
十很喜欢睡觉,但却讨厌黑暗.
睡觉就等于什么都不做,这一点让他觉得很帮.不过看,不用听,不用说,不用触碰,不用闻,不用吃,甚至也不用思考.虽然偶尔会做梦来扰人清净,但只要醒过来就什么都不记得,因此他可以忍受偶尔的做梦,他认为把梦忘记是理所应当的,不然,人一天二十四小时里脑筋就必须一直思考,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十想忘记的事情像山一样高,当他有记不清楚的事情时,就尽量放给它忘记,从来不会有可意再去把它想起来,念书当然是例外.因为那是逼不得已去记的.
基本上,要忘记事情并不需要刻意去做。
老人痴呆一定也是这样,人老了以后根本不需要大量的记忆。
所以,就慢慢地淡忘了。
把过去遗忘就是过完这艰苦人生的奖励。
然后就会变得轻松自在了。
这大概是神的考量吧!
我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变轻松?
十在被黑暗笼罩的房间里这么想着。
他之所以讨厌黑暗是因为当他在黑暗中时,脑袋就会不自主地开始思考。
他不记得母亲有多久没回家了,以前他还会在月历上标注记号,母亲回来的时候也会对她说一些挖苦的话,但这些举动根本一点效果也没有,所以后来他就不再这么做了。
父母都不在、见不到他们的面、感受不到他们的存在,这样也好。
十天马行空地想象,这样的感觉好像自己是从某个地方凭空蹦出来一样。
胡思乱想很有趣,没有形状、没有定律,一切都是混沌不明,那种支离破碎的心境很有趣。当思考扩散开来,让自己逐渐融入的感觉也很有趣。
十张开眼睛,不,他并不确定眼睛刚才是不是闭着的,或许一开始眼睛就是张开的,到现在才恢复意识而已.
窗子传来被水滴击中的声音。
傍晚开始下的雨,看来会持续到明天早上。
激烈的雨声就像是世界在责备自己似的。
没有人来救我,我也不需要别人来救。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睡眠中流太多汗了,他觉得嘴唇很干燥,喉咙也有点痛.
他对着黑暗中的白色天花板伸出了右手。
无论手指怎么动也只能抓到空气而已,不知道为何,十忽然感觉这样很悲哀,于是,他让伸出去的右手放松力气,无力地垂在床边。
所以我才讨厌黑暗。
害我去想有的没的,而这些有的没的大部分都是讨厌的事.
就是因为不知道讨厌什么事,所以很讨厌;如果知道的话,那又会更讨厌。
我讨厌这种停不住的思考.
停不住、停不住。
谁来救我
垂在床边的右手好像被什么东西轻柔地包住。
十微微地笑了.
啊——原来是梦。
大概是因为在半梦半醒之间,才会有这种奇妙的感觉吧!这种触感,像是被谁握住一样,好怀念的感觉。在小的时候,当母亲还好好尽着母亲本分的时候,晚上十睡不着时,就经常像这样子被握住手。
原来我也会依依不舍
十不经意地将视线从天花板移向床边。
「晚安,十大人。」
听到这个声音的同时,十从床上弹跳了起来。
他站在床上,立刻反射性地摆出架势。
十是不相信超自然现象的人。
如果说深夜里有什么出现在自己房间里的话,他认为不可能是幽灵,反而有可能是强盗之类的.
刚才的触感和声音都不是在做梦。十跳下床,并跑去开房间门口附近灯的开关。他想着当房间恢复光亮的瞬间就要展开一场恶斗了,不过,他却猜错了。
「你,你在这里干什么?」
三更半夜,打扰十大人了。」
眼前低头致谦的是堕花雨.
