峻护捡到新的头痛种子
「……那是什么人啊?」
放学后,在神宫寺学园的中庭,太阳差不多快下山的日暮时分。
二之宫峻护就是在此时看见了那奇妙的两人组。
其中一人是小个子的少女,身高看起来连一百五十公分都不到,苗条得好似碰一下就会折断她的腰。而且她留着发尾修齐的娃娃头,看起来有点像人偶。
另一人也是女性,那是位年轻的妇人。又长又直的端整发丝留到了背后,美丽得从一举一动都能恰当表露出随年岁增色的魅力。
若只有上述的特征,还不会特别醒目。醒目的是两人的服装,她们的衣着对普通市民来说,很难算是日常可见的打扮。两人穿的是红白双色的和式裤裙——也就是所谓的巫女服。
不用说,这间学校虽然取名为「神宫寺」,但终究只是一间普通的高中而已。这里并不是培育神职者的教育机构,也不可能理所当然地在此遇见打扮成巫女的女性。
「那个女生在做什么啊?」
如此歪头发问的是月村真由。她和峻护刚做完每周轮流的工作,正打算踏上时刻略晚的归途,但是……
「她好像从刚才就一直在那边走来走去的……应该是迷路了吧?」
没错,从刚才巫女扮相的少女就一直带着巫女扮相的妇人,在毫无其他人影的校地到处徘徊着。才看到她往右边走,一会儿又折到了左边,一边还四下转头张望着。
「这间学校也没有大到会让人迷路吧?所以说,她应该是弄丢了什么咯?」
「我们要不要去问问看?」
「就去吧。」
基本上,峻护和真由都是老好人,这种程度的亲切对他们来说是很自然的举动。尽管这本身是值得大大赞扬的美德——但是在之后,峻护将会对此时所做的判断后悔莫及。
「请问一下,你在做什么?」峻护态度轻松地朝两人走近:「有什么困扰的话,需不需要帮忙呢?」
「…………」
被叫住的两人一起停下,同时转向峻护。
在近距离互相一对照,她们的发型实在相当酷似。两人看起来似乎是一对母女,但各自散发的气质却大有不同。母亲眼睛里时时都带着些微的笑意,给人的印象开朗而亲切,却也因此流露出一股虚幻的味道,好像稍微不注意就会消失在眼前似地,令人觉得她的存在感有某种薄弱的调调。
相对地,女儿比起远远看到时感觉年纪更小。从尺寸略大的巫女服露出的两只手,小得仿佛像两片枫叶,而位于低垂肩膀上的头果然也很娇小。她五官一样小小的,端正整齐得有如人工打造似地,眼神不知为何却显得非常爱困。眼皮闭了一半以上,身体也微微地左摇右晃的模样,像极了远足完回家路上在游览车打起瞌睡的小学生。
两人的脸孔轮廓类似,气质类型却完全不同。若问到共通处,大概只有被人叫住后,仍没有任何一边回答半句话这点。母亲笑瞇瞇的像是在观望事情发展,依然睡眼惺忪的女儿则像在打量人似地,两人各自将视线固定在峻护和真由的身上。
「啊~那个……」
遇到这种反应,峻护应对时也很伤脑筋。像是要摆脱尴尬似地,他咳了一声说道:
「你是在……找东西吗?没事,如果我讲错的话就算了。」
「——是的,我正在找东西。」
总算开口回话的是少女,她的声音就像外表一样孩子气,但语气十分开朗。好像单纯是眼神疑似没睡饱而已。
「啊啊,果然是这样吗,假如有需要,我们都愿意帮忙喔。」
「不会,不用了,因为好像已经找到了。」
「这……这样啊。没事那就好,既然这样你们还是趁天黑以前早点回去比较好喔。那我们先走——」
「今天我会来这里,与本职并没有关系。」
也不管峻护转身就要走,少女把话说了下去。她的眼皮就像随时会合起,开口时上半身也摇摇晃晃:
「执行法理与正义,是不能拘泥于时间或地点的。消灭邪门歪道就是我的使命,这也是生来具有力量的人要尽的义务,我想这也是某种缘分吧。」
