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照耀著生人勿近的森林,成亲在森林里专注地激发自己所有的灵力。
侵入喉咙底部的疫鬼,已经跟成亲融合,潜藏在体内。
这是对安倍成亲下的夺命诅咒。
只要把「这是诅咒」当成言灵说出来,这件事就会变成诅咒。阴阳师的言灵具有强大的力量,可以让无形变有形。
成亲感觉萤用来冻结疫鬼的法术,正逐渐减弱。一定是她出了什么事。
等等阿,萤,再等一下。法术现在解除的话,我就稳死无疑了。
这么一来,被封锁在体内的邪气,就会失去控制,一举涌出来。
绝不能让安倍家的森林被邪气污染。
盘坐、双手合十、闭著眼睛的成亲,叫唤作镇西方位置的弟弟。
「昌亲——」
「是。」
仰望著快升到天顶的月神的昌亲,慌忙转向哥哥。他的任务是,在满月升到天顶时,把哥哥当成依附体,请神降临。
现在的成亲,无法靠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把诅咒反弹回去,必须请神降临,借用神的力量。同时,昌亲和三名神降也会把力量注入成亲体内。
即使这样,万一这些力量集合起来,还是赢不过对方术士,诅咒的反弹就会失效,所有法术都会反弹到现场所有人身上。
也就是意味著,成亲将会死亡。
「是,哥哥,什么事?」
昌亲的声音与平时不同,僵硬、没有抑扬顿挫。成亲淡然命令弟弟:
「如果诅咒的反弹失败,在邪气喷出来之前,就把我和疫鬼一起杀了」
「这……!」
天一倒抽一口气,脸色发白,双手掩住嘴巴,用求救的眼神看著斜前方的朱雀。十二神将朱雀也大惊失色,严肃地注视著成亲。
十二神将天空望向闭著眼睛的成亲,凝然不动。他早已猜到,成亲迟早会说这句话。
毅然决定今晚一决胜负的两人,在穿上白色狩衣时,就充分展现了决心。神将们无法制止,也阻止不了他们。因为神将们知道,即使主人在场,也不会劝阻他们。
去年春天,黄泉瘴穴被凿穿时,昌浩穿上黑色狩衣,抱定必死决心前往出云,安倍晴明也没阻止他。
神将们都还记得,晴明答应昌浩悲痛的要求,默默送他出门时的背影。
昌亲默然望著哥哥的侧面,沉稳而平静地回答:
「是——」
成亲听到他的回答,闭著眼睛淡淡一笑。昌亲也微微一笑。
月亮升到正上方了。
昌亲拍两次手,闭上眼睛。
「啊,奉迎恭请月神,」他念的是请神的祭文:「降临神所在之位置。」
神的力量会降到成亲身上。但是,神可能会把寄宿在他体内的疫鬼的邪气视为污秽,不愿意降临。
昌亲继续咏诵。
「八方神息,神感息彻,长全大分之一,六可之灵结。」
全心全意咏诵的昌亲,额头冒出珠玉般的汗水。
「水者形体之始,神者气之始,水者经之本,神者生之本也。」
成亲边听著弟弟念的咒文,边探索沉入自己体内深处的疫鬼。
清除的机会恐怕只有一次。失去这次机会,就没救了。
「五火四达长幸之坚,五木下立远年之台,三土升气风感之速,白方金光入幸之全。」
然而,成亲并不想就此结束生命。
他全神贯注,只想著一件事。那就是使出全力,加上神的力量,把疫鬼、邪气、痛苦、折磨,全都反弹回去给惹火了安倍家的术士。
如果自己的力量输给那个术士,那么,就到时候再说了。凡是该怎么样,就会怎么样。
在生命关头,他下定决心,计算时间、选择场地,尽全力做好了准备。
尽完人事后,只能听天命了。
「请带来金木水火土之神灵、严之御灵。」
在昌亲念完咒文的同时,成亲拍响了手掌。
黄泉的送葬队伍扛著棺木,由唱歌的女人带头,缓缓走向昏暗的岸边。
从棺木拉出了细细的银线。昌浩紧跟著银线往前跑。
黄泉的鬼们挡住昌浩去路,从四面八方伸出手来抓他。
昌浩扭动身躯,边闪躲边大叫:
「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挥出的刀印,化成白银刀刃,一刀砍向挡住去路的鬼们。
被砍断的鬼手鬼脚弹了出去,被砍断的上半身也飞了出去。
昌浩又横扫刀印。
「禁!」
这个法术禁止众鬼们伫立前方,只能不停地往前跑。被施了法术的黄泉之鬼,从旁侧、斜侧、后侧伸出手来,企图抓住昌浩的脚。
昌浩注意群鬼的行动,小心不被抓到,跟在队伍旁边奔驰。
银线不断延伸,像是在引导昌浩。那条从棺木拉出来的线,宛如是把躺在棺木里的某人强行留在这世上的最后希望。
有人在呼唤躺在那棺木里的人,叫喊著:
不要走。
不要走。
回来。
拜托。
谁来救救她。
不要让她被带走。
救救她————!