从她端坐在床边的位置来看,刚才应该是她握住十的手,原本还满心怀念的感触瞬间烟消云散,十只感到背脊一片冰冷。
这家伙怎么进来的?她来做什么?她在想什么
在混乱的思考中,十开口问了第一个疑问。
「你怎么进来的?」
此时十仍然摆着架势,因为他对雨仍然有警戒心。
为了以防万一雨突然翻脸冲过来袭击时,他才能做好对付她的准备。
现在的雨就算手上拿着菜刀,十应该也不会感到惊讶吧!
反而只会想,啊——果然是这样!
她趁我不注意时,偷偷打了备份的钥匙?
她从我的书包里偷了钥匙?
原来这才是这个女人的本性?
我本来还以为这家伙人不错,结果竟然是这样子!
感到被背叛的十只觉得空虚更甚于愤怒,这时,雨回答了。
「因为没有锁,所以我就进来了。」
[骗人!我明明有锁!]
[不,锁是开着的,应该说,窗户是开着的.]
[什么?]
十整理了一下思绪.
等等,在这之前要先问一个问题。
「你从哪里进来的?」
「从那里。」
雨说完就指着房间里的窗户。
的确,这个窗户很大,很容易就能进来。
不过等一下,这里是九楼耶!
她总不可能从公寓外面爬墙进来
但是这个疑问在说出口之前,十就想到了答案。
这间公寓现在正在进行维修外墙的工程,所以整栋大楼的外墙,都架设了工地用的鹰架,如果利用鹰架,要爬到九楼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只不过,实在很难相信竟然会有人真的这么做
「你真的是从窗子进来的?」
「是的。」
「爬鹰架进来的?」
[是的.]
[爬那个很辛苦吧?]
[有一点.]
在灯光下仔细一看,她的头发和衣服都湿透了,身旁还带了一个防水的袋子,袋子里大概装了脱下的鞋以及雨伞吧!说不定里面还装了绳子之类的东西.
她的身材虽然娇小,但是运动神经却非常好,称之为出类拔萃也不为过.
但是就算不难,怎么可能会真的爬上来?
一般来说,会正常思考的人绝对不会这么做.
十大大的叹了一口气.
[以后不准再从窗户进来.]
[是的,那么,明天我开始去学开锁.]
[我不是那个意思!
雨一脸迷惑,不知道十为什么生气.
这家伙果然是电波系,讲的话她都听的懂却无法理解.
她大概连自己缺乏常识这一点都不知道吧!
十本来打算好好地对她说教一番,但是又觉得满蠢的,所以就作罢.
[那你来这里做什么?]
根据她的回答,不,十已经打消了一大部分对她的好感,不过,他还是形式上问了一下,这时候他虽然放下了准备打架的架势,但警戒心和怀疑的眼神仍盯着她不放。
雨保持着端坐的姿势换了个方向,和十面对面相望。
「我感觉到十大人在呼唤我。」
「我没叫你。」
「应该是心电感应吧。」
「那是幻听。」
「这是前世的羁绊。」
「是你的妄想。」
她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被否定,不过对她却没有任何影响。
大概有十秒钟的时间,两人沉默地望着对方。她那依旧长得夸张的浏海因为湿了而几乎贴住半张脸,看不到她的任何表情。
但是从她的态度看不出有让步的迹象。
她一定认为自己说的是正确的事情吧!