「喔……」
峻护给了暧昧的回应,和真由面面相觑。真由也露出和他大同小异的困惑表情。
看他们这样,少女「呼嗯」地发出叹息:
「原来如此,混进世间时似乎巧妙伪装过呢……可是这骗不了我的眼睛。乖乖投降吧不该留在这世上的东西!」
那小小的手毅然指向——
「……咦?我吗?你在说我吗?」
指的就是月村真由本人。
「没错就是你——不,我要找的是潜藏在你体内的恶灵。照我看来,你大概就是一切的元凶,然后……
这次她又猛然指向峻护
「附身在她身上的恶灵运用邪气,把你变成了没有思考自由的傀儡。换句话说,你就是帮恶灵逞凶的可怕手下,专门在服侍它。」
「咦,我吗?连我也有份?」
「回想起来,从我第一步踏进这间学校的时候,我的皮肤就感觉到不祥的气息了。」
穿裤裙的少女理都不理傻眼的峻护,遥望着远方:
「我看一眼就知道,这间学校被邪恶气息笼罩了。为了查出污秽的根源,被正义感以及义务感唤醒的我把校内彻底搜索过一遍,最后终于抓到你们了。」
「……呃,不好意思,我从刚才就听不懂你在讲什么。请你多说明一下,让我也能听懂好吗?」
「那我就再说一次。这位女性被恶灵附身了,而陪在她旁边的你,同样有受到恶灵释放的邪念影响。而且你们两位都没察觉到这项可悲的事实。」
「喔,是这样……吗?」
「很遗憾地事情就是这样,不过放心吧,如你所见,我是神职者。拯救为妖怪所扰的人们也是我的工作,我会负责除掉缠住你们的恶灵。」
「呃,就算你这样说……基本上你为什么能肯定,我们有被那个……呃,恶灵还什么的附身呢?你是怎么判断的?」
「像我这样学过退魔秘法的人,背负着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业,还能看见一般人看不到的东西,所以才会成为除魔师。如果你想怀疑,我也没办法再说什么。」
巫女少女直直朝峻护盯来。尽管眼神似乎仍在和睡魔搏斗,峻护看了却觉得真诚无比。
至少峻护可以确定,她现在是非常认真在讲这些。
另一方面,貌似她母亲的女性,还是保持着和蔼的微笑,并且一语不发地站在巫女少女背后。或许她是在守候女儿的行动吧。
「二之宫、二之宫。」
真由拉了拉峻护的袖子,不安地仰望着他说:
「二之宫,我们就相信这个女生讲的话怎么样?」
「你要我相信她,然后呢?」
「既然她说有坏东西附在我们身上,还愿意帮我们去除掉,我认为就交给她试试看也没关系啊。被她一讲,我也觉得最近一直遇到倒霉的事,说不定真的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再说我总觉得她不是普通人物耶。」
呼嗯,峻护托起下巴思考。是不是真的被恶灵附身了,这点他们想确认也没办法,但这名扮成巫女的少女并没有要求什么回报。就算交给她去试也不会吃亏吧?对方不像普通人这点,峻护也有同感,眼前的少女确实有一股并非寻常人的气质。
「我了解了,就照月村说的吧,听你的判断。」
「谢谢你。」
真由一脸放心地再次转向自称除魔师的少女说:
「我明白状况了,就交给你来处理,请你照自己的意思做吧。」
「很聪明的判断。靠我的实力马上就能够除掉恶灵,请你们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少女依旧眼神爱困地接下任务,虽然表情不多,从她眼中仍然看得出坚定不摇的自信。