昌浩清楚听见,颤抖的线传来这样的叫声。
《一……》
女人唱著歌。令人生厌的美丽歌声,带给鬼们新的力量,更紧盯著昌浩的脚,死缠不休。
《二……》
昌浩在半空中画出五芒星,击碎缠绕脚边的邪气后,在眼前架起刀印。
「其去处未可知,停下步伐,阿比拉呜坎!」
在附近的鬼们,突然站住不动,像推骨牌般一一倒下。
这是禁咒。啊,对了,昌浩想起第一次使用禁咒,是为了追牛车妖怪。
可是法术没有遍及所有的鬼,送葬队伍还是不断往前进。响起的波浪声,听起来好遥远。
昌浩抛下倒地不起的鬼们,继续追没停下来的送葬队伍。
冒著淡绿色的鬼火,在京城大路疾驰的妖车,如果在这里该多好,转眼间就可以追上那具棺木和带头的女人了。
「可恶……!」
这么想的昌浩,忽然听见后面有声音说:
「别忘了,这里是梦殿。」
他猛然回头,看到夏岦斋不知道什么时候跟著他跑起来了。
夏岦斋对满脸问号的昌浩,眨个眼睛,笑著说:
「我是瞒著官吏偷偷来的。听好,这里是梦殿,梦会成为现实,想法也会成为现实。」
因为梦就是这样。
只要用力想,就会成为现实。
人不睡著,就不能来梦殿。这里是神与死者居住的地方。这里会吹起黄泉之风,偶尔还会出现妖魔鬼怪。
没错,连妖魔鬼怪都会栖宿在这里。
昌浩张大了眼睛。
真的吗?真的可以吗——可是……
这里是梦殿。
「车……」
梦即现实,现实即梦。在现实里看到的东西,也会在梦里出现。
「车之辅————!」
银现在如推骨牌般倒下的送葬队伍的缝隙间闪烁,微小的光芒与突然亮起来的淡绿色为光交叠。
刹那间。
在逐渐远去的后方;在鬼们如推骨牌般倒下而蠢蠢蠕动的黑暗中。
牛车突然喷著淡绿色的鬼火,踢散挣扎的众鬼们,从中间快速冲出来。
车辕比一般短的牛车,发出嘎啦嘎啦的声响,穿越了送葬队伍。
浮现在大车轮中央的可怕鬼脸,从眼睛溅出很大粒的泪珠。
《主人——!》
「唔……!」
听见怀念的嘎啦嘎啦声响,昌浩大了眼睛,倒抽一口气,难以置信的回头看。
《主人——!在下听见了、在下听见了,在下听见了主人的呼唤声,听得一清二楚!》
喜极而泣的车之辅,直直冲向了昌浩。
《在下是主人唯一的式!只要主人叫唤,无论哪哩,在下都会赶到!即使不是人世!所以在下来了,来到主人身旁了!》
那个声音说,它听见呼唤,所以来了。那个声音以身为昌浩的式为傲。
「我听见了……」
与昌浩并间奔跑的岦斋,听见他颤抖的低喃声,微微眯起了眼睛。
昌浩的脚步慢了下来。以前怎么祈祷、怎么期盼,都听不见的声音,现在听见了。大家都听得见,只有他听不见,不知道他懊恼了多少次。
车之辅跑到速度减慢的昌浩身旁,掀开了后车帘。
《主人,请坐上来!主人?您怎么了?主人?!》
看到昌浩眼眶湿润的车之辅,吓得差点跳起来。
昌浩急忙擦拭眼角,强装没事的样子摇摇头,绕到车之辅后面,抓住车体跳上去。岦斋跟在他后面,钻进车内。
昌浩掀开前车帘,抓著柱子,指著前方说:
「车之辅!绕道前头!」
《是!》
牛车在淡绿色鬼火照亮中奔驰;载著昌浩,像那次那样奔驰。
昌浩紧紧抓著柱子,后车帘高高扬起。妖车绽放的鬼火,像是最能鼓舞人心的灯火,照亮了昌浩前进的路。