十知道要说服她是自讨苦吃的行为,于是决定让她早点走人。
和她讲什么常识和社会伦理根本就是对牛弹琴。
「你出去。」
「是的。」
接到十的命令,她如同以往地点点头。
当她站起身伸手要去攀爬窗户的时候,十又再度叹了一口气。
[从大门出去。」
「是的。」
十送她到大门口,也顺手打开了电灯。
雨从带来的袋子里拿出鞋子穿上后,回头望向十。
「干嘛?」
「十大人总是一个人在家吗?」
「那又怎样?」
「十大人的父母呢?」
[不用你管。」
十发现自己的语气变得又低沉又冷酷,这不是因为她说的这些话让他对自己感到可怜。
只不过,他不喜欢别人提到有关他父母的事。
十像是威吓似地瞪着娇小的雨。
「对,我是只有一个人!不过,我不需要同情!不用同情我!我没懦弱到要别人同情!」
在深夜的静寂中,回荡着十的怒吼,声音传遍了房里的每个角落,而雨只是平静地听着,
看到她这种态度,十更怒不可遏,正想再对她吼骂一次的时候,雨却先开口了。
「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
「十大人一点也不懦弱。」
「当然!我很坚强!所以」
「所以也不害怕孤独。」
「对!」
「可是坚强和寂寞是不一样的,十大人。」
[」
「坚强的人也会有寂寞的时候。」
「那又怎么样」
「我就是为了您而存在的。」
不知何时,反而是十的气势被压倒了。
不,也许一开始就是如此。
雨总是保持着坚毅的神情,像是看透了十的心似地。
然后平静地说出奇怪的话。
「只要有我在,就不会让您感到寂寞。」
[干什么?你想说要我依赖你这类的话吗?」
「我就是为了您而存在的。」
这家伙的执着太不正常了。
也可说是走火入魔。
你只不过是个电波女,凭什么对我说教?
虽然想狠狠地骂她一顿,但后来还是没这么做。
十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可能是因为那样做的话,就像闹脾气的小孩一样逊。
被这么一个个娇小的少女如此看着,他却连一句话都无法完整地表达出来,这点让他觉得自己很没用。
看到十的视线移向别处,雨微微地鞠躬后打开门,外面狂风暴雨似的雨声与湿气猛然吹入屋内.
雨向门外跨了出去。
她从袋子里取出来的折迭伞,被强风一吹,几乎快要折断了。
[等一下。」
十叫住了正打算静静离开的她。
留下在原地慢慢回头的雨,十走向浴室.
他拿了一条毛巾回到前门,犹豫了一下后,对雨招了招手.
「你过来。」
「是。」
虽然心中存着疑惑,雨还是听从十的指示。
十把毛巾摊开替她擦拭头发。
「十大人不需要这样」
「没关系,你静静的不要动。」
他以前从来没有帮别人擦头发的经验,不过,现在这么一试,感觉倒也不那么讨厌。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他自己也说不上来,反正就是想这么做。
大概是想做一点反击吧!
对这个家伙除了困扰以外,并没有参杂其它感情,也不可能会有。
「上次你来我家,也是全身被雨淋湿,今天你来的时候,应该有撑伞吧?」
「是的,但半路就收起来了。」
在爬鹰架时双手应该会空下来,不可能拿着东西。
在下大雨的深夜里,她居然爬着鹰架上来。
「你是笨蛋吗?会感冒的。」
「我的身体还算满健康的,没问题。而且我喜欢水,也很会游泳。」
还是一样的平淡语调,却让十差点笑了出来。
这家伙的名字取得真妙,果然和水脱不了关系。
雨的头发很长,擦拭起来很费功夫,过了一阵子
擦睑而与她面对面时,十竟然看到非常特别的表情。
困惑和害羞。
她低垂着眼帘,在一瞬间,脸颊仿佛微微泛红。
可能她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情形吧!
「虽然现在是六月,头发湿湿的一样会冷喔!」
十轻轻地敲了雨的头表示擦好了。
这么一敲才发现雨的头发刚好在最适当的高度.
对十来说不管是敲头或摸头,她这个高度刚刚好,但即使如此,也不能真的去摸,接着他从鞋柜里拿出一把伞,若无其事地递给她。
「用这把吧!」
「不,我已经有带了」
「你那把太小了,我家的比较坚固。其实,是我老妈喜欢用这种的。」
「那么,我就暂借了。」
雨接过雨伞,恭敬地行了一个礼.