峻护认为,说不定他们真的碰上了令人喜出望外的好事。好就好在他们遇见的不是到处都有的冒牌货,而是蕴藏真正力量的通灵人。
「那就麻烦你了,我相信你。」
「我明白了,那我们马上开始。」
少女朝行礼的真由点了头,然后把手伸进裤裙里。
她拔出收在其中的「某项道具」。
「什……!?」
峻护惊讶地张大嘴。
她手里拿的东西是。
怎么看都和小个子少女不相配的武器——一柄散发冷硬光泽的日本刀。刀刃既长且厚光看就让人背脊发凉,貌似极为锋利的名刀。
少女将那扛到肩膀摆出架势,随即又用半张的眼睛望向真由:
「那么,我现在就开始除灵。先从本尊下手。」
「等……等一下等一下!」
峻护连忙出声制止:
「你等一下,这把刀是怎么回事?你拿这种东西打算做什么!?」
「这把刀啊?你问的很好。」
依旧睡眼迷蒙地点头以后,对方抚弄起长刀,动作仿佛像在和恋人调情:
「这是灵刀『鬼断丸』,我最爱的灵具之一。请看,这刀刃散发的光泽以及美丽刀纹,就好比用来将人大卸八块的屠刀,堪称这世上最为美丽的凶器。对于来去黑暗中,专门诛讨不为人知、不乃世上之恶的我来说,你不觉得没有比他更合适的搭档了吗?」
狞笑的少女扬起嘴角,悄悄用舌头舔过刀刃:
「啊啊,鬼断丸今晚对血无比地饥渴,能在他状况最佳时接受除灵,你们的运气实在很好——好啦,问题就到此为止了吗?那你觉悟吧!」
「停……停停停停停!」
少女太过疯狂的言行让峻护看傻了眼,到现在才回过神来。
「哇啊,好帅喔!」
看见真由眼睛闪闪发亮地欢呼,峻护不禁滑了一跤。
「红白双色的巫女装扮加上日本刀,感觉好像地道的巫女耶!我相信你,快用那把灵刀进行除灵吧!」
「不对吧!这时候该有的反应不是这样!」
峻护不自觉地一掌打在真由头上。
「好痛喔……二之宫你真过分。」
「你别讲话就对了,总之我还是先做个确认——」
他狐疑地将视线望向巫女扮相的少女:
「那把日本刀纯粹是仪式中的道具,没有其他用途吧?」
「……你问的问题真奇怪。除了砍人以外,刀还有其他的存在意义吗?难道要我拿这把断鬼丸切葱?你怎么会有这么失礼的壁百呢?请你向他道歉,向我的搭档道歉。」
「对嘛,二之宫。好不容易遇到亲切的人要帮我们除灵,你这样太失礼了。快道歉吧,我也会跟你一起道歉的。」
「…………」
峻护摇了头,按摩起眉心在烦恼。完全听不懂这自称除魔师的少女在讲什么的,该不会只有自己吧?现在连真由都开始讲奇怪的话了。
「拜托你,让我冷静想一下好不好……呃,所以说,简单来讲你打算做什么?你不是要除掉附在我们身上的恶灵吗?」
「是啊,当然了。我会负责除灵的,但我不记得有说要对你们的性命负责啊。」
「等等……」
「没问题的啦,二之宫,她只是特地在提醒我们,以防万一嘛,最后一定顺利吧恶灵除掉的,因为她有真功夫啊。」
「没有错,这位女性真是了解。来吧,听懂了就站好不要动,请你们乖乖的喔。痛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啦,呵呵呵!」
「慢着,你的话绝对有问题!」
「那我要开始除灵了。」
冒牌巫女忽略掉峻护的指正,单方面地将对话结束。
少女悄悄压低重心,转瞬便宛如蹦开的弹簧似地,朝两人冲刺而来。
「——唔!」
峻护太大意了。即使言行再怎么无厘头,终究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原本他这样小看对方,但那步法却是货真价实的功夫。
(不妙——!)