车之辅时而撞开送葬队伍的鬼们,时而助跑跳过它们,或是利用柜让她们眼睛昏花,趁机穿越队伍,朝著扛棺木的那群鬼和带头的女人疾驰。
「喔,第一次坐到这么快的牛车。」
岦斋悠哉地说著,打开小窗,观察后方状况,把刀印伸出窗外。
「禁————」
追上来的众鬼们,被施了法术,当场像推骨牌啪?啪?倒下去。这是禁止前进的法术。
牛车很快赶过那群鬼,转眼间就与前头并排了。它划出弧线,绕到队伍前方停下来,挡住队伍的去路。
昌浩和岦斋从车内跳下来,挡在女人面前。
披著衣服的女人,扬起嘴角嗤笑著。
《一……》
车之辅回头一看,黑色波浪竟不知不觉中逼近了车轮。
《咿……》
全身颤抖的牛车的尖叫声响彻云霄,与女人的数数歌交叠,扛棺木的鬼们依然缓缓往前走。跟在后面的黄泉之鬼们,形成扇状,包围了昌浩他们。
被波浪与送葬队伍夹在中间的昌浩,无路可走了。
岦斋在昌浩耳边低声说:
「喂,怎么办?走投无路了。」
昌浩只转动眼睛确认状况。并排的众鬼们,加强半圆型的包围,停止所有动作,等待女人指示。
女人嗤笑著,从衣服底下看著昌浩。可以感觉她的神情充满嘲讽。
从棺木延伸的线,微微颤抖摇晃著。昌浩发觉,线变得比刚才细,好像快撑不住了。
送葬队伍再更接近黄泉,那条线一定会断掉。昌浩终于明白了,线如果断掉,棺木中的某人就会完全没入黄泉。
女人缓缓张开嘴唇,抖动喉咙唱著:
《一……》
歌声再次响起,重复再重复,现场的祸气就愈来愈浓烈,从远处召来的黄泉之风。如涨潮般拍岸而来的波浪,也逐渐增高,呈现汹涌的气势。
呼吸好困难。这离应该是快要脱离梦殿的尽头之地。
时间不多了。如何才能颠覆绝对性的人数差异,把属于黑暗的人打回黑暗?
《六……》
女人唱的是黄泉的数数歌。
这里是尽头之地,然而车之辅还是来了。
那么,神也应该听得见他的声音。
「…………」
昌浩用力深呼吸,拍响双手。
「即刻以天津奇镇词……」
既然,唱黄泉之歌,能招来黄泉之风、唤起黄泉之波,形成葬送队伍。
那么,用与神相通的言灵,唱天之数数歌,消弭一切就行了。
「平息诸多悲哀、痛苦、恐惧、动摇之心。」
《咦……?!》
女人忽然喘不过气来,双手按住喉咙。
《……噎……噎……》
她试著从喉咙挤出声音,但挤不出来,只能发出微弱的呼气声。
众鬼们大惊失色,骚动起来,猛然往后退,发出咆哮声,用愤怒的狰狞表情瞪著昌浩。
倘若张著眼睛,恐怕会被太过可怕的面貌吓得不能呼吸。
但昌浩闭著眼睛,在脑里描绘可能降临此地的神明的庄严光芒。
他看著闪亮的碎片,如银白色的雪般,无声无息地飘落堆积。
「幸魂、奇魂、和魂、空津彦、奇光。」
光的碎片在黑暗中闪烁,随著昌浩的歌声缓缓落下,车之辅看得目瞪口呆。
最令车之辅惊讶的是,碰触到闪闪发亮的银白色美丽碎片的的鬼,会无声地痛苦挣扎,最后哗啦哗啦地崩溃瓦解。
打上来的波浪,濡湿了车之辅,也濡湿了岦斋、昌浩的脚。
汹涌的昏暗波浪,被银白色的碎片镇压,缓和地冲上岸来,卷走了众鬼们最后的悲惨模样。
「天之火气、地之火气、晃啊晃、摇啊摇。」