「深夜打扰十大人,失礼了。」
「真是的,你真的很没礼貌,以后要来,要规规矩矩地从门口进来。」
「是,我知道了。」
雨再次行了礼后走出门口。
十把门稍微打开,看着她进入电梯。
等她的人影离去,他才回到自己的房间,从窗户对着外面不甚牢固的鹰架看傻了眼。之后十钻进被窝里,很快地睡着了。
是因为累了?还是因为心情变得比较放松了?
池什么都没想就沉沉地睡着了。
「啊、啊——」
午休时间时,美夜指着十带来的午餐惊讶地大叫。
「干嘛啦?你在啊什么?」
「因为你今天不是带男子汉便当呀!」
「用看的就知道了吧?」
十平常的午餐只是几个随便用铝箔纸包起来的饭团,但今天却带了个便当盒到学校来。
[原来如此,堕花同学真厉害。」
「啥?」
「少女的心意呀!」
「少女的心意?」
[阿十,就算便当有点不好吃,你也要跟她说很好吃,谢谢你才行唷!」
「你在说什么鬼话?」
显然美夜误会了。
「呃,那个不是堕花同学做的便当吗?」
「不是,这个是」
说到这里十顿了一下,但他心想反正也没必要隐瞒,于是就继续说下去。
[这是我老妈做的。」
「阿十的妈妈?」
十点点头,但是脸上的表情却有点苦涩。
今天早上起床后,这个便当就摆在他房间的桌上,便当旁边还贴着一张便条,上面有一个鲜红的唇印以及用毛笔写的妈妈留三个字。似乎是母亲在他睡觉的时候回来过,而且做了便当。接着又一声不响地离开,看来,她好象只是专程回来做便当而已.
还是和以前一样,让人感到莫名其妙的一个人。
平常根本就不当一回事,只有在心血来潮时才会想要好好扮演母亲这个角色。
十本来想把这种便当丢掉算了,但最后还是放到书包里。他很不爽像这样偶尔才会突然付出关心的母亲,不爽期待这种关心的自己.不爽打从内心感到高兴的自己,不爽他竟然很喜欢母亲做的便当。
十带着互相矛盾的感情不知道该生气还是高兴,并打从心底认为亲子的关系真是麻烦。
美夜看起来好像还是一副不相信的样子,十完全不予理会便开始吃起便当。
卤南瓜超好吃。
料理里面有没有爱和味道根本没关系,十是这么认为的。
「哦——,原来不是堕花同学做的啊」
美夜也打开自己的便当,一边吃一边说。
「废话!再说她干嘛要做便当给我?」
「因为阿十和堕花同学不是在交往吗?」
[我和她?」
真是天大的误会啊!
耍马上澄清才行。于是,十一边用力地摇头一边努力地说明。
「怎么可能!」
[真的?]
[永远都不可能,这种事绝对不会发生,根本不可能发生,这是违反世界的真理,是对神明不敬。」
「否认成这样,反而更像你在骗人」
「我没有!」
十又否认了一次,美夜不知为何才像是松了一口气一样开心地笑了。
然后她拿着自己的便当走过来霸占十前面的座位。班上有四分之三的人都去学校餐厅吃饭,所以空位很多,虽然有人不喜欢自己的位子被别人占去坐,不过,会对班上最受欢迎的人——纱月美夜抗议的就几乎没有了。
相反的,大部份的人都会大方地让给她坐吧!
「那以后我也可以偶尔像这样和阿十一起吃饭椤?」
「给我一块炸鸡我就会考虑看看。」
「欢迎享用。」
美夜捧起自己的便当递到十的面前。
十闲手拿起炸炸鸡放到口中。
挺好吃的,这句话还没到喉咙又咽了下去,改成问美夜:
[你都自己做便当啊?]
[看就知道了吧?你看,这里有写MADEBY美夜.]
[才没有.]