他在不到零点一秒的刹那间便察觉到,巫女少女明显是把月村真由当成第一目标。真由站的比峻护离她更近,身为袭击者的少女又有神速般身手。无论峻护如何反应,都没有手段能挡下这一刀。
凉意闪过峻护背脊。真由似乎仍相信着对方,完全不打算移动。尽管知道没有用,峻护一边叫出声一边伸出手,但拼死努力也是枉然,少女已挥下凶刀——
然后在下个瞬间……
峻护又目击了无法理解的光景。
站在巫女少女背后的那名妇人——
在不知不觉中,是的,峻护完全没发觉她挪动了位置。
她已经移动到少女与真由连成的直线中间,然后——
妇人优雅地把脚伸向巫女少女冲刺的路径,「唰」地将她绊倒,时间点抓得十分完美。
巫女少女完全招架不住这一绊。由于冲劲太强,她没办法重整态势,致命性地失去平衡后便一头撞在地上,首当其冲的就是鼻子。
「怎……怎么搞的?这到底……?」
暂时脱离危机,峻护一面感到放心、一面把目光转向让事态变得更加搞不懂的人物——那名平静微笑的妇人。
「请……请问……你刚刚那样做是什么意思?」
峻护想试若攀谈,但对方只用一如方才的微笑做回答。妇人端庄地站到巫女少女身边,似乎又退回观望的立场了。
「……她跌倒了耶。」这么说的,是一脸遗憾与惋惜的真由:
「原来一流除魔师也会遇到这种状况,这就叫『猴子也有从树上摔下来的时候』吧?」
「呃,等一下,你的反应在这种情况下也太怪了吧?」
尽到吐槽的责任后,峻护开始整理状况。
尽管他们遇到倒霉事,被不管怎么看都像危险分子的奇怪少女盯上,幸好自己和真由都没受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结果峻护还是搞不清楚整个状况,但他不想再浪费捡回一条命的运气。
「好了,月村我们回去吧。」
「咦?要回去了吗?那除灵呢?」
「别管那些了,快点。我们在这里什么都没看到,也没遇见任何人,对吧?」
峻护牵着感觉还有眷恋的真由,快步朝校门走去。他不知道那个巫女是哪来的彷冒品,可是对方从全方位来看都非常有问题。陪同的妇人乍看之下还算正常,但果然还是怪怪的。和她们扯上关係这一点本身,就是一切错误的根源。今天在这里发生的所有事,最好还是全忘记才好。
这样说服完自己,峻护立刻把和她们有关的记忆送到了脑内的垃圾处理场。但是……
*
「总算追上你们了。」
没过多久,这阵不想再听见第二次的声音,落到了回家途中的峻护头上。
「如果你以为能从我手上逃走,可就大错特错了。有做亏心事才会逃跑,这表示你们确实被恶灵附身了。你们就是我身为除魔师必须消灭的邪恶存在。」
「……我对你是有很多话想讲啦。」
面对感觉到处是破绽的台词,峻护毫不掩饰脸上的厌烦:
「我就先问自己最在意的事好了,你待在那种地方想干嘛?」
「你讲的『那种地方』是指?」
「就是那里,你站的位置。」
峻护抬头一指。
他会这样做,是因为巫女少女不知为何从电线杆顶端现身,还从上头睥睨着下方。顺带一提,之前重重撞在地上、即使出现严重骨折也一点都不奇怪的那张脸上面,就连一点鼻血的痕迹也没有。若要再附加说明,陪同的那名妇人也还是站在少女背后,正露出开朗微笑。那么狭窄的地方能站两个人,峻护并不是不觉得佩服,但他依然要问:
「为什么你要特地从那种地方露面?」
「你在讲什么啊?二之宫,这还用问。」
傻眼地回答的却是真由:
「正义的一方、要伸张正义的人,照规矩就是应该从高的地方登场啊,这是常识嘛。」
「呼嗯,看来这位女性很清楚做事情的道理呢。和她比起来,你就太不应该了,正因为如此恶灵才会在你身上作祟。」