《……唔……唔!》
女人双手抓著脖子,满地打滚。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万。」
扛著棺木的鬼和女人,都僵住了。
响起了拍掌声。排成黄泉送葬队伍的所有人,彷佛以第二次拍掌声为信号似的,与银白色的雪同时崩溃瓦解,被波浪吞没了。
昌浩呼地喘口气。
车之辅默默望著张开眼睛的昌浩的背影,微侧著脸,开心地说:
《在下等您回来。》
昌浩讶异地回过头,看到飘落的银白色碎片,薄薄覆盖了车顶,车体似乎逐渐变透明了。
「车之辅。」
《在下会一直在户桥下等著您。》
「嗯……」
昌浩说不出话来,只点了个头。车之辅把脸皱成一团,笑了起来。从满是皱纹的眼角,滚落出大颗的泪珠。
《可以蒙您召唤,在下真的很开心,主人……》
没多久,只剩下了昌浩和岦斋。
扛棺木的鬼们的视觉暂留影像消失,沉甸甸的棺木失去支撑掉下来。
溅起飞沫掉下来的棺木,发出咚隆巨响,盖子稍微滑开,露出里面的人的衣服,还有紧紧握起拳头的小手。
吃惊的昌浩反射性地转头看。岦斋倒抽一口气,立刻冲过去,抱住棺木,遮住缝隙。
「阴阳师大人?」
昌浩搞不懂岦斋在做什么,不解地皱起眉头。
岦斋赶紧把棺木的盖子推回去,喘口气说:
「官吏严格下令,不能让你看见……」
他缩起肩膀,转头看著昌浩说:「你看见了,会改变很多人的命运……不要承担这么大的责任。」然后,安抚昌浩说:「对吧?」笑了起来。
昌浩张大眼睛看著岦斋那张脸,觉得很像谁。
「怎么了?」
夏岦斋疑惑地皱起眉头的模样,真的很像昌浩刚才看到的某人。
在这个梦殿最先看到的光景,是某个村落,有个孩子出生了。周围有产婆、母亲、父亲、看似祖父的老人。
那时候,有人气喘吁吁地冲进来说:
——不好了……!
昌浩注视著岦斋,半茫然地低喃著:
「……件……」
一只手摆在棺木上的岦斋,表情紧绷起来。失去血色的脸,还有些抽蓄。
没想到岦斋会是这种反应,昌浩惊慌失措。岦斋注意到他的表情,叹口气,用指尖抓著额头上的发际说:
「是不是有点像?」
他没说像谁。昌浩犹豫了一下,轻轻点点头。
祖父的好友岦斋,沉稳的眯起了眼睛。
「那是我出生当天……件出现了,说了预言。」
那个预言是针对刚出生的婴儿。
真的是很可怕、很悲哀的预言。
听完预言后,夏的母亲泣不成声,父亲和祖父也哑然失言。
件的预言,怎么挣扎也躲不开。
波浪声逐渐远去。带来波浪的黄泉之风也静止了,所以波浪也退回比尽头更遥远的地方去了。
岦斋望著昏暗远方,像唱歌般地说:
「件的预言一定会成真……预言会束缚人的心灵、生命,没多久就会带来预言的命运。」
昌浩的胸口一阵冰冷的纷扰。
预言。
是它搅乱、扭拧事情应有的原貌,把事情引像它所说的结果吧?
「我败给了件……中间我一度以为我赢了。」
岦斋苦笑著,看看自己的右手,然后把手摆在左胸口。
昌浩知道,他的那地方,很早以前就被挖空了。因此双手沾满鲜血的十二神将,到现在都很懊悔。
「是件的预言……」
是件的预言改变了这个人的命运吗?那么,件是不是也改变了祖父、十二神将们的命运?