这么说起来,十想起一件事。
[雨那家伙说过她不会做饭,所以要她做便当更不可能。」
「连这种个人情报你都知道了呀.」
「问她什么她就答什么啊!」
「那是只有对你才这样的。」
「你问我之后,我有跑去问其它人,听说堕花同学这个人真的是神秘到家了.就连她班上的同学也不知道她有什么兴趣、家里有几个人或是住在哪里呢!而且就算当面问她,她也不会讲的唷。」
[这个吗]
其实这也不意外。
因为十一开始对堕花雨的印象也以为她有这种封闭的人格。
但实际上,与其说是封闭,不如说是迷宫还比较恰当。
虽然迷宫里错综复杂,不过倒也不是没有出口。
或者只有对十,才有向导来帮他在里面带路?
「阿十和堕花同学很谈得来嘛!」
[普普通通。]
「要怎样才能和她交朋友呢?」
[不知道。」
每一个都是十不想回答的问题,所以他就含糊带过。
美夜虽然嘟着嘴白了十一眼,但没多久就放弃追问下去了。
只要十一有抗拒的意思就不会继续深究这一点,美夜和雨倒是十分相似。
她们这种个性对十而言是再好也不过的。
「啊,对了,藤岛同学很吃惊唷!」
「吃惊什么?」
「因为她听说堕花同学是升学班的。」
「也是啦,我刚知道时也吓到.」
十偷偷转过头去,藤岛香奈子正坐在自己的位子上默默地一边看着小说、一边吃着便当。用餐时一定是自己一个人吃似乎是她的习惯,因此在午休时间她也总是独自一个人。她是涸依照常理行事的人,电波系的堕花雨成绩竟然比她优秀这个事实,让她很不愿意接受吧!
以前雨来教室时,香奈子还教训过他:最好别和那个男生交往.但最近她的态度却改变为半默认状态.这种态度也许表现出她的心情吧.
不过,只要有发生什么事,她仍然会板着脸大吼「柔泽!」这点倒是没变。
「堕花同学和藤岛同学,好像合不太来的样子耶!」
「因为她们两个都很认真,可惜方向刚好相反。」
[相反?]
[一个写实派、一个浪漫派,大概是这种感觉吧!」
虽然没讲过几次话,但美夜似乎还不清楚雨有多不正常,好像只是觉得她有一点奇怪而关于这方面十也不想详细对她说明,只好赶快岔开话题。
「你好像很爱管其它人的交友状况,那你自己呢?」
「我?]
「没有男朋友或喜欢的人吗?」
美夜会受到欢迎的原因之一,就是她的私生活很规炬,虽然经常有男生追她,但不知道是不是家教很严的关系,从来没听说她下课后会到处闲逛,而且她也和十一样没有参加社团,几乎都是直接回家。
「我有点被感动到了。」
「感动啥?」
「我们认识到现在,阿十第一次对我产生兴趣」
美夜的反应也太夸张了,不过,的确正如她所说的。
基本上十欠缺好奇心,完全不会询问其它人的事情。
为什么会问这种事?
十试着简单地分析自己,最近好像很常发生类似的情况,可能是和雨在一起的时间久了。结果,自然而然地问对方私事的这种举动,就变成了一种习惯。
这算是进化?还是退化?
「我纱月美夜没有男朋友,不过,有喜欢的人。」
美夜像是发誓似地举起一只手如此说着。
「怎么不去告白?你一定可以简简单单就告白成功了。]
「恋爱哪有这么简单就成功的。就算成功,也是赢得很辛苦的成功,这才是恋爱。」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不过,既然有喜欢的人,那就不应该跟我在这里吃饭吧!」
[这可说不定!]
一说完,美夜不知什么时候从十的便当里挟起一块萝卜干,放到嘴里轻脆地咬着。
十心里想,这家伙和雨在不同层面上,也一样是莫名其妙的人.
但这种感觉却没有给人不好的印象,这应该是她平时善于待人的关系吧.
[阿十,有朋友真好.]
[干吗忽然讲这个.]
[和朋友在一起很快乐.]
[我喜欢一个人.]
「如果那个人是可爱的女生,一定会比和我在一起快乐二百%吧.