「……不对吧,你们等一下,我真的不懂自己为什么要被骂耶。」
峻护被两个人被唸得不知道该怎么办,而巫女少女又自顾自地说:
「好了,刚才不小心被你们逃掉……这次不会了,准备好跟人世告别了吗?」
「呃,刚才并不是我们害你的吧?明明是和你一起来的那个女的——」
「没用的,你八成是打着装客气来让我疏忽的主意吧?我才不会被骗!你用了什么样的妖术我是不清楚——但摆了我一道的事实还是该得到客观评价才对。从以前到现在对付过的恶灵当中,附在你们身上的恶灵等级可以说是最强的。我会倾全力将其诛灭,请做好觉悟。」
眼神爱睏的少女为两人预告死亡后,似乎又要从裤裙中抽出那柄日本刀——
「喂,你等一下!等等等等等等!」
峻护连忙喊停。
「什么事,要跟这世界道别的话,请尽量简短。」
「还问我什么事,你拿的是什么武器啊!?」
也难怪峻护会大吼。少女疑似把裤裙当成了武器库,而这次她从里面拿出来的不是什么「鬼断丸」,而是散发着不祥黑亮光芒的自动手枪。
「你是说这个吗?问得好。」
少女脸上流露出某种恍惚,用脸磨蹭着自动手枪说:
「这是灵枪『蜂巢丸』在我的爱用品当中算是最可靠也最有男士风范的灵具。怎样样,你看这又长又粗的枪身,是不是很MAN、很狂野呢?啊啊,这性感的外表不管看几遍都一样让人着迷……即使说我没有他就活不下去,也一点都不夸张。」
「好酷喔!我觉得好感动!」
和之前一样,眼睛闪闪发亮跟着附和的依然是真由。
「红白双色的巫女装扮配上自动手枪——你一定是不想受传统限制,才会积极引进新道具,当一个新世代的除魔师。以后的时代就是需要这种拥有新观念的人才!我愿意相信你,来吧,请帮我除掉附在身上的恶灵!」
「不对,先等一下。月村你要仔细想清楚,那女生讲的话和做的事很明显都有问题吧?应该说她根本就想要你的命啦!被那种东西打到会怎样,你不可能不知道吧?」
「没问题的二之宫,她是正牌的巫女啊,我们就相信她吧。」
峻护想靠耐心讲道理,可是真由反而又回嘴劝他。看来她对那个靠不住的巫女已经深信不疑了。对方最初给峻护的印象是还不坏,换成是固执的真由,或许就很难摆脱掉对方的洗脑。
「哎,可恶——」
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峻护抱着疾病乱投医的想法骂了出来。他朝一直在女儿后面摆着笑脸的妇人叫道。
「那位女士!请你也说点什么吧,不要都不讲话!」
「你在讲什么?」少女皱起眉头:「想装成精神错乱再逃跑也是没用,你们觉悟吧!」
刚宣布完毕,她便喀嚓一声地解除了「蜂巢丸」的保险栓。
少女将爱枪拿在腰际,对准了峻护和真由。
「唔——」
事已至此,再说服也没意义了。峻护现在只能靠自己,至少要设法从凶险的弹雨中保护好真由——就在他如此下定决心时,之前静观不动的妇人突然有了动作。她从背后轻轻戳了少女一下。
「啊!」
是巫女少女的声音,原本她在狭窄的立足点就站得很勉强,因此一下子就失去了平衡。
「啊……啊。」
为了保险起见,妇人又从背后多戳了她一下,踩空的少女随即倒栽葱地开始自由落体运动。峻护根本来不及为对方做些什么,少女一瞬间便体验完没绑吊索的高空弹跳,着陆在水泥地上——用她的脸。
「啊啊!她又在除灵之前跌倒了!」
「……不对吧,你的反应是不是哪里怪怪的?」
简单对叫出脱线声音的真由吐完槽以后,峻护仰望电线杆顶端。
露出微笑的妇人依然站在那里。
虽然峻护不是很清楚她的底细和目的,不过说不定——
(她是在帮我们——吗?)