岦斋似乎从昌浩严峻的表情,看出他在想什么,摇摇头说:
「件的预言,也有带来一些好事。」
「咦……」
男人竖起指头,抿嘴一笑。
「首先,我决定不输给预言,为了得到击垮预言的力量,我又决定去京城。到京城后,遇到一个很有趣的男人,他拥有很强的灵力,可是讨厌与人接触,很难亲近,老是用无言的威吓阻止他人接近,个性别扭,脸又很臭。」
怀念似的地眯起眼睛的岦斋,说的应该是昌浩的祖父。
「我跟那个讨厌与人接触,很难亲近,老是用无言威吓阻止他人接近,个性别扭,脸又很臭的男人交谈过后,发现他真的比我想像中更讨厌与人接触……以下省略。不过,假如没遇见他,我就不能经历那之后种种有趣的事。」
岦斋开怀大笑,抓抓昌浩的头。
「我没能颠覆预言,度过幸福的日子,还让他为我难过到现在,我觉得很抱歉。可是,我自己倒觉得这样也好。」
昌浩张大了眼睛。
「啊,不过,因为那个预言,我的确吃尽了苦头,死后也很惨,真的很惨,也不是没想过什么时后才能脱离,总之,惨到不能再惨了,惨到我都快不行了……」
岦斋东张西望,确认没有被偷听,又接著说:
「多亏那时候遇见了那家伙和她,我现在才这样用敢地向前看,尽管对当时的事还是懊悔不已。」
因为件的预言会束缚人心,而那颗心,在死后也会遗留下来。
「我来到这里,被押解到冥官面前时,脑中一片空白,不太记得发生了什么事。」
岦斋似乎想起了当时的事,眼神茫然若失。
「你也知道,冥官那位老兄很可怕,我又不知道我什么时后死了……思绪大乱,一度被打入境界河川,赫然觉醒后,他给我看了人界的现况。」
眼神茫然的岦斋,露出苦涩的表情。
当时看见的是绝望到几乎崩溃的好友、勉强支撑快崩溃好友的十二神将、一直倾慕著好友的女孩。
「他看起来好难过,真的好难过、好难过……可是,我很开心。」
快崩溃的好友,终于因此跟那个女孩在一起了。然后,在不知不觉中,步入了岦斋所说的理想人生一模一样的生活。
他们两人都不恨岦斋。把所有仇恨、愤怒,都转向了束缚岦斋的预言,以及陷害他的智辅宫司。不久后,把那些仇恨与愤怒,都埋入了心底深处。不只是埋起来,还随著时间慢慢地遗忘、抹消了。
他们没做错,绝对没做错。
不只是被预言绑住的人,连这个人周遭的人的命运,也会被预言改变。
所以件的预言是禁忌,会带来许多不幸。
「我很幸运遇见了他们。他们没有输给预言,所以我也得救了。」
好友有支撑他的人、有跟他共度人生的人,这样的结果也拯救了岦斋。
「若不是遇见他们,我败给预言死掉后,可能还会继续被预言困住,陷入仇恨、痛苦中。」
岦斋认为,预言真正恐怖的地方,应该是困住有强禁灵力的人,让那个人死后也带著一身邪念,沉入黄泉深处。
「听官吏说,送葬队伍来带走的人当中,偶尔也会有被预言困住而死的人呢,不过,我除了自己外,还没见过这样的人。」
「那么……」
昌浩瞠目结舌。
在小野时守面前出现了第二只件。
「时守似乎一度战胜了预言,那之后又有别的预言吗?」
「这……」
岦斋刚张开嘴巴,就到抽了一口气,直冒冷汗。
昌浩循著他的视线转过头去,看到很远的地方有个黑衣男人。
距离太远,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得到到锐利的视线。
「啊……呃……我不能再说更多了,对不起。」
虽然有种消化不良的感觉,但是他再不满,也不能怪岦斋。
满脸不悦,抿住嘴唇的昌浩,发现冥官走向了这里。
昌浩脚下有延续的银线,冥官似乎是沿著那条银线来的。
银线延伸到紧闭的棺木里。
冥官说他不能知道里面的人是谁,可是他还是很想知道一件事。
「呃,阴阳师大人。」
「什么事?」
「里面的人会回到原来的地方吗?」
他想这总可以问吧?可是岦斋的表情还是很复杂,皱著眉头,没说话。
看岦斋低声嘟囔的样子,冥官怀疑的说地看著:
「你在做什么?」
「唔……呃……」
岦斋在冥官耳边说了些什么。冥官表情不变,瞥了昌浩一眼。
昌浩不由得挺直了背脊,心想那种事也不能问吗?