「我的意思是我喜欢自己一个人。」
[喜欢自己?」
「恩反正你没必要知道。」
「像我的话,我就很讨厌自己,所以,我才会想和别人在一起。」
这句话从纱月美夜的口中说出来,倒是颇令人惊讶的。
像她那么开朗活泼、受到大家喜爱的人竟然说她讨厌自己。
十把筷子放在便当盒上,和美夜眼对眼相视。他平常和别人交谈时,不会去看对方的眼睛。因为,人们都说眼睛会说话,他认为既然已经用嘴巴在讲话了,就没必要再用眼睛去传达过多的情报。
不过,偶尔也是有需要这么做的时候。
「在我认识的人里面,你已经是很棒的人了,至少比我好很多。我觉得你是个好人。」
[谢谢。」
美夜嘻嘻地笑丁。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个笑容和平常似乎有一点不同。
像是勉强挤出来的笑容。
[我也要讲,在我认识的人里面,阿十也是很棒的人唷!]
[客套话就不用了。]
「我就是欣赏你这一点。]
一副毫不遮掩的样子,反而摸不透美夜心里在想什么。
堕花雨也是如此。
或是,女生全都是这样?
[阿十,下次我们去约会吧?]
「你自己去。]
[自己一个人怎么约会嘛!」
「别找我。」
[要不然,换成你来找我。]
这种轻松开着玩笑的心情是怎么回事?
和雨之间,以后也会变成这样吗?
那个家伙竟然说我会寂寞。
简直把我看扁了.
想到这里,十把怒气对准了美夜的便当.
[啊啊!那是我留下来的最后一颗烧卖]
「少罗嗦。」、
束手无策只能苦笑的美夜,到底是什么样的心境?
就算试着去揣摩,但十仍然猜不透。
算了。
反正,女生的心思不是男生能了解的,他也不想去了解。
十一边咽下烧卖:心里一边这么想着。
下课回家的路上一如以往,堕花雨跟在十的身旁。
十的心里有一点不是滋味,如果可以的话,他想和她保持距离,但是对方根本就是我行我素,赶也赶不走。十自认为已经是个很不爱动脑的人了,然而雨好像又比他更缺乏思考,还是说,那是她深思熟虑之后的行为呢?他搞不清楚,就算问她,她也都照实回答的这种态度,更让人摸不清她在想什么。
再说,有人在三更半夜里侵入到自己的房间,而且还来到睡着的他的床边,这就像是把自己的生杀大权交给对方一样。
至少那天晚上就是如此。事后他冷静想一想,别说是感到毛骨悚然了,那天的情况就算要报警也不奇怪,因为十有可能被她的妄想所杀害。
十不难想象雨的手里拿着菜刀,口中念念有词地说着莫名其妙的话,然后慢慢逼近而来的景象。
还是趁早和她一刀两断才是上上之策
虽然想这么做,一时之间却想不出有什么可行的办法。就算用冷淡的态度去对待她,她也不当一回事,但也不能因为这样就要用暴力让她退缩,十绝对不会考虑这个方法。
毕竟,他曾经答应让她跟随在身边。
事到如今还能怎么办?
虽然她以前说过当十觉得她会造成他的负担时,可以随时把她丢弃,那么其实十也不用担心什么,只要照做事情就解决了,但不知为何他就是说不出口。
简直就像是在考验自己耐力的极限。
走下地下铁的楼梯来到月台以后,或许是这里的空调比较弱的绿故,让人感到空气闷热不堪。刚才在外面被晒到流汗的黏腻感,此时变得更加强烈.十伸手到口袋里想拿手帕,却发现里面只有钱包。不得已之下,他只好拉一拉制服前的领口,让空气流进去通风,就在这时,旁边一只手递过来一条手帕.
是一条白色的蕾丝手帕.显然是女生用的.
[十大人请用.]
[不必.]