峻护心想既然是这样,就试着用眼神向她致谢一下也好,但得到的回应还是只有微笑。
(真是个奇怪的人……算了,现在有更该做的事。)
总之峻护先保留了疑问:
「走囉,月村,我们回去吧!趁现在,最好是用冲的。」
「咦?可是除灵还没结……」
「不管那些了啦!」
他一边回答、一边从背后推着不甘愿的真由,丢下了一动也不动的巫女少女快步离去。
二之宫峻护打从心里希望,这次一定要把遇到的事情全忘掉。
*
——然而……
「我讲过了,你们是逃不掉的!」
之后没过几分钟,挡住峻护和真由去路的,是那个早就应该送医院的少女。而陪着她的妇人当然也在。
「哎,我认了。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遇到这么可怕的恶灵。居然还会用念力,从那么高的地方毫不留情把我推下去——无论是能力也好,穷凶恶极的性格也好,看来我也要认真才行了。」
如此放话的少女朝峻护一指。而她的脸就像刚出生的婴儿一样,又滑嫩又有光泽,连点伤都没有。她大概很擅长在危急时保护好身体吧,虽然说之前似乎是晕倒的样子。
「……该怎么说呢,你每次出现,我心里对你有的意见就会加倍……总之现在我只告诉你一件事。」
像要把头痛甩开似地,峻护摇头说出一句:
「拜託你回去。」
「我不要!」
难缠程度不输魔鬼终结者的少女撇下恳求,三度把手伸进裤裙里的她,这次又拿出了新的「灵具」。
那把凶器的发动机一点火,好像要让鼓膜抓狂的噪音便立刻袭向峻护:
「……所以呢,那又是什么灵具?」
「柴油引擎式灵电锯『绞肉丸』。他是北美出生的好傢伙,也是我的宝贝。请看这粗犷的轮廓,还有彻底重视实用性的机能美,太美好了!」
少女的脸颊泛上红润,还一边亲着电锯握把一边说:
「连岩石都能斩断的刀刃、强而有力的威猛吼声,与默默听从我这使用者的诚实心地。他堪称所有灵具的大家长,我最信赖的搭档——」
「啊,月村我先跟你讲好了,不准崇拜她。」
「咦咦?为……为什么!」
真由原本正要发表些感想,却被中途拦截,气得嘟起嘴。峻护则不管她的反应,自顾自说道:
「然后呢?你想用那什么绞肉丸的来干嘛?」
「你明明就知道。」
巫女少女轻轻扛起咆哮的巨大铁块:
「这次我绝对要完成使命,来吧!」
她朝两人一直线狂奔而来。
尽管言行举止根本就有病,少女的体术仍是真功夫,而且她手上还挥舞着凶猛的武器。相对地峻护则是徒手空拳,还带着真由在身边,明显地不利。无论要战要逃,这样究竟能撑多久?