可是岦斋似乎觉得,虽然他藉助了车之辅的力量,但毕竟是他帮助了棺木里的人,应该有权利知道能不能回去。
「很难说——」
冥官的回答令昌浩感到意外。
「咦?」
「要不要回去,端看本人的意愿,我什么也不能说。」
「…………」
昌浩不由得望向岦斋,他也默默点了点头。
冥府官吏望著波浪声远去的彼方,淡淡地说:
「虽然是被黄泉送葬队伍强行带走,但要不要进入棺木内,还是由那人自行决定。硬拉回来,也很难说心会不会回来。」
「什么……!」
昌浩差点扑上去揍人。冥官用力抓住他的额头,拦住了他。
「听我把话说完嘛,小子。我不知道那人会不会回去,但我并没有说不放那人回去。」
挣扎著想拨开冥官的手的昌浩,眨眨眼睛,疑惑的问:
「你的意思是……?」
「我总不能把那人送去黄泉吧?我只能告诉你,我不会太亏待那人。」
「不会太亏待……?」
这么喃喃反问的是,在后面苦著一张脸的岦斋。
冥官冷冷地喵了他一眼,放开了昌浩。
没想到会被抓得那么痛,昌浩低声呻吟,狠狠瞪著冥官。冥府官吏眯起眼睛,鄙夷地看著昌浩,扬起了一边的嘴角。
他在笑。
昌浩搞不清楚那个笑容是什么意思,提高了警觉。
面对这位老兄,警觉性愈高愈好。
「看在你为我工作的份上,就让你看看见后来对我的子孙说了什么。」
昌浩惊愕的抬起头,冥府官吏细眯著眼睛说:
「我倒要看看,你看过后会采取什么行动。」
言外之意就是会给他看,要求他做个妥当的完结,让他备感压力。
双手放在棺木上的岦斋,点点头示意。不管冥官怎么做,有这个人在,事情应该就不会遭到哪去。
不知道是否看透了昌浩这样的想法,一脸酷样的冥官猛然伸出手来,用力把昌浩往后推。
失去平衡的昌浩向后仰,脚瞬间往后退,却踩不到地面。后面是个大洞。
「咦……?」
昌浩直接掉进了黑漆漆的洞里。
站在洞穴边缘的岦斋,把手举到眉毛上定睛凝视,寻找来不及惨叫就掉下去的昌浩。黑不见底的深渊,把昌浩完全隐没了。
「阴阳师,你在做什么?快来啊。」
转身边催促岦斋的冥官,表情跟刚才面对昌浩时完全不一样,非常紧张。
「啊,是、是。」
两人合力推开棺木的盖子。
里面躺著几天前虚岁才刚六岁的当今皇上的大公主。
如白纸般苍白的肌肤,冰冷得像蜡做的。身上也完全没有体温,穿著白衣的模样,看起来毫无生气。
这里是梦殿尽头。这里只住著神与死人。活人只有在做梦时,才能来到这里。自愿进入黄泉棺木里的她,已经失去了生存的意志。
即使硬把她送回去,她的心也不会回去。假如她没有自己回去的意愿,昌浩的奋战就白费了。
岦斋抱起了修子。冥官举起神剑,把空棺木砍成两半,让棺木不能再使用。
转身走开的冥府官吏,表情比平时严肃。岦斋在这个男人手下工作的日子并不算短,第一次看见他这样的表情。
状况应该是很危急吧。
有什么事要发生了。修子活著会成为阻碍,所以送葬队伍来带走她。
躺在岦斋臂弯里的幼小公主,右手紧紧握著。仔细一看,从她的拇指与食指之间,拉出了细细的银线。
昌浩快要放弃时,碰触到那条线,就奋力往前冲了。
把修子留在这世上的东西,一定就是这条线。
女孩紧紧闭著眼睛,动也不动。岦斋轻声对她说:
「不要再犯错了……」
他自己犯了错。因为犯了错,现在必须绕一大圈子,才能回到原点。
他知道,每个人都会犯错。他曾经犯过很大的错误。
所以他由衷希望,女孩不要再犯错。