碰了钉子也看不出失望的样子,雨只是静静地把手帕收了回去。
她的浏海还是一样长,但却显出不受炎热的影响似地宁静表情。从短短的衣袖伸出来的雪白纤细手臂,连一滴汗珠也没有,她的双唇紧闭到让人怀疑她是不是有在呼吸。然而这么闷热的天气竞对她毫无影响。
她这幅摸样令人联想到傀儡戏里的木偶,如果有人在她的四肢系上丝线,当作木偶来操纵的话,大概也不奇怪吧!
或者应该说,她像个有灵魂附身的木偶。
「你不热吗?」
[还好」
「你喜欢夏天吗?」
「我对季节没有喜不喜欢的问题。」
每次都是这样,和她连这种普通的对话也接不下去。
进了电车后,里面的冷气让人感觉很舒服,除了搭车的学生又多又吵这一点以外,倒还
算舒适。十挑了个车门旁的位子站着,雨也马上站到他旁边。
他们两人的身边就像是有透明的力场包围一样,其它学生都不敢靠过来。柔泽十本来就是校内有名的不良份子,即使头发染黑,大家对他的风评依然没有改变,能避则避,能闪则闪。
车厢里悬挂着许多报纸的广告,其中有一张广告单,刊载着无聊的演艺界新闻与跟踪狂特集的内容。
那是艺人叙述被跟踪狂追逐的经验谈。
这个女生也算是某一种跟踪狂吧
十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把视线移到其它的广告上。反正雨只会静静地站在旁边,也不需要特别去顾虑她,一直以来她也从来不会主动找话题来聊。不过,十也有点好奇,像她这样静静地跟在他身边时: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在周刊的广告标题之中,有一个关于连续杀人魔的报导吸引了十的注意。现在这个事件在热门新闻里已经掉到第六名,但受害者仍然不断地出现。不过,电视还是经常邀请一堆学者作心理分析,而最通用的说法则是犯人是个精神异常者。十忘了曾经在哪里看过一个说法,它指出所谓的心理分析,是一种只存在于相信它的人之间的通用规则。
虽然那大概是什么八卦杂志之类的小专栏,但十却相当认同它的意见。人类的精神不能只用像数学那种既定的方程式来判断,他也不希望用这种方式判断。用一定的理论推演至一定的结果,人性哪有这么简单.
他之所以这么想,大概也是因为自己不喜欢自己别人这么分析吧!
「你觉得这个犯人是一个怎样的人?」
闲着也是闲着,十指指吊在车厢里的广告问雨。
雨读了一会儿之后带着歉意的语气回答.
「我可能说得不准]
「不用太认真,我们只是随便聊聊而已。我想知道你对这个事件有什么看法。」
[这是一个很残忍的事件。」
「那当然,没有理由就被杀死,死也不会瞑目吧!」
「我觉得有理由。」
「啥?你说那些受害者是因为有理由才被杀的?」
「对不起,我没说清楚,有理由的是犯人那一方。」
[杀人是有理由的?」
「是的。」
一你没说错吧?电视也有说,这是随机杀人的事件,虽然行凶的地点好像有固定的范围,
但受害者的性别和年龄都不一样,怎么想都是犯人随便挑人来犯案而已,照我来看,一定是不知道哪个笨蛋脑袋秀逗了,用杀人来泄愤,再说,最近这种心理变态的人不是变多了吗?所以,犯人杀人怎么可能会有理由,一定是他随便找人杀好玩的啦!」
雨沉吟了一下十所说的话,然后静静地回答..
「杀人的行为会消耗非常大量的体力,而且做太多次,也有极大的风险。」
「所以我才说犯人根本连想都没想就」
「受害者是不是都死了?」
「对,全部都死了。」
「那么,我想犯人应该还是有某种理由。」
「不就是泄愤?什么理由都没有就抓狂,然后看哪个人不顺眼就把他宰了。」
「没有理由的话,是不会生气的。」
「是吗?这种事很常有吧!」
「就算是没有道理的理由也算是理由。生气是一种很累人的情绪反应,没有理由的话,是不可能生气的。」
这么说好像也有道理,十一瞬间也同意了她的说法,但马上又想找话来反驳。
不行,怎么可以被她说服。
虽然知道是强词夺理,但他还是这么说了.