……这些他实在一点都不担心。
有二一就有三——又是那微笑的妇人。
她保持开朗笑容,无声无息地站到了冲过来的巫女少女旁边。
「咚」地轻轻撞了她肩膀一下。
「啊!」
光是如此,小个子的少女就简简单单地被撞飞了,然后……
路旁开着一个坑——工程中没盖上的下水道圆坑,正好让她漂亮地一杆进洞。
听得见摔下去的风声,接着又微微冒出一声「扑通」,像吊桶落到井底时那样。
「啊啊,又在除灵前摔跤了……她该不会还满笨的吧?」
「……不是吧,我还是觉得你的反应有问题。」
感到傻眼的同时,峻护转向从危险中救了自已三次的人物:
「感谢你一次又一次救了我们,谢谢你。我很想表示一点心意——呃,不过在那之前,可以告诉我你和那女生是什么人吗?」
峻护朝妇人投以真诚的视线,尽可能想表达谢意。
妇人露出有些困惑的脸,但过了一会之后,说:
「你真是个奇怪的人呢,完全分不出你是迟钝还是敏锐。」
妇人首度开口了。那声音与外表的形象一样柔和——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传进耳里时听起来是那么的遥远又模糊,简直像在听靠丝线传声的纸杯电话筒那样。
「因为我尽可能不想和你们有牵连,才一直都不说话,现在看来也没办法避免了。而且我们家孩子为你们带来这么多困扰,我也希望能向你赔个礼,聊表歉意。」
「你们家孩子——也就是说,她果然是你女儿?」
「是的,我就是那孩子的母亲。」
和蔼地微笑以后,妇人开始说明:
「和你想的一样,看到这副装扮,就能知道我们来自渊源流长的神职家系。不只如此,从遥远的神话时代一直到现代,我们族人都暗中靠除魔驱邪的技艺谋生。当然那孩子也肩负着相同的血脉与职责,每天都在努力讨生活,然而伤脑筋的是……」
「伤脑筋的是?」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状况却跟血脉相同的族人互相违背,就连一点通灵的能力都没有。」
「唔哇……」
峻护听的很无力,虽然他也这样猜过,结果果然没错。
「那孩子的个性本来就很容易鑽牛角尖,也因为如此,她坚信自己是有灵能力的。再说除去这一点不谈,她也不是完全没有成为除魔师的资质。像她多少还会用体术,至于跟蟑螂一样的生命力,连我看了都觉得讶异呢。话虽如此——」
妇人笑着露出伤脑筋的表情。剩下的她即使不说明,峻护也能了解。
降临在他身上的种种灾难就是答桉。有巫女少女出现的地方,八成就会发生像刚刚那样的状况。不仅如此,靠着那僵尸般的韧性、固执与行动力,同样的不幸肯定会一而再地到处被製造出来。
「……所以你才会时时陪在她旁边,事先防止灾害波及到周围吗?」
真是辛苦,就算是母女,也不可能二十四小时都跟得紧紧的。
「我这样讲是不太好意思……但你如果能想点办法教好你女儿,那就实在太感谢了。我也明白你已经很费心了,不过还是……」
「我了解,她有很多地方令人看不过去。要是能在口头上骂骂她,多少还有办法改善……谁叫那孩子的通灵能力是零呢。」
妇人在苦笑间露出更深一层的无奈,然后深深行礼说道:
「唉,我会设法教好她的,还请你别见怪。那么我必须去帮她善后,今天先谈到这里吧。」
这么讲完,妇人又行了一次礼,随即轻鬆地纵身跃进下水道圆孔。
「咦?」
峻护不禁发出了声音。因为在他看来,妇人掉进坑里的身影就像「唰」地消失了一样。峻护连忙揉眼睛想再看清楚,当然这时妇人早就不见踪影了。
「是眼睛的错觉……吗?哎,毕竟这个时间天色也差不多开始暗了。」
靠疲倦的脑袋迅速找出解释之后,峻护深深叹息。简直像晴天霹雳一样的这场事件,也告一段落了,今天没道理再碰上日本刀、自动手枪或电锯的威胁。
「那我们也该回去了——咦,月村?」
峻护回望同居人,露出了不解的脸。这是因为仰望他的真由愣得就像一隻呆头鹅。
「怎样?怎么了吗?还是你到现在才开始在怕那个危险的巫女?」
「没有,怎么会呢,那个女生是正牌的灵能力者啊!不是你想的那样啦。」
虽然真由说,不是峻护想的那样,但她的误解已在他身上种下症况严重的头痛种子——而这些琐碎的问题,在下一个瞬间都灰飞烟灭了。