「不过,演员就有办法做到,他们随时可以把生气演出来。]
「的确,经过训练之后是有办法做到,但在情绪上的负担是不变的。举例来说,哭泣这种情绪如果维持一个小时就会消耗很大的体力,笑也是,当然愤怒也是,都一样很累人,如果照十大人所说的,犯人没有任何理由就生气,然后随便挑选被害人来犯案,而且又做了那么多次,这种行为对犯人来说,会变成一种非常大的负担,再加上会被警方追捕,他累积下来的压力恐怕是难以想象的。」
[不然,你说他会有什么理由?」
「我猜想,恐怕是让他在杀人时不会感受到压力的理由。」
「那犯人是不是精神异常的人?」
「精神异常也有他自己的规则,不可能抱着完全失去自我的心态。」
「那么,你认为犯人是怎样的人?」
「大概是认为自己有某种使命感的人吧!」
「让人想去杀死好几个人的使命感是什么?」
[这个我就]
雨像是不想再说下去似地闭嘴不谈。
十把视线从雨的身上移至窗外,因为他们现在在地下铁里,外面当然是一片漆黑。
讨厌的封闭感笼罩着四周,视觉情报被阻断,思考能力却取而代之开始运转。
就像平常一样,雨的分析仍然很有说服力。
精神异常的人最懂精神异常的人心里在想什么,大概就是指这个吧!
同样都是精神异常的人,说不定彼此还会产生认同感。
十认为,犯人是以某一种规则来犯案这一点应该没有错。平常看起来没有危险性的人,就像雨一样,外表很正常,但不知何时会突然心平气和地做出吓人的举动,不过,在他们的心态上,却认为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这样的人就是这个事件的犯人吧!
结论就是,根本没办法从外表判断谁是犯人。
真是浪费口水的讨论。
车窗上映照着雨的身影,此时电车正好转弯,离心力让车里的人都抓紧吊环以免跌倒,她的身高比较矮,要抓到吊环恐怕有点吃力吧。
如果,这家伙就是这个事件的犯人的话。
那么,我就是下一个受害者吗?
或者,这一连串的杀人和对我的效忠是完全不同的心态?
让女杀人魔服侍的不良高中生?
十自嘲似地笑了出来。
不好笑的黑色幽默。
笑完之后,十决定把这个事件思考到这里就好——
是因为舍命原因让他说出这种事情,现在她也不记得了。
好像有一个正当的理由,又好像没有。
她想,大概是自然地坏掉了吧!
人类在出生的时候就已经是完成体了,然后随着年龄的增长慢慢毁坏。
大家都以为那是成长,可是人生的终点只有死亡,所以根本不是成长。
果然只是慢慢坏掉而已。
在这个世界里身心逐渐地剥落,慢慢地失去它的功用。
「我有一个使命。」
当他一脸正经地这么说的时候,她就确定了她的想法是正确的。
曾经那么聪明的他,现在却变成这样。
从他滔滔不绝诉说的内容里,她感受到一股寒意,但她并没有打断他。
他最讨厌自己想做的事情受到阻碍。
他足足讲了二个小时。
反正就是说了长篇大论的借口。
她想回家了,所以催促着他做出结论。
「那么,结果你想做什么?」
「恩,所以我要去完成使命,因为我不能原谅他们。」
听着他兴奋的语气,好像是为了什么事情而发怒。
当她明白一切时,是隔天看到新闻的时候。
她知道那是他做的,对于感到快感超越恐惧的自己,她全身发抖。
啊啊!这是无止尽的地狱。
我竟然在死亡的地方生存着。
真是太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