「原来二之宫有像那样一个人自言自语的习惯,我之前都不知道。」
峻护花了一会儿才听懂真由的话,不过这不能怪他。
「——咦?什么?你说什么?」
动摇的情绪由他骨髓渐渐渗出:
「不好意思,那个……刚刚我没听清楚。你能再讲一次吗?」
「咦?呃,我是说,原来二之宫有像那样一个人自言自语的习惯。因为你从刚才就一直一个人在讲些听不懂的话啊,像什么女儿或谁在费心之类的。
「等……等一下!我哪有自言自语,刚刚那边不是站了一个——
讲到这里,峻护噤了声,事态的严重度慢慢渗进他心里了。
猛摇头的他心想,不会吧,哪会有这种事?这种事有可能吗?没道理啊,但仔细一回想,确实找得出很多不自然的地方。例如那位妇人的形影怎么看都有点模糊、移动时也没声音、说话声听起来也怪怪的。再想得更仔细一点的话,不只真由,连身为女儿的巫女少女,好像都把妇人当成完全不存在一般。
「二之宫?你怎么了吗?」
峻护脸色发青地转向微微偏头发问的真由,说道:
「我有件事想问你,可以吗?」
「有事情问我?可以啊,只要我答得出来,我都会说。」
轻轻做过深呼吸之后,峻护开口:
「那我就问了,从刚才到现在,在这里的只有我和你,还有那个穿巫女服的女生——就这三个人而已对吧?」
月村真由天真地笑了出来,这么回答说:
「是啊,当然囉,根本没有其他人啊。」
「二之宫?」
——晚了几拍以后。
「月村。」
「嗯。」
「回去吧,要快!用全速!」
「咦?要回去了吗?可是除灵还没——」
「不用管了啦!」
峻护硬牵起真由的手,拖也似地拔腿就跑。他心里只祈祷着能尽早回到家,就算快一秒也好。
*
——然而到了隔天。
地点在神宫寺学图一年A班的教室,导师交待事情的时间。
班上同学还在鼓譟,真由则用宗教狂热者的眼神崇拜地望着讲台,而峻护的目光落在桌上,整张脸发青。
「所谓的战斗。」
站在讲台上的转学生,是这样做起自我介绍的:
「只要能在自己心里分出胜负,那就够了。简单来讲,自己一认输就等于输了,没认输的话就永远不算输。站在法理正义这一边的人,时时都背着作战的宿命,是绝不允许败北的。因此对声张正义者来说,不屈的斗志是一项必要的资质。不用说,那也是构成我灵魂的主要元素,换言之我的意思是——」
峻护可以感觉到,声音主人的目光正朝自己刺过来:
「我绝不会放过看准的猎物,就这样而已。」
他不用看也知道。无视校规穿巫女服上学的小个子少女,这时候肯定正眼神爱睏地扬起一边嘴角,对着他狞笑,
「对不起喔。」
这次又换成「另一个人」在说话:
「我们昨天本来就是来这间学校办转学手续的。所以呢,我也明白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但昨天要讲有点不方便,再说你要是知道了一定会很难过吧?而且我也希望,至少可以给你一天的时间好好安息。」
某阵声音满是歉意地说,像在听纸杯电话筒那样,那声音听起来十分遥远模糊。
「我吓了一跳耶,二之宫,没想到会这么巧。我还以为那女生肯定是小学生或国中生,结果竟然和我们一样年纪。能和她同班实在太高兴了,等一下立刻请她继续帮我们除灵吧。」
「…………」
峻护的精神,已经没有容量能回应声音兴高采烈地对他笑的真由了。
那是位小个子的少女,不开口时漂亮得简直就像凋塑品,眼皮上彷彿总是有睡魔常驻。即使在学校她也毫不顾忌地穿着巫女服,就像颗红白双色的炸弹。
那是位露出和缓笑容的高雅女性。她是名副其实的「监护人」,时时刻刻都守在令人伤脑筋的女儿背后,就为尽到监视与保护的责任。同时她也是一般人眼中看不见的「某种存在」。
而她们的名字——
「我叫久远院祭,请多指教。话说回来,我应该很快就会和各位说再见就是了。」
「我是久远院君江,希望各位多指教。话说回来,在场能听见我的声音的,好像也只有一个人而已呢。」
「…………」
饶了我吧!
「碰」地一头趴到桌上的峻护,据说只讲了这么一句。
待续……